铁铁蝙蝠 作者:倪匡 溪水从山中流出来,那溪涧又阔又浅,水不过两尺来深,清澈见底,水平静得 像是静止 的一样,水底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着光。但溪水自然不是静止不动的,当溪 涧的附近处,一个人猝然飞了起来,又跌进了溪涧之後,就可以证明了这一点了。 那人跌进了水中,溅起老高的水花,在水中打了一个滚,被一块大石阻止,不 再动弹了。 而自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混在清澈的水中,形成一股又一股鲜红的血流,正在 顺着溪水流开去,越流得远,颜色越浅,终於消失在溪水中,而在那人的身边,一 股股的血流,仍然是鲜红色的。 草丛中又传来了一阵簌簌的声响,一个人,握着手中的单刀,从草丛中慢慢走 了出来。 他身上的血,看来比跌进了溪水中的那人更多,他喘息着,自草丛中走了出来 之後,弯着腰,刀尖抵在一块石上,顺着刀尖,血往下淌着,很快地就在那块石头 的凹凸不平之处,聚了一小滩鲜血。 那是一个叁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他喘息了好一会,才勉力一挺身,站直了身 子,接着便发出了一下极其难听的呼叫声来。 随着他那下呼叫声,一片杂木林子之中,传来了蹄声,一匹灰斑马,奔了过来, 停在那人的身边,那人拉着马鞍,翻身上了马,伏在马背上,用手中的单刀,拍着 马,马儿向前,奔了出去。 马儿奔过了一条狭窄的山径,奔向一个高阜上,有许多方整的大石,还有十来 株奇形怪状的松树,马儿直奔了上去,一块大石之後,忽然有人叫道:「是刘叁哥 来了!」一时之间,几乎每一块大石之後,都有人头探了出来,但是他们只是探出 头来看一下,便又立时缩回头去,马上的那人一侧身,白马背上滚了下来,砰地跌 在地上,他忙又用刀去支住了地,站了起来,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现出充满了希 望的神色来,他惊喜交集地道:「你们全在… …那……太好了!」他踉跄向前走了两步,又道:「追我们的,一共有七个贼 子,我们虽死了叁个,但是最後一个贼子,也给我杀死了!」他说着,自一块大石 之後,突然窜出了一个人来,那人出来,便拉住了他的手,身子打滚,将那人一起 拉得滚到了大石之後,那是一个年轻人,在他的额上,大大小小的汗珠,因为他身 形滚动,而全流了下来。 他们一起滚到了大石之後,那年轻人才喘着气道:「刘叁哥,你四面看看,我 们被包围住了!」那人陡地一呆,扬起了他满是血污的脸来。 他的视线,因为汗和血不断自它的脸上淌下来,是以显得很模糊。但是他还是 可以看得到,在那高阜的四周围,是一圈密密的林子,他刚才,就是穿过了那片林 子,才驰到那高阜上来的。 他抬头向上望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什麽人,可是却看到,在四面的密林之中, 树上,阳光下,全是闪动的,一亮一亮的光芒。那是阳光射在锋锐的兵刃上,所反 射出来的光芒。 他看不到人,可是那些兵刃,一定是握在敌人手中的,有多少敌人埋伏在林中? 他突然大叫了一声,身子一挺,又站了起来。 当他站立起来之际,有好几个人一起叫道:「刘叁哥,伏下!」可是他却像是 疯了一样,高举着刀,哑着喉咙,狂叫道:「出来,老子与你们拚了!」他举着刀, 向前疾奔了出去,可是才奔出了两步,「飕」地一声,一柄尖矛,已从树上,飞了 下来,射向他的胸口。 在另一块大石之後,另一个中年人疾扑而出,挥起手中的铜,「铮」地一声响, 将那柄短矛,砸了开去,伸手待去拉那人。 然而就在这时,又是「嗤嗤」两柄飞矛,带起劲疾的风声射到,两柄矛,穿过 了两个人的咽喉,两个人一齐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当那两人几乎同时倒地之际,在大石之後,传来了各人急速的喘息声。眼看同 伴利矛贯喉而死,那股血腥味,简直就像是从自己喉咙中,直冒出来一样,只听得 一个粗豪的声音中,充满了悲痛叫道:「我们要等到什麽时候,这样等着有什麽用?」 另一块大石後,一个较老的声音道:「只等到有援兵来,我们就可以冲出去了!」 在大石後的十多个人,已不是第一次听到那句话了,可是他们被围在这个高阜 上,已足有叁个时辰了,只看到四周围的树上,闪亮的兵刃,越来越多,而不知道 他们什麽时候可以有援兵来日另一块大石後,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要是 援兵不来呢?」刹时之间,土阜上又静了下来。 要是援兵不来呢?这个问题,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已想了千百次,但是却还是 第一次有人提出来。一旦有人提了出来,他们的心头,更加沈重。 因为他们明白,能有人来援助他们的可能,实在是太少了,他们一共是四十二 个人,全是来自各地的武林高手。 四十二个人分成四批,第一批十五个人,清早出发,但是叁天之後,就传来了 那十五个人的噩耗。 十五个人,全被杀死,敌人在路边竖起了木桩,将那十五个人吊在木桩之上。 第二批七个人,是翻山抄一条小路前去的,但是第二天,就有人发现他们的体, 被压在大石之下。 第叁批四个人,抄另一条小路前去的,那个刘叁哥是四个人中的一个,他总算 勉力逃了出来,可是也一样死在高阜上,其馀叁个高手自然也死了。 而现在在高阜上被围的,是四十二人中的第四批,一共是十六个人,刚才为了 救刘叁哥,死了一个,还有十五个人,全都隐藏在大石之後。 隐藏在大石之後,暂时看来是安全的,因为四周围的尖矛,弓箭,射不中他们。 但是,围在高阜旁的敌人,看来越来越多,如果他们冲了上来…… 这令得他们更不敢想,敌人要冲了上来,那麽,高阜上会有一场血战,而结果 必然是他们伏高阜,再令得别的武林高手,闻耗心惊,就像他们听到了第一批,第 二批,第叁批人相继遇难时一样。 他们也知道,他们不会有援兵来,就算有人来,也只不过是十来个武林高手, 也无济於事! 在大石後,不时有半边脸探出来,向外面看看,不论是男是女,脸上的神情, 在焦切之中,还带着严肃,他们知道自己陷在绝境之中了,可是也并不慌张,他们 本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 没有人驱策他们来送死,他们是自愿来的。 他们从四面八方前来,集在一起,走上了不同的一条路,为的是要到一个地方 去,救一个人。 而与他们为敌的,是气焰冲天,数十万大军,已席卷了大河以北大好河山,手 握兵符,收罗了数百名各地高手的金太子。 他们要救的人,是在金太子营中成为人质的康王,宋朝的康王赵构。 康王英武雄智,在康王府中,时有武林高手长住,康王待他们就像是弟兄一样, 彷佛他自己也是他们的一份子。然而那还不是武林高手,前仆後继,要去救他的原 因,康王受质於金兵,金人气焰更盛,而且不断有金人终将杀害康王的消息传出来。 天下人都相信康王如果能够逃出金营,就能够统率天下兵马,和金人周旋,收 复大宋河山。 为了这个,各路英雄,才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要去抢救康王。 金太子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是以他将康王软禁在离军营不远处的山中,山上的 一个石坪之上,有一所巨宅,那本是一个黑道高手的老巢。 黑道高手投了金营,那所巨宅,便恰好用来囚禁康王。 通向出去的道路,不论是大路、小道,全被封死了,一批又一批的武林高手前 去,没有一个人可以到达山脚下的,别说见到康王了! 但是,还是不断有人来,现在被围在高阜上的那十五个人就是! 在烈日下,时间过得异常地慢,蓦地,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大石後的人充满 了希望,抬头向前看去,只看到叁五十匹骏马,穿过林子,驰到了近前,为首一人, 身形又高又瘦,被着一件红得像火一样的袍子,才一勒住了马,便发出了一阵桀桀 的怪笑声,道:「一共有多少个?」林上有人大声应道:「十五个!」那红衣人厉 声长啸,道:「别等了,那边路上,又发现了一批,解决了这里再说!」大石後的 各人,脸色个个变得苍白无比,他们的希望绝了! 来的不是自己人,那个穿红袍的瘦高子,就算以前没有见过,也可知道他是什 麽人,那是武林中第一败类,金太子手下的红人,自称「火神」的列天红! 在几块大石後,有人迅速地窜了出来,奔到了一个中年人的身前,在他们窜出 来之际,几柄利矛,又呼啸着飞射而下,但却没有射中他们。 那几个人一窜到了中年人的身边,便急急地道:「火神来了,我们怎麽办?」 那中年人面上的肌肉抽动着,道:「不能等死了,我们各自冲出去,逃得一个 是一个!」他话一说完,便发出一声大叫,大石後的所有人,都一起高叫了起来, 火神列天红率领的那二叁十人,也一起散了开来,只见他们每一个人,都从背後扯 下了铁胎弓来,将一枚枚鸽卵大小的铁弹,搭在弓弦之上,向前射了过来。 一时之间,空中呼啸不绝,全是飞射而来的铁弹,有几颗铁弹,在半空之中相 碰,已经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爆了开来,化为巨大的火团,铁弹落在高阜上,相 继爆裂,化成一团团的烈火。 大石後的十五人,一起呐喊着,自大石後跃起,便向前冲了出去。 高阜四周田的树林中,树上尖矛、利箭,如雨而下,有七八个人,根本一向前 跃出,便已被利箭射中,抱住大石,号叫而死。 还有四五个,总算冲到了高阜的边上,但是一样难免被飞射而下的箭、矛射中, 滚下高阜来,只有叁个人,冲下了高阜,冲到了离火神不远处。 可是他们的身上,也早已着了火,身上也带着伤,只听得火神发出阵阵的厉啸 声,四面八方,足有五六十人,涌了出来。 那两叁人奋力杀了七八人,也倒在血泊之中,由於他们死前,伤得实在太重, 是以连他们的面目,也认不出来了。火神手臂高举,道:「走!」他拨转马头,跟 他一齐来的那二十来人,也一起拨转马头,向前疾驰而出。 跟在火神身後的那二十来人,也全是一色红衣,当他们七八个一排,列队在大 路上飞驰之际,看来简直就像是一蓬烈火,趁着风势,卷烧了过来一样! 他们驰出了四五里,路旁,全是因为兵祸而废弃了的村子,在其中的一个废村 中,忽然大声呐喊,跳出了十来个人来,火神振臂高啸,火弹又疾射而出,他们那 些人,根本未曾勒住马,人弹射出,爆炸,自废村中奔出来的十来个人,立时陷进 了一团一团的烈火之中,乱了起来,二叁十匹马,在他们身边驰过,马上的人,雪 亮的刀,乱砍乱杀,哀号声、呼叫声,弥漫着大地。 等到火神那一队人马,直冲出了叁四十丈,勒住了马,又拉转马顿时,只见大 路上,火弹的火头,还未曾熄灭,那十几个人,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好几个人的身 上,还在冒着火。 只有两个人,还举着刀,站立着。 但是,在火神那一队人,才拨过马头之後不久,那两个人,也各自发出了一下 惨叫声倒了下去! 火神哈哈大笑,他身後的二十四人,也哈哈大笑,他们又抖起绳,旋风也似, 向前冲了过去,像是一蓬烈火一样,马蹄踏在路面上,踏在首上,踏在弃落的兵刃 土,迅速地,驰远了! 等到马蹄声听不到之後,在那个废村子中,才有一个人,慢慢地探出了脑袋之 後,看到了大路上的情形,他突然像一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奔着,拚 命地奔着,直奔了开去。 太阳已渐渐偏西了。 镇上很冷清,一大半店铺,房子全是空的,人,全逃难去了。 还有几家铺子开着,也是一点生气也没有,好几头大黄狗,夹着尾巴,在团团 打转,连狗也有生逢乱世,惶然不安的感觉。 在镇尾的一间空屋子中,灯光闪了一闪,一个貌相威严的中年人,点了一盏油 灯。 油灯放在桌上,桌子折了一条腿,所以只好倚着墙放着,在桌旁,连那中年人 在内,一共有五个人,看来年纪都已不轻了。 点着了灯之後,几个人都不出声,气氛显得十分沈郁,好像有一块大石,压在 每个人心头一样。 这五个人聚在一起,如果是在太平盛世,那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武林之中, 顶儿尖儿的高手大聚会,那还不够轰动麽? 可是现在,他们在那个半荒的小镇上,在一间破房子中,他们,淮西大侠朱造, 河北青云堡堡主曾青云,大江以北第一庄金龙庄主成一快,还有来自北地,却名满 天下的祁连双龙,龙博、龙义两兄弟。他们这样鼎鼎大名的五个人,却聚在一间破 屋子之中! 点着了灯火的,是淮西大侠朱造,他向各人看了一眼,伸手按在桌上。 他的声音,听来沈痛得使人心头更不舒服,他缓缓地道:「不到一个月,至少 已有上百个江湖豪杰,血洒原野,连康王的影子也没有瞧见!」青云堡主是一个身 形矮小的老头子,他的动作很缓慢,自怀中摸出了一张地图来,慢慢摊了开来,那 羊皮地图上,有着许多黑褐色的血斑。 他指着那地图,道:「青云堡叁十名高手的性命,才换来了这幅地图!」朱造 沈声道:「叁位令郎……」曾青云连面上的肉也不见动一下,淡淡地道:「自然也 在其中!」曾青云的话,令得各人的心中,又是沈了一沈,青云堡在武林中赫赫有 名,自然也人人皆知一青云堡主约叁个儿子,英武挺发,是小一辈豪杰中了不起的 人才,可是他们叁人,却也死了! 正因为青云堡主提及他叁个儿子的死难之际,口气是那麽平淡,是以才格外使 人感到青云堡主心头的哀痛,是无可形容,难以补偿。或许,救出了康王殿下,他 心头也会感到一丝安慰,国破了,家也一样要亡,有人能够挽回国家的命运,牺牲 了叁个儿子,也是值得的。 可是,对手的力量是如此之强,能不能将康王自金人的手中救出来,谁也只好 望天打卦! 曾青云略顿了一顿,剔亮了灯火,那张地图既然是花了那麽大代价得来的,是 以人人都十分注意,只见地图上绘的是通向囚禁康王的那悬崖去的各条道路,曾青 云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着。 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发头,也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他指尖在每条通路上, 都略为停顿一下,道:「一共有七条路可以前往,但是这七条路,都有人试过了, 结果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围在桌旁的四大高手,都缓缓吸了一口气,没有人 出声,因为他们知道曾青云的话是对的。 那七条路,每一条路,都有对方大批高手封锁着,根本没有人能通得过去。 死难的又岂止是青云堡约叁十个高手?其馀的四个高手,谁没有至亲好友死在 这七条路上? 曾青云的声音又停了一停,随即响起的,是各人的长叹声。 曾青云的手指慢慢移动,道:「可是,他们却发现,另有一条小道,攀越过两 座山峰,就可以到这一座悬崖,在那座悬崖上,他们可以看到囚禁康王的那所巨宅, 到如今为止,只有他们看到过那所巨宅!」各人的脸上都现出兴奋的神色来,既然 看到了那巨宅,那就有希望了! 而曾青云接下来的话,更令得各人兴奋,他道:「那根本不是一条路,是他们 披荆斩棘走出来的,可是他们也只是看到了那所巨宅而莫可奈何!」朱造沈声道: 「为什麽?」曾青云苦笑了起来,指着那地图,道:「各位看,这就是那座悬崖, 这里是那所巨宅,在另一座悬崖之上,两座悬崖之间,是一座峡谷,足有四五丈宽!」 各人面面相觑,四五丈宽的峡谷,人不是飞鸟,如何渡得过去? 曾青云的声音更低沈,他先苦笑了一下,道:「也不知是什麽年代,有人在两 座悬崖之间,了一道木桥,可是这道木桥,却全已朽腐了,两面只剩下丈许来的桥 脚,当中还有两丈来的空隙!」曾青云抬起头来,继续道:「两丈来的距离,轻功 好的人可以一跃而过,可是两边的桥架,也已朽腐不堪,他们一行去的人,便有叁 个,冒险欲跃过去,结果因为踏在朽木之上,而跌下了万丈悬崖,丧生在峡谷之底, 可以说骨无存!」各人面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抽搐了起来。 曾青云长叹了一声,道:「可是,这还是我们唯一可以前去的道路,因为这条 路,无人知晓,是以没有金营的高手阻拦,而且在两座悬崖之间,并无道路,是以 金兵的防守也很弱。」朱造沈声道:「曾堡主的意思,可是我们多调人去,伐木为 桥,飞渡天险?」曾青云摇头道:「那决计行不通,人一多,只好匿在草丛中,因 为两座悬崖,相隔虽有四五丈,也不断有人巡逻,若是伐木为桥,定被发现!」各 人都望着曾青云,道:「那又如何?」曾青云一字一顿,缓缓地道:「我们五个人, 先去看看情形,看我们是否能够过得去!」各人都吸了一口气,并不出声。 过了半晌,才听得朱造道:「若是我们过不去呢?」曾青云道:「那我们真可 以说是山穷水尽,到了末路了,但是我还有最後一个办法!」各人惊讶地问道:「 什麽办法?」曾青云却只是长叹了一声,并不说出什麽办法来,道:「不到万一这 个方法,甚至我现在,提也不愿提起!」各人心中虽然疑惑,但是曾青云既然如此 说了,各人自然也不便追问。 青云堡主在江湖上,素以智勇双全,文武全才着称,五大高手,固然各有各的 名望,各有各的本领,也自然而然,以青云堡主为首。 曾青云收起了地图,道:「我们今夜就动身,金营之中,招募了不少武林败类, 本来就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一上路,就引人注目,是以我们在路上,要小心一些, 免得节外生枝,最好我们都扮成小贩、难民,杂在行人之中,各位意下如何?」几 个高手听得曾青云那样说,心中虽然不很愿意,但是若以大局为重,曾青云的话, 却也没有反驳的馀地,是以各人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曾青云苦笑了一下,在屋角中,提出一个布包袱来,解开包袱,乃是几套旧衣 服,各人都一起换上,将兵刃藏在衣服之内。 这五个武林之中,顶尖儿的高手,在换上破旧的衣服之後,乍一看来,也和寻 常人没有多大的分别了! 他们互使了一个眼色,曾青云一掌打出,掌风过处,「呼」地一声,已将灯火 打熄。 他们到这里来的时候,虽然行踪十分秘密,但是金营高手,耳目众多,而他们 又是武林之中,万方瞩目的人物,也怕有人已知道了他们的行踪,是以行动十分小 心,打熄了灯火之後,五人在黑暗中等了片刻,听得外面实在没有什麽动静,才相 继走了出去。 他们穿过了断墙残垣,转进了一条小路,藉着小路两旁,比人还高的野草的掩 遮,迅速向前走去,除了草丛中发出簌簌的声响之外,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五个人, 正在连夜赶路。 他们五个人的心头,都极其沈重,那是因为他们对於自己此行,究竟能否成功, 一点把握也没有!飞渡悬崖,非得有绝顶轻功不可,他们五人,都自信能以一当百, 敌得过金营中的高手。 但是,他们五人之中,却没有一个,是怀有绝顶轻功绝技的!然而,他们还是 一直向前走去! 一直向前去,过了大河,越向前走,就越显得太平日子和战乱的不同,这个村 子不那麽荒凉了。 虽然他们还可以见到一群一群,鹑衣百结,面有菜色,从北边来的难民!但是 田野间是绿油油的,一到了黄昏,家家户户,都有炊烟冒出来。再向南去,到了兴 隆镇,逃难的人,都会松一口气,他们都感到,逃到了这里,也可以歇一歇了! 金兵也打到过兴隆镇,但後来又退了回去,那已是两年之前的事了。 现在,兴隆镇上,看不到一点战乱的痕迹,名副其实,一片兴隆,拖男带女的 难民,虽然还蜷缩在兴隆镇的大街小巷中,但是他们也得到了暂时的满足,也有人 不断行善施舍,总比金兵的大刀长矛,迎面砍来要好得多了。 天色才黑,大街两旁的店铺,便已点起了灯来,来来往往的人,在两边店的灯 火照耀下,映出凌乱的影子来,这时,有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慢慢地踏上兴隆镇的 大街来。 镇上近来,来的陌生人实在太多了,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那样衣着破旧的年轻 人。 那年轻人慢慢向前走着,他的神色很沈郁,像是有着什麽重大的心事一样,他 仔细地打量着沿街每一家店铺的招牌。 终於,那年轻人停在一家挂着「集古轩」招牌的古董店之前。 古董店的店堂不大,但是很深邃也很有气派,店堂中点着两盏灯,有几个锦衣 的公子哥儿,正和一个掌柜,一起在把玩着一只火红玛脑的狮子。 那年轻人略停了一停,就走了进去。 那年轻人的行动十分慢,可是他在走路的时候,却一点脚步声也没有。是以他 走进了店堂,就像是一个幽灵闪了进去一样,根本没有人注意他,直到那掌柜的抬 起头来,才忽然见到了他。 掌柜的呆了一呆,这家古玩店,是远近驰名的,顾客也非富即贵,大都是鲜衣 怒马的有钱人,那年轻人这样子,无论如何,不是来买古玩的! 掌柜的皱了皱眉,道:「这位客官……」那年轻人开了口,他讲话的声音,是 平平板板,转来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他道:「我来找我师兄。」掌柜的又征了一伍, 心中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道:「你是弄错了吧,这里怎会有你的师兄?」