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阵气流从他的头顶掠过,他的肚子咕噜响着,如涨潮的海水一般。好像什么 地方有人在呻吟,托勒希望那声音停下来,可直到后来他才发现那声音是他自己的。 由他去吧,也许本来就该呻吟几下,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几分钟后,海水的潮汐平静下来,他使劲睁开眼睛。一束光正照在他的头上, 他只好闭上眼睛,用耳朵辨别着周围的一切。呻吟——是他的呻吟——已经停了下 来,厚重的寂静包裹着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是的,这种寂静太不真实,他心 想。就像有什么人以某种方式特意制造出来的,本应具有的噪音已经被这种寂静层 层包裹了起来,目的不外乎一个,那就是不想让他听见。 他吸了一口气,闻到从密封的建筑物中渗透进来的厚重的氧气。虽然他还无法 搞清他们把他带到了哪里,但他明白,他们暂时还不想向他解密。也许这是北半球 上的一座现代化的建筑,或许,他们还在休斯顿,若果如此倒还真的不错,他想。 直升机——是直升机吗?——是的,有关直升机的回忆从他的脑海中掠过——他好 像是从楼顶机场出发的。似乎那不过是四五分钟以前的事情。 当然,他们可以把他带到任何地方,只要他们愿意。他说不清楚他到底出来有 多长时间了。大概是几个小时吧,反正不到一天。他的胃咕咕叫着,提醒他该吃点 东西了。天哪,他想,你这次可真的完了。 想到这里,他的疑问也接踵而至: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呢?这是他仍然无法弄明 白的一个问题。要不是他老想着逃跑的话,也许他现在已经弄明白这个问题了。不, 那个混蛋的持枪人在他想到逃跑之前就会杀了他的。至少他现在注射的针剂中还不 含氢化物。他的手触摸到了腹部曾经被飞缥击中过的地方,伤口虽然不大,却疼痛 难耐,说不定还会感染。 自动门发出如人的叹息一般的声音,接着便打开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对 自己身体的探索与研究。“和他们一起到楼上来,老虎。”是一个亮丽的女人的声 音。“他们都在楼上等着你。”当她说到“楼上”的时候,声调不经意地往上扬了 扬,就好像“楼上”是某个别的国家的名字,而不属于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德克萨斯 州的领地。 托勒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不过这小小的诡计很快就被戳穿了。“我一直都 在通过录象观察着你,托勒先生。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尽管你感到有点不舒服。你 最好起床走过来,你体内的药物就要失去作用了。” 发出这种可怕而又兴高采烈的声音的人此刻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不但听见 了她的呼吸正迎面向他扑来,还感觉到了触摸他的额头的那只手的冷漠。他睁开眼 睛,看见了一头美丽的红头发,她也在低头看着她。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护士服。 “体温和血压都正常,”护士说着,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头上抽了回去。 “我这是在哪里?”托勒动了动,可他的胃却又一次剧烈地翻腾起来。护士很 职业化地把自己的胳膊插到他的肩膀下,扶着他坐了起来。 “一切都会搞清楚的,托勒先生。我希望看到你尽快地站起来走路。” “没有别的了,就这些吗?” “我想我不应该破坏你的惊奇,不是吗?”她给了他一个十足的职业化的笑容。 “把腿跨过床沿,你可以站起来。” 托勒照她说的做了。他有一种感觉,好像穿着蓝色制服的小伙子们就蹲伏在附 近的什么地方,时刻准备着在他又想挨揍的时候把他狠狠地痛打一番。他决定先慢 慢地走几步,把自己的思绪理一理,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借助于护士胳膊的支撑,托勒就像刚刚从暴风雨肆虐的航行中回到地面的海员 那样,跌跌撞撞地向着放了一张单人床的小房间的门走去。门又开了一条缝,让他 们进来。这里的光线还不错,呈现出令人愉悦的绿色。圆柱式全视屏幕四周是蓝色 和黄色的塑胶椅。这里是医生的候诊室。 “你做得很好,”护士友善地说。“我得离开一会儿,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 里走走。”随后,她转身走向对面的一个小房间。尽管她把嗓音压得很低,但托勒 还是听到了一点。“他已经准备好了,瓦罗医生。