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莫大先生 甄梓醒来时已是深夜。三人也不管时辰,连夜动身返城。 一路上,甄梓在车厢内借剑灵的力量恢复伤势,管野和靳羽龙全神贯注地驾车 前行,紧张得就像身后有人追赶一样。 到犀照城时,天已微明,城门还未开。 管野下车叫门,城门官揉着睡眼骂咧咧地出来。管野将两块银子塞进他手里, 矮小的城门官这才陪着笑脸打开城门放马车入内。 及到家中时,甄梓又昏沉沉地睡着了。两人将他扶了进去,睡进客房里。妇人 阿雨一脸担忧地在一旁照料着,也不管管野在一旁如何解说,只是拿着手帕抹着眼 泪,就好像甄梓真是她亲子一样。管野也拿她无法。 日上三竿时,甄梓醒过来,看见妇人一脸疲累地歪靠在床边,头一晃一晃地, 正打着瞌睡。 “伯母……”甄梓只唤了一声,便闭上了嘴。他跳下床,将妇人扶起,正要往 床边去时,睡得迷糊的妇人突地张开双臂将他揽在怀里,哽咽着道:“敛儿,我的 敛儿,娘想你想得好苦……” 甄梓轻叹了一声,垂肩而立,任妇人拥着自己哭得泪水将衣服都浸湿了一片。 妇人哭了一会儿,似是乏了,声音小了下去,手也渐渐松开。甄梓便重又伸手 托住她,扶到床边让她躺下来。 看妇人渐渐睡熟,甄梓安了心,站起来抓过立在床边的紫麟剑佩好,吸了口气, 让气息在体内兜转一圈,内腑各处均已无大碍,只是运行到胸口时还有些滞滞的痛。 紫麟的灵在灵识内轻轻笑道:“小甄果是过人,竟好得这般快!” “老头子眼光不会错!”甄梓悠然接口道。 转身正要推门出去时,一阵喧哗声从半敞开的窗子外面飘过来。甄梓怕吵醒妇 人,便急走过去将窗子掩上,目光不经意地溜出去,一眼便见到长街尽头,正密密 地聚着一群人。 甄梓拉门出去,在客厅里遇上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靳羽龙和管野,便问外面是 怎么回事。 两人均摇摇头,道:“我们也正要去看看!”管野抓过甄梓的手探了探,笑道 :“已经无碍了么?” “劳师伯您担心了!”甄梓笑道。 三人拐出巷子,沿长街一路行去,不时有人从身边跑过,亦都是朝那个方向去 的。 还未到时,便听见有人在里面尖声叫着“阿伯,阿伯——” 甄梓和靳羽龙同时一愣,脚下也不由地顿住。管野奇怪地回过头来,却见甄梓 神色一紧,脚下轻点,竟急掠过去,一头便扎进人群里。 甄梓拨开人群,凑上前去。见到一身红衣的哭声的主人正跪在屋子正中央,她 的前面,横躺着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老人的脖子上有一道极细的血线,四周却没 有半点血迹。人看起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脸孔呈青紫色,面皮之下,都开始有尸 斑浮出来。 “你——”甄梓伸出手去,想说点什么,手伸到半空,却不由地停住。他不知 应该说些什么。 女孩那张俏俏的脸哭得一团花,一双眼已肿起来,眼里全是血丝。她看了甄梓 一眼,依旧哇哇大哭。 这下子,本来就不知该说什么的甄梓更是连动一下都不敢了。“怎,怎么回事?” 他勉强开口发问,却觉得自己的嘴似是都不听大脑指挥了,连话都说不完整。 女孩哭得正凶,哪里听得进他的话。甄梓没办法,便站起来问旁人。 一个看热闹的老人道:“一早上就听这姑娘在这闹,我们来一看,就发现胡伯 死了!” “胡伯是一个相剑术士,粗通一些剑理!”管野不知道什么钻出来,“但他相 的最多的不是剑,是剑胚!” “剑胚?就是那些未成形的剑?”甄梓觉得奇怪,从剑胚上能看出的只是这剑 的锋利程度,剑胚是不会符着灵气的。相剑胚有什么用呢?通常的相剑者,相的也 都是成剑。 “是!”管野蹲下去,查看了老者的尸体,又仰头道:“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倒是昨天就没见老胡出来!”