那年轻人 的声音,仍是那麽平板,但是在平板的声音中,却也可以听出他声音中的那份固执, 他道:「我来找我师兄,他在兴隆镇,集古轩!」掌柜的有点无可奈何,他道:「 好,好,那麽,你师兄总该有个姓名吧!」年轻人点头道:「自然,他性严,名律 人。」掌柜的一听,身子陡地一震,手中的一件铜鼎,「当」地一声,跌到地上, 他忙将跌在地上的铜鼎,拾了起来,向那几个顾客,陪着笑,道:「各位,店中有 事,请明日再来把玩!」那几个顾客,嘻笑着离开了古玩店,掌柜的立时送了出去, 年轻人仍然笔挺地站着,掌柜的一回来,立时迅速地上好了店门,这才回过头来, 看他的样子,像是直到了这时分,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向那年轻人道:「我的 少爷,你怎麽将严大爷的名字,随便乱叫?」年轻人略扬了扬眉,道:「我师兄是 叫这名字,为什麽不能说?」掌柜的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打量了那年轻人 几眼,道:「少爷,敢情你从未曾走过江湖,来,跟我来!」掌柜的燃低了店堂中 的几盏大灯,又掌了一盏油灯在手,掀起了一幅子,走了进去,那年轻人就跟在他 的後面。年轻人走路的时候,一点声息也没有,以致那掌柜的,时时要回过头来看 看,他是不是跟在後面。 他们两个人,穿过了一条黑黝黝的长廊,来到了一扇月洞门,是一个好大的花 园,在花园正中,是一个高阁。 高阁一共有两层,下面那层,漆黑无光,但是上面那层,则有灯光透出,年轻 人和掌柜的一起向有灯光透出的第二层看了一眼,只见在灯光的掩映中,可以看得 出,窗纸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掌柜的路停了一停,大声道:「严大爷,有一位少爷,说是你的师弟!」从窗 纸的人影看来,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本来是正在挥着手,像正在高谈阔论的,但是 掌柜的才一出声,那人便停了下来。接着,人影一闪,那人的影子,已在窗纸上消 失了。 然後,便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影子,站了起来,窗子推开,那人站在窗前,由於 那人背着光,是以也看不清他的脸面,只听得他语带怒意,喝道:「什麽人上门来 混认师兄弟?」掌柜的忙打横退开一步!好让楼上的那人,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的模 样。 那年轻人抬起了头,望着楼上的那人。 楼上的那人,像是怔了一怔,道:「你……你是……」接着,他陡地提高了声 音,道:「是你,小蝠子,你怎麽来了?」那年轻人的口角,泛出一丝微笑来,他 道:「师哥,你总算还认得我!」楼上那人哈哈笑着,道:「好!好!你倒真长大 了,师父呢?你上来!」那年轻人向前走出了几步,楼上那人忽然道:「别走上来, 我要看看你得了师父几分真传!」 年轻人又笑了一下,说道:「是!」随着那个「是」字,他的身形,突然向上, 拔了起来,在半空之中,陡地一翻,头下脚上,足尖已钩住了屋檐,紧接着,身子 一挺,直竖了起来,再一纵,已然从窗中窜了进去! 那掌柜的站着,眼看那年轻人用那麽灵巧的身法上了楼,他不禁呆住了,只听 得楼上那人笑道:「哈哈,不错,有老头子的五成功夫,也有我的七八成了!」接 着,便是那年轻人的声音道:「师兄过奖了!」楼上那人又扬声道:「黄掌柜,你 去吧,没有你的事情了!」 黄掌柜转身走了开去,他一面走,一面心中在想:原来严大爷还有一个师弟, 只怕不但自己不知道,江湖上的人,也未必有人知道。 黄掌柜其实不是掌柜,他是黑道上极其有名的一个高手,千手如来黄森,千手 如来是独来独往的大盗,但是自从他败在飞龙严律人的手中之後,他就成了黄掌柜, 而飞龙严律人,人人都只道他是兴隆镇集古轩的老板,严老板乐善好施,谁都知道, 自从北地战祸连绵,不知多少难民逃来兴隆之後,严老板还在镇西开了一个粥厂, 大事施舍,他严大善人的名也更着了。 整个镇上,知道严律人是黑道高手的,只是黄森一个,武林中知道有这样一个 轻功绝顶高手的人,自然不是没有,但是知道他在兴隆镇开设了一家古董店作掩饰 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那年轻人在窜进了楼上之後,他的脸上,现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他从来也没 有见过一间屋子中,有那麽华丽的陈设的。 在每一根柱上,都挂着灯,灯盏全是水晶剜成的,将灯火映得更明亮。地上铺 着猩红的毯子,桌椅全是紫檀木的,镶着贝壳、宝石,一张案上,放着老大的一座 翡翠假山,和一只玛瑙笔筒。 那年轻人好奇地打量着,终於,他的目光,停在一大幅,表满了珍珠宝石的屏 风上,他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来,道:「师哥,你倒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师父他老人家已过世了!」严律人看起来,真是一个大善人,他身形虽然又高又瘦, 但是一身华服,腰际又挂着玉佩,却使他变得十分威严,当他听得那年轻人说及「 师父已过世了」之际,他双眉陡地一扬,突然「哈哈」一笑! 但是他那一声笑,只笑到了一半便突然停止。 严律人发现那年轻人正以十分严峻的目光瞪着他,那种眼光,使他有说不出来 的不舒服之感。 那年轻人的目光是严峻的,他的语声更加冷峻,他冷冷地道:「师哥,师父死 了你很高兴麽?」严律人咳嗽了一声,又乾笑了两声道:「当然不,小蝠子,你找 到了我总算有了着落,好吃好住,过些日子,我再带你到各处走走,开开眼界。」 小蝠子道:「师哥,师父临死之际,有几句话吩咐过我,要我向你转述。」严 律人皱了皱眉,像是对小蝠子所说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他却又不得不敷衍 道:「哦,师父他临殁时,说了些什麽?」小蝠子走动了几步,才道:「师父说, 他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你在投师之际,武功已在他之上,只不过是向师父去学经功 绝技的。」严律人点头道:「这倒是实话,师父一定想要我传授你武功了,这也不 难… …」可是小蝠子却摇着头,打断严律人的话头,道:「不,你听我说下去,师 父说:正因为你武功高,而当时又瞒着他,使他一时不察,收你为徒,後来你轻功 有成,离他而去,你在江湖上胡作非为,他也拿你无可奈何,但心中却痛苦万分!」 小蝠子据直而言,语气十分冷峻,倒像是他不是严律人的师弟,而是严律人的师父 一样! 严律人的神情,多少有点尴尬,但是在他瘦骨嶙峋的脸上,却也已有了几分怒 意。 他「哼」地一声,道:「这是什麽话,人各有志,谁强得了谁?」然而小蝠子 却像是不曾听得严律人的话一样,他自顾自说了下去,道:「所以师父要我,在他 死後来找你,他要我来监视你,不准你再和黑道上的人来往,也不准你干没本钱的 买卖!」当小蝠子这几句话出口之际,严律人的神色陡地一怔,接着,他便「呵呵」 大笑了起来。想来,他的心中一定是十分开心,不然,他一定不会笑得那样长 久,他不住地笑着,足足笑了叁四盏茶时,才渐渐止住了笑声,道:「师父他老人 家,一定是老糊涂了!」可是小蝠子却一直紧绷着脸,看来对这件事,一点也不觉 得好笑,等到严律人笑完,又讲了那样一句话,他才又一本正经地道:「我就是为 这个来的!」严律人伸手在小蝠子的肩头上拍了拍,道:「好!你从小就是那样, 长大了还是一样,你远道而来,一定已经困顿了,我替你弄一间好房间,你先睡一 觉如何?」小蝠子点头道:「好,可是……」他一面说,一面又转向那屏风望了一 眼,严律人在他望向屏风之际,也多少有点不自在,小蝠子道:「我刚才来得突然, 你是正在和朋友交谈吧,何以他一知道有人来,就躲了起来,只怕不是什麽好人, 让我看看他,以後不准他上门!」小蝠子说得十分认真,倒像是他此来,真的是为 了要监管严律人一样,严律人又好气,又好笑,沈声叱道:「胡说!」可是小蝠子 双眉一扬,身形一闪,已然闪向那扇屏风,严律人陡地大怒,反手一掌,拍向身边 的长案,「叭」地一声响,喝道:「回来!」而小蝠子的身形灵巧之极,他一到了 屏风之际,一翻手,「铮」地一声响,手中已多了一柄短而细的利剑,以严律人的 武功之高,竟看不清他那一柄短剑,是在什麽地方取出来的。 而且,他取出了短剑,立时手臂一伸,「刷」地一声,短剑已穿过了屏风,向 前刺去! 他一剑才剌出,便听得屏风之後,传来了一声又惊又怒的呼叫声,整扇屏风, 突然向下,倒了下来,小蝠子就在屏风前面,看来非被压倒不可,但是他一剑剌出, 像是料定了屏风一定会向下倒来一样,立时抽身後退,「砰」地一声响,屏风便倒 在地上。屏风一倒,只见一个身形高大,面色红润的老者,大踏步走了过来,满面 怒容,喝道:「严老大,这是怎麽说,这小子疯了麽?」那老者讲话之际,声若洪 钟,中气充沛,分明武功的造谐极高,小蝠子刚才的那一剑,并没有刺中他,但是 他胸前衣服,却有一个小小的口子! 这时候,小蝠子将那柄利剑,缓缓地收进了衣袖之中,严律人这才看清,原来 小蝠子的衣袖上,有一个软鞘,他那柄剑,就在他的手臂之上,是以一出手,剑便 出鞘,快得连看也看不清楚。 严律人这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极其难看,看着小蝠子那种若有其事,像 是真要来监管他的神情,他不禁气往上冲,冷笑一声,向那自屏风走出来的人,挥 了挥手,道:「阁下请坐!」那身形高大的人,低头向自己胸前被刺破的衣服,看 了一眼,闷哼一声,满面怒容,坐了下来。 严律人倏地转过头,盯定了小蝠子,小蝠子却还在问道:「师哥,这是什麽人?」 严律人实在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倏地伸手,便向小蝠子的右腕,抓了过去, 他五指如钧,出招如风,五指一紧间,已将小蝠子牢牢抓住! 刚才小蝠子出手,快疾,动作灵敏,严律人亲眼所见,是以他一出手抓向小幅 子,已是全力以赴,而他自己,也想不到居然一抓便中!是以他五指一紧,已将小 蝠子的右臂抓住之後,他也不禁陡地一呆,接着,他一声冷笑,手臂一缩,将小蝠 子拉近了一步,厉声喝道:「你无处可去,来投奔我,少管我闲事!」小蝠子仍然 一本正经,道:「不是,师父叫我来看着你,不让你胡作非为的!」严律人怒极反 笑,笑声十分怪异,声道:「我将你杀了,等於捏死一只臭虫!」小蝠子的神情, 极其冷峻,他摇着头,道:「你杀不了我,师父已将你功夫的弱点,全都告诉了我!」 严律人一听,更是惊怒交集,一声冷笑,道:「我如今一掌拍下,你就完了!」 小蝠子这时,被严律人抓住了右臂,他无法出剑,而且,他又被严律人拉得向前跌 出了一步,任何人都看得出,严律人那一句话,并不是虚言恫吓,他要是一掌击下 的话,的确可以致小蝠子於死地的。 但是,小蝠子却仍然摇着头,道:「不,师哥,你要是一掌向我头顶拍下,我 不必躲避,只消抬腿,以膝顶你的气海穴,你就不能得手了!」严律人面色一变, 旋又厉声道:「我拼指攻你华盖穴,你便活不了!」小蝠子竟然笑了起来,道:「 那更不行了,你攻向我前胸,我弹你尺泽穴,再拍你腕节,你便变成自己攻自己, 若是下手重了,不免受伤!」小蝠子说来,轻描淡写,可是在刹时之间,严律人的 额上,不禁渗出了汗来。 心中着实庆幸自己只是口中说说,并未真的出手! 要知道严律人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他自然听得出,小蝠子若是照他所说的 动手的话,那麽这时,他已经吃了大亏了! 这时,不但严律人吃惊,连坐在一旁,身形高大的那汉子,也是陡地一惊,失 声道:「严老大,这……小伙子究竟是什麽人?」那身形高大的人,本来是想说, 「这小子是什麽人的」,但是说到了一个「小」字,却有点不敢得罪小蝠子,是以 改了口,变成了「小伙子」。 严律人道:「他是我师弟!」他说了一句话,便松开了小蝠子的手臂,伸手轻 轻在小蝠子的肩头上拍了拍,笑道:「小蝠子,看来你的武功,决不会在我之下!」 小蝠子一板眼道:「在你之上!」严律人又勉强笑了一下,道:「我们是师兄 弟,武功谁在谁之上,都是一样!」小蝠子心眼却实,他又道:「那可不一样,如 果你武功在我之上,我如何管得了你?」严律人的心中,实是怒极,那身形高大的 人,站了起来,道:「严老大,我们的事,今晚怕谈不成了,待你打发了这小子之 後,改天再谈吧!」严律人面色铁青,说道:「好!」那人转身向外走去,但小蝠 子却大声道:「慢一慢,我看你鬼鬼祟祟,不像是什麽好人,以後你再也别来找我 师哥了!」那人已走到了梯口,但是,小蝠子一喝,他就转身回来,冷冷地等着小 蝠子把话讲完,他和严律人两人,不约而同,互使了一个眼色,他道:「是麽?」 小蝠子道:「是……」小蝠子才讲了一个字,只听得那人一声怒喝,身形如风,突 然向前欺了过来,蒲扇也似的手掌,霍地翻起,掌风呼呼,已向小蝠子当胸排山压 倒! 那一掌之势,来得十分雄浑,小蝠子身形一例,避开了那人的一掌,紧接着, 反手一掌切了下去,切向那人的手腕,可是也就在此际,严律人已然悄没声地掩到 小蝠子的背後,一掌拍下! 严律人进身,出掌,可以说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是他那一掌,刚一拍下,小蝠 子却已疾转过身来,喝道:「师哥,你那些本领……」那人被小蝠子的一切掌,只 不过逼开了半步,等到小蝠子疾转过身去面对严律人时,那人急切间,也来不及出 掌再攻,这本是小蝠子打算好了的,不然,他也不会那麽大意,以背向敌。 可是,小蝠子对於江湖上的险诈,却还知道得太少了,严律人陡地见他转过身 来,吓了老大一跳,立时向後退出了一步,而那身形高大的人也确然来不及发招, 可是他却一扬手,「飕飕」两声,自他的衣袖之中,直飞出了两柄飞刀来!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小蝠子的武功再高,也无法避得过那两柄飞刀去! 他只来得及身子陡地一倒,两柄飞刀一齐射进了他的左肩之上,他大叫了一声, 身形疾拔而起。 小蝠子幸而身形拔得快,因为他一中刀之後,严律人和那人,各自双掌一错, 四掌前後夹攻,小蝠子中刀之後,立时翻起,他们四掌自然击空,反倒是他们出掌 太急,「砰砰」两声轰响对了两掌。 而在那时候,小蝠子身在半空,用力一翻,「砰」一声,撞破了窗子,洒下数 十滴鲜血,身子已经翻出了窗外。 等到严律人转身,掠到窗口,向外看去时,已经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了! 严律人喘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道:「于兄,真对不起,谁也想不到他忽然会 来!」那身形高大的人冷冷地道:「我看他的武功在你之上,他受的不是致命伤, 一定还会来找你,我和你说的事,你也该作个决定了!」严老大苦笑着,道:「不 是这小子前来,我也早已有了打算了!」那人的神情,像是很紧张,他道:「你准 备怎样?」严律人「哈哈」一笑道:「自然是照于兄的吩咐行事,烦于兄上覆金太 子,我只消几日,将这里的事情,安排停当,便北上谒见!」那身形高大的人高兴 地道:「好,识务者为俊杰,这才是你的聪明处!」严律人和那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听来阴鸷深沈得令人心中发毛! 小蝠子一穿窗而出,便翻身而下,向前奔走着,掠过了围墙,继续向前奔着。 一直到他穿过了许多条巷子,他才在一幅墙前,停了下来,低头向肩头上看去, 那两柄飞刀,深嵌在他的肩头,血已染了他的半身,他正待咬牙将那两柄刀拔出来 时,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疾传了过来。 小蝠子身子贴着墙,疾滚了几滚,可是那两匹马的来势太快,他还未滚过墙角, 那两匹马已然驰到了近前,马上的两人,都执着火把,只听得一人大喝道:「什麽 人?」随着那一声呼喝,一支火把,已然向着小蝠子,迎面飞了过来。 小蝠子一伸手,接住了那支火把。 本来,他的身子,贴着墙在转动,看来只是一条黑影,并看不清他是什麽人, 但等到他一接了火把在手,自然将他照亮。 只听得马上那两人中的一个道:「咦,是一个受伤的人,伤得不轻!」就这一 句话工夫,马上两人已然掠下马,来到了小蝠子的身前,小蝠子定睛看时,只见首 先掠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神俊英武、身形高大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两道浓眉,神采飞扬,一掠到了小蝠子身前,伸手便向小蝠子的肩头 上按来,小蝠子一侧身,避了开去,那年轻人像是对小蝠子避得如此之快,心中觉 得十分奇怪,「咦」地一声,抬脚便踢!另一人忙叫道:「不要鲁莽!」那年轻人 的行动,虽然鲁莽些,但是倒也听话。 这个人一叫,他立时硬生生地收回了那一踢之势,可是小蝠子看到他一脚踢夹, 早已有了预防,也是一脚踢出,等到那年轻人收住了势子,小蝠子的那一脚,便恰 好踢在那年轻人的腿弯之上。 那一脚的力道并不重,却正好踢在那年轻人的腿弯中,那年轻人身形一晃,便 跌倒在地,立时一跃而起,面上已有了怒容。 而那人,则在这时,拦在那年轻人的面前,只见他面目威严,是一个气概非凡 的中年人,他向小蝠子打量着,目光停在小蝠子肩头上所中的两柄飞刀之上,冷然 道:「你和飞刀于彩,有什麽纠葛?」小蝠子缓缓吹了一口气,道:「我不认识什 麽人是飞刀于彩!」那中年人道:「你肩头上中了他两柄飞刀,你还不知道他是什 麽人?」小蝠子怔了一怔,一伸手,咬着牙,将肩头上的两柄飞刀,拔了出来,抛 在地上,向前使走,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便觉天旋地转,竟然身不由主,「咕咚」 一声,栽倒地上! 这时,小蝠子已感到了一片迷糊,他在迷糊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人扶 了起来」 同时又听得年轻人的声音,道:「这人中了于贼飞刀,那一定是我们自己人, 快救他一救!」而那中年人则叹了一声,道:「于贼的飞刀,分有毒无毒两种,他 中的是有毒的一种,现在毒已发,我们要救他,谈何容易!」小蝠子将两人的话, 听得十分清楚,他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却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张大了口,他看 到那年轻人的脸在向他凑近。 那年轻人的脸上,怒意早已消失了,小蝠子看到的,是一张充满了关注之情, 热情坦诚的脸,和一对十分坦率,使人感到极其亲切的眼睛。 他想向那年轻人笑一笑,来表示他心中的友善,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 笑出来,因为就在那一刹间,他眼前一阵发黑,皆了过去。 青云堡主,淮西大侠等五个高手,攀着崎岖的山路,终於登上了峭壁,他们俯 伏在野草、矮树丛中,在尖削的山顶上,又向前走了里许,就看到了那一座断桥。 他们一路上来,也遇到了几批金营的高手,遇有对方人少的,他们就出手歼敌, 对方人多的,他们就匿伏起来,不和对方交手。等到转进了那条僻静的小路之後, 他们就未曾再遇到敌人。 而这时,当他们看到了那座断桥之际,他们不禁一齐抽了一口凉气! 断桥是架在两座峭壁之间的,在对面那座峭壁,林木掩映之中,可以看到有一 所巨宅,那自然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宋太子殿下,就囚在那巨宅之中!他们又向 前走近了些,更是一起苦笑起来,云雾在断桥之间,穿来穿去,这座桥的木头,早 已朽腐得发了黑色,中间断去的有两丈来长的一大段! 他们伏在桥头的草丛中,看了半晌,曾青云才道:「让我先去试试,是不是能 过得去!」淮西大侠忙道:「曾堡主,讲到轻功,不客气说一句,兄弟在你之上, 还是我先去试!」 曾青云双眉一扬,他们五人,全是武林中极有地位的人物,但只要是学武之士, 提起武功的高下,极有地位的人,和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全是一样的,谁也不肯认 自己的武功比人低,是以曾青云听得淮西大侠朱造那样说,心中着实很不服气。 可是朱造话一说完,身形一纵,已然从草丛中,穿了出去,落在断桥的桥头上。 那断桥上的朽木,绝不能载得起两个人,这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是以朱 造一跃了出去,曾青云也就不再行动,他和金龙庄主,祁连双龙,都屏气静息,向 前看看,朱造的身形极其美妙地落在断桥的桥头上之时,简直就如同一片树叶,轻 轻地飘了下去一样。 可是虽是那样,朱造的身子一落了下去,断桥的朽木,仍是不免发出一阵「吱 吱」声,有不少朽腐了的木片,簌簌落了下来。 祁连双龙,龙氏兄弟,一见这等情形,齐声道:「朱大侠小心!」朱造并没有 接口,只是向後挥了挥手,然後,向前连跨出了叁步。 他接连向前跨出了叁步,在草丛中的四人,心也接连向上提了叁次,朱造的轻 功好,他们全知道,但是走在这样已朽腐了数十年的断桥之上,却是惊心动魄,令 人提心吊胆。 