是的,我会的。别客气。”她大 概在打电话,他想。 瓦罗?瓦罗?他根本就不认识一个什么叫瓦罗的人,甚至他都不知道任何与这 个名字有联系的人和事。候诊室的对面是一面窗子,托勒不经意地踱了过去,撩开 绿色的窗帘,向外望去。下面,正方形的院子里是几幢楼,四面墙壁上的窗子像眼 睛一样也在注视着同一座院落。但是,这里却没有任何迹象向他显示这到底是在什 么地方。他抬头望天,天空万里无云,几缕橘红色点染着淡蓝的天空。 “托勒先生?”护士的声音里蓄积着快乐,“护送你的人来了。” 他转过身来,看到另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人正在向他走来——不过他身上的蓝色 和直升机上的那几个人穿的蓝色有些不一样。他们的蓝色要深一些,肩膀上还佩着 俗艳的明黄色的徽章。而面前的这个人淡蓝色衣服上点缀着白色的领子,腰间佩带 着黑色的皮带。皮带的下面是浅棕色的子弹袋,托勒想,大概撞针枪或者能够致人 于昏迷的药物就放在里面。 那个人对托勒轻轻地点了点头,托勒便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一个宽敞却 低矮的空荡荡的走廊,穿过休息室,最后终于来到了一个不太长的走廊里等待电梯。 电梯终于打开,他们走了进去。护卫按了一下开关,电梯的门便关上了,电梯开始 上升。托勒注意到,电梯的刻度盘上只有一个按钮,显示着“开”或者“关”的字 样。这说明电梯到什么地方已经预先被人设定好了。大概指令是从“楼上”发出来 的,托勒在心中猜测着。 电梯缓缓上升,托勒也在心中掂量着同他的卫兵说话的利弊。他已经有一天— —如果是一天的话,没有遇见别的人了,也许同他聊几句多少能使他的处境有所改 变,不过对于这个电梯侍卫是否能够对他泄露一点秘密,他心中可是一点把握也没 有。于是他只好站在那里,目光越过电梯门,注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电梯运行的时间比他想象得要长,不过最终电梯的门还是打开了,呈现在他面 前的是铺了绵软地毯的令人舒适的房间c 青铜壶上栩栩如生的植物和墙壁相映成辉, 织物和金属混合的挂饰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如瀑布一般。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喷 水池溅起的水声。 卫兵像门卫似的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的乘客离开电梯。托勒的脚刚一跨上奶油 色的地毯,他身后电梯的门就关上了,他被孤零零地抛在了这里。他站在这里,等 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可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发生点什么事情的迹象都没有。于 是,他便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宽大的木门——从地板到天花板,全是黑抽木——这未免奢华得有些过分—— 托勒站在房间里想。门上没有任何标记,正对着他的是一个很大的双扇门,门上镶 嵌着青铜和金子饰钉,门的颜色也很鲜艳、亮丽。托勒走近一些,才看出色彩所组 成的是一个图案:两个长着翅膀的男人,分别据守在两扇门k ,他们脸对着脸,分 别向对方伸出自己的胳膊——一只举过肩膀,一只举过头顶。他们的头发很长,被 束成一股垂在身后,他们身上的长袍——或者说是礼服在微微飘动,好像他们正站 在风中。他们的长袍上是用红色、蓝色、紫罗兰和金色组成的螺旋形的图案和符号。 他们的翅膀是金色的,羽毛很长,几乎可以覆盖他们的整个身子。他们的脸侧对着 托勒,但仍能看到他们挺直而有棱角的脸上那大大的、深色的眼睛。他们的胸口挂 着紫铜色的链条式护身符,护身符的形状好像是什么标识,也许是托勒不认得的什 么字母。两个男人的头顶是一轮圆圆的、玫瑰色的太阳,太阳所洒下的金色的光像 一些扭动的蛇。不过太阳还是公平的,一扇门一半,也算是不偏不倚了。 “你醒来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早。”托勒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一点都没有让 他吃惊。这一天,几乎随时都有人潜伏在他的身后,对于这一切,他已经习以为常 了。 托勒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傲慢的圆脑袋男人正倒背着手向他走来。他头顶上的 一圈竖起的短头发越发突出了他的圆头,其效果就像一张本来就很胖的脸被涂上了 很厚的油彩一样。他的个子不高,四肢粗短,有点歪斜的肩膀上的短脖子使劲地支 撑着他的那颗国头。 “我知道你在欣赏美好的事物。”