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在圣灵所的黑暗之中,杨丹蜷缩在她的座位上,牙齿得得作响。她等待着,周 围的那些信徒们也在等待着,急切而充满了渴盼。圣殿内的空气和着三千人的脉搏 一起震颤,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解脱并超越的那一刻。所有的人,但杨丹除外。此 刻,她惟一渴盼的就是从这个喧闹的圣殿中解脱出来。 在圣灵所人们的喧哗之中,一阵低沉而单调的声音浑然而起,一束紫色的光线 也从上面照在了主持仪式的人们身上。从这座锥形建筑的四个角落走出的牧师们, 在宽阔的走道上缓慢地移动着步子,手里举着粗粗的、冒着烟的蜡烛。他们慢慢地 走着,嘴里发出单调的声音: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 —啊—奥—奥—奥!前一个音节升上去,后一个音节随即便降下来。姆—姆—姆— 啊—啊—奥—奥—奥! 信徒们随着这种音节吟颂起来,立即,整个圣殿便被这种厚重而洪亮的声音淹 没: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 姆—姆—啊—啊—奥—奥—奥! 单调的声音不断地提高: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 —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这种声音一波高过一波, 有节奏地跳跃、涌动着。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 —奥—奥—奥!声音震颤着人的耳膜,也震颤着这个大殿。它从人的身体内发出, 人的大脑也被它所震动。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 —奥—奥—奥!血液在不断高起的音浪中沸腾。姆—姆—姆—啊—啊—奥—奥—奥! 姆—姆—姆—啊—啊—奥—奥—奥! 节奏在加快。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 奥—奥!牧师们的吟颂随即就跟了上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姆— 姆—姆—啊—啊—奥—奥—奥!有蜡烛的地方散发出烧焦头发和脂肪的味道。牧师 们在宽阔的走道上缓慢地迈动着他们的步履,手中举着的蜡烛摇曳闪光。姆—姆— 姆—啊—啊—奥—奥—奥!姆—姆—姆—啊—啊—奥—奥—奥! 他们一起来到了圣灵所的前厅,把散发着恶臭的蜡烛放到台子上,随后便将他 们的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在他们高高举起的手掌上,画着一只眼睛的象征符号。姆 —姆—啊—奥—奥!姆—姆—啊—奥—奥! 整个大厅都回荡着这种单调的声音,此刻,声音更大,也更加急促。姆—啊— 奥!姆—啊—奥!那是从三千人的口中奔涌出来的声音。它膨胀着,似乎要爆炸一 般,在大厅里的气浪中滚动着。姆—啊—奥!姆—啊—奥! 声浪震耳欲聋。杨丹使劲捂着耳朵,想把这种声音排斥出去,可那恐怖的声音 却猛烈地击打着她,径直冲进她的头脑。她把眼睛紧紧地闭上,头不住地摇着。姆 —啊—奥!姆—啊—奥!姆—啊—奥!姆—啊—奥—奥—姆—姆—姆—姆—姆—姆! 声音渐渐弱下来,终于归于沉寂。 这是喧哗过后的寂静,难以相信却又令人愉悦。杨丹打量着她四周的那些面孔。 沐浴在柔和的紫罗兰般色彩的光线中,每个人的脸上所呈现的却是动物般的渴盼表 情——放松而又有所准备,面部是放松的,而目光则是警觉的,但一律空洞而缺乏 灵性。杨丹转过身来,重新蜷缩到她的座位上。 她强迫自己的视线回到圣灵所的前厅。此刻,一个小小的闪烁着淡粉色光的锥 形物正慢慢地从那排牧师们的身后升起。终于,它悬浮在牧师们头顶的空气中。突 然,一道裂缝将它从中间分开,玫瑰色的光束投射到烟雾弥漫的大厅。 随着锥形物的一分为二,一阵若隐若现的飘渺音乐也随之出现——与其说是音 乐,倒不如说是气流从长笛中奔涌而出的声音,或者说是风从敞口的空罐中掠过的 声音。那声音是从锥形物中发出的,深沉而响亮。那声音响彻起来,仿佛来自什么 黑暗之地的深处,在圣灵所回荡:“倾听你们心中上帝的声音,并把它牢记在心中。” 参加盛典的人们异口同声地欢呼着:“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我是飞船的主人,塞克如斯和爱克尼特属于我。”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阳光和黑暗之源属于我,我可以听到撒佛拉的声音。”