走出了叁步之後,朱造略停了一停,身子突然又向上拔了起来,身形拔起了几 寸,便贴着断桥,陡地向前滑了出去,这一滑,已滑出了丈许,等到他双脚又沾在 断桥上之际,离断口处,已只不过数尺了! 这一下身法之美妙,连得刚才还挺不服气的曾青云,也不禁脱口,叫了一声: 「好!」 而未造在身子一站定之後,身形左右摇摆不已,那是上乘轻功身法中的一式「 风摆杨柳」,在身形左右摇摆之际,下沈的力道,都被化解了开去,使他的身子, 轻若无物! 在草丛中的四大高手,都看出,淮西大侠朱造,是准备蓄力拔起身形,向对面 跃去了! 只要龙跃过断桥的所口,到达对面,那麽,至少朱造是可以接近囚禁康王的那 所巨宅了,是以在这时候,四人的心情,也特别紧张。 只听得朱造发出了一下低沈的声音来,随着那一下低啸声,他的身子,摇摇摆 摆,向上拔起,然後,旋地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两个身。 他身子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两下,当他的身形翻动之际,他身下就是万丈深渊, 一无凭藉,直看得四人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了出来。 但是淮西大侠在连翻了两下之後,已然翻过了断口,身子到了另一边断桥之上, 只见他身形一直,身子已经轻飘飘落了下来。 朱大侠成功了!在草丛中的四人,兴奋得一起站了起来,但是,他们却高兴得 太早了! 就在朱造的双足,才一点到对面断桥的那一刹间,只听得极其轻微的「刷」地 一声响,朱造落脚之处的木头,已然断裂,朱造的身子,已跟着向下沈去! 在刹那间,四人全都呆住了,只见朱造立时一翻手,又抓住了断桥。 四人的心中,又松了一松,可是,那却只是电光石火一刹问的事,朱造伸手抓 住的那段木头,又断了下来,朱造的身子又向下一沈,他已经抓不中任何东西了, 他的轻功再好,但人总不是飞鸟,是决不能凌空飞起来的,他在半空中翻腾着,但 是身子却在迅速地跌下去。 曾青云等四人,冲到悬崖迈上,向下看去,只见朱造的身子,在迅速变小,在 迅速地向下跌着,终於,成了一个小黑点,终於,看不见了! 曾青云、成一快、龙博、龙义四大高手,在那时候,只觉得遍体冷汗直淋! 淮西大侠朱造,乃是武林中何等有名的高手,一刹之前,四人还曾为他美妙的 轻功身法,心中觉得由衷地佩服,但是一利间之後,他却堕入了万丈深渊,骨无存, 就此世上没有了这人! 这四个人中,金龙庄主和朱大侠的交情最好,性子也最急,他双手紧握着拳, 突然大踏步向前走去,曾青云忙道:「成庄主!」成一快头也不回,道:「别叫我, 朱大侠不幸未能成功,但也吓不倒我!」龙氏兄弟齐声道:「成庄主,别去自送死!」 成一快厉声道:「死就死了,怕什麽?」他说着,身形一跃而起,龙氏兄弟双 双纵身,想将成一快拉了回来,但终於慢了一步。 成一快身形一闪,已然落在断桥之上。 成一快一落到了断桥之上,龙氏兄弟其势不能再上去,再上去的话,叁个人非 一起跌下去不可。 只见成一快一抖手,「呛」一声响,自他的身边,抖起一条又细又长,金光闪 闪的金来,那金的一端,连着一只龙爪,五指锐利。 成一快一抖出了龙爪,身子已向上,疾拔而起。有了刚才惊心动魄,淮西大侠 朱造惨死的那一幕在心头,成一快身形略拔了起来之後,龙氏兄弟和曾青云叁人, 更是手心之中,直冒冷汗。 只见成一快到了半空之中,身子向前掠去,手中的金龙爪,「飕」地向前,飞 了出去,他金龙爪的子,足有一丈五六长,一挥而出,「夺」地一声,已然钉在对 面的断桥之上。 那时候,他的身子,也在向下沈下去,但是金龙爪钉在对面的断桥之上,他的 身子虽然下沈,却被金练吊住,立时向前汤了上去。 可是,他才汤了两叁尺,金龙爪抓住的断桥,一整块木头,已然松了下来,撤 下了一阵木粉! 随着那一阵木粉,金龙爪也自断桥之上,脱了出来,成一快发出了一声闷吼, 立时又挥起金龙爪抓向对面的悬崖。 曾青云等叁人,看得十分清楚,成一快这一抖,将一条一丈五六的细,抖得笔 也似直,功力之深,只怕当世使用软兵刃的人,已是罕有其匹! 但是,即使他将金龙爪抖得笔也似直,离对面的峭壁,还差了叁五尺,金龙爪 抓不住对面的峭壁,成一快的身子,迅速地落下! 曾青云等叁人痛苦待全身肌肉,都在抽搐,成一快的身子,跌进了暗暗的峡谷 之中,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只有他的金龙爪,还在闪耀着点点的金光,看来他一面 向下跌着,一面还在不断挥舞金龙爪,想抓住一点什麽,好使他不致於粉身碎骨。 然而他却什麽也没有抓住,转眼之间,连那一点金光也消失了! 曾青云是何等英雄人物,但在这时候,他也不禁双眼之中,泪水迸流,痛苦地 道:「是我害了他们两人!」龙氏兄弟也难过得紧握着双手,哑着声音道:「这… …断桥,无人能渡!」曾青云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他的指节间,在发出一阵 「咯咯」的声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不,只有一个人,可以渡过这断 桥!」 龙氏兄弟强抑悲痛,道:「谁?」 曾青云苦笑着,道:「这个人,我实在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来,但是一说他的 名字,两位也必定知晓。」曾青云又道:「他就是轻功绝顶,独行无影,千里追魂 严律人!」龙氏兄弟的面色,本来就十分苍白,这时一听得曾青云讲出「独行无影, 千里追魂严律人」这十一个字来,他们的脸色更白了! 他们一字一顿道:「我们怎能去求这种人!」曾青云苦涩她笑着道:「我又何 尝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可是武林之中还有什麽人轻功能胜过他?我们不是为了自 己的事去求他,或者他尚有一丝天良未抿,可以为我们所动,将康王救了出来!」 龙博沈声道:「依我看来,还不如召集武林高手,分头从那几条大路冲杀过去!」 曾青云叹了一声,道:「武林中人,前仆後继,死的已够多了,从这里过去, 是唯一的办法,若是硬拚,怎敌得过金营的千军万马?」 龙氏兄弟面上的肌肉抽搐着,显见得他们的心中,十分痛苦,他们全是仁侠之 士,想到不免要和严律人这等穷凶极恶的邪魔外道去打交道,心中自然是不愿之极, 可是舍此而外,又别无他法! 他们望着对面悬崖上,隐约可见的那所巨宅,长叹了一声,缓缓转过身,走了 开去。 他们是五个人来的,但是回去的时候,却已只剩下了叁个人。淮西大侠和金龙 庄主,这两大高手,几乎什麽也未曾做,便死在深渊之中了! 叁匹马驰进了兴隆镇,奔在最前面的,马上所骑的正是青云堡主,青云堡主本 就身形矮小,这时他神色憔悴,看来更是形容枯槁。 而跟在他後面的龙氏兄弟,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是通赶了两日两夜的路才 到达兴隆镇的。 本来,以他们叁人的武功而论,赶上二日二夜路,实在算不得什麽,可是沿途, 他们看到荒弃了的田野,已成废墟的村庄,流离失所的难民,却使他们的心头,觉 得无比的沈重,天下苍生,都在金兵的铁蹄下呻吟,他们深深感到那种痛苦的压迫! 一驰进了镇上的大街,叁人便勒住了马,曾青云转过头来,道:「那是两年前 的事了,我听得一个朋友说起,严律人在这镇上开了一家古董店,叫做集古轩,和 他在一起,是千手如来黄森。」龙氏兄弟一扬眉道:「原来是这条漏网之鱼,早几 年在陕甘道上,他差点就死在我们兄弟之手了!」曾青云又苦笑了一下,叁人勒马 前行,不一会,就来到了集古轩的门口,龙氏兄弟也一眼看到了黄森正在店中,招 呼着客人!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飞身下马,曾青云忙低声道:「两位,以前的事,一笔 勾销,再也别提了!」龙氏兄弟略停了一停,点了点头,大踏步走进店堂去,黄森 还未及抬起头来,两人已齐声道:「黄朋友,好久不见了啊!」黄森听得有人叫唤 他,满面笑容,抬起头来,当他抬起头来时,龙氏兄弟,也已到了他的面前,黄森 一看到祁连双龙,他脸上的笑容,立时僵凝,神情实是古怪之极,祁连双龙趁他发 怔的那一刹间,身形一左一右,分了开来,各自伸手,挽住了黄森的手臂,笑着向 几个顾客道:「各位请便把,我们有要事相商!」那几个顾客也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可是看看祁连双龙的来意不善,又有一个目光炯炯的中年人,也进了店堂之中,自 然唯唯答应着,退了出去。 黄森号称「千手如来」,那是因为他有一门绝技,便是双手连发十七般暗器, 所以祁连双龙一上来,就挽住了他的双臂,叫他难以施放暗器。 那几个顾客一走,龙博就道:「黄朋友,这位是青云堡主!」看到祁连双龙, 黄森便已凉了半截,这时一听,名闻大江南北的曾堡主都来了,黄森只觉得身子发 软,几乎站不稳,勉强在他的胖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来,道:「这……这……叁 位有话好说!」曾青云已向前走来,沈声道:「黄……朋友,我们想见一见严老大。」 像黄森这等黑道上人,曾青云绝不屑与之往来,是以他在称呼他为「黄朋友」 之际,也显得极不自在。但是他既然有求於人,自然也只好如此。 黄森这时,也看出叁人,似乎不像有什麽恶意,提在半天的一颗心,总算又慢 慢落了下来,他忙道:「叁位要见严老大,请跟我来。」他一面说,一面向祁连双 龙,望了一眼,祁连双龙一笑,松开了手,黄森转身向後走去,曾青云等叁人,便 跟在後面,他们才穿过了店堂,便看到严律人迎面走了过来,黄森忙道:「严大哥, 有叁位朋友要来见你。」严律人也不在意,顺口道:「可是金……」他才讲了叁个 字,黄森赶紧大声打断了他的话题,道:「是曾堡主和祁连双龙!」严律人本来想 说「可是金营来的麽」,若不是黄森见机,他话已说出口来了,及至听得黄森说了 叁人的名头,他心中陡地一怔,暗叫了一声好险! 而他只说了叁个字,祁连双龙和曾青云,就算机伶些,也无法在这叁个字中, 知道严律人早已和金营高手,有了勾搭。 严律人这时,也还不知叁人的来意如何,叁人全是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与他 绝不往来,这时却找上门来,严律人多少有点心寒! 但严律人究竟是老奸巨猾了,他满面堆笑,道:「原来是叁位大侠光临,真是 蓬荜生辉,叁位请到屋中坐!」曾青云也和他客气了几句,无非是什麽「冒昧来访」 等等,不一会,五人已到了一个小小的客厅之中坐下,自有小童端上茶来。 那小客厅陈设得极其雅致,坐定之後,严律人顺手自檀木架上,取了一个古铜 香炉摩挲着,只是望住了曾青云等叁人,显然他是在等叁人先开口。 曾青云咳嗽了两声,道:「严兄,我大宋康王殿下,在金营受质,严兄是知道 的了!」 严律人心头怦地一跳,但是他却立时双眉一紧,道:「是啊,听说康王殿下英 明神武,官家和百姓,都望他能出来,重振士气,收复何山!」曾青云点头道:「 是的,为了救康王殿下,不知有多少江湖豪杰,已然丧生了!」严律人敷衍着,道 :「是啊,真是可惜!」他一面心中在暗暗好笑,心忖,这叁人不见得是要我来救 康王的吧,如果是,那就好笑了。前两天,金营中还有好手来,要自己去投效金营, 许以厚利,自己早已答应了,他们叁人却还撞了下来! 曾青云等叁人,自然不知严律人在想些什麽,他们听得严律人的口气似乎活动, 不像是没有希望,心中还在暗自高兴! 龙博忙道:「严兄,现在看来,能将康王救出,只有你一个人!」严律人一扬 眉,道:「龙朋友此言何意?」曾青云又乾咳了几声,道:「金营广派高手,在各 处堵截前去救人的英雄豪杰,但是我们却发现了一条径,但若不是身怀绝顶轻功, 万难渡过,是以想请严兄,念在国家命脉,仗义出手!」在那刹间,严律人的心中, 已不知打了多少主意,他的神情看来很严肃,道:「若真只有我一人能成事,我虽 然不像叁位那样是行侠仗义的仁人君子,但是倒也义不容辞!」曾青云等叁人,忍 着心头对严律人的厌恶,来求严律人出手,心中正有说不出的不自在,他们只当严 律人一定推托不允,那时更是不知如何才好了,却不料严律人竟然一口答应! 曾青云等叁人,一听得严律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肃然起敬,齐声道:「江湖 上是非,本难有定论,严朋友若能凭轻功绝技,救出康王来,一定天下知名。」严 律人笑着,道:「在下自知,声名不好,倒也不再求什麽天下知名,只求心中安心, 自己对得起自己,也就算了。」要知道曾青云,龙氏兄弟,全是君子仁人,常言道 :「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们又怎麽想得到严律人口中说得如此堂皇,实际上,却 正在转着航脏念头。 是以他叁人听得严律人那样说法,心中大是佩服,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曾青云 忙道:「既是如此,那麽请严兄立时启行!」严律人道:「叁位乃是武林中知名的 大侠,惠然肯来,实是严某人之幸,怎可如此匆匆,我藏有一好酒,当共谋一醉!」 龙博性急,道:「严朋友,谋救康王,急如星火,不能耽搁。」严律人笑道: 「我命人去找几匹快马来,一路上省下时间,也足够我们一聚了,黄兄弟,你快去 阁中准备,我要欢宴叁位大侠!」干手如来黄森在一旁,一直未曾出过声,严律人 的话,骗得过曾青云等叁人,却是骗不过黄森,这严律人扬声一说,黄森心中,立 时明白,答应了一声,便向外退了出去,曾青云等叁人见严律人兴致甚好,也不忍 拂他的意思,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後院的阁中。 不一会,黄森便带着人,摆上了酒来,曾青云已摊开地图,和严律人详细解释 当地的地形,和淮西大侠,金龙庄主不幸堕崖的经过。 严律人用心听着,灯光摇曳,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沈重,桌上的酒菜,也渐渐 冷了。 接连两天,小蝠子的头,沈得像是铅侥成的一样,他两处刀,也痛得火灼一样, 直到了第叁天,他才能勉力撑起身子。 他在一间陈设得十分实的房间,躺了两天。 在这两天中,他只见过两个人,那两个人,也就是那天晚上,他中了飞刀之後 逃出来,在街角上见到的那两个人,是那两个人将他扶进屋子来,用伤药替他调冶 伤口,又服侍着他吃食的。 那两天中,小蝠子紧紧咬着牙关,忍着痛,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也不知道那 个人是什麽人,叫什麽名字,但是他却已知道,那年轻的一个,性子十分暴烈,在 这两天中,小蝠子也不知捱了多少骂。可是小蝠子的心中,却一点也不想他。 因为那年轻人虽然在骂他,然而小蝠子却从对方那双坦诚的双眼中,感到对方 对他的关切。他非但不怨那年轻人,反倒对他十分感激。 另一个年纪较长的人,看来十分郑重,也不怎麽出声,小蝠子对他倒反而没有 什麽特别的感觉。 这时,小蝠子坐了起来,他的头仍然有点沈甸甸地,但是伤口处却已不再那麽 疼痛了,他挥手,手臂也已经可以转动自如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听得那阵脚步声,小蝠子的口角, 就不禁泛起了微笑来,他知道,这是那脾气暴躁的年轻人来了! 果然,脚步迅速地列了门前,「砰」地一声向,门被踢了开来,那年轻人大踏 步垮了进来。他才跨出了一步,便站走了身子,瞪着眼,扬着眉,大声喝道:「你 怎麽坐起来了?」 小幅于微微一笑,这还是位两天来,第一次开口,他道:「我已觉得好多了!」 那年轻人立时喝道:「放屁,你知道什麽,伤成这样,两叁天就好得了?哼, 武功不如人家,就别和人家动手,受了伤,要耽搁人家工夫!」小蝠子微笑着,道 :「我是中了暗算!」那年轻人「呸」地一声,道:「中了暗算,也是输了,有什 麽好说的?不过他讲到这里,居然笑了一笑,向前走了过来,在小蝠子肩头上,轻 轻拍了两下,又道:「不过你中了于彩的两柄飞刀,还能逃得出来,真不容易!而 且于彩的飞刀,专取人咽喉,你是如何避得过去的?」小蝠子道:「当时我身在半 空之中,强扭了扭身,但还是被他射中了!」年轻人双眉一扬,「哼」 地一声,道:「吹什麽大气,你能在半空中强扭身子?」小蝠子瞪大了眼,道 :「那有什麽不能?」年轻人冷冷地望着小蝠子,道:「好,你扭一个给我看看!」 小蝠子为人很实固执,决不是处处和人争胜的人,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任 谁都不免为人所激,一时之间,他忘了自己身带重伤,立时道:「好!」他一声「 好」 字才出口,双手在床上一按,身子已「呼」地一声,到了半空之中,一到半空 中,他猛一提气,身子连翻两翻,才落下地来。 可是他究竟伤得重,一落下地来,身子一晃,伤口之中,便已经汨汨地渗出血 来,他脸色变得苍白,但他还是昂着头道:「怎麽样?」那年轻人脸上的神色,极 其激动,一步跨了过来,抱住小蝠子,将小蝠子扶到了床上,一面大声响道:「师 哥!师哥!」他一叫,那中年人便应声而至,那中年人也不知发生了什麽事,进来 的时候,神情极其紧张,及至一看,并没有什麽特别的事发生,才吁了一口气,直 来到了小幅子的身前,道:「咦,他伤口怎麽又出血了?」那年轻人忙道:「师哥, 是我不好,刚才我不信他能在空中扭身,师哥,你猜他怎麽样?他跃在半空,连翻 了两下,师哥,你可曾见过轻功如此之好的人?」那中年人本来一脸怒容,看来像 是要大大责备那年轻人一番的,但是听得那年轻人这样说,他也不禁呆了,恒怔地 望住了小蝠子道:「阁下尊姓大名!」小蝠子倒要想上一想,才明白那中年人那麽 问是什麽意思,他道:「我姓铁,叫蝙蝠,人家都叫我小蝠子!」中年人和年轻人 互望了一眼,轻功好的人,普天下自然不少,真正造谐高的人,倒也屈指可数,像 小蝠子那样,身负重伤,还能在半空之中,连翻两翻,那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轻功身 法了,可是无论是铁蝙蝠也好,是「小蝠子」也好,这名字可实在陌生得很。 那中年人「嗯」地一声,道:「铁朋友,我向你提一个人,不知道你认识不认 识?」小蝠子摇着头,道:「除了我师兄之外,我只怕没什麽人认识的。」那中年 人「哦」地一声道:「令师兄是谁?」小蝠子道:「他姓严,叫严律人。」这「严 律人」叁字一出口,那中年人和年轻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向後连退了叁步,互相 望着,神情看来,实是古怪之极! 小蝠子初步江湖,根本不知道他师兄独行无影,千里追魂严律人的声名有多麽 坏,是以看了这等情形,还感到莫名其妙,道:「你们怎麽啦?」他一问,那年轻 人虎吼一声,扬起手来,一掌就向小蝠子拍了下去,可是他那一掌,才拍到一半, 那中年人一扬手,已将年轻人的一掌拦住,那年轻人急叫道:「师兄,我们救错这 小王八了!」那中年人怒瞪年轻人一眼,同小蝠子道:「就是在镇上开古董店的那 个?」小蝠子再不通世务,这时也看出形势不对来了,他一欠身,已经坐了起来, 但他还是回答道:「正是!」那中年人「哼」地一声,道:「这是什麽意思?我们 看到飞刀于彩,进进出出好几次,和严律人正在勾搭,你是严律人的师弟,怎麽会 和于彩动起手来,伤在他的有毒飞刀之下?」小蝠子徐徐地道:「我奉师父之命, 不准我师兄再做坏事,那使飞刀的正在,我看他不是什麽好东西,喝令他不可再来, 他们两人一起出手,我就受了伤!」那年轻人真爽直得可以,一听小蝠子那样说, 忙道:「呀,这样说来,我刚才几乎打错你了!」小蝠子勉强笑了一下,下了床道 :「多谢两位,救了我一命,我现在已可以行动,要告辞了!」他摇摇晃晃,向前 走两步,那中年人欲语又止,像是想说什麽,但是又像是不想说出口来,但是那年 轻人已道:「别走,你伤还未好!」小蝠子道:「你们已疑心我不是好人,我还留 在你们这里作甚?」他一面说,一面已经走出了屋子,那年轻人忙跟在後面,中年 人也随後跟着,转眼之间,叁个人已一起出了大门,那屋子正在一条巷子的尽头, 小蝠子出了屋门,那中年人才道:「铁朋友,我们……」他才讲了两个字,小蝠子 突然站定了身子,道:「有人来了,那人好像受了伤,脚步不稳!」这时,正是夜 间,巷子中静得出奇,根本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小蝠子那样一说,两人都是一呆, 那年轻人道:「那里有人?」小蝠子道:「快来了,正向这巷子奔来!」正说着, 那中年人也道:「不错,有脚步声了!」他一面说,一面不由自主,向小蝠子望了 一眼,在他的眼色之中,压不住对小蝠子的佩服,因为当他那样说的时候,他也仅 仅听到有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传过来而已,可是小蝠子却早已听到,不但听到了, 还听出了来人受了伤! 由此可知,小蝠子的耳力,是如何之好。也由此可知,小蝠子的轻功造谙,实 在是高得难以言喻,因为唯有轻功高的人,才能够有那麽好的耳力,凭藉极其轻微 的声音,来觉察到别人的一行一动! 那年轻人却还未曾听到什麽声响,但是正当他想再发问间,已看到一个人,歪 歪斜斜奔了进来。 那人在巷子中,身子摇摆着,向前奔来,一面不断扶着巷子左、右的墙壁,以 防身子跌倒,那中年人一掠身,迎了上去,道:「谁?」