那男人笑了笑,以赞许却又带点博物馆管理 员式的冷漠瞥了一眼那两扇豪华之门,随后伸出手来。“我叫瓦罗,我很高兴遇见 大名鼎鼎的奥林·托勒先生。” 托勒拿不定主意是该握住他伸出的手还是把他掐死,可是一想到卤莽行事将会 使自己一无所获,便接过了他伸出的手,不过他的态度却显得比正常情况下冷淡了 点。瓦罗显然感到了这种无声的抗议,便说:“我以十分真挚的态度为机场上发生 的误会向您道歉。” “误会?仅仅是误会吗?”托勒严肃起来,显然他对这个问题有着相当的兴趣。 尽管他努力控制自己,愤怒的情绪还是溢于言表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茫然与困惑。 “恐怕就是如此。”瓦罗摇摇头,似乎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感到深深的遗憾。他 向托勒走近一步,抓住他的胳膊,领他来到几步之外的一个角落里。两面墙中的一 面全部是玻璃,而另一面则是一块厚厚的不规则的石头,瀑布似的水流就从这里流 向他们的脚下。“请坐,托勒先生,在进去之前我还有句话要给你说。” 托勒向外瞟了一眼,知道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建筑物的顶上,远处是 绿色森林般澄碧的山峦和雾蒙蒙的蓝黛色。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这是休斯顿或者别的 什么城市的标志——甚至连一点否定性的标志都没有。托勒在一个擦得很干净的木 凳上坐下来,瓦罗先生也在他对面的木凳上坐了下来。‘我也想给你说一句,瓦罗 先生。首先我想问的是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地绑架我?“ 瓦罗又打,露出一口非常好看的白牙。“没有任何恶意,托勒先生,我向你保 证。也许我应该向你解释清楚。” “也许你应该这么做。没有任何人愿意把自己变成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可我现 在已经成为这样的人了,这都是你们造成的。” “你不要这么想。” “我什么都没有想,我什么也没有做——至少在我的记忆所及的范围内,不是 吗?” “我们不是军方,托勒先生。我并没有掌握任何你所做的让你自己感到焦虑的 事情,我们对此没有任何兴趣,那不属于我们所关心的范畴。” “你们所关心的是给无辜的公民注射麻醉剂然后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绑架。” 托勒低下头去,将目光投向自己正在疼痛的胃部,手也随之落在那里,并专心致志 地按摩起来。 “真的,我对于不幸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我已经说过,那纯属误会。负 责这件事的人已经受到了严厉的——惩罚。”托勒想知道机场上那个拿撞针枪顶着 他的小丑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可是瓦罗却没有给他时间在这件事上纠缠,他继续 说,“好了,”他似乎想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统统扫到一边,“我敢保证你听说过 塞尼提克公司。” “我听说过,”托勒冷冷地回答说。谁又没有听说过呢?这是全球六个或者是 八个最大的跨国公司之一,也许是最大的,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公司。公司法反对任 何人,尤其是政府,在公司正常纳税的情况下调查他们的实际资产到底有多少,而 塞尼提克的头面人物却想吞并全国和几个国家公司。“塞尼提克想要让我干什么呢? 我想我此刻大概就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 “正是这样,托勒先生。我们就在休斯顿郊外的北美司令部。”瓦罗飞快地扫 了一眼雕像的门,说:“我想简单地给你解释一下,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我必须 在我们进去之前给你简要说明白。我们见过他以后还可以细谈。” “他?” “尼威斯主席。”瓦罗说话的语气觉得托勒本该知道他说出的这个名字意味着 什么。 “哦,”托勒轻轻地哼了一声。要在平时,他会为名扬全球的显赫人物将同他 进行私人会谈而感到荣耀的,可今天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勾起他心底的快乐, 他倒是觉得自己对即将到来的会谈表现得太宽宏大量。 “他很想见到你,托勒先生,他确信你是某个执行特殊任务的人。” “什么任务?” 瓦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会让他告诉你的。