又一个人插言道。 “嗯,看样子足以有一整天了。一剑致命啊!”管野站起来,看向靳羽龙。 靳羽龙摇摇头,道:“那几个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最近都各有各的事。再说, 他们傲得很,什么事能惹得他们对这么个普通人下手啊!” “那——”管野沉思了一阵,才抬头朝四下看,边看边问:“没有报官么?怎 么没见那些官差?” “告诉他们有什么用!”一直哭着的女孩突然尖叫着站起来。“那些狗东西笨 得像猪。本姑娘用不着他们查,我自己自然查得出!” 一个缩在旁边看热闹的年轻人凑到管野跟前苦笑道:“见着了?这姑娘太凶, 我们都不敢!” “等他们来查,就什么都查不出了!”女孩叫道,“不然当年也不会置那家人 于不顾。” “当年的?当年的什么?”管野皱眉问。 女孩似是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立时闭上嘴,狠狠地瞪着管野几人。 “他是你什么人?”靳羽龙一旁插嘴问。 “你管不着!”女孩横了他一眼。 靳羽龙叹了一声,道:“你这丫头怎地和小甄一样倔?若不就这样,你不想报 官,就跟我们说说如何?我们这么多人,都能帮你想办法的!” 女孩瞪着眼,狠狠地盯着靳羽龙,道:“我跟着你搅了那么多天,你凭什么还 这么好心?” 靳羽龙苦笑道:“姑娘,大叔可一直都是好心人!否则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遍 了!” 女孩愣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尸体出神。 “这样吧!”管野拍拍女孩,柔声劝道:“我们先给你阿伯安顿好后事,然后 再去查是谁动的手,给你阿伯报仇!” 女孩咬着嘴唇看看他又看看站在后面的甄梓和靳羽龙,像是有些不情不愿地点 了点头。 靳羽龙便朝外面围观的人大声道:“有我们几个照看着,各位回吧!在下只请 各位莫要告官便是!劳烦诸位了!” 人们也都看出这几人和那女孩似乎有些关系,而且管野也是城里小有名望的人, 便都散去了。 挤了一阵子,甄梓觉得胸腔处又些有痛,便坐到椅子上慢慢喘着气缓和疼痛。 管野让女孩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便和靳羽龙一起,在这屋子里寻找线索。 那女孩也不吭声,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出神。死去的老者面容平和,似是根本 没经历过痛苦。那血痕极细,并且只有两指宽,血痕四周没有肌肉翻滚的迹象,甚 至也没有淤血,仿佛那剑刺入时,老人的体内已无血可流。 这个被唤作“胡伯”的老人是相剑术士,相的是剑胚。最低级的听剑师便是相 剑师,但通常相的不是剑胚。相剑,是通过观察剑器外表,来鉴别剑器的优劣和真 伪。相剑是听剑术的基础,考验的是眼力和对于铸造之术的基本认识。但相剑之术 不接触剑灵,相剑者也听不到剑灵的声音,所以,相剑的人从某种性质上,不过是 一种类似于铸师的普通技师。惟一的区别是,铸师是动手制器者,他们是观器者。 这老人的面相看起来普通至极,就是那种不会惹起任何闲事的老好人,这间屋 子内外的装饰也平常至极,没有任何江湖气息。该放桌子的地方绝不会放别的东西, 该摆上香烛的地方也绝不会供着其杂其杂八的神明。这样一个平常的老人,谁会对 他下手?手段还如此高明? “阿伯是好人,怎么会……”女孩半天没声,这会儿却语声含煞地恨恨道。 甄梓看向她,那张哭肿了的俏脸上又现出发怒的小猫一样的神情。发现甄梓在 看自己,女孩立时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他一记。