只听得奔来的那人,哑着 声音道:「是…… 是……何大侠麽?」奔来的人才说了一句话,便「砰」地倒在地上。 当那人跌倒时,他已奔到了小蝠子的近侧,几乎跌向小蝠子那边。 小蝠子连忙一侧身,背贴着墙站定,年轻人和中年人早已奔了过来,那中年人 一屈膝,俯身下去,失声响道:「曾堡主!」倒在地上,身受重伤的那人,不是别 人,一竟正是青云堡主曾青云! 只见曾青云一伸手,紧紧握住了那中年人的手,喘着气,道:「我……我不行 了,连… …祁连双龙,都遇了害,我们……与虎……谋皮……」他说到这里,已是上气 不接下气,那中年人忙道:「是谁下的毒手?」曾青云连喘了几下,才又道:「是 独行无影……严律人,他……已投了金营!」曾青云那一句话才出口,在一旁的那 年轻人,突然虎吼一声,身子便向小蝠子扑了过来。他一面扑向小蝠子,一面十指 便叉向小蝠子的咽喉。 小蝠子只觉得一股劲风,直扑了过来,他连忙身子贴着墙滚了一滚,避了开去。 那年轻人的一叉之势,实在来得太猛,小蝠子一闪身避了开去,他十指插在砖 墙上,竟插得砖屑乱飞,小蝠子心知避开了他又会再来,是以就在那年轻人十指插 在砖墙上的时候,他一脚已然飞出,揣向那年轻人的腰际。 小蝠子身受重伤,那一脚的力道,自然不是太重,但是他出脚快捷,认穴极准, 那一脚正踢在年轻人的软穴之上,踢得那年轻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小幅子 背贴着墙,已然拔了起来。 他身形起得极快,人影一闪,便已到了屋顶,等那年轻人怪叫着虎跃而起时, 小蝠子的身形,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了! 那年轻人还待去追,但是那中年人已然道:「来,快将曾堡主扶进屋去!」那 年轻人立时走过去,两个人一起扶着曾青云,进了屋子,直到了里间,将曾青云在 床上放了下来。 曾青云面如死灰,口角处不断有汨汨的鲜血流出来,他仍然紧握着那中年人的 手,挣扎着在说话,道:「何大侠,你自然也是为了救护康王殿下才来的了?」那 中年人点头道:「正是,现下只有我们师兄弟两人,想多等些人到了才动手!」曾 青云道:「所有通道……金营皆有重兵扼守,唯有一条……道路……你在我怀中… …取那幅地图……出来一看就明白… …那必需有一个轻功绝顶的人,方能成事,所以我们想到了严律人,却不知他 ……已和金营有了勾结,我们全饮下了他的毒酒……何大侠……」曾青云讲到这里, 自他的口中,不但泛出鲜血,还泛出了很多奇腥无比的紫色泡沫来,眼向上翻,显 然是不济事了! 曾青云还挣扎着想说话,但到了这时候,他如何还出得了声,只在喉间发出了 一阵「咯咯」声,便已然断了气。 那中年人用力扳开了曾青云的手指,转过头来,道:「师弟,这里不能再耽了!」 那年轻人一张口,还未曾说话,就听得外面巷子中,传来了一阵呼喝喧哗之声, 其中有人道:「看,血迹还在,曾青云一定是逃进屋子了!」随着那一句话,「砰」 地一声响,显是大门已被人踢了开来。 那中年人忙道:「师弟,快从屋後走!」可是那年轻人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中年 人的叫声一样,大喝了一声,一伸手,拿起了一条镔铁短棍来,呼叫着,向外直冲 了出去。 那中年人一顿足,抖出长剑,也奔了出去,他们两人,才一到天井,便见一条 人影,如鬼似魅,快得像轻烟一样,首先掠了进来,正迎着了那年轻人,那年轻人 「呼」地一棍,便已汤了出去! 那向前扑来的人,虽然快绝,但是避得却也快,年轻人一棍才扫出,他便已身 形疾拔而起,并在那年轻人的头顶上越过。 那中年人一见来人的轻功,如此之好,立时一声大喝道:「严律人,你这臭贼!」 那拔身而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严律人,一听得有人叫出他的名字来,他身 子在半空中陡地一翻,反倒翻得高了些,向下一看,看到了那中年人的面目,他便 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何际聪何大侠!」他在半空中从从容容地讲话, 何际聪已然连刺了叁剑,但是那叁剑,都被他在半空中,身形翻动,轻飘飘地避了 开去。 他避开了叁剑,才落下地来,而何际总的第四剑,又已刺了出来。 那一边,年轻人一棍扫出,严律人人已不见,他还待转过身来,可是只听得「 嗤嗤」两声响,迎面已有两枚暗器,飞了过来,年轻人一声大喝,镔铁棍砸飞了暗 器,只见门口人影晃动,他短棍已呼啸扫出。 在门口发暗器的,不是别人,正是千手如来黄森,黄森的暗器功夫极高,双手 可发十馀种暗器,可是那年轻人的来势,实在太快,他两枚暗器才发出,年轻人已 扑到了他的身前! 他急忙一闪身,镔铁棍砸了下来,「砰」地一声响,正砸在一扇大门上,将一 扇大门,直砸了下来。 黄森向後一退开,双手连挥,又有七八枚暗器,一起飞了过来,那年轻人飞起 一脚,将那扇摇摇欲倒的门,踢得向前飞了出去,七八枚暗器,一起钉在门上。 年轻人一棍砸向门上,棍将门砸了一个大洞,直砸向黄森的面门,黄森再也料 不到对方的来势,如此之猛,一声怪叫,「砰」地一响,铁棍已砸在他的脸上,径 可寸许的铁棍,直陷进了他的面门之中,他只叫了一声,便已被年轻人的那一棍, 生生砸死! 那年轻人一棍砸死了黄森,虎地转过身来,只见严律人和他的师兄,正在动手, 他大声叫着,奔了过去,短棍向严律人脑後便砸! 严律人正在和剑术超群的高手何际聪动手,背後一棍突然砸到,对他来说,自 然是莫大的威胁,但严律人的轻功绝顶,他一听背後风生,已然有了主意,身子突 然向後一缩,「呼」地一声,带起一股轻风,就在那年轻人的身边,掠了过去,到 了那年轻人的身後! 严律人突然避开,那年轻人的一棍,便变得向他师兄回际聪疾砸了过去,那年 轻人大叫了一声,正待硬生生将棍势收住,可是这时侯,严律人已到了那年轻人的 背後,「砰」地一掌,击在那年轻人的背上,击得那年轻人口中鲜血狂喷,那一棍 的势子,再也收不住,他一棍碰上,何际聪向上一扬「铮」地一声,剑棍相交,年 轻人手中铁棍,直飞上了半天。 何际聪一声大喝,那年轻人也一声大喝,他的身子还在向前冲去,但他冲出了 两步,双手突然向何际总的腰际一托,疾声喝道:「师哥!」他用力一托,将何际 聪的身子,托得向上,直飞了起来,何际聪身形一翻,长剑抖动,疾刺严律人! 由於有了那年轻人的一托,是以何际聪的那一剑,去势之快,实是难以形容, 严律人立时向後退去,可也是慢了一步,「刷」地一声响,何际聪的长剑,已然刺 进了他的胸口! 而在这时,严律人的双手,突然紧紧握住了何际聪的脖子!那是他死前的一握, 力道何等之大,握得何际聪双睛怒凸,推着严律人,腾腾腾向前,倒退了叁四步, 「砰」地一声响,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那年轻人托起了何际聪之後,身子也什倒在地,他伏在地上,叫道:「师哥! 师哥!」可是他连叫了四五声,却没得到何际聪的回答,四周出静得出奇。 年轻人转过头来,才看到何际聪的长剑,刺进了严律人的心口,严律人的双手, 却掐住了何际聪的脖子,两人已一起倒在地上了!年轻人大吃一惊,连忙跃起,跌 跌撞撞,向前奔了出去。 他奔到了两人的面前,用力将严律人的手指,扳了开来。 严律人掐得实在太紧,手指根根被年轻人扳断,发出惊心动魄的「咯咯」声来。 但是等到十根手指,全已扳开之後,同际聪仍然是双睛怒凸,眼珠发定,他已 经被严律人掐死了! 那年轻人双睛怒凸,样子变得十分可怕,看来竟和被扼死的何际聪差不多,他 哑着声,怒呼了起来,猛地抬起头来,才看到小蝠子,已经站在他的身前,他立时 站了起来。 可是,他已伤得相当重,虎地站了起来之後,身子一晃,重又跌倒在地。 小蝠子沈声道:「快起来,我听得又有脚步声传到,又有人来了!」那年轻人 怒喝道:「你是严律人的师弟,我们……白救了你!」小蝠子苦笑了一下,道:「 师兄弟不一定是一样的,我看再来的绝不是什麽好人,一定和严律人是一伙,你再 不走,就走不脱了!」小蝠子一面说,一面已向曾青云的体走去,那年轻人挣扎着 站了起来,当他看到小蝠子在曾青云的身上搜寻着的时候,他又大声喝道:「你在 干什麽?」小蝠子道:「你刚才没有听得他说麽?他有一张地图在身上!」小蝠子 一面说着,一面已在曾青云的怀中,找出了那幅地图来,这时,连那年轻人,也可 以听到脚步了,小蝠子忙道:「快走,可要我扶你?」那年轻人怒道:「谁要你扶!」 他跌跌撞撞,向前走来,来到了小蝠子的身前,身子一倒,又要跌倒,还是小 幅子扶住了他,他们两人全都受了伤,但是两个人相扶着,总比一个人来得好些, 他们匆匆穿出了一条小巷,只拣小巷子乱走,走了大半个时辰,才靠着墙,停了下 来喘气。 那年轻人瞪着小蝠子,道:「你拿了那幅地图,可是想去献给金兵?」小蝠子 皱着眉,道:「胡说,刚才死的曾堡主,不是说,一定要有一个轻功绝顶的人,才 能够救出康王来麽?你也听到了?」那年轻人道:「自然听到了,可是谁是能救出 康王的轻功绝顶之人?」小蝠子道:「我。」小蝠子的那一个「我」字,说来十分 平淡,像是那是理所当然之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一样。可是那一个「我」字, 却听得那年轻人,睁大了眼,半晌,方道:「你… …你去救康王?」小蝠子又道:「如果一定要一个轻功好的人去救他,那就只 有我了!」那年轻人又望了小蝠子半晌,突然道:「果如是,受我鲍廷天一拜!」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一俯,看样子,像是要跪了下去,但是他身子向前一俯间, 却「砰」地一声跌倒在地,小蝠子连忙想去扶他,但是也一起滚跌在地。 他们两人倒在地上,相互扶住了对方,又一起挣扎着站了起来,当他们站起之 後,他们两人,互相望着,不由自主,都笑了起来。 阳光灿烂,在兴隆镇北七八里的一片柳林旁,小河边,小蝠子和鲍廷天两人, 都躺在河坡上。 河上有几艘小船,缓缓驶过,鲍廷天转过头来,道:「我们一面赶路,一面养 伤,有何不可,我瞧你不是真想去救人!」小蝠子却不和他争执,只是望着河中的 流水,鲍廷天性急大声道:「你不愿去,尽可以不去!」小蝠子道:「我说过去, 就一定去!」鲍廷天又望了小蝠子半晌,道:「那麽,我刚才说的话,你为什麽不 回答我?」小蝠子的性子却不是那麽急,他运讲起话来,都是慢吞吞地,他道:「 你想想,多少武林高手,全都丧了生,我们两人,若是不养好伤,能够成功麽?」 鲍廷天呆了一呆,他明知自己伤不好,是断然不能成事的,但是他心中仍盼着 快快飞到了那峭壁之前才好,是以他「哼」地一声,道:「原来你贪生怕死!」小 蝠子又望着河水,不再出声。 鲍廷天等了半晌,不见小蝠子有什麽反应,心中又气又急,大踏步向前走了出 去,小蝠子却在这时候开了口道!「鲍兄,死人可救得出康王来?」鲍廷天站定, 叱道:「废话!」 小蝠子忽然笑了一。下,道:「那就是了,你不该责我贪生怕死,我们不论做 什麽,总要活着才能去做,死了就什麽都完了!」鲍廷天瞪着小蝠子,他觉得小蝠 子讲的话,十分不是味儿,可是却又实在难以反驳。英雄豪杰之士,讲的是赴汤蹈 火,视死如归,但是小蝠子却要养伤,却要千方百计,保全性命! 但是鲍廷天却再也难以责骂小蝠子「贪生怕死」了,因为人要是死了,还能做 什麽事? 小蝠子看到鲍廷天那种发怔的样子,像是感到很好笑,他又笑了一下,道:「 你心太急,师父常说性急的人是练不好轻功的。」鲍廷天大声道:「轻功有什麽稀 奇?」小蝠子道:「轻功好,可以过那断桥,可以救人,这就大有用处了!」鲍廷 天每一句话,都驳不过小蝠子,他赌气道:「好,好,依你说怎麽样?」小蝠子倒 是一副指挥若定的气派,他也不回答鲍廷天的话,只是向一艘由上游缓缓摇下来的 船,挥着手,叫道:「船家!船家!」小蝠子一伸手叫船,鲍廷天又着急了起来, 忙道:「喂,你弄错了,到那断桥应该走陆路去。」小蝠子道:「我们现在不到断 桥去,先找个地方养伤,等伤好了再说!」鲍廷天瞪着眼,不论他多麽心急,他身 受重伤身子虚弱无比,绝无法一人单独行动,也只好无可奈何。转眼之间,船已傍 了岸,小蝠子向那梢公道:「由这里往下游,可有什麽清静的所在?」那梢公道: 「有,下游七里,有好几所大宅空着,全是有钱人的宅子,逃金兵走了的。」小蝠 子不再说什麽,和鲍廷天两人,相扶着上了船,一上了船,他们就倒在船舱之中。 在七里镇尾,他们一共住了五天。 那五天之中,开始的两天,鲍廷天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时刻暴跳如雷, 他们住在一所被废弃了的空宅之中,鲍廷天一大声呼喝,全宅都起回声,但小蝠子 却始终只是微微她笑着,很少出声。 鲍廷天在开始的两天之中,对小蝠子不但没有一点好感,而且简直讨厌透顶。 但是渐渐地,他却对小蝠子越来越佩服了! 鲍廷天是名门正派出身,年纪轻轻,但是在武林之中,名头也颇为响亮,提起 他的名字来,也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人物。 可是,若向武林中人,提起铁蝙蝠小蝠子来,只怕十个人会有五个摇头,说起 来也未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人。但是鲍廷天却越来越觉得,小蝠子的武功、见识, 样样都在他之上! 第五天之後,伤势已愈,他们买了两匹马启程时,鲍廷天对小蝠子,简直已是 五体投地,唯命是从了。但小蝠子却还是那样,看来只像一个楞头楞脑的乡下小子, 不时挂着微笑,说话慢吞吞地。他说话的时候,从来也不提高声音,但是鲍廷天的 嗓门再大,却也扭不过小蝠子轻轻的几句话。 他们策马上路,连走了两天,越向北去,途中便越是荒凉,第二天傍晚时分, 他们经过一片林子,那林子有数十株参天古木,但是却被一把火,烧得所有的树木, 都只剩下树干。 而每一株树干上,却都钉着一具体!那数十具体,有的烧得焦头烂额,有的断 臂缺腿。 鲍廷天是何等豪气干云的汉子,看了这等情形,身子也不免发颤。 他下了马,牵着马,慢慢地穿过了那片枯树林,在快出林子的时候,他在一株 大树前停了一停。 那株大树上,也钉着一个人。那人花白的头发、胡子上,凝着一块一块褚褐色 的血斑,看来极其骇人,小蝠子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什麽人?」鲍廷天面上的 肉,在不由自主跳动着,道:「那是山东开弹手谷泰!」小蝠子「嗯」地一声,道 :「我听师父说起过他的名字,也算是武林高手,他们死在此处,只怕全是遭了金 兵的暗算!」鲍廷天愤惫之极,额上的青筋,一根根绽了出来,厉声道:「金兵那 有这样的本领,这些全是力敌万夫的好汉,他们全是死在认贼作父的江湖下叁滥之 手!」鲍廷天骂到这里,瞪住小蝠子,道:「你师兄严律人就是那样的贼!」小蝠 子的声音,却仍然很平静,他道:「他既是那样的人,自然就不再是我的师兄了!」 鲍廷天双手握着拳,指节骨「咯咯」作响,但是小蝠子却甚至连神情都十分平 淡,他道:「我们该赶路了,向前去,总得小心些!」鲍廷天道:「小心什麽?怕 他们麽?」小蝠子皱着眉,道:「和他们拼命,有什麽意思?我们是去救人!」鲍 廷天还站着不肯走,小蝠子在他身後,用力推了一下,鲍廷天向前跌出去了两步, 回过头来,向小蝠子怒目而视,小蝠子道:「你不走,我可要走了!」小蝠子大踏 步向前走去,鲍廷天跟在他的後面,道:「小蝠子,这许多江湖朋友,死在这里, 你居然无动於衷,你简直是……」小蝠子的声音更平板,他打断了鲍廷天的话,通 :「我不知道,我有动於衷,又有什麽用,救得出人来麽?我只知道,要过那断桥, 要去救人!」鲍廷天一直在小蝠子的背後,瞪着眼,瞪视着小蝠子瘦小的背影。他 心中实在一点也不明白小蝠子这个人,他似乎绝不是武林中人,也似乎和江湖上所 有的纷扰,全没有一点关系。 但是现在,他却负起牺牲了多少高手,未曾完成的任务,他要去救康王殿下! 而他,似乎为了做成这一件事之外,便什麽也不再想了,好像连他自己,也几 乎不存在了! 鲍廷天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小蝠子,和小蝠子并肩,大踏步向前走去! 鲍廷天还不时回过头去看小蝠子,小蝠子却只是双眼直视着前面,紧抿着嘴, 看得鲍廷天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学起他那种样子来。 小蝠子和鲍廷天两人,终於赶到断桥之前了,当他们拂开了比人还高的野草, 看到了那座断桥之际,他们两人,不禁一齐吸了一口气。 两边断桥中的缺口,比青云堡主几个人,上次来到的时候所看到的更阔了。因 为曾有两个人跌下深渊去,他们在跌下去的时候又踏断了几尺朽木。 鲍廷天看到在深渊中飘荡的,淡薄的云雾,他的语言苦涩,道:「天,这怎麽 过得去!」小蝠子沈声道:「低声些,莫让对面的人知道了有人到这里了!」鲍廷 天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他还是道:「设使我是对面的人,知道有人,我也不担心, 根本没有人可以过得了这座断桥!」小蝠子不再说什麽,只是慢慢地向前走着,当 他来到断桥脚下之际,他站定了身子,双眼直视向前,眉心打着结,一动也不动。 鲍廷天慢慢来到小蝠子的身边,道:「让我去试试,这桥稳不稳。」他一面说, 一面一步跨向前去,可是别看小蝠子站着不动的时候,像是一尊石像一样,但是一 动起来,却是快疾无比,鲍廷天的一只脚还未曾踏下来,小蝠子陡地伸出手来,已 拉住了鲍廷天的衣服,向後一拉,沈声喝道:「别去!」鲍廷天道:「试试怕什麽!」 小蝠子道:「像你这样的轻功,只怕一脚踏下去,桥已坍了!」鲍廷天翻着眼, 他的心中,实在不服,但是这些日子来,他和小蝠子在一起,却已经觉得不论什麽 事,都不能和小蝠子争,就算争了,等到後来,总是他哑口无言收场,还不如不说 算了。 小蝠子俯身,拾起了一块小石子,轻轻向前抛了出去,「啪」地一声,那块拳 头大小的石头,刚好落在断桥的尽头。 而石头才一落下,断桥头上,便裂下了一块朽木,那块朽木,和石头一起跌进 深渊去了! 鲍廷天看到这等情形,舌头伸出来,半晌缩不进去,小蝠子叹了一声,鲍廷天 关切地问道:「怎麽样?」小蝠子缓缓地摇着头,道「我无法在这桥上,过这深渊 去。」鲍廷天一听,心中凉了大半截,这几天来,他几乎已相信小蝠子一定可以飞 渡深渊,为人所不能为,他们两人,也一定可以将康王救出来的。 鲍廷天好不容易和小蝠子来到了这里,小蝠子却讲出了这样的话来! 鲍廷天呆了半晌,才道:「你,你……不是说,天下武林中人,以你轻功最高?」 小蝠子缓缓地道:「可以那麽说,我不能从这桥上过去,天下就再也没有人可 以自这断桥上过去了!」鲍廷天脸上涨得通红,道:「那麽,岂不是死的人全白死, 再也救不出康王来了?」 小蝠子听得鲍廷天那样说,却又不怒不忙地道:「我只是说,我不能从这断桥 上过去,却并没有说我不能过这深渊!」鲍廷天是性急的人,一听得小蝠子那样讲, 他直跳了起来道:「你怎麽不早说?你怎麽过去?」小蝠子也不回答,突然踏出了 一步,重重一脚,同那断桥,踏了下去。 小蝠子的动作极快,鲍廷天想拉他,已然来不及了,小蝠子一脚踏下去,只听 得「蒲」 地一声,接着,木屑乱飞,那半道断桥,化得无数木片,已经纷纷落下深渊去, 小蝠子只不过踏了一脚,半座桥已经无影无踪! 鲍廷天看到这等情形,不禁苦笑。 小蝠子转过身来,道:「有这断桥在,每一个人来到这里,总想利用这断桥过 去,明知这断桥是万不能凭恃的了,却还是不免要去依赖他,现在,我要过对面去, 首先得将桥断去才能真的过去。」鲍廷天苦笑道:「听你说来,倒很有道理,但是 你怎麽过去?」小蝠子道:「我们割树皮搓绳子,我先荡过去,等我过去了,拉直 绳子,你再攀过来。」鲍廷天吸了一口气,道:「荡过去?」小蝠子道:「是的, 这办法看来好像太笨了一些,不像利用现成的所桥那麽聪明,不过有时候,笨的法 子比聪明的办法,更要有用得多!」鲍廷天不再说什麽,他们两人,一起退开到草 丛之中。 天色渐黑了,他们可以望到对面那所巨宅,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头庞然巨大的 怪兽一样,自屋中有闪耀的火光映出来。 渐渐地,夜更深了,灯火也熄灭了,想是所有的人,全都睡了。但是小蝠子和 鲍廷天两人却并没有睡,他们一个在割树皮,一个在用树皮搓着绳子。 接连叁天,他们睡觉的时候极少,却只是在搓绳子,搓成的绳子,已有二十多 丈长了。 他们有时,可以听到对面巨宅附近,不时传来纵笑声,每当对面巨宅有纵笑声 传来时,他们心中,就不禁感到一阵难过。 他们知道,那一定是对方有了得意的事,而又有江湖豪杰,遭了不测了。 第四天一早,鲍廷天和小蝠子两人就醒了,昨天晚上,由於连日来的疲倦,他 们倒睡得很沈,早上天蒙蒙亮,他们醒来的时候,头发上,还沾着露珠。鲍廷天醒 来之後的第一句话就问道:「绳子已经够了吗?」小蝠子道:「够了!」他一跃而 起,拿起绳子的一端,打了一个活结,结在一个老树桩上,用力抽紧了活结。 他扭紧了活结之後,一扬手,将绳子抛了下去,抬头向鲍廷天望来,鲍廷天呆 了一呆,才道:「小蝠子,你可得小心!」小蝠子的声音,仍然那麽平静,他道: 「要是我跌死了你得劝别人,别再来试了!」鲍廷天苦笑了一下,道:「小蝠子, 你真那麽自负?」小蝠子翻了翻眼,道:「你看我可是自负的人?我只是在说实话!」 鲍廷天道:「好了,算你是轻功第一,但你若不行,我说什麽也得再试一试!」 小蝠子冷冷地道:「天下就有你这样,喜欢白白送死的蠢人!」鲍廷天道:「你不 是也一样?你有把握,一定可以过到对崖去麽?你也一样在冒生命危险!」小蝠子 呆了半晌,他没有再出声,那时绳子已全抛下去了,小蝠子是望定了鲍廷天的,突 然之间,他身子向下一坠,他双手只是松松地握着绳子的,身子向前一滑,便直泻 了下去。 