我想让你明白的是他的脾气并 不总是好的,也就是说,我希望你能够合作。不要激怒他或者是让他对你感到恼火。” “我怎么做才会导致这样的结局呢?” “不要拒绝他。”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得先答应吗?我们谈话的议题又是什 么呢?”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是的,如果你喜欢他的提议,你当 然高高兴兴地接受。如果不喜欢呢,你就告诉他你需要时间考虑一下,他会明白你 的意思的。他不喜欢这样,但他能够明白。还有,”瓦罗进一步地开导他,“我想 你会发现他的建议是颇具吸引力的。” “我会的。”托勒耸了耸肩。为什么不呢?他并没有因此而损失什么。 “好的,看来我现在能够相信你了。我们走吧!”瓦罗站起来,向着雕像的门 走去,托勒紧紧地跟随着他。这次,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门无声地打开了,两个 人走进了陶瓷和大理石雕刻珍藏室。这里的每一件珍藏品都由金属托架托举着,像 在博物馆里一样,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所有的收藏都是前哥伦比亚——阿兹 特克式的,这可算得上是珍贵的收藏了。珍藏室的尽头,另一扇门打开了,呈现在 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白色长袍的年轻女人——她的神态和外面门上的 那两个长翅膀的男人有几分相似。她的头发和她的眼睛一样,都是黑色的,一条独 辫垂到身后。她的皮肤如青铜一般的光洁如瓷器一般地细腻。她的颧骨高高的,嘴 唇的颜色比较浓。她大概是托勒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他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惊叹。 “杨丹·塔拉兹小姐,”瓦罗说,“他的执行主管。” 她向托勒伸出手来,彬彬有理地说:“欢迎,我很高兴遇见你,托勒先生,如 果你不介意这样的方式的话。” “我也很高兴。”托勒心平气和地回答道。面前的这个光彩照人的女人所给他 带来的兴奋多少冲淡了他被绑架所产生的恼怒;为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他甚至愿意 宽恕他们,就连他的胃都感觉比刚才好多了。 绝色的塔拉兹小姐把他们带到一个如洞穴一般的有圆形屋顶的房间,屋顶的天 花板像是天文馆中的模拟天空一样,一片黑暗,却有仿真星星点缀其间。这里没有 窗户,但圆形屋顶上的光亮却不时地照亮放着雕塑的壁龛。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有着长长的斜面的露天平台,斜面的底端是一张很大 的老式木椅,木椅旁边的三脚架上放着一个正在冒烟的火盆。烟味有一种淡淡的花 香,轻柔而虚幻,一点都没有令人窘迫的感觉。托勒觉得自从进了这间房子,他的 感觉都变得敏锐起来,不过他不明白,香味同他对这里的总体印象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对面一个特大号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让人无法判定年龄的男人。托勒想,这个 人大概就是尼威斯主席了。虽然他那平平常常的相貌不会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但 一看便知他是一个异常聪明的人。他的肥厚而性感的嘴唇荡漾着一丝笑意。托勒想, 大概塞尼提克的主管正在欣赏着某个属于他个人的独特发现。 “主席,我可以把托勒先生交给你了吗?”说话的是塔拉兹小姐而不是瓦罗。 慢慢地,几乎是有几分痛苦地,主席抬起头来,轻轻地点了点头,并带有几分 矜持地把手伸向托勒。托勒走到露台,接受了他的握手礼。他们的握手冷漠而枯燥, 托勒甚至觉出了他肥厚手掌中的骨感。“你到这里来我很高兴,托勒先生,我盼这 次会谈已经盼了很长时间了。” 托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便嘟嘟哝哝地说了几句他能到这样大名鼎鼎的公 司里来很荣幸也很高兴之类的话。 “请坐,先生。”主席指了指椅子。托勒转过头来,看到一把刚才根本就不存 在的椅子。瓦罗,毫无疑问,是他把这把椅子变出来的。而此时,站在另一边的塔 拉兹小姐也不见了踪影。 托勒坐了下来,顺便将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他坐在那里,突然感到有点不安, 很紧张——几乎可以说是激动。将要发生些什么呢?他们千万百计把他带到这里的 意图何在?