甄梓“哼”了一声,表情颇不屑 地转回头来。 “要是落在本姑娘手里,看不把他碎尸万段!给阿伯报仇!”女孩咬牙切齿地 道。 “你好厉害!”甄梓“嘁”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道。 女孩恶狠狠地瞪着他,甄梓只装作没看见,两眼随着管野和靳羽龙在屋子里转 来转去。室内的摆设都很自然,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那么胡伯是死于来访的熟客 手中么?可是却找不到待客的迹象。 管野和靳羽龙东找西找,甄梓看出他们并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两人脸上的 神情都有些失望。这样一个几乎是与世无争的老人的死,竟充满了这许多的谜团。 这老人生前一定想不到,自己的死会给人带来这么多的困扰。 正想着,灵识内忽地掠过一阵异样的寒意,虽只是淡淡扫过,却激得甄梓打了 个哆嗦。他霍然站起,放开灵识之力,去捕捉这飘忽而逝的寒意。 若隐若现的寒意在他的脑中勾勒出一个隐约的图像,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人由 房前经过时,严谨冷漠的模样。 一股无法抑制的火气从小腹直冲上头顶,甄梓想也不想,风一样直冲出门去。 半掩着的门晃了两下便停下来,管野和靳羽龙疑惑地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女孩。 女孩瞪眼道:“我怎么知道!” “去看看!”管野的灵识内隐隐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直觉上,什么地 方有些不大对劲。看向靳羽龙时,后者眼中也露出同样不安的神色。 两人便要同时往外走去。见就要剩自己一人,女孩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道: “我和你们一同去!” 管野回头看了她一眼。女孩扁扃嘴,道:“我只是……”她扫了地上的尸体一 眼,“虽然,虽然他是阿伯,可是也……” 靳羽龙理解似地一笑,也没说什么,便同管野先行出去了。 因为发生了命案,这所房子附近几乎没有人走过。 甄梓站在街中央,朝刚刚感觉到的方向看去。发灰的天空下,几无人迹的街道 远处,一个高大的黑色背影正转向一个小巷。 “小甄别太冲动!”剑灵感觉到甄梓升腾的怒火,便出来劝阻。 “难道等着他再来找我不成?我说过,绝不会有第二次!”甄梓不理会剑灵的 话,脚下加力,朝着那人直掠过去。 转眼间便到了小巷入口,那人影正不急不徐地朝前走着。甄梓跑近几步,沉声 喝道:“可是莫大先生?”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一张刻板的脸上露出略有些惊讶的神情。“是你?”他低 声道,“南山甄家的少主。却不知甄公子找在下有何事?” “莫先生不知道?”甄梓走近他,冷冷地盯着他的眼。 莫彬垂下眼睑,避开对面那双黑得让人发怵的眼,淡淡道:“若是因为龙家之 事,在下向公子道歉。公子也应该晓得,在下是受人所迫,不得不如此做。还望公 子大人大谅,不要见怪。” “若是那件事,莫大先生不提也罢!”甄梓冷冷道,“晚辈叫停先生,不过是 有一事相求!” “哦?” “莫大先生是否可以将佩剑借晚辈一观?” 莫彬霍然抬起眼,瞪着甄梓,“甄公子可是当真?” 甄梓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回话。那股寒意像罩子一样笼在莫彬周身上下,均匀 而没有缝隙。