鲍廷天大吃一惊,一时之间,还只当小蝠子失手跌了下去,他连忙俯身出去看, 却见小蝠子的身子,已滑下了两叁丈,但他双手已握紧了绳索,原来刚才那一下, 他是故意滑下去的。 鲍廷天松了一口气,小蝠子却只是低头望着下面,只见他双手又是略略一松, 整个人,又向下滑了下去,这下子滑得更多,已滑下了八九丈左右了。这道悬崖间 的距离,也不过七八丈,小蝠子若是要汤到对面去的话,那是足够有馀的了。 鲍廷天屏住了气息,他看到小蝠子松开了一只手,将多馀的绳子,拉了起来, 就用一只手将绳子打了一个结,系在腰际。 等到他系好了绳子,小蝠子手握着绳,双足在峭壁之上,用力一蹬,只见他整 个人,陡地向上,汤了起来,那一汤,汤高了五六丈,离对面峭壁,已只有叁四丈 距离了。 可是,鲍廷天却看得出,那一汤之势,已到了尽头,小蝠子并不能借那一汤之 势,到达对崖。 就在此际,只见小蝠子的双手,突然一松,身子向上一挺,疾飞了起来,在半 空中,连翻了两翻,翻向对崖。 那时,他的双手,已经松开了绳子,虽然绳子还在他的腰际系着,但是这种情 景,也不禁看得人身上,直冒冷汗! 只见小蝠子在连翻了两翻之後,离对崖只不过丈许远近了,小蝠子的身子,再 向上一挺,双手伸出,同对崖的石缝之中,打横长出的一株小树抓去,他十指一紧, 竟然已将那棵树抓住! 在那一刹间鲍廷天高兴得几乎要大叫了起来! 但是也就在那一刹间,鲍廷天才张大了口,只见那株小树,一竟已被连根拔了 起来,小蝠子的身子也直向下跌了下去,只见小蝠子立时抛去了小树,抓住了绳子, 他的身子,直汤回峭壁来。 小蝠子手抓住了绳子,自然不致於跌下深渊去,可是位汤回峭壁来的那一股力 道,却是非同小可,如果撞在石壁上,怕不是骨折筋裂而亡,看得鲍廷天,着实替 他捏着一把冷汗。 小蝠子汤回来的势子,比去的时候,快了许多,他整个人像是在深渊之中,直 飞了回来一样,转眼之间,便要撞在石壁上了! 也就在这时,小蝠子的双腿一屈,双足重重瞪在石壁之上,就着那一蹬之力, 他整个人,又向上汤了起来!这一次,由於他撞向石壁的力道大,是以一蹬之下, 反弹出去的力道也更强,身子足汤高了有七八丈,势子再近,小蝠子又像上次那样, 双手松开,翻了起来。 他身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两叁下,身子一挺,这一次,他双手抱住了一块大石。 小蝠子双手抱住了大石,大石自然不会再向下跌来,而他离对崖崖顶,只不过 两叁丈的距离,以小蝠子的轻功而论,要上两叁丈,简直如覆平地一样。 鲍廷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不论怎麽,他和小蝠子两人,可以过对崖去,是毫 无问题的了! 小蝠子的身子轻轻向上一纵,已跃到了大石之上,他向鲍廷天挥着手,鲍廷天 也向他挥着手,小蝠子如同猿猴一样,手足并用,迅速地向上,攀了过去,转眼间, 已到了对面的峭壁顶上。 小蝠子将绳子拉直,套在对崖的一块大石上,招手示意鲍廷天攀过来,鲍廷天 搓了搓手,正待纵身去抓绳子时,突然看到小蝠子的背後,草丛之中,陡地冒出了 两个人来。鲍廷天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张口欲叫,但小蝠子显然也立即发现 身後的人,陡地转过身来。 小蝠子牙转过身,一柄长剑,已到了小蝠子的肩头。 只见小蝠子身形向上疾拔而起,那人一剑刺空,小蝠子已到了他的身後,一肘 撞出。 鲍廷天在对面,看得十分分明,小蝠子一肘撞出,那持剑的人,口喷鲜血,仆 地便倒。 但是,小蝠子刚一落地,另外一个人的手中,却飞起了一条长鞭来。 那条长鞭,又细又长,简直就如同一条毒蛇一样,灵活无匹,才一发出,便已 缠住了小蝠子的足踝,那人接着用力一扯,小蝠子身形一倒,便已跌倒。 小蝠子一跌倒在地,手在地上一按,又腾身而起,可是那使软鞭的人,武功分 明极高,小蝠子才一跃起,他手向下一沈,小蝠子「砰」地一声,又跌下地来。 鲍廷天在对崖,急得双手握着拳,顿足不已,突然之间,他看到那条绳索,仍 然系在两崖之间,足可供自己爬过去,他再不考虑,立时双手抓着绳索,迅速地向 对面攀了过去。 他人挂在绳索之上,对面崖上,小蝠子和那使软鞭的人动手的情形,他自然再 看不到了,可是,他却可以看到,捱了小蝠子一肘,口喷鲜血倒地的那人,却以剑 支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在那一刹间,鲍廷天的双手之中直沁汗,他只不过攀到了一半,只要那人举剑 斩下,就断了绳索,他就无法到达对崖了! 而小蝠子和那使长鞭的人交手,一上来就落了下风,缠斗下去,对方的人,闻 声赶来,那是万无幸理! 鲍廷天一面心中发急,一面去得更快,只见那人,站直了身子之後,立时扬起 剑来。可是那人敢情伤得真不轻,才一扬起剑来,身子一倒,又要跌倒,只得以剑 交住了地。 而就在那一个耽搁间,鲍廷天又近了丈许! 那人支着剑,喘息着,挺了挺身子,又扬起剑来,他扬剑之势十分慢,鲍廷天 迅速地打横攀着,等到那人扬起剑来时,他离对崖,已只有四五尺了,就在那一刹 间,那人的一剑,疾砍了下来。 当剑光闪耀,向下疾砍下来之际,鲍廷天甚至闭上了眼睛,什麽也不想看了! 因为那一剑斩下来,一定可以将绳子斩断,而绳子一断,他自然攀不到对崖了! 可是,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间,他只听得「铮」地一声向,鲍廷天心中陡 地一动,立时睁开眼来:只见那人的一剑,居然未曾砍中绳索,只是砍在石上,而 他人也仆倒在地! 鲍廷天这一喜,实在非同小可,他本来已然是绝望的了,这时,他双手连动, 左手已攀到了石角,他双手一抓到了对崖的石角,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啸声, 身子向上,疾翻了起来。 鲍廷天翻到了对崖上,身子才一点地,便大吃了一惊,他本来才一开始攀过来 时,小蝠子的情形,已然大是不妙了,可是这时侯却更糟了! 这时候,小蝠子的足踝,仍然被那人的软鞭缠着,而那人将软鞭,又缠在一个 老树桩上,小蝠子本来可以解开软鞭来的,可是偏偏又多了叁四个人,各揭利器, 正在攻击小蝠子! 小蝠子身子来来去去无法离开那老树桩一尺,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可以不受伤, 已是难得之极,如何还得抽出空来,将缠在足踝上的软鞭解开去? 鲍廷天一见这等情形,大叫了一声,身子向前,直扑了出去。在他扑出去的时 候,他手中已然舞起了铁棍,可是,他才扑出去一步,突然之间,在他身後,伏在 大石上,受了伤的那人,陡地一个翻身,一剑向他刺了过来。 鲍廷天一看到小蝠子情形危急,心急冲过去,如何还料得到那个早已受伤的人, 会突然向他剌出了一剑,他突然听到了金刃刺空之声,急忙回过头来之际,剑已刺 到了他的右腿。 鲍廷天急忙向前跨出了一步,「嗤」地一声,剑尖已在他的腿上,划出了一道 口子,幸而那人伤得重,这一剑的力道不会太大,只不过深半寸而已,但鲍廷天经 这一耽搁,小蝠子的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小蝠子一只足踝被缠在树桩上,挡叁个人的进攻,左闪右避,险象环生,就在 鲍廷天被突然一剑刺中之际,小蝠子一声叫唤,原来他身子左闪之际,一柄尖刺, 已经刺中了他的肩头! 鲍廷天一听得小蝠子的叫唤声,心中大急,大叫了一声,一抬腿,便将那人踢 得向悬崖之下,直跌了下去,鲍廷天乃是一等一的硬汉,腿上那一点伤,他也根本 不在乎,一面大叫着,一面向前,直冲了过去,他一冲到了小蝠子面前,陡地一声 大喝,犹如半空之中,向起了一个霹雳,铁棍横扫,「砰」地一声,已将一个人扫 得一声惨叫,打横直飞了出去! 另外两个,一个手一缩,自小蝠子的肩头,拔出尖刺来,挺刺直攻鲍廷天,那 尖刺之上,鲜血还在向下直滴,鲍廷天看到小蝠子受了伤,心中已是又急又恨,这 时再看到对方的兵刃之上,还沾着自己最好朋友的血,更是怒从心头起,又是一声 怪吼,铁棍向上,直扬了起来,只听得「铮」地一声飨,和那人的尖刺相交,敢情 那人的尖刺,也全是精钢打就的,随着那「铮」地一声飨,火星向四下迸射了开来。 但是鲍廷天的变招快,两件兵刃,才一相交,他手腕一翻,铁棍已向前掷了出 去。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铁棍搠到了那人的胸口,将那人的一根肋骨,生生撞 断,铁棍还直搠了进去半尺有馀,那人口中鲜血狂喷,鲍廷天跟着一脚出,那人的 身子又直跌了出去,直挺挺跌在地上,眼看活不成了! 还有一个,看到鲍廷天如此勇猛无匹,吓得呆了,等到鲍廷天踢开了那人,他 大叫一声,掉头便跑。鲍廷天骂道:「他奶奶的,往那里走?」他声随人到,「呼」 地一声,疾掠而过,已抓住了那人的後颈,将那人的身子,扳了回来。 也就在那时,只听得小蝠子急叫道:「他们又有人来了,我们快走!」鲍廷天 伸手一堆,将那人推出了一步,紧跟着,一脚踢出,踢得那人口喷鲜血,仆倒在地, 立时转过身来,在地上拾起了一柄刀,道:「小蝠子,你的伤,还不碍事麽?」小 蝠子的面色十分苍白,他的一双手,掩住了肩头的伤口,血自他的指缝中,直涌了 出来。 鲍廷天手起刀落,砍断了软鞭,小蝠子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了两步。鲍廷天忙 过去将他扶住,小蝠子喘着气,道:「快!趁他们还没有追上来,我们还来得及逃 到对崖去!」鲍廷天陡地一呆,道:「什麽?逃走?」小蝠子道:「自然是,留着 命,下次再来。」鲍廷天不禁苦笑了起来,道:「小蝠子,还能有下次机会麽?」 他们两人在说着,已听得自那所巨宅那里传出来的人声,已越来越近,还可以 听得有人在大声响道:「喂,那边发生了什麽事?」小蝠子厉声道:「你还不走, 却想作什麽?」小蝠子讲话做事,一直都是不急不徐,淡淡定定,鲍廷天从来也未 听过他那样疾言厉色地讲过话,是以不禁呆了一呆。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鲍廷天自己却有他的打算,他立时道:「这次给 我们过了崖,他们必然加紧防守,再也不会有什麽机会了,我的伤不重,我要去与 他们拼一拼,你管你走吧!」小蝠子急得顿足,道:「你……」然而,小蝠子才讲 出了一个字,只听得几声叱喝,已有四五个人,疾奔到了近前。鲍廷天也是一声大 喝,挥棍便迎了出去。 小蝠子看到这等情形,不禁呆了! 此际,他离开峭壁,只不过叁五丈,他肩头虽然受创不轻,但是以他的轻功而 论,这叁五丈的距离,还是一跃可达。 而只要他到了峭壁边上,抓住了绳子,将绳千弄断。小蝠子那样就可以汤了过 去,对方绝对无法追赶! 本来,他就是打定了这个主意,准备和鲍廷天一起逃走的,却不料鲍廷天竟不 顾一切地冲向前去,他难道能一个人逃走,弃鲍廷天於不顾? 鲍廷天一冲了上去,镔铁棍飞舞,已和对方那四五个人交上了手,看来是万万 扯他不回来的了。 而事实上,小蝠子也根本没有机会将鲍廷天扯回来,因为就在他一个犹豫间, 又有四五个人,越过了鲍廷天,来到了他的身前! 向前奔过来的五个人,叁个立时挥兵刃向小蝠子攻了过来,还有两个,奔到了 峭壁上,一个叫道:「好家伙,这两人居然能结了一条绳索!」另一个手起刀落, 「啪」地一声,已将绳子砍断,转过身来,叫道:「好贼子,退路已绝,还不束手 就擒,看你逃向何处!」那两个人一面叫,一面又反扑了过来。 当叁个人攻向小蝠子之际,小蝠子身形一闪,闪到了其中一个持斧的人身後, 一探手,抓住了那人的後颈,那人反手一斧砍来,被小蝠子顺手在那人的手腕上一 捏,便将斧夺了过来,一斧砍出,正砍在那人的後脑之上,左手一推,推出了死, 撞向另一人。 小蝠子虽然一上来就得了手,但是他终究伤得不轻,身後又是一个踉跄。 另一见小蝠子如此神勇,本来已吓得不敢进招,但此际,适才奔向峭壁的两个, 又扑了回来,小蝠子又成了以一敌叁之势。 那一边,鲍廷天以一敌五,大声呼喝,勇不可当,已有两人,被他的镔铁棍扫 跌在地,另外叁个,也是一点都占不了上风。 鲍廷天神威凛凛,勇猛得很,「砰」地一声响,铁棍又将一个人扫得直飞了出 去,他转头一看,小蝠子以一敌叁占不了上风,身形立时向後退来。 鲍廷天向後一退,还有两人,不知死活,以为鲍廷天已落了下风,急於想走, 是以他们向前赶了过来,口中还在喝道:「往哪里走,看……」可是,他们下面一 个「刀」字,还未出口,鲍廷天身形突然拔起,双脚飞踢而出,「砰砰」两声响, 正踢在他们两人的面门之上。 鲍廷天的靴尖上,包着铁块,那两脚踢中了两人的面前,两人的鼻骨,立时陷 了进去,鲜血从眼中,口中,一起挤了出来,只喊得半声,便已被鲍廷天硬生生两 脚踢死了! 鲍廷天身子一翻,翻过了一个人的头顶,到了小蝠子的身後。 那人骤觉头上有人翻过,呆了一呆,鲍廷天的铁棍,已自那人的口中,直捣了 进去,将那人的满口牙齿,尽皆捣落。 那人口中发出「荷荷」的声飨,转身急奔了开去,小蝠子没有了後顾之忧,手 中的利斧,也砍死了一人。 自臣宅奔出来的,一共是十个人,但是转眼之间,只有一个负伤的逃走,还有 一个,还在动手,其馀的尽皆死去! 还在动手的那个金营高手,早已吓得手忙脚乱,鲍廷天扬起一棍,将他手中的 单刀砸飞,手腕一翻,重重一棍,击在那人的肩头之上,将那人的身子,压得直跪 了下来,鲍廷天喝道:「康王殿下何在?」那人口角鲜血直流道:「我……我不知 道!」鲍廷天性子最烈,一听得那人说不知,大喝一声,道:「留你无用!」他铁 棍横挥,击在那人的面颊上,将那人的头骨打断,头侧向一边,立时死於非命! 小蝠子喘着气道:「现在可好了,走不了!」鲍廷天已是满身血污,他杀得性 起,道:「正好前去拼命!」小蝠子立时冷冷地道:「咱们是救人来了,还是拼命 来了?」鲍廷天怒道:「人救不成,拼命也是好的!」小蝠子道:「听我的话,人 还不致於救不成,真要和他们拼了命,人就一定救不成了!」鲍廷天道:「你还有 法子救人?」小蝠子苦笑道:「看着罢啦,死马当活马皆,好歹得尽最後的努力!」 鲍廷天又呆了一呆,这时,巨宅更是人声鼎沸,从人声听来,正不知有多少人, 自巨宅之中涌了出来,小蝠子道:「我们快躲一躲,上树去!」鲍廷天还在犹豫, 小蝠子已向一株大树,奔了过去,鲍廷天跟在後面,转眼之间,两人便已上了那株 枝叶茂密的大树。 他们两人,才上了大树不久,只见足有二叁十人,都奔了过来。 那二叁十人,看到了地上十叁具体,面上的神色,尽皆惊骇莫名,一起散了开 来,有人叫道:「敌人呢?何以不见了?」有的道:「一定躲起来了!」更有的道 :「来人的武功,如此之高,要小心他们突然暗算!」那人一说,各金营高手,更 是神色可怖,四五个人一组,各自背靠背站定,如临大敌。 在树上的鲍廷天,好几次皆要出声大喝,但是都被小蝠子以手势止住。也就在 那刹间,只听得一干人突然叫了起来道:「好了,列大爷来了!」随着众人的叫唤, 只见一个又高又瘦,被着一件火也似的红袍的中年人,又带着七八人,疾奔了过来, 那中年人一到,各人的神色,立时镇定不少。在树上的小幅子也看得分明,跟在火 神列天红身後的一人,正是在兴隆镇上,用飞刀伤了他,令得他几乎送了性命的飞 刀于彩! 火神列天红一到便厉声道:「敌人在何处?」一个答道:「来人退路已断一定 躲起来了!」列天红先冷笑一声,身形闪动,到了峭壁边上,看了一看,转过身来, 大声道!「朋友何必藏头露尾,难道就想躲得过去麽?」鲍廷天虽然还看到小蝠子 在向自己做手势,然而他实在按捺不住,道:「我们在这里!」他一面叫,一面作 势待向下扑去! 小蝠子立时大叫了一声,道:「不可!」小蝠子拉住了鲍廷天的衣袖,不让鲍 廷天跳下去,刹那之间,下面叁四十人,早已围住了他们两人栖身的那株大树! 鲍廷天回头向小蝠子望了一眼,道:「现在不拼命也不行了,算是我累了你, 其实,大丈夫男子汉,要是怕死,那实在不像话!」小蝠子的声音十分低沈,道: 「谁说我们要拼命?」鲍廷天陡地一呆,一时之间,他实在不知道小蝠子那样说是 什麽意思,因为照眼前的情形来看,除了拼命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了! 鲍廷天想问小蝠子,他那样说,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是他的话还未曾出口,便 听得飞刀于彩,在树下发出了一下冷笑声,道:「躲在树上的朋友,还不现身,却 在等些什麽?」小蝠子拉了拉鲍廷天,耳语道:「你若信得过我,千万照我的主意 行事!」鲍廷天的神色,仍然十分疑惑,望定了小蝠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小 蝠子立时又道:「你答应我!」鲍廷天在那一刹间,想起了小蝠子和自己在一起, 见识远在自己之上,就算依他之计行事,多半也错不了哪里去的,是以他咬着牙, 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两人耳语几句之间,已听得列天红大声喝道:「各人後退,我放火弹 烧树,看他们下不下来!」列天红才一叫,小蝠子便接口道:「不必放火弹,我们 下来了!」他一面叫,一面一手拉着鲍廷天,身形轻轻一纵,便自大树之上,跃了 下来。 他肩头的伤口甚大,一纵一跃间,鲜血又泊泊流出。 小蝠子和鲍廷天两人,一自大树上跃下,气氛便大是紧张,各人围成了一个圆 圈,将他们两人,团团困住,列天红一看自树上跃下来的,只是两个年轻人,一个 神威凛凛,手持铁棍,虎眼圆睁,一望而知,是一个武功极高的少年英侠,另一个 却是貌不惊人,瘦削苍白,看来只是一个乡下小子,列天红也不禁一怔,「哼」地 一声,道:「就是你们两个人麽?」 鲍廷天一声大喝,道:「就是我们两个,已闹得你们鸡犬不宁,再多一个,你 更受不了!」 小蝠子却在鲍廷天狂呼之际,面上带着微笑,道:「于彩,你还认得我麽?」 于彩就在列天红的旁边,小蝠子一现身,他就觉得这个乡下小子,十分面善, 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在什麽地方,曾经见过他来,那自然是小蝠子的样貌, 实在太过普通,绝不惊人之故。 等到小蝠子一开口,于彩也已经陡地想了起来,刹那之间,他面上的神色,不 禁十分惊讶。 在兴隆镇上,他发飞刀愉袭,小蝠子中了他的飞刀,仍然带伤逃走,当时于彩 就感到十分惊讶,但总不如小蝠子此际仍然活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为甚! 小蝠子走後,于彩和严律人已经商议妥当,严律人也决定投入金营效劳,并且 还要带几个武林高手,前来立功,恰好在严律人还未曾离开兴隆镇时,曾青云等叁 人,却不知底细,摸了上去。 严律人一见曾青云找上门来,心中实是大喜,因为曾青云的武功极高,在武林 中又极有地位,反抗金兵,天下知名,若是能将曾青云擒到金营,自然是大功一件, 是以就和千手如来黄森两人,在酒中下了毒。 曾青云等叁人,固然是懵懂不知,但是严律人却也将曾青云等叁人,武功估得 太低,叁人一发觉酒中有毒,立时翻脸,动起手来。 一动手,龙博、龙义两兄弟,首先遇害,曾青云身负重伤,却逃了出来。 曾青云一直遇到了鲍廷天师兄弟和小蝠子,才行死去,而严律人、黄森,随後 赶到,也死在鲍廷天师兄弟之手,这一切,前文已经表过。 而这时,严律人、黄森的死讯,也早已传到了列天红处,于彩自然也已经知道, 是以于彩这时看到了小蝠子,神情更是讶异。 列天红在一旁,看出于彩的神色有异,便「哼」地一声,道:「这小子是什麽 人?」于彩道:「他是严老大的师弟,叫什麽小蝠子。」列天红双眉一扬,道:「 有这等事?」小蝠子接口道:「怎麽不是。」列一红冷笑道:「你是严老大的师弟, 如何偷上崖来,你想作什麽?」鲍廷天大声喝道:「废话作甚,接我一棍!」他手 中铁棍,「呼」地一声,舞了起来,眼看他一棍就待向下砸去,可是就在此际,小 蝠子突然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鲍廷天一棍砸向前,身子向前冲出,势子十分猛烈,陡然间,身後的衣服被小 幅子抓住,「嗤」地一声响,一件衣服立时被撕裂,他冲向前的势子,略一受阻, 那一棍自然也发不出去了。 鲍廷天立时站住了身子,向小蝠子怒喝道:「你,你作什麽?」小蝠子道:「 怎麽啦? 我们上崖来作什麽的,你难道忘了麽?」鲍廷天一呆道:「我们是来救康王殿 下的。」小蝠子双眉一扬,道:「救康王殿下?康王愿在金营为质,乃是宋、金两 国朝廷的事,我们理会作甚?谁说我们是来救人的?」鲍廷天突然之间,听得小蝠 子那样说法,他整个人全都怔住了! 不但鲍廷天发呆,连围在他们身边的列天红、于彩等人,也呆住了出不得声。 小蝠子又向列天红一笑,道:「列朋友,你防守得不够严啊,你以为後崖无人 能够飞渡,现在你可知道,那靠不住了,我们只来了两个人,便已如此,来得人多 了,又当如何,你要好好感谢我才是!」小蝠子话一出口,列天红还未曾搭口,鲍 廷天却实在按捺不住了! 刹那之间,他只觉得气血上涌,脸涨得通红,心头的愤怒,实是难以形容,那 是一个人在发现了自己与人肝胆相照,但结果却受了欺骗的愤怒! 这种愤怒,一发如江河奔泻,如何还克制得住,鲍廷天倏地一个转身,大喝一 声,镔铁棍已向着小蝠子,当头砸了下来! 小蝠子像是早已料到了鲍廷天会向自己一棍砸下一样,棍风呼呼,鲍廷天才一 发动,小蝠子身形一闪,便已在鲍廷天的身边,掠了过去,到了鲍廷天的背後,伸 手在鲍廷天的背後,推了一下。 