他们要干什么呢? 尼威斯主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便流露出了几丝笑容。“奥林·托 勒,”他边说边不时地点头,“见到你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我很荣幸,先生。” “你知道我已经关注你的作品三十年了吗?是的,是三十年,如果从最早的时 候算起的话。你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先生,明晰、锐利。我喜欢这种风格,它充分 显示了你头脑的敏锐。你的关于历史事件之间的相互联系的观点非常深刻。我嫉妒 你的能力,先生——这个世界上能够让我嫉妒的人可不多。” 托勒终于明白主席先生是真的要同他谈话——他立即做出受到称赞时应有的反 应。“谢谢你,先生。”他低声说。 “不,应该得到感谢的是你,奥林·托勒。你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我尊重你, 把你看成知识渊博、思维敏锐的人,当然也是可信赖的人。你这样的人非常罕见, 抱歉地说,的确罕见,先生。” 托勒心想,不知道主席先生是否清楚为了使这次友好的会见成为可能,他所尊 敬的客人竟然被跟踪了许多地方,最后又被绑架到了这里。很可能他不知道这些— —尽管他可能会对此感兴趣,但托勒还是决定不告诉他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不过我想,”主席继续他的思路,“尽管——历史论文的写作过程非常美妙 ——但它并不能为您的生活本身带来什么收益。” 的确,的确是这样的,没有人需要太多的历史知识,他们只需要现实。尽管他 不断地在世界上每一个重要的图书馆里翻阅最新的激光资料,或者在全球网络信息 中心忙碌,但他从捐赠费中所得到的却远远满足不了他的实际需要。“我竭尽全力。” 托勒附和着他的话。 “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点帮助,托勒先生。我想你会考 虑我的建议的。” “我愿意洗耳恭听。” “很好。”主席的笑容又一次如闪电一般地掠过,不过这一次他笑得有点诡秘。 现在,双方都开始切人正题了。 “天堂,托勒先生,你大概听说过吧?” “听说过,当然听说过。古希腊的托勒密有五重天的理论,他认为第五重天是 最高的一层,那里也就是天堂。天堂是一个纯净的王国,由纯净的火构成。那里是 上帝和天使的家园。” 尼威斯主席边听边点头,显然很欣赏他的口才。待托勒陈述完他的观点后,主 席发了言:“那里也是我们最新的殖民地——是我们在第五重大中的新领地。” 开始的时候,他的话并没有引起托勒太多的惊奇,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接 着,他发现谁都没有笑主席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说:“你也许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看来,应该对他的话作出必要的反映。 “可是,那——那,”托勒吞吞吐吐地说,“将是第一个天体殖民地。那里离 我们有——是的,地球到那里的距离是十光年,那——”不要激怒他,他想起了瓦 罗先生的话,是的,他没有必要激怒一个神经似乎不太正常的人。 “不可能吗?你大概正准备说这几个字吗?”看来主席还是蛮有幽默感的。 “我经常说秘密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好处,除非你把它泄露给别人。哦,是吧,瓦罗?” “是的,主席。”瓦罗正在对托勒笑着,显然,他是在欣赏他此刻的茫然与困 惑。 主席大度地挥了挥手。“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托勒先生,我就没有必要叙述细 节来耽误您的时间,对于你这样的头脑,那是毫无必要的。我相信你会发现这事能 让人着迷。现在只有我自己和我选来的天体宇航员知道这件事情。”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他自己不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有多么生硬,但这句话却 的确是发自他的内心,未经考虑便说了出来。 “我向你提出的建议和新的殖民地有关系,我需要你帮我解决一些问题。” 托勒的第二个问题问得比第一个还要唐突:“为什么是我呢?” 主席的美丽的行政主管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递给了他一份激光读物。