寒意中的莫彬神情愈加阴鹜,眼中射出的目光似要结冰一般的冷。 “公子是好奇么?”莫彬忽然笑起来,竟真的解下腰间佩剑,径直递到甄梓面 前。 见他这么痛快,甄梓倒有些犹豫了。他看了莫彬一眼,那笑容颇有些高深莫测 之感,令人捉摸不透他真正的心思。甄梓一横心,伸手接下了剑,拔剑出鞘。剑光 淡而轻盈,剑身清澈如水,映着灰灰的天色,却是一柄好剑。只是,剑上没有那怨 灵的寒意,这不是那把鬼剑。 甄梓将剑递还给莫彬,摇头道:“莫大先生开玩笑吧,这真是先生的佩剑么?” 莫彬的嘴角跳了跳,笑容立时消去了,道:“甄公子到底想要做什么?莫某还 有要事在身。看来公子并不相信莫某的话,那又何必出言相留?这确是莫某的剑, 公子信与不信,与莫某无关。抱歉,公子若闲来无事想玩些乐子,就请自便吧。莫 某不陪了!”他将剑佩好,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甄梓冷“哼”一声,道:“那莫大先生别怪晚辈失礼!先生真正的佩剑,是一 柄鬼剑吧?” 莫彬前行的势子立时顿住了。甄梓在后面冷笑道:“听剑师不得放任鬼剑存于 世间!这是古训,难道莫大先生不知么?” “甄公子,莫某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无稽之谈的,或是有人要你来中伤莫 某。又或是,你灵识之力不如莫某,你心里不服么?”他忽地转过身来,瞪着甄梓。 “借鬼剑之力伤人,当然不服!”甄梓伸出手,“晚辈从未见过鬼剑,请莫先 生借剑一观!” 莫彬的脸色蓦地一变,甄梓发觉那股罩子样的寒意忽地收紧,竟由莫彬周身侵 入他的体内。莫彬的眼陡地一亮,右手一动,便是一道白光带着劈天裂地般的劲势 直撞过来。 好快的一剑。 不过一瞬间,那剑便已到了眼前,剑上派生出的压力扑天盖地地挤过来。甄梓 只觉得左右虽然没有障碍,却被那压力挤得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眼看着那凌厉的 白光朝咽喉处直点过来,自己竟无法抵挡。 寒意隔着老远便透过剑尖侵入到皮肤中,甄梓在死到临头的一瞬间却忽然想到 了死者胡伯颈子上的血痕。这么快的一剑,是否也会在自己颈子上留下同样的血痕 呢?想到此,体内陡然升出一股力量,令他在剑触到喉咙的瞬间猛一扭头,堪堪避 过了几乎可以划断脖子的一剑。尽管如此,剑的锐气还是在他的颈子上划出一条极 细的血痕,虽没伤到内里,却仍是渗出血来。 莫彬身法半分也不停,快得鬼魅一样,令人眼花。那剑爆出耀眼的光华,剑剑 不离胸腹咽喉要害之处。甄梓几乎被逼得手忙脚乱,连拔剑的机会也没有。不过一 眨眼间,脸上,脖子上便又多出几道细细的伤口,胸前的衣服都被剑气绞破,胸膛 上也被划出深浅不一的伤口来。莫彬就像不需要呼吸一样,一剑连一剑,剑光绵绵 间,那耀眼至极的光彩,令得刚刚破开云层露头的太阳都黯然失色。 甄梓已有些喘不上气来,为了应付这每一下都几乎具有开膛破腹的威力的剑势, 他几乎将所有的力量都用上了。气息在体内高速流转,胸腔里的伤处又开始剧烈疼 痛,他作为听剑师所拥有的灵识之力在此刻竟一点都用不上。同样身为听剑师的莫 彬,竟会拥有这样绝妙的剑技,难怪他会放弃以鬼剑的力量而选择了这种方式。即 直接,又好用。其实他那天晚上就该用这种方式的,甄梓突然想。 他一退再退,及至墙边,便再无路可退了。那剑势排山倒海般扑来,全身每一 处都笼罩在剑风之内,雪亮的剑光带着无与伦比的蛊惑之力,直嘲着咽喉处点来。 怒火不甘及极度的失望瞬间涌上来。少年甄梓忽然意识到自己无用至极,没有 与紫麟相匹配的力量,没有莫彬一样精妙的剑技,没有管野那样老练的处世态度, 没有……根本什么都没有,却还大言不惭地要走什么与众不同之路,当真是可笑至 极啊。 想到这些,甄梓连最后一丝侥幸之心都没有了,眼看着剑尖点来。 