那时候,鲍廷天心中盛怒,怒火遮眼,那一棍,实是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下 压去的,就算没有小蝠子在後一推,他那一棍砸了个空,是不是收得住势子,也大 有疑问,更何况被小蝠子推了一下,他身後陡地向前,跌出了一步,「砰」地一声 绑,铁棍砸在一块大石上,只见石屑四飞,火星四冒,那一棍的力道,将那块大石, 砸得齐中裂了开来。 而小蝠子也在那时,疾转过身来,一脚踢出,踢在鲍廷天的软穴之上。 鲍廷天一棍砸空,正想转过身来,腰际一麻,已然全身发软,再也难以动弹, 他身子伏在大石上,手一松,那条铁棍,也呛一声,跌在地上。 小蝠子却形若无事,又转过身来,向列天红道:「这位鲍朋友,一身武功,极 其惊人,就是性子烈些,若能说服他,是一个极好的帮手!」鲍廷天伏在石上不能 动,他的双眼之中,几乎喷出火来,他破口大骂了起来,道:「他妈的小王八,你 竟是这样的畜性!」鲍廷天一直在骂,列天红、于彩等全是一等一的老江湖了,可 是一时之间,心中却也拿捏不定,列天红是何等老奸巨滑的人,他一声大喝道:「 先将这姓鲍的小子,拖到石牢去,等我来处置他!」随着列天红的话,只见叁四个 人走了过来,拉住了鲍廷天的双手,将鲍廷天拖了开去,鲍廷天还在骂,但是小蝠 子走前几步,一脚踢出,将鲍廷天的铁棍,踢了起来,顺手一拍,将那条铁棍,拍 得向深渊之中,直跌了下去。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互望了一眼,小蝠子道:「刚才搏斗时,我受了伤,快带 我去裹伤!」于彩一拉列天红,两人退後了些,低声道:「列大哥,这小子年纪虽 轻,但是轻功却比严老大更好,金太子正在招募轻功绝顶的人,留他在此,大是有 用!」列天红冷笑一声,道:「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来救人的,如何会忽然投顺?」 于彩阴侧侧一笑,道:「这个我自有办法,不如先和他敷衍着,等他养好了伤, 我自有办法,逼他投顺我们,叫他跳不出我手心去!」列天红眼珠转动,一声长笑 道:「蝠朋友……」小蝠子笑道:「我姓铁!」列天红道:「铁朋友,原来你是来 投顺的!」小蝠子道:「你现在自然不信,但是日久见人心,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我一个人,难道你们还怕我能将康王救出去麽?」列天红「哈哈」一笑,自负地道 :「那怕你有叁头六臂,想要对我们不利,也只有自身难保!」小蝠子道:「本来 麽!」 列天红「哼」地一声,扬首道:「多派几个人在这里把守,馀人跟我回去!」 小蝠子摇着手,道:「大可不必了,这道断崖,舍我而外,还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过 得来。」 列天红瞪了小蝠子一眼,转身使向大宅内走去,于彩向几个人一使眼色,七八 个人,围住小蝠子的身边,一起走向巨宅。 小蝠子却完全像是没事人一样,一路东张西望,不断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不一会,已来到了巨宅的近前,只见那巨宅的围墙极高,足有两丈五六,有一 扇门,正洞开着,一行人进了门,是一个看来荒芜的後园,也有亭台楼阁,一迳向 前走去,已然不见了列天红。 于彩领着小蝠子,来到了巨宅之中,二楼的的一间房间中,道:「铁朋友先在 此安息,等伤好之後,还要由金太子亲自考察你的技艺!」小蝠子笑道:「不要紧, 反正我已来了,迟几天早几天都是一样的。」说话之间,已有人拿着伤药进来,小 蝠子裹好了伤,于彩和几个人就告辞离去。 于彩等人一走,小蝠子躺在一张榻上,四周围好像很静,但是小蝠子却听得出, 屋顶上至少有两个人伏着,每一扇窗外都有人,门口也有人在轻轻踱着步。 小蝠子心中,暗叹了一声。 这时候,他心中最难过的事,便是他知道,鲍廷天是再也不会原谅他的了! 鲍廷天是绝不会明白的,但是小蝠子却明白,要是他们从树上跃下来的时候, 就和对方动手的话,那麽,他们一定已横就地了! 鲍廷天那样的英雄人物,讲的是动不动就拚命,头可断,血可流,彷佛断了头, 流了血,就什麽问题,全都解决了! 或许小蝠子不是英雄,他只知道他是来救康王的,他只知道,人死了,就什麽 都完了,就救不出康王来了。所以他要活着。 他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因为他到这里来,是要救康王,他要将康王救出去。 小蝠子又叹了一声,现在自然不是行动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小蝠子料得不错,在他的房间外面,足有十二个人,隐伏着,看守着他,那十 二个高手部奉命,一看到小蝠子有走出房间的迹象,立时发信号,所有的人就一起 来围捕他,因为小蝠子的轻功好,容易走脱。 然而,小蝠子却不知道,他的来到,使得火神列天红,面临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列天红自投靠金营之後,飞黄腾达,金太子乃是何等骄奢的人,但是对列天红, 也是优礼有加,列天红在表面上,虽然没有什麽官职,但是他的权势却极大,列天 红倒也知恩报德,着实替金营拉了不少黑道高手来助阵,妖风横扫,列天红自然得 意非凡。 但自从上两个月,金太子忽然要他找一个轻功绝顶的武林高手时,列天红就觉 得有点棘手了。 一提起「轻功绝顶」,任何学武之士,第一个想起来的,自然就是严律人。 可是严律人的行踪很诡秘,列天红化了不少心血,才打探出来,严律人在舆隆 镇,和千手如来黄森一起,他立时派于彩前往。 于彩见到了严律人,许以重利,严律人已经肯来了,列天红上告金太子,金太 子着实嘉许了列天红几句,说列天红交游满天下,不愧是天下武林人物之首。几句 话将列天红说得轻飘飘。 但是,严律人还没有来,他的死讯却传到了! 列天红还未曾将严律人的死讯告诉金太子,因为他虽然还不知金太子为什麽要 找轻功绝顶的人,但是却知道金太子要人要得十分急,如果他交不出人来,那麽就 难以在金太子面前交差了! 如果根本没有小蝠子和鲍廷天两人闯到了悬崖上来,列天红或许会替金太子再 另找一个人,但这时,他却看出了小蝠子轻功,只有在严律人之上! 一个轻功绝顶的高手,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应该是列天红感到高兴的事。 但是这个高手,却分明怀着敌意前来的,然而,他在被围之後,却忽然又改了 口,态度不定,难以捉摸,他是不是能将小蝠子推荐给金太子呢? 列天红在他华丽的书斋中踱来踱去,紧皱着双眉,好久,他才站直了身子。 也就在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门外守卫的黑道高手 扬声道:「列爷,于爷来了!」列天红沈声道:「请!」门推开,飞刀于彩走了进 来,列天红转过身来,道:「那小子怎麽样了?」于彩皱着眉,道:「倒真猜不透 这小子是什麽路数,他倒像是若无其事一样,敷了伤药之後,就睡着了,别无异动。」 列天红道:「他真是严老大的师弟?」于彩点头道:「是倒是的,但是我看他, 决计不是严老大一路人物,他……说是前来投顺,自然是饰词,决不可轻信。」列 天红「哼」地一声,道:「太子殿下要找轻功绝顶的人,要得十分之急,你是知道 的了,如果我们竟找不出一个令他满意的人来,岂不是被他小觑了我们?」于彩沈 吟道:「这个……只是不知道他要那人,去做什麽事?」列天红道:「上次我也曾 问过,但他只是说时机未到,等我们找到人之後,自会相告。」于彩深深吸了一口 气,道:「我倒有一个法子,足以考验那小子是否可为我们办事!」列天红忙道: 「什麽法子?」于彩道:「和那小子一起来的那人,已自报名头,他叫鲍廷天,名 门弟子,在武林之中,也颇有盛名,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列天红有点不耐烦道: 「那又有什麽相干?」于彩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极其阴森、诡异。他道:「小蝠 子说对我们忠诚,我们可以命他去杀了鲍廷天,他若肯下手,那自是没有问题了, 若不肯下手,他还在我们手中,怕他飞上天去?」列天红一听,立时大喜,伸手拍 着于彩的肩头,道:「于兄弟,你真是智勇双全,文武全才!」于彩听得列天红这 样称赞自己,心中非但不高兴,反倒吃了一惊。列天红为人,阴险毒辣,他所素知, 如果在列天红的心中,感到了有什麽人本领在他之上的话,那麽这个人就危险了! 是以飞刀于彩一听,立时恭恭敬敬地道:「列大哥,这不过是小花样,怎可当 得大哥那样盛赞,我是万万不能和大哥相比的。」列天红「呵呵」笑着,道:「他 如杀了鲍廷天,我们再派人到江湖上去传播消息,那麽,这小子在江湖上自然再也 没有立足之地,想要不死心塌地为我们效劳,也是不行的了!」于彩趁机道!「列 大哥明智之见令人佩服!」列天红已有了考验小蝠子的办法,心中十分高兴,他正 想令于彩去立时将小幅子叫来,命他到地牢中去杀鲍廷天,可是就在此际,一阵号 角声,却传了过来。 那一阵号角声,才一传入列天红和于彩两人的耳际之时,还是从极远的地方传 来的,是以飘飘忽忽,若断若续。但是山上实在静得可以,所以也还可以听得真切。 而在转眼之间号角声已近了许多。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一听到了号角声,便陡地一震,于彩立时道:「咦,金太 子来了!」列天红道:「是啊,他夤夜前来,必有要事,我们快去门口迎接!」列 天红一面说一面已向门口,走了出去,于彩紧跟在他的身後出了书斋,号角声听来 更是清楚,列天红、于彩,急急下了楼,到了巨宅的正门口。 那巨宅的後门,面对着断崖,正门口,是一个老大的石坪,坪前金兵早已排成 了队,数十支火把,明晃晃地照着,石坪之前,是一个颇为陡峭的山坡,在山坡上, 有一条盘旋曲折的山路,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山下,金兵营帐的点点营火。 那条路,直通向金兵的大营,数万精兵,就扎在山下。 有不少武林高手,为了要救康王,拼着命冲金营,也不知牺牲了多少人!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在巨宅门口,略站了一站,巨宅中又有几个高手跟了出来, 列天红回首叱道:「还不快回去,各有职守,来望什麽热闹?」那几个高手受了吃 喝,诺诺连声,一起退了回去,只见那条山路上,有四五个火把,正迅速地向上移 来,号角声一直在持续着。 等到号角声突然停下来之後,急骤的马蹄声,已然清晰可闻,上山的路,虽然 盘旋曲折,但也很斜,不是好马,根本驰不上来。但是来的人既然是金太子,那还 怕没有良马。 不久,一行五骑,已然驰上了山顶,为首两人身形高大,面目平板,正是金太 子近身侍卫,再後面,就是一身轻装的金太子。 在金太子之後,却跟着一个蒙面人,再後面,就是一个通译,那通译虽是金人, 却讲得一口好汉语,也极有武功造谐。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看到和金太子一起来的人,竟有一个蒙面人,心中不禁打 了一个突,他们连忙趋前见礼,金太子翻身下马笑道:「来得匆忙,列先生,进屋 去再说!」金太子一面说着,一面握住列天红的手,略向于彩点了点头,便一直向 巨宅走去。 列天红被金太子握住了手,心中不禁有点飘然之感。金太子统率雄兵,眼看灭 宋之後,一登大殿,就是皇帝,却对自己如此优礼有加,封王列士,不是就在眼前 的事情了麽? 列天红心中高兴,但是脸上还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不胜荣幸的样子来。 一行人向前走去,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不住向那个蒙面人打量着,又相互交换 着眼色,可是他们仍然无法知道那蒙面人是什麽人。也不知道这个蒙面人和金太子 在一起,是什麽身份。 而当他们向金太子望去时,金太子的脸上,却只是带着神秘的笑容。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只好将事情闷在心里,不一会,已到了列天红议事的密室 之中,金太子的侍卫,进了四个人,那四个侍卫一进来,就站在密室的四角处,一 动也不动。 那蒙面人也跟了进来,金太子「呵呵」笑着,道:「各位请坐。」列天红和于 彩两人,全告了罪,才坐了下来,那蒙面人却一声不出,便自坐下,列天红心中实 在忍不住,道:「这位是……」可是他才说了叁个字,金太子便像是故意地打断了 他的话头。 金太子道:「列壮士,康王在我们这里,民间盛传我要杀他,不断有武林高手 来救他,现在情势如何?」金太子有问,列天红也不敢不答,他恭恭敬敬道:「不 错,虽然有很多人来救康王,但是非死即伤,我们大获全胜!只怕不会再有人来送 死了!」金太子微微笑着,道:「如此说来,康王是脱不开我们掌握之中的了?」 列天红又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他也猜不透金太子那样说,是什麽意思,他想 了一想道:「自然,普天下人都只知道康王在我这巨宅之中,但究竟他被囚在何处, 也只有我和于兄弟两人知道。」金太子又瞪着问了一句,道:「那是万无一失的了?」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乃是何等样的老江湖了,他们听得金太子一问再问,也已 知道事有蹊跷,是以两人又互望了一眼。 但是他们又立时放下心来,因为,康王在他们的囚禁之下,是可以说万无一失 是以,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大声道:「万无一失!」金太子听了,却没有作什麽表 示,只是「呵呵」 大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来到了那蒙面人的前面,道:「两位请看!」他一 个「看」字才出口,一伸手,便将那蒙面人脸上的黑市,扯了下来。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对那蒙面人早已加以注意,这时,又是金太子叫他们看的, 是以他们早已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蒙面人,等到那蒙面人脸上的黑市,一扯下来,列 天红和于彩两人的脸色,「啊」地变了! 他们两人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 坐在椅上的那蒙面人,叁十不到年纪,长脸,浓眉,隆鼻,双眼有神,虽然他 只是坐着不动,但是也有一股凛然的神威! 这人,他们如何会不认识?那就是囚禁在巨宅中的大宋康王殿下,就是他们负 有严密监守任务的人! 可是,如今,他却是跟着金太子,一起从外面来的! 于彩究竟不如列天红那样有大气派,他一想及走了康王,自己只怕首级难保, 身子便已把不住发起抖来。而列天红则是邪派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这时他的心 中,虽然吃惊,但是也还可以沉得住气,他陡地站了起来,惊叫道:「这是绝无可 能的事!」金太子笑嘻嘻道:「什麽事绝无可能?」列天红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康王还在密室之中,决没有人能使他离开密室一步!」金太子面色一沈,道:「 然则他是谁?」列天红一步跨到那人的面前,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人,足足过了半 盏茶时,他才转过身来,面如死灰,道:「殿下,微臣还是不信,要到密室中去查 看一下!」金太子到了这时,又是「呵呵」大笑了起来,道:「不必了,列壮士, 康王还在密室之中,真是万无一失,我只不过和你开开玩笑!」列天红和于彩两人 一听,顿时吁了一口气,于彩的身子,也不再发抖了,但是,他们两人的心中,仍 然极其疑惑,于彩指着那人道:「然则这人是谁?」金太子一字一顿,道:「他姓 赵,名构,乃是当今皇上之子,封为康王。」列天红和于彩两人,直如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一样,因为金太子刚才还说,康王在巨宅的密室之中,万无一失,但是 现在又说,眼前这人,正是赵构,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不禁弄糊涂了。 金太子笑着,双手在列天红和于彩两人的肩上,拍了拍道:「从现在起,这个 人就是康王赵构,康王赵构也就是他。两位,你们看他可还像麽?」于彩和列天红 两人,已隐隐感到这其间,有着巨大无比的阴谋在了! 而金太子让他们两人,参与那个阴谋,那正是表示对他们的宠信,这使得他们 两人,心头在骇然之馀,又感到极度的兴奋! 列天红道:「岂但像,简直就是了!」金太子笑道:「我找到他,已历时叁个 月了,在这叁个月中,他已熟知大宋宫廷内情,一切仪注,日常和康王常接近的贵 胃,我也都着人画了像,令他细细辨认,这叁个月的时间可没有白费!」列天红和 于彩两人,都吸了一口气,列天红道:「殿下可是要命他回去,冒充康王?」他讲 到「冒充康王」四字之际,虽然明知那是在他自己议事的密室之内,决计不会有外 人偷听的,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将声音压低了些。 因为,这件事实在太重大了,不论列天红在江湖上的势力多麽大,行为多麽嚣 张,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是他却做梦也不会想到,连天皇贵胃,也可以使人 假冒,那实在使人吃惊。 金太子的神情很得意,走来走去,又叫那人讲了几句,连声音也维妙维肖。然 後,金太子坐了下来,道:「我准备放康王回去!」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先是吃了 一惊,但立时笑了起来,道:「回去的自然是这位仁兄了!」金太子道:「是,前 些日子,我曾着你们找一个轻功绝顶的高手,已经找到了麽?」于彩道:「这个… …」列天红不等于彩讲完便道:「已经找到了!」金太子一扬眉,道:「听说 普天之下,轻功最高的人叫严律人,可是他麽?」 列天红又道:「不是,但这人的轻功比严律人更高,他是严律人的师弟!」金 太子的脸色突然一沈,现出十分严肃的神态来,道:「可能叫他参与这等机密大事?」 列天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暂时还不能,但是我们有办法,可以使他在 短期之内,对我们死心塌地,不作他想!」金太子微一笑道:「江湖上的朋友,办 法正多这个轻功绝顶的人我要他去刺杀大宋皇帝!」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一听,又陡 地吓了一跳,一个假皇子,已足以令他们吃惊的了,再要刺杀皇帝,那确然令他们 意想不到! 金太子又得意她笑了起来道:「康王英明睿智威望极高,受质在我朝,更得人 心,他若能回到临安城,皇帝一驾崩,接皇帝位,舍他莫属!」金太子讲到这里,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齐齐「啊」地一声,一齐向这个假康王望去! 现在,他们总算明白了! 金太子要的,不是一个假皇子,而是一个假皇帝! 金太子也看出两人已经明白,是以他更大笑起来,指着那假康王,道:「那时, 他就是大宋皇帝,宋即是金,金即是宋,宋金两国之间,何分彼此?我朝可以对付 北面入寇的蒙古人,天下之大,莫非金土了!」金太子越讲越兴奋,脸色也红了起 来,列天红和于彩两人,趁机拜伏在地,道:「殿下神智,人所难及!」金太子一 见两人跪下,立时欠起了身,将两人扶了起来,道:「两位,这件事成功之後,两 位当居首功!」他讲到这里,向假康王笑了一笑,道:「喂,他们两人该居何官职?」 假康王一本正经,道:「两位卿家,立此大功,各居上将军之职,赐宅第,准 在京畿拥兵,随时朝见!」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已被金太子扶了起来,他们听得假 康王如此说法,心中实是高兴之极! 要知道这个人,如今虽然无权无势,当他们的阴谋,逐步得以实施之後,这个 人,就是大宋皇帝,他们也真可以得到那样的待遇!他们两人,一想到这一点,当 真是心花怒放! 金太子又道:「现在,我要令他和康王在一起,过上几天,那麽,待他回到宫 中,就更加不会露出破绽来了。」列天红忙道:「殿下,康王见到了一个和他一模 一样的人,能不起疑?」金太子笑道:「由得他起疑,单等我们的人一动身,一刀 结果了康王,免留後患!」 列天红笑道:「正是,我实在多虑了,殿下可要去见见康王?」金太子点了点 头道:「好!」列天红走到了一张圆桌之前,他双手按住了桌沿,用力向前推转着。 那圆桌分明极其沈重,列天红乃是何等武功的人,刹时之间,也推得满头大汗, 那圆桌才转了一转。 而在圆桌转了一转之外,墙上轧轧有声,一只书橱,已陷了进去。 金太子并不是第一次进那密室,他自然知道道路,书橱一陷进去,有一个空隙, 可以供人侧身而入,金太子首先走进去,那个假康王就跟在後面。 金太子进了一步,转过头来,道:「列壮士,你何不一起进来?」