尼 威斯主席把这分读物在手中掂了掂,随后便将其展开到黑色的屏幕上,接着,他开 始读起那上面的内容:“奥林·提伯特·托勒……麦哲伦·托勒的儿子,著名的历 史学家,生于2123年12月30日……2149年4 月毕业于布莱克伯经济学院……你的第 一个人类学学位是2160年从诺威德技术学院获得的,第二个是历史学学位,2167年 在巴黎大学文理学院获得的……第三个是新闻学位,2172年从勃兰登堡语言学院获 得的……后来你参加了史密森学会,并很快成为那里的领导者,此后因为编辑一篇 哲学论文,同人产生了争执,辞去了主编的职务……2200年,你成为白克·布莱登 卡的一位食品鉴赏家,2216年,你离开了那里……从那时直到2245年你一直都在卡 尔加里大学教哲学,后来学校因为注册失败不得不关闭,你才离开那里……在其后 的三十二年中,你边旅游边写作——主要是在历史学方面。” 说到这里,主席停了下来,看着他:“你已经知道,我们的情报是相当准确的。 现在我要接着说完我的话,你可得拿定主意。 托勒点了点头。把这些来自不同方面的详细的资料收集全,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可他们却做到了。仍然没有人回答托勒的问题,不过他此刻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回 答他的问题了。 “简单地说,你是我们想要派去执行特殊任务的人,我要派你去天堂,托勒先 生。我要你研究那个地方,并把你的研究所得都写下来。我希望你的研究会有新的 拓展,在经济、文化以及哲学方面。我需要你把研究报告给我发回来,托勒先生。” 虽然托勒尽量地克制着自己的想法,但一丝不快还是不由自主地闯人了他的心 间,他不得不勉强地挤出几丝笑来。“你让我为你写作?”他冷冷地问,“这就是 你们跟踪我,给我打麻醉针,并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理由吗?” 主席做了个请求谅解的手势:“瓦罗已经把机场上所发生的不快告诉了我—— 那是一个热情过了头的办事员于的事,他丝毫都没有怀疑他的行为有欠妥当。他的 任务是找到你并说服你到这里来。我想他肯定是在找你的时候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 烦,最后失去了耐心才这么做的。” “他把我当成了罪犯。”托勒轻声地嘲讽道。 主席飞快地扫了一眼瓦罗,他的目光在不安地四处游移。“他搞错了,我已经 说过,这纯属误会。”主席突然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厉害,胸腔发出很不流畅的、 甚至痛苦的咕噜声,整个身子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咳嗽而在椅子上交叠到一起。瓦 罗站起来想上前去,却被他的老板摆手拦住了。“没事,我已经好了,不过我现在 得去休息了。托勒先生,今天晚上你是我的客人,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个私人公 寓。那里将会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第十九层楼是一座相当不错的饭店。” 瓦罗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托勒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必须顺着主席的意思。托勒 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心中仍在为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圆满的解答而感到几分隐隐的 不快。“谢谢你,尼威斯主席,我相信我在那里会过得很舒服的。” “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已经指定瓦罗回答你可能会问到的其他问题。还有, 他将参加同你的合同的起草工作。”他短促地笑了笑,托勒发现刚才的“痛苦”而 带给他的呆滞的眼神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曾经痛苦过吗?托勒想。 “我会认真地考虑你的建议的,主席先生。谢谢你。” 他们的会见结束得那么快,以至托勒觉得主席先生刚才阵发性的咳嗽都是预先 设定好了的——是预先设定好的会谈结束的信号。不过,当他离开有圆形屋顶的房 间,再次穿过珍藏室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到外面,当他身后的两扇门确定无疑地关上之后,托勒转过身来,将一只手 搭在瓦罗的肩膀上,把他的圆脑袋转了过来,让他直接面对着他:“好了,瓦罗, 下面该是什么节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