冷森森的剑气侵得喉管,他想着,只要一下,便一切都结束了。谁知耳中只听 见“哧”的一声,那几乎掩盖了一切的白光忽然就消失了。被白光耀花了的眼渐渐 清晰,看见莫彬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脸上的肌肉极诡异地扭曲着,瞪得极大的眼 睛里似乎有无数种情感纠缠不定。 甄梓呆了一呆,然后才意识到左肩上一冷,随即便是烧灼般的痛。偷眼扫去, 那气势非凡的一剑原本是要钉在喉咙上的,结果却是穿过了自己的肩,钉进了墙里。 莫彬扭曲的嘴唇抖了抖,像是废了好大力气一样,才终于被牙齿给咬住。他闷 哼一声,反手撤出剑,眼神空洞地看着甄梓的身子随着那剑势跌出来,像是无意识 地往后退了一步,甄梓便跌倒在地上。 甄梓勉强翻转身子坐起来,看着他。莫彬却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那空洞洞 的眼也不知望向何处,脸上的肌肉依旧扭动不停,就像是有两个意识在争抢这张脸 的控制权,一个要笑,一个要哭一样,古怪至极。抢了一小会儿,一个意识渐渐占 了上风,那张脸便渐渐稳定下来,恢复成原来那张刻板的脸。莫彬略低下头,看见 甄梓的衣服已被肩上伤口涌出的血浸透,竟陡然仰起头,朝着天空嘶吼起来。 包含真气的嘶吼声将附近憩休的鸟都惊飞了,呼拉拉地漫过天空,几片羽毛飘 飘悠悠地落了下来。甄梓来时的方向传来焦燥的脚步声,莫彬听到声音,便立时停 下来,左右看了看,飞身而起,翻入一侧的院墙内没了踪影。 管野三人本来找得没头没脑,忽听见那极刺耳的吼声,便同时朝这个方向跑来。 拐进小巷,却只看到甄梓靠着墙坐着,半边身子都被染得通红,那个吼叫的人却不 知哪儿去了。 管野当先一步冲过去,将甄梓扶起来,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甄梓无力地摇头,轻声笑道:“莫彬的剑极快,我还以为会死!” 管野狠狠甩了甩头,气道:“师伯的话你怎地就是不听?伤成这副样子,你就 觉得痛快了?出气了?” “哎,管兄,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靳羽龙将管野一把扯开,从怀里摸出 个盒子来,打开来倒出几个黑乎乎的丸子,捏扁了按在甄梓的伤口上,止住流血。 “先回去,回去再说话!” 管野似是又急又气得没了主意,便跟着靳羽龙一起将甄梓扶起,搭在自己背上, 往家里走。 被晾在一边的女孩见三人似乎真是忘了自己,她朝左右瞧了瞧,四下里又是一 片寂静,静得她心里忽然有些发毛。女孩“哼”了一声,跺了跺脚便又跟了上去。 到家之后好一顿忙,好半天才能歇下来。妇人阿雨要甄梓乖乖地留在睡房休息, 他却不肯,只躺了一小会儿,便又摇晃着去了客厅。 管野一见他便想要发脾气,只是一见那苍白的脸色,责备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那女孩坐在一旁,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耐烦,一双纤细的手摆在膝上,十根手指 不停纠缠着。气氛有些凝重,迫得她不舒服。女孩扁了扁嘴,道:“为什么要把我 带来这里?” 管野和靳羽龙看也不看她,各自想着事情,坐在另一边的甄梓正闭着眼,似乎 也没有理她的力气。女孩坐不住了,跳到地上,道:“算了,本姑娘得回去安置我 阿伯!” “等等!”靳羽龙叫住正准备往外冲的女孩,道:“这位姑娘,大叔想跟你说 件事!” 女孩回过头看着他。 “不要再找那些剑,如何?”靳羽龙神情凝重地道。倒把女孩说得有些莫明奇 妙:“这是我的事!在龙家那天我已经知道你的剑并不是我要找的,所以我不会再 缠着你的!当然,如果你知道其他类似的剑的下落,可以告诉我的话,本姑娘感激 不尽!” “我说了,不要再找那些剑!”