列天红忙道 :「殿下,这暗门一开,列某人就守在门口,寸步不离,以策万全。」金太子笑道 :「现在这样情形,还怕什麽?」列天红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金太子道 :「列壮士办事如此负责,真是国家栋梁之才,难得,难得。」列天红受了夸奖, 和于彩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感到莫大高兴。 他们两人,当真站在暗门之前,过了两盏茶时,只见金太子和假康王两人,已 经走了出来,金太子满面怒容,假康王的神色,却十分尴尬。 金太子一出来,便道:「关了暗门!」列天红忙又来到圆石桌之前,用力转动 着,那书橱又渐渐上,金太子仍是怒容满面,来回踱了几步,恨声不绝,道:「赵 构可恶!」看到金太子气得脸色煞白,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也不敢问什麽,心知一 定见了康王之後,受了康王的一顿奚落。金太子踱了一会,陡地站走了身子,道: 「你们就照我刚才的计划去办,我想,後天,就使那位轻功极高的朋友,和他一起 离去。 金太子指着假康王,列天红忙点头道:「是!」金太子又道:「他一出现,宋 国自然上下欢迎,自然可以将我们的人,带着混进宫去,只要一刺死了皇帝,大功 便告成了!」列天红忙道:「殿下,这通盘计划,是不是要告诉那行刺之人?」金 太子想了一想,道:「要他去刺皇帝,自然是将通盘计到告诉他的好!」列天红和 于彩两人听了,互望了一眼,金太子立时道:「怎麽样,可是那人靠不住?」于彩 忙道:「不是靠不住,我们定然照殿下的吩咐去办便是。」金太子道:「这人在何 处,我去见他一见!」列天红吃了一惊,道:「这人现在不宜见他,等我们考验了 他的忠诚之後,再见不迟。」金太子点头道:「好,我如今回大营去,他留在此处, 为免他人起疑,仍着他蒙上了面!」那假康王一听,立时将布罩在脸上,金太子已 转身向外走去,众护卫立时跟着,列天红、于杉和假康王,一直恭送了出去。 等金太子上了马,马正疾驰而去之际,号角声又响了起来,送走了金太子,于 彩才笑着问假康王道:「朋友,刚才太子殿下,何以盛怒?」假康王道:「赵构对 太子无礼。」于彩「嗯」地一声,道:「我们也不甚愿去见他,见一次,便挨一次 骂。」假康王道:「可是我总得找个机会和怕在一起,否则,到了宫中,只怕会露 破绽。」列天红想了一想,道:「这个……尊驾要是不嫌委屈的话,那麽……倒有 一个办法,尊驾刚才下去过,总看到石牢之外的铁门上,有一个小洞,阁下大可在 铁门之外,观察他的行动!」假康王喜道:「好主意!」想到那假康王,虽然不知 是什麽来历,但总是金太子十分宠信之人,而且事成之後,他就是大宋皇帝,是以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倒对他十分客气,又将他引进密室去了。 小蝠子躺在床上,他隐的地听到那两次号角声,但是他却不知道为甚麽会有号 角声的。 他睡了很短的时间,就醒了过来。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在想着:现在,自己总算混进这所巨宅来了,可是,要 取得列天红和于彩两人的信任,已经不是易事,有什麽办法可以救出康王来呢?自 己连康王被囚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而且还绝不能问,一问就会惹起对方的疑心了。 小蝠子双手紧握着拳,他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他会有一天担当那麽重要的任务。 但是现在,事情已经逼上来了,逼得他非去做这件事不可! 小蝠子闭着眼,他房间四周围的那些人,即使发出极轻微的声响,也逃不过他 的耳朵,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必须等待机会。 然而,机会什麽时候才来呢? 小蝠子的双手,越握越紧,在他的手心之中,也不住冒着冷汗。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小蝠子立时睁大了眼睛,他只不过听到了 脚步声,但是他已可以听出,来的是两个人,那两个人一个是列天红,另一个,正 是飞刀于彩。 小蝠子坐直了身子,脚步声已停在门口,门口似乎有人在低声交谈着。 接着,便是拍门声和于彩的声音,道:「铁朋友,请开门,有要事相商。」小 蝠子手在床上一按,一跃而起,打开了门,于彩和列天红两人,板着脸,走了进来。 小蝠子的心中,十分紧张,但是自他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什麽动静来,他 仍是那样若无其事,彷佛天塌下来,也与他绝不相干一样。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一进来,各拉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于彩先开口,道:「铁 朋友,你说专程前来投诚,何以翻後崖来?」小蝠子沈声道:「总要有点本领,才 可蒙你们收录,是以才从後崖来。」于彩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道:「那麽,何 以到了之後,杀了那麽多人?」小蝠子沈声道:「与我同来的朋友心急些,一言不 合,是以动起手来,刀枪无眼,死伤难免!」于彩阴侧侧一笑,道:「铁朋友,你 这样行径,要我们相信你是怀着善意而来,那真当我们是叁岁娃儿了!」小蝠子苦 笑了一下,他也知道,要对方相信自己是怀着善意而来,那简直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只不过是在拖时间,拖得一刻是一刻! 可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他是拖不下去了! 他在苦笑了一下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不言语,列天红却在这时道:「 如果你肯做一件事,那麽我们倒可以相信你的忠诚!」小蝠子一听,心中便是一喜, 他心中立时想到,为了要达到目的,他连假作投诚都肯做了,大约没有什麽事,再 可以难得倒他的了! 是以他立时道:「不论是什麽事无不从命。」列天红盯着小蝠子,过了半晌, 才以极其缓慢的声调,道:「好,和你同来的鲍廷天,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肯定是 和我们作对的人,你去将他杀了以示忠贞。」小蝠子究竟是初涉江湖的人,他如何 知道江湖上人心之险诈!在他未听到列天红要他做什麽之前,他做梦也想不到,列 天红要他做的,竟是要他去杀鲍廷天。 刹那之间,小蝠子像是五雷轰顶一样,整个人都是一阵僵硬、麻木,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 列天红要他去杀鲍廷天!鲍廷天是他唯一的好友,可是列天红却要他去杀他! 在小蝠子发怔的时候,列天红和于彩两人,都冷冷地望定了小蝠子,过了好一 会,才听得小蝠子道:「要是我不杀他呢?」小蝠子的声音,像是不是自他的口中 发出来,而是从什麽虚无飘渺虚传了过来的一样。 列天红立时道:「你们两个人都死!」小蝠子的身子,震了一震,然後又问道 :「要是我杀了他呢?」于彩冷冷地道:「要是你杀了鲍廷天,我们会差人到江湖 上,四处去散播消息,说鲍廷天已死在你铁蝙蝠之手,那我们就是自己人啦!」小 蝠子喃喃道:「那就是自己人啦!」列天红道:「是的,我们有一件极重要的事, 正用得着你,会派你去做!」小蝠子杨了扬眉,他虽然未曾出声,但是他的神情, 分明是在问:那是什麽事? 列天红一看到小蝠子这等神情,忙向于彩使了一个脸色,道:「现在自然不能 对你说,但如你能确实表示投顺,做成了这件事之後,你的地位,至少与我们两人 相等,富贵荣华,指日可待!」小蝠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一定要我杀了鲍 廷天,才能使你们信任?」 列天红和于彩齐声奸笑,道:「自然,不然,口说无凭,我们为什麽要将你当 自己人?」小蝠子又缓缓地吁着气,这时候,他的脑中,可以说是浑沌一片,乱到 了极点,实在不知道该想些什麽才好,但是他却想到了一点:他到这里来,是为了 救康王,将康王救出去,他能够整顿车马,与金兵打仗,国家江山,才不致沈沦! 这是他听过不知多少人讲过的了,武林中的英雄豪杰,前仆後继,不顾生死为 的也正是这个。 为了这件事,许多成名的高手死了,他们虽然连命也丢了,可是却於事无补, 康王仍然被囚禁着,时时刻刻,都可能遭金兵的毒手。 他,小蝠子和鲍廷天两个人,如果全死了,当他们的死讯传出去时,绝不会再 使听到的人,心中会产生更大的哀伤,至多不过大家长叹几声而已。因为这些日子 来,死的高手实在太多了,多得大家都已经麻木了,不可能再有更多的哀痛。 小蝠子不怕死,可是他却不愿意死,因为人死了,就不能再做什麽,自然也救 不出康王来了。 在一片混乱中,小蝠子想到了鲍廷天。 鲍廷天已被敌人捉住,他实在是有死无生的了,鲍廷天可以说是小蝠子最好的 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如果小蝠子忽然听到鲍廷天的死讯,他一定会忍不住放声 大哭的。但是,现在,却要他去杀鲍廷天! 杀了鲍廷天,就可以获得敌人的信任,就可以成为他们的自己人,就可以有希 望救出康王…… 小蝠子不停地想着,他的身子,犹如泥塑木雕一样,站着,一动也不动,除了 他面上的肌肉,不时在抽搐,跳动之外,简直无从判断他是一个死人,还是一个活 人。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就在小蝠子的面前,冷冷地望着他,等候他的决定。 过了好一会,小蝠子仍然不出声,列天红忍不住大声叱道:「怎麽样?」小蝠 子的身子,陡地震了一震,但是出乎列天红和于彩两人意料之外,他的声音,竟是 出奇地平静,他道:「好,我去杀鲍廷天!」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互望了一眼,心 中都十分高兴,如果小蝠子不肯答应的话,那麽,他们也实在找不出有什麽人,轻 功好到足以刺杀大宋皇帝的,那麽,金太子的计划,自然也难以实行了! 而今,小蝠子已经肯答应去杀鲍廷天,那麽,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了! 他们两人一转身,向外走去,小蝠子就跟在他们後面。 跟在列天红和于彩两的身後,小蝠子的脑中,仍是混乱一片,他经过了很多走 廊,走廊两旁,也有着很多人,可是小蝠子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经过了那些地方, 看到了一些什麽人。 直到他的眼前,忽然一黑,接着,在他的面前,亮起了一个闪耀的火把时,他 才看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地牢之中了。 地牢中十分阴暗,只看到一条石柱,竖立着,在每一条石柱上,都绑着人,总 共有十七八人,被牢牢绑在石柱上。火把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开始将阴暗的石牢 照亮,小蝠子也可以看到绑在石柱上的那些人!他根本没有法子分出那些被绑在石 柱上的人,究竟谁是谁来,因为看来,每一个人,都几乎是一样的,他们的身上, 几乎没有衣服,但是却也无由看到他们的身体,因为全是血污,和凝结了的疤痕。 他们的脸,被血块和头发结在一起,有的人,还可以看到他们是挣大了眼,有 的人,根本是死是活,也无从分辨了。 列天红手下的几个高手,高举着火把,看到了那样的情形,小蝠子实在想哭出 来! 但是小蝠子却绝没有流泪,他只是紧抿着嘴,站着,一动也不动。 列天红转过头去,问道:「鲍廷天在哪里?」在列天红身边的那个黑道高手, 还未回答,便听得石牢的一角,叫起了一个微弱的,但是却充满了愤怒的声音,道 :「我在这里,列天红,我在这里!」一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小蝠子陡地震动了 一下,立时抬起头来,循声看去。 他看到了鲍廷天! 而事实上,他如果不是才听到了鲍廷天声音的话,他根本认不出那人就是鲍廷 天了! 鲍廷天被绑在石柱上,他的上身赤裸,他的身上,全是横一道竖一道的鞭痕, 瘀紫的、红的鞭痕,一道盖着一道,根本没有一点完好的肌肤了! 他的脸,被垂下来的长发半遮着,长发上,全是血块。他睁大着眼,但是小幅 子却只能看到他一只眼,另一只眼,不知是被头发遮着,还是已被刺瞎了,而在他 睁得老大的那一只眼睛之中,却喷着像是要燃烧般的怒火! 一接触到鲍廷天的目光,小蝠子心头便一阵剧痛! 小蝠子心头突然产生的那一股剧痛,实在是要使得身受的人,不由自主,屈起 身子来的。 但是小蝠子仍然站着,木然而无表情地站着。 列天红也循声望了过去,「哈哈」一笑,道:「鲍廷天,你的好朋友,瞧你来 了!」鲍廷天在被投进这石牢中之後,显然是被折磨得够了,他似乎根本不知道除 了列天红外,还有什麽人来到石牢之中,直到列天红叫了一声,他才陡地一怔,略 转动了一下头,望到了小蝠子。 小蝠子一接触到了鲍廷天的眼光,他的心中,就是一阵绞痛,只听得鲍廷天发 出一阵哭笑难分的声响来,就像是一头伤得不能再动的雄狮,在发出临死之前的咆 哮声一样。 他一面发出那样的怪声,一面嚎叫道:「是的,好朋友来了,真是好朋友!」 鲍廷天说到这里,声音已嘶哑得令人不忍卒闻,但是他还是声嘶力竭地号叫着 :「这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两人,共生死,共患难,大家到这里来救康王,现在, 我在石牢之中,他却不同了,你们看他,和列天红在一起!」鲍廷天的声音在石牢 中回荡着,发出一阵阵极其可怕的回声来。 鲍廷天一叫,石牢中,被绑在石柱上,那些血肉模糊的人,都一起抬起头来, 他们之中,有的根本双眼被挖了出来,只剩下了两个深血框子,可是他们也一样仰 着头,转动着,想面对着鲍廷天的「好朋友」,来表示他们心中的愤怒和鄙夷。 小蝠子仍然站在着,几乎一动也不动,他脸上的肌肉,在不断跳动,抽搐着, 但是却也没有人注意到,人人都以为那只是火光的跳动而已。 他的心中不住地在说着:看吧,看个够,看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就要下 手杀鲍廷天了,我必需杀他,虽然他是我好朋友,但是我一定要杀他,因为只有那 样,才能救得出康王来。 只有杀了鲍廷天,我才能活着,而人只有活着,才能做事,你们大家,不是都 要救出康王来麽?我也一样,你们看吧!看个够吧!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也并不制止鲍廷天的嘶叫,他们的心中,还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已经想到了新的计划,在小蝠子杀了鲍廷天之後,他们根本不必派人四处到江 湖上去传播消息了,他们派出去的人,到江湖上去传播消息,人家未必会相信。现 在,只消将石牢中目击此事的人,放出去就行了! 这些人,在石牢中受尽了折磨,就算放他们出去,他们也无能为力的了,但是, 从他们口中,讲出他们目击铁蝙蝠杀死鲍廷天的情形,却再也不会有人怀疑的了! 于彩和列天红两人,全是一样心思,于彩笑嘻嘻地道:「不错,鲍廷天,铁蝙 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好朋友,为了表明他对我们的心迹,他是来杀你的!」鲍廷 天陡地一震,在刹那间,他心头所受的痛苦,实在是比死尤甚! 他一双眼仍然睁着,突然之间,他狂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发着颤,听来实在不 像是笑,但是他却不断地发出那样的笑声,而且还嘶叫着,道:「你们大家听着, 记得他的名字,他叫铁蝙蝠,是严律人的师弟,轻功绝顶,哈哈,我曾经当他是一 个人,怎知他,他是一个… …畜生!」鲍廷天最後那「畜生」两个字,是自他满口鲜血的齿缝中直迸了出 来的。 那两个字听来像是有千钧的份量,像是一块巨大的大石,向着小蝠子的头顶之 上,疾压了下来! 但是,小蝠子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他决定了要做一件事,是没有什麽力量,可以轻易改变他的决定的。 小蝠子已经知道,必需将康王救出来,已经死了那麽多英雄豪杰,都未能做得 成的事,他要做成。他并不是想藉此来表现自己的英雄,事实上,为了达到这一个 目的,他已经变成了鲍廷天口中的「畜生」! 但是他仍然要去做,因为他知道自己那样做,有极大的用处,大宋的半壁江山, 等待康王去收拾,人家连死都不怕,他又何怕做一次「畜生」? 鲍廷天不住地喘着气,列天红已喝道:「拿刀来!」一个黑道高手,立时提着 一柄雪亮锋利的钢刀,来到了列天红的面前,列天红一伸手,接过了刀,顺手挥了 一个圈儿。 雪亮的钢刀映着火把的光芒挥出了一团夺目的光彩来,列天红将刀向小蝠子一 伸,道:「刀!」小蝠子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刀。 他握刀在手,才又抬头,向鲍廷天望了过去,鲍廷天又是一阵怪笑,道:「咦, 你的手为什麽在发抖,像你这种畜生,莫非心中还会过意不去?」小蝠子握着刀, 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鲍廷天的身前,他心中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要对鲍廷 天说,他也想抱住了鲍廷天来大哭一场! 可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他却什麽也不能说! 然而,他总要说几句话的,虽然他的喉头,像是有什麽东西塞着一样,但是他 一定要说,他终於开了口,他的声音,是极其乾涩的,他道:「鲍大哥,你,你视 死如归,真是英雄!」鲍廷天「呸」地一声,道:「以你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英 雄两字,出自你口,天下英雄,都感羞辱!」石牢之中,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叫 了起来,道:「骂得好!」小蝠子面上的肌肉,又抖动了两下,道:「鲍大哥,我 来杀你了,英雄视死如归,或者死了是一种解脱,我,却也说不上来!」小蝠子又 走近了一步,鲍廷天那一双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 当他剧烈地挣扎之际,绑在他手、足上的牛筋,发出了一阵「咯咯」地声响。 看他的样子,他若是能够将绑缚的牛筋挣断的话,一定会将小蝠子的肉,一口 一口,咬了下来。 小蝠子又大叫一声,道:「鲍大哥!」随着他那一叫,他倏地扬起刀来,一刀 刺进了鲍廷天的心口! 当他那一刀,深深地刺进鲍廷天的心口之际,他只觉得耳际险地一声响,他好 像感到石牢之中,叫起了许多声音。 其中有列天红和于彩的笑声,也有别人的辱骂声。可是小蝠子却什麽声音也听 不清楚,他只觉得刹那间,一切好像已全不存在了。 他连列天红和于彩两人,是什麽时候来到他身边的也不知道。 直到于彩在他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陡地怔了一怔。他 的手中,仍然握着那柄刀,而刀的一半,刺在鲍廷天的心中。 鲍廷天已经死了,小蝠子那一刀才刺进去,鲍廷天就已经死了! 但是鲍廷天虽然已经死了,他那双眼睛,仍然睁得好大,向前瞪着,甚至连眼 中那种愤怒、鄙夷之极的神采,也未曾消失! 小蝠子的身子陡地向後退了一步,松开了手,刀柄自他的手中脱开之後,向下 沈了一沈,鲜红的、浓稠的血,就顺着刀柄,流了下来。 这时候,石牢之中,出奇的寂静,是以血滴在石板上,发出了一阵啪啪声来! 于彩的手仍搭在小蝠子的肩上,他打破了沈寂,道:「行了,我们走吧!」小 蝠子的身子很僵硬,他觉得,在他转过身去的时候,甚至他的骨头,也在发出「咯 咯」地声响来,他跟着于彩和列天红两人,向外走去。 也不知从那一个人开始,石牢中那些被绑在石柱上的江湖豪杰,向小蝠子吐起 唾沫来,他们用力地吐着,来表示他们心中的愤怒和鄙夷,小蝠子像是无动无衷一 样,甚至不曾加快脚步! 等到他们叁个人全都出了石牢,石牢之中,又叫起了一阵接一阵悲愤之极的呼 叫声来。 列天红略停了一停,转头对身後的一个黑道高手道:「将石牢中的人,尽皆放 了。」那黑道高手呆了一呆,道:「放了他们?」列天红道:「是,不但放了他们, 还得将他们好好护送出去,叫他们能平安回去!」那黑道高手自然想不透其中的机 关,然而列天红既然那麽吩咐了,他也不敢不从,是以他答应了一声,道:「是!」 列天红追上了于彩和小蝠子两人,笑嘻嘻地道:「铁朋友,到我密室中商议去!」 小蝠子勉强笑了一下,于彩也道:「铁朋友,自此之後,你已是我们自己人了, 你即将参与一件极大的机密,那一定令你吃惊!」小蝠子似乎十分麻木,他只是淡 淡地应道:「是麽?」