靳羽龙提高声音道。 “凭什么?”女孩尖声道,“这是我的事,你凭什么要管?” “大叔自是为你好!”靳羽龙叹气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找的是当年传说中 的那柄鬼剑!” “不是!”女孩瞪眼道,“我找鬼剑做什么?难道会想要当它的傀儡吗?舞月 很感谢大叔帮忙调查阿伯的死,但可不是说就同意大叔的胡乱猜测。” “胡乱猜测?”靳羽龙苦笑道,“姑娘纠缠了一月有余,所要的,不就是这柄 剑,以及与这柄剑相同的其他剑的下落吗?你当真以为,你的目的隐藏得很好?我 说过,若想摆脱你,其实容易得很!” 女孩咬着嘴唇,瞪着他不说话。 “为什么要找鬼剑?”管野问。 “自然,自然是有原因的!”女孩不再否认了,低头躲躲闪闪地道。 见女孩实在是不愿回答,管野叹了一声,摇头道:“天下之大,你要到何处去 找?你是运气好,碰到了靳老弟刚好有一柄出自同一人之手的剑,不然,你找到老 都不一定找得到!” 女孩咬牙不语。 靳羽龙叹了一声,“看你是铁了心定要找到这剑的。找到后要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女孩看起来烦燥得很,她甩甩头,道:“你们的问题可真多, 早知道,便不答应要你们帮忙查杀掉阿伯的凶手了!找到找不到都是我自己的事,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凶手可能是莫彬!”一直沉默的甄梓忽然轻声道,他伸手按了按肩上的伤口, 神情竟有些许消沉,“他的剑极快。若不是出了些怪事,你们也一定会在我脖子上 见到同样的伤痕!” 管野愣了愣,瞪着他道:“阿梓,你想到什么了?” “没有!”甄梓摇头,“我只是想,若按靳叔的话,这附近能使出那样一剑的 人,可能只有他一人!但莫彬的佩剑却不是鬼剑!” “不是?”管野惊呼道。“可你明明……” 甄梓道:“莫彬把鬼剑藏了起来。因为他身上,有鬼剑的气!那是一柄短剑么?” 他抬头看着管野。 “是长是短就不知道了。”管野摇头,“剑是人定的,而且买家在出炉当天就 来了。之前剑在炉中,谁看得到!只是,阿梓,莫彬不是犀照人氏,他与胡伯可能 都没见过面,何来那么深的仇恨?” “这城里就只这一柄快剑,一把鬼剑,又都在一个人身上。我只能如此猜想。 除非还有第二柄快剑和第二柄鬼剑!”甄梓淡淡道。 “不可能。鬼剑本就少见,凭空出现一柄已经很令人吃惊了!”管野连连摇头。 “一个善使快剑的异乡听剑者。一柄鬼剑。一个土生土长的犀照人。”靳羽龙 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晃了个圈子,道:“最可能的分析是什么?” “听剑师有鬼剑,鬼剑便是犀照这里的,所以他会去杀阿伯!”女孩抚掌低呼 道。“可若是那柄剑,它就不该杀胡伯啊!” “你怎么知道?”几人听她这么说,同时一愣。 “我——”女孩立时僵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和那鬼剑是什么关系?”甄梓追问。 “我,我,我就是知道,怎样?我说不会就是不会。一定是那个姓莫的要杀, 因为你们不是说,听剑师不能留着鬼剑的,结果却被你们,是被你给发现的,他当 然要杀知情人灭口。”她指着甄梓叫道,“你若不说姓莫的用的是什么‘迫’剑的 话,那家伙就一定不会用出鬼剑的力量来,也不会被你看出来,阿伯也就不会死!” “你是想说,我害你阿伯被杀?”甄梓的声音蓦地冷下来。他站起来,慢慢走 到女孩面前,紧盯着她的眼,冷冷道:“又或者,你的意思是,我该乖乖地被莫彬 杀掉?” 女孩被甄梓那双黑极了的眼骇了一跳,不由地向后退开几步,想张口反驳,却 发现嘴巴已不听使唤了。 甄梓紧跟上一步,逼到女孩面前,冷然道:“我是听剑师,你要我眼看着莫彬 强迫剑灵?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哪怕他当场要了我的命,我也一样会管这事。” “你……”女孩咬着嘴唇,扭过头去躲开他那慑人的眼。 “鬼剑对我下杀手,我当然会反抗。难道你要我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甚至都没 听说过的人乖乖等死?鬼剑败了,它跑出来要找以前的知情者灭口,我们根本就不 会知道。你不觉得你的指责太无赖了么?要按你的道理,说我是连累你阿伯枉死的 人,那我是不是也得找个人,说是他连累我闹出这一身伤来?” “那,那……” “你又想找什么狗屁理由?”甄梓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别再想把这些事 往我们身上推!是鬼剑在找我,不是我不要命了反过来去找它!”他喘了口气,抬 起头来看向管野,“不过,我不会再等着它来。我会去找它,然后毁了它。若再输 掉,我立刻回南山,永不再踏进这世界!我甄梓说到做到!”他猛地转身,直面向 甄梓和靳羽龙。 他的眼黑极了,也亮极了,眼底深处那倔强的神情燃成了两团极耀眼的火。管 野在心里叹了一声,少年是带着骄傲下山来的,却几次折在一柄剑手中。甄家人绝 不服输的脾气在他的身上已完完全全地体现出来。少年直直地站在那里,目光中没 有一星半点的退缩。 “你……”女孩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重的话来,一辈子都窝在山里,岂不闷得 狠? “小甄,你怎地这么冲动?”靳羽龙皱眉道。 “有其父必有其子!”管野在一旁叹道,“他父亲当年,就是这么一副架势。 先不管这些,阿梓,你也该承认这事确是与我们脱不了关系。这里面还有好多东西 纠缠不清,所以,无论怎样都要先找到莫彬再说。找到他,自然会知道真相,也能 明白胡伯真正的死因。” “那是自然。我会去找他的!”甄梓重重吐了口气,恨恨道。女孩在一旁横了 他一眼,道:“阿伯的仇,用不着别人插手!”甄梓回头冷冷瞪了她一眼。 “谈不上插不插手吧?”靳羽龙在一旁道:“这根本就是一件事,不过两人目 的不同而已。不如你们两个一起去好了……” “什么?”靳羽龙话音还未落,两人便同时叫了起来。 靳羽龙也不理他们的反对,笑问女孩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女孩横了他一眼,等了半晌,才喃喃着道:“乐门弦氏一脉,弦舞月!”她的 目光在甄梓的肩上转了两转,扁嘴道:“一起倒也无妨,只要他别碍事就成!” “你以为你是谁?我倒是怕你拖我的后腿!”甄梓毫不让步。 “哼——”弦舞月扭开头去,“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 “天很晚了,不如留下。大叔家里有空房间!胡伯那里,你还是不要回去了!” 管野劝道。 弦舞月翻了翻眼睛,便点头同意。 入夜,管野和靳羽龙坐在客厅里喝茶。桌子上的烛火摇曳不定,管野苦笑了一 声,道:“我们在给自己找麻烦!” “好一个泼辣辣的姑娘!倒是小甄那性子的克星!”靳羽龙点头笑道。 “这个弦舞月,和那柄剑间,定是发生过不寻常的事。也许是与剑中的怨灵有 什么纠葛。”管野沉思。“咱们急着离开龙家,就是想躲开这些事,没想到还是撞 上了!” “不过只是莫彬一人。”靳羽龙摇着茶杯笑,“管兄,你不该知足么?若是厉 云那一伙人的话,你我还能这么安稳地坐着?” “倒也是!明天找人去查查莫彬的行踪,快了结了这些事!”管野叹了一声, 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