说话之间,叁人已经一起走进了列天红的密室,列天红转动 着那张圆桌,现开了暗门。 小蝠子像是十分感兴趣的看着。转开了暗门之後,列天红向着甬道叫道:「朋 友请出来议事!」暗门之中,有人声传了出来,道:「来了!」小蝠子望着那暗门, 不一会,一个身体魁梧,貌相端正,自然威严的人,从暗门中走了出来,那正是那 个假冒的康王。 列天红道:「这人是谁,你认识吗?」小蝠子虽然犯险来救康王,可是康王究 竟是什麽模样的,他却全然不知,是以他听得列天红那一问,便摇了摇头道:「不 识!」列天红「呵呵」笑了起来,道:「你跟我来,到下面去看一看,就可以明白 了!」小蝠子又向那人望了一眼,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是他也不出声相问,看到列 天红已向暗门中走了进去,他也就跟在後面。 一进了那暗门,便是一条通向下去的铁梯,走下了二十来级,又是一条甬道, 甬道中点着长明灯,甬道的尽头,是两度铁门,那两度铁门之上,都有一个径才叁 寸的圆孔,列天红一直来到了铁门之前,才侧了侧身,将声音压得十分之低,道: 「你向内看,别出声!」那圆孔十分高,小蝠子要踮起脚,才能向内张望进去,只 见里面是一间铁牢,四壁上下全是铁板,牢中点着一盏油灯,一棍一几之外,别无 他物,在榻上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人,手中握着一卷书,正在看书。那人虽然低着 头,可是小蝠子一看之下,就吃了一惊,连忙转过头来。 这时,于彩和假康王也到了身後,小蝠子向假康王望了一眼,又转头向凹孔中 张望了片刻。 列天红轻轻在他肩头上一拍,作了一个手势,一行又退了出来,退出了密室之 後,列天红先旋转着桌子,将暗门关上。 于彩笑着道:「铁朋友,你明自了麽?」小蝠子摇着头道:「我……不明白, 那关在铁牢中是什麽人?」于彩道:「他就是康王赵构。」小幅于又望了假康王一 眼道:「那麽他呢?」列天红已将暗门阁上,通:「他是假的,你得和他,一起到 临安去!」小蝠子「哦」地一声,道:「其实,他和康王一模一样,只要一离开此 处,沿途皆有武林豪杰照应,何必要我护送他?」列天红「呵呵」笑着,道:「不 是要你护送他,你们分途前往临安,你到了临安,找地方躲起来,等到听到人家说 康王回朝了,你到康王府求见,他自然会见你,你们会面之後…… 列天红接着对小蝠子道:「你们会面之後,他会指点你宫中的途径,你轻功绝 顶,又有了内应,刺杀大宋皇帝,该不是难事了?」小蝠子听到了最後,「刺杀大 宋皇帝」那一句,他整个人,都震动了起来。 现在,他明白了,他明白为什麽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一定要找一个轻功绝顶之 人了!到深宫去行刺当今皇帝,这岂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事? 小蝠子在那刹间,只感到自己几乎窒息了过去,他要很用力地,才能慢慢吁出 了一口气来。 列天红道:「铁朋友,这可是一件大富贵!」假康王在一旁笑道:「事成之後, 我封你为飘扬大将军,连大将军府於临安!」于彩道:「皇帝一死,他接位做皇帝, 铁朋友,你还不谢主龙恩?」小幅毛勉强笑了一下,道:「这……大将军,得来可 容易得很!」于彩道:「你可得先成功了再说!」小蝠子道:「自然,富贵逼人来, 本来这件富贵,是我师兄的吧?」于彩笑道:「不错,可是他却无福消受!」小蝠 子又定定地望了假康王半晌,道:「我们何时可以动身?」假康王道:「再过两天, 我在铁牢门外,多观察康王的动静,便可不露破绽。」小蝠子点着头,道:「这真 是好计,这一计,胜似十万雄兵!」假康王道:「殿下英明,这是他想出来的。」 小蝠子道:「你也好啊,几天之内,就可以做皇帝了,岂是寻常人能得的福份?」 假康王摸着自己的脸,通:「天知道,长得和康王一样,也有好处!」各人一 起笑了起来,小蝠子也跟着笑着,笑得很高兴,高兴得他的笑声,比别人的更响亮! 他真的很高兴,因为他不但知道康王被囚禁在何处,而且,又知道了对方的密 谋,更因为他已想到了将康王救出来的妙法! 各人都在笑着,小蝠子最先停住了笑声,他皱着眉,道:「这位仁兄,当真和 康王一模一样?这事,着实令人难以相信!」列天红正在高兴头上,而且小蝠子既 已杀了鲍廷天,列天红对他再不疑心,立时道:「你若是不信,自己可以下去看看。」 小蝠子道:「倒是要见识见识!」他一面说,一面已向暗门之中,走了进去, 列天红,于彩和假康王叁人,跟在他的後面。 小蝠子走下了石级,走过了甬道,来到了铁字的铁门之前,从那个小方孔中, 望了进去。 他看到了康王,康王背负双手,双眉深锁,对住铁壁站着,一动也不动。 牢中的康王,和牢外的康王,在乍看之下,的确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如果仔细看去,却可以分辨出他们眼神之间,大有不同之处,在牢中的那 个忧郁、沈着,而在牢外的那个,却是虚浮、狡猾! 但是这一点些微的差别,有谁会注意得到呢? 小蝠子看了一会,就转过身来,笑道:「不是眼见,真难相信!」于彩和列天 红两人,一边一个搭住了小蝠子的肩头,笑着走了出去,假康王仍然留在贼牢之外。 当晚,于彩和列天红两人,又接到了两处地方,截击武林中人,大获全胜的捷 报,两他们又自然为收服了小蝠子,是以兴高彩烈,大摆筵席。这一席酒,几乎吃 到天明,小蝠子已是酪酊大醉,由人扶着他,到了他的房中,倒头便睡,鼾声大作。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也有了几分醉意,各自也斜着脚步,回房去了。小蝠子的 鼾声,听来均匀而又有节奏,那全是一个人在沈睡中发出来的鼾声。 可是,他的鼾声却突然停止了。 他一面在打鼾,一面在仔细倾听着他房间四周围的动静,直到他肯定他房间四 周围已一个人也没有了,他才停止了轩声,一翻身,跃了起来。 他没有醉,也没有睡着! 阳光灿烂,那是一个很好的晴天,小蝠子站了起来之後,闪到了门边,将门拉 开了一道缝,等他看到门外没有人时,他就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麽多江湖上的英雄豪杰死了,鲍 廷天也死了,但是,当他们终於知道康王殿下已被救出去之际,他们在九泉之下, 是不是会感到安慰? 小蝠子对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鲍廷天是不是会原谅自己 杀了他? 鲍廷天那种充满了愤怒、鄙夷的目光,是小蝠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但是, 如果他不下手,他们两个人都得死,而且救不出康王来! 鲍廷天是不是会原谅他,他当然不得而知,但是小蝠子自己是原谅自己的,他 绝不觉得自己有什麽错!他一面想,一面已来到了列天红的密室之前。 在迈向密室的门口,有八个高手,一字排开守着,小蝠子自然可以出其不意地 制服他们,然而他却并不出手,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绕了过去。 他绕到了屋後,背靠墙站着,等到看清楚四周围没有人了,他身形略矮,接着 一挺身,身子就像是一缕烟一样,直上了屋顶。 一到屋顶上,他立时像猫一样,伏了下来。 他在屋顶上伏了片刻,打着滚,滚到了屋脊下,轻轻掀开了几片瓦,使屋顶上 现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洞,落进了屋子中,那是列天红的密室,小蝠子的身子落下来, 恰好落在那张石桌之上。 他再一纵身,下了那张石桌,双臂抱着那张石桌,用力转动起来。石桌十分沈 重,小蝠子咬着牙,用力地转着,好不容易,石桌才转动了一寸,而在转动了第一 寸之後,就容易得多了。 暗门现出来,小蝠子抹了抹汗,来到了暗门之前,一闪身,走了进去,只听得 下面,假康王高声道:「可是送饭来了麽?」小蝠子略怔一怔才从容答道:「不是, 是我!」他已然下了铁梯,到了甬道中,假康王也迎上来,一见是小蝠子,假康王 便笑。「原来是你!」小蝠子也笑道:「可不是我麽?」假康王刚想开口,问小蝠 子来干什麽,小蝠子那一句话才出口,突然一横肘,「砰」地一声,已撞在假康王 的胸前。他还以为假康王的武功,一定不低,是以出手又快又重,却不料假康王竟 是一点武功也不会,一被小蝠子撞中,身子立时软瘫在地,翻着眼,几乎昏了过去。 小蝠子一看到这等情形,连忙伸手一提,将假康王提了起来,顺手点了他的哑 穴,假康王眼睛乱眨,显是怕已经知道情形不对头了,可是他一上来便被制住,如 今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蝠子拖着假康王,直来到了铁牢之前,铁牢的门口,有一柄老大的锁锁着。 小蝠子拿起锁来,端详了一会,取出了一根铁签子来,刺了几下,「啪」地一 声,那柄锁已被他弄开了来,小蝠子一推,门便「轧轧」地开了,小蝠子拖着假康 王,走了进去。 只见牢中,康王背对着门,昂首,背负双手而立,进来的他根本不看是谁,只 是冷冷地道:「背信弃义,可是来杀我了?」他的声音,十分镇定,绝没有一点因 为死到临头,而慌乱不堪的样子。 小蝠子吸了一口气道:「不,我来救你的。」康王倏地转过身来,在他的险上, 充满了惊诧的神色。他先是定定地望住了小幅子,然後,他的目光,又移到了被小 蝠子拖进来的假康王身上。 当他看到了假康王的时候,他神色更加惊讶了,他问道:「你是谁?这人是… …」小蝠子忙道:「你快和他换衣服,我会一面将经过告诉你的,他们准备用 这人冒充你,又叫我刺杀当今皇帝,好让这个假冒你的接皇帝位!」康王陡地抽了 一口凉气,他也明白,他迅速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小蝠子则脱着假康王的衣 服,不一会,两人的衣服已经对调好了,小蝠子将假康王拖到了榻上,点了他的穴 道由得他躺着。 他和康王一起出了铁门,仍然加上了锁,低声道:「至多後天,我们就会离开, 在这两天之内,你可要小心应付,不能露出马脚来。」康王将手加在小蝠子的肩头 上,好半晌後说不出话来,小蝠子身子一闪,已闪过了甬道,出了暗门,将石桌转 向原位,掠上了屋顶,盖好了瓦片,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房中。 这一次,他真的倒头就呼呼睡着了! 第叁天一清早,小蝠子还在睡梦中,就被「呜呜」的号角声惊醒了。 一听得那号角声,他也知道,那是金太子来了。他连忙一骨碌翻起身来,披衣 走了出去。 在这两天中,他曾和列天红、于彩两人,一起进入地牢叁次,但是列天红和于 彩两人,根本没有发现真假康王已在铁牢内被调转了。 那假康王穴道一直未解,这两天,他就一直躺在榻上,康王冒充假康王,显然 冒充得十分成功,只要可以瞒过金太子,那就是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小蝠子赶到了巨宅门口,列天红、于彩等一干高手,也已经在了,金太子在护 卫簇拥之下,驰上山来,在宅前下马,小蝠子随着众人拜见,列天红忙替金太子引 见,着实将小蝠子的轻功,吹嘘了一番。金太子笑嘻嘻地道:「你已全知道了? 事成之後,你要做什麽官,只管向他开口好了!」金太子口中的「他」,自然 是指假康王而言的了,小蝠子道:「自然是大将军了。」金太子呵呵笑着,一行人 走进了列天红的密室之中,金太子道:「沿途已准备妥善,现在立时启程,一有人 来追康王,铁壮士,你就要独自到长安去,你以暗号到王府求见,他自然会见你的。」 小蝠子对金太子应道:「是!」 列天红已转动了石桌,暗门打开,列天红扬声叫了一声,道:「太子殿下来了!」 只听得暗门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康王便自暗中走了出来。 康王一自暗门中走了出来,金太子抬头向他一看,只见金太子的神色陡地一呆, 但是他随即失笑道:「嘿,我几乎以为你是真的赵构了!」小蝠子一听,心头不禁 怦怦乱跳了起来。 康王则笑着,道:「这两天来,我学了他不少动作,看我走几步,可像是天王 贵胄?」 他一面说,一面又向前走了几步。 金太子揉着眼,然後又瞪大了眼,过了好一会,才「哈」地一声,道:「我几 乎不能相信!你这次回去,一定可以瞒过任何人了!」康王笑了一下,道:「但愿 如此!」金太子一扬顿,同列天红道!「将赵构杀了,免留後患,快去!」列天红 答应一声,连忙向暗门走了进去,小蝠子道:「一发让我下手,岂不是好?」他一 面说,一面也跟着列天红,走进了暗门,一起来到了铁牢之中,一进了铁牢,小蝠 子抢前一步,一伸手,便握住了假康王的咽喉,将他自床上提了起来,同时膝头一 顶,便已解开了他穴道。 假康王的穴道一被解开,双手乱舞,身子用力挣扎着,但小蝠子一上来就抓住 了他的咽喉,假康王喉际发出一阵咕咕的声响,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小蝠子回 过头来,道:「你看,他也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不知他想说些什麽?」列天红道 :「谁还听他罗唆!」小蝠子手用力一抖,五指一紧,只听得「喀」地一响,已将 假康王的喉骨,生生扭断,假康王额上的汗珠,比豆还大,滚滚而下,小蝠子虽然 松开了手,假康王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向着列天红,翻着眼,不断地做着 手势。 但是列天红怎知道其间已经有了那麽大的变化,他踏前了两步,假康王自地上 爬起来,双手张开,拖住了列天红的左腿。 就在那时,列天红的一掌,已倏然击下! 那一掌,「哇」地一声,正击在假康王的头顶之上,自假康王的口中,发出了 一下闷哼声,列天红抬腿一踢,假康王的身子,「砰」地跌下,早已七窍流血,死 在铁牢之中了! 小蝠子笑道:「列大哥,你这个功劳不少!」列天红笑道:「铁朋友,我们在 临安,大家都是大将军,在临安朝上相见了!」小蝠子笑道:「自然,多亏列大哥 提拔!」列天红呵呵笑着,和小蝠子一起走出了暗室,到了密室中,只见于彩,金 太子和康王,正在笑着,康王还在走来走去,看得金太子赞不绝口。 小蝠子出来,就道:「好了,我们该走了,我到王府来见你的暗号是什麽?」 康王笑着道:「就说一切太平,万事如意!」小蝠子点着头,金太子道:「马 已备好,你们这就可以启程了!」康王伸手,握住了小蝠子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到了巨宅之外,已有两匹骏马准备着,金太子也上了马,十几个侍从,尽皆上马, 号角响起,一行人顺着山路,向山下疾驰了下去。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望着渐渐远去的马影,都踌躇满志她笑了起来。 康王回到了朝中,阖朝上下,更是欢欣鼓舞,没有几天,康王就任天下兵马大 元帅。 康王脱险,天下轰动。 列天红和于彩,以及一干黑道中人,还在那所巨宅中,饮酒作乐,假康王死在 列天红的掌下之後,列天红轻松了许多,他的责任已经完了,接下来的,只是等着 接受说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号角声又响了起来,于彩放下酒杯、道:「太子殿下来了,一定有好消息了!」 列天红笑道:「这半个月来,也未曾下山,莫非铁蝙蝠已得手了麽?」于彩一 拍大腿,道:「敢情定!」号角声越来越近,这一次,号角声听来似乎更加急骤, 而且,马蹄声也格外嘈杂,于彩、列天红忙迎了出去,当他们来到了巨宅门口时, 不禁怔了一怔,一直,金太手只是带十来个随从上山来的,但是这次,跟着上山来 的,竟有百馀名士兵。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在金营中久了,都知道那些金兵,全是百里挑一的健汉, 是金太子亲率的精兵,全队上山来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发生了!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正在疑惑,已看到金太子驰到近前。 金太子的面色铁青,像是罩着一层寒霜一样,列天红和于彩两人,互望了一下, 刚躬下身去请安,已听得金太子发出了霹雳也似一声呼喝,道:「拿了!」列天红 和于彩两人,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间,已有十几个人,扑了上来,那十几 个人,显然全是相扑的能手,一冲了上来,有的抱头,有的拉手,有的拖胸。 列天红和于彩两人,纵有一身武功,但是根本未会想到会有那样的事发生! 是以他们只是呆了一呆,便已被按倒在地,接着,有人已抖起了铁,将列天红 和于彩两人,锁了起来,两个武士,一足踏住了两人的腰,一手拖着列天红和于彩 两人的头发,将他们两人的脸,拉得硬向上仰了起来。 列天红首先怪声叫了起来,道:「殿下,可是过了河要拆桥麽?」过河拆桥, 这本是列天红这样的黑道中人常干的事,是以他会有此一问。 金太子一声怒喝,道:「我问你们,你们是怎样串通了来破我奇谋妙计的?」 于彩一听,首先叫起屈来,道!「殿下,这话……这话是从何说起?」金太子 怒得连扬了起来的手,都在发着抖,一声大喝,道:「将他们两人,活活打死,用 军棍,快!」七八个武士各自挥起军棍,没头没脑,就向列天红和于彩两人,打了 下去,两人怪声呼叫了起来,可是金太子既然认定是他们串通了的,自然不容他们 解释,十七八棍下去,列天红和于彩两人,已经连呻吟声也渐渐低微了! 金太子的恼怒,不是没有道理的,康王一受职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时,他心中还 十分欢喜,但是等到几次仗打下来,他就知道事情不对头了! 而且,他早派进王府中的细作,全都无缘无故失了踪,铁蝙蝠踪影全无,金太 子也是聪明人,自然可以想得到,走了真的康王,而不是他安排好的假康王! 任何人到了这时侯,都会将列天红和于彩两人拿来出气的,何况是骄奢惯了的 金太子! 小蝠子回到了兴隆镇,集古轩精致的陈设上,都已经蒙上了一重尘。 康王曾坚邀他同赴临安,但是小蝠子没有去。 康王已经救出来,他要做的事情也做完了,他在集古轩中,坐了一回,又慢慢 踱到了一条巷子中,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鲍廷天的地方。 那时,他中了飞刀于彩的毒刀,是鲍廷天教了他的。当时的情况,彷佛还历历 在目。当时,他毒已渐发,有天旋地转的感觉,而现在,他站在原来的地方,靠墙 站着,一样感到天旋地转。 鲍廷天死了,小蝠子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鲍廷天那种血肉模糊的样 子,和鲍廷天眼中,那种充满了愤怒、鄙夷的目光。 小蝠子感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捏着手。就在这时, 他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小蝠子并不睁开眼,直到就在他的面前,忽然向起 一声大喝,道:「就是他!」那一声大喝,虽然只有叁个字,但是在这叁个字之中, 却充满了怨毒之极的愤恨! 小蝠子吃了一惊,睁开眼来,他看到有五六个人,站在面前,那五六个人,全 是雄纠纠,气昂昂,一望而知,是武林中的豪杰之一。 其中一个,正伸手指着他,指着他的手,在剧烈的发着抖,那人的脸上,全是 伤痕,有的还未曾结痂,他在一再地说:「就是他!就是他!」小蝠子定了定神, 道:「阁下认识我麽?」那人的声音发着颤,厉声道:「你烧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石牢中是你下手杀死了鲍廷天!」小蝠子陡地一震,另外那几个人,神色也自大变, 一时之间,听得「铮铮」,「锵锵」之声,不绝於耳,各人都掣了兵刃出手。 小蝠子的嘴唇,也在发着抖道:「我和鲍大哥一起去救康王,现在总算将康王 ……救出来了!」那人发出一声大喝,道:「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还敢狡辩?」 在那人身後的两个人,「刷刷」两剑,已向小幅子当胸刺了过来,小蝠子身形 一闪,避开了那两剑,急叫道:「你们听着,你们那麽多人,一筹莫展,我不是那 样做,怎救得出康王来?」那几个人中,有一个看来比较老成的,疾声喝道:「是 你杀了鲍廷天,是不是?」小蝠子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道:「是!」那人一声怒 吼,「呼」地一声,一枚流星,已然向小幅子的胸口撞了过来。 小幅子大叫道:「且听我说!」那人一扬手,令各人暂不要动手,小幅子嘴唇 发着抖,他想将心中的话说出来。然而,当他抬起头来,望到了那几个江湖豪杰脸 上的那种神情和他们的目光时,他感到自己不论怎样说都是枉然的了! 他并没有出声,只是闭上眼睛,在他还能思想的那一刹间,他在想:我错了麽? 我究一竟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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