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尽管所有这些词语对于她来说毫无意义,杨丹还是倾听着,她不但听进去了, 而且这声音控制了它,使她的意识随着这声音而向前流动。 一幅画面在她的头脑中展开了:明亮而透明的光球在亮丽的云层中旋转,其中 的一个被裹挟在其他球体之中,越来越大,直到把其他球体吞并,可随之它就幻化 了,变成了一只孩子的巨大的眼睛,顷刻之间,眼睛分化成两只,在眼睛的下面, 双唇变成了一张嘴巴。这张嘴巴说着如同锥形物中所发出的令人无法理解的言词。 “从那个时候开始,果利米就追求我,他捧着他赤裸裸的灵魂站在我的面前。”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你生存和呼吸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手是我的手,你的脚是我的脚,你在我 中,就像我在你中一样。”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杨丹看着这一切,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耳边的声音 变换着,音量低了下来,变成了女声,与此同时,眼睛和嘴巴也都变成了女性的, 附着在一张女性的脸上。那女人身穿轻柔、如纱一般透明的衣服,在彩虹似的云中 漂浮,她身后的天空似乎也在这种亮丽色彩的逼迫下颤栗着,几乎在同一时间变幻 出红、蓝。绿。橙等色彩。那女人舒展着她柔韧的双臂,说:“跟我来,把你心中 的礼物带给我,把你的意志当成对我的美好祭祀,用你的爱情滋养我,把你的肉体 镶嵌到我完美的骨骼之上。”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你的称颂是我圣餐上的美酒,你的身体是我快乐的大厦。跟我来,你会了解 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享受生命吧,死亡很快就会把这一切都偷走。”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这是提伯特的旨音!这是提伯特的旨意!”参加庆典的 人们声音不约而同地高了起来,随看那女人飘动的速度加快,他们的音量也成倍地 提高。这时,许多人都站了起来,将手伸向漂浮着的锥形物。 “这是提伯特的旨意!” 杨丹觉得自己也要向那个女人飘过去了,她的双臂伸向张开的锥形物和它所发 出的炫目光亮,痛苦的渴望在她的体内膨胀着。在她的想象中,提伯特女人正半闭 着眼睛,肥厚的唇边荡漾着诱惑的微笑。 “跟我来,”她呼吸困难地说,“把我们的爱情献给快乐和幸福的祭坛。跟我 来。” 提伯特女人用舌尖将唇分开,她的头向后仰着,手伸向闪闪发光的衣服,把衣 服敞开,露出了丰腴的胸部、平坦而结实的腹部和线条优美的腿部。 “跟我来,”提伯特的声音低沉而具诱惑力,“跟……我……回来!” 杨丹觉得自己的腰有点疼,但被裹挟在集体的狂欢之中,她的手不由得在自己 的身体上抚摸起来,接着,另一只手也加入到她的抚摸之中。杨丹睁开眼睛,看见 一个男人正站在她的面前,他的衣服已经脱到了腰部,在锥形物所发出的玫瑰色光 照下,他的皮肤在闪光。 她呻吟着,男人的手伸进她的长袍,在她的身体上游走着,她觉得自己的身体 在他的触摸下激活了。她让自己紧贴着他,他把她拥人怀中。他们的嘴唇相遇了, 如饥似渴,杨丹在他的吻中沉醉了,双手抓住她不知名的情人。 此刻,因为激动而嘶哑的提伯特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我是你的主人,用你 的心去感受我,我绝不会让你离开的!” 一幅说不出的恐怖画面从杨丹的头脑中闪过,她仿佛看见一大群尸体正在从散 发着腐臭气的沼泽地中站了起来,他们蠕动着,就像是腐烂的肉正从长长的骨头上 脱落下来似的,尸体们扭结着,开始相互爱抚起来,没有嘴唇护卫的赤裸牙齿啃啮 着闪闪发光的白骨。 男人的头抵在了杨丹的喉咙上,强烈的反感从她的心中油然而生。此刻,她面 前的男人赤裸着身体,把她抱在了怀中。他搂住她,紧紧地将她向他的怀中搂。一 种强大无边如深渊一般,她所从未经历的恐怖笼罩了她,她把男人推开。他把她抱 过来,紧紧地抓住她,面孔也被欲望扭曲了。 “把你的身体给我!”提伯特命令道,“把你的灵魂给我!” “不要屈服!”杨丹听出了那是自己的声音,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把 这话说了出来。“我不会屈服的!”她大声说。 提伯特变得更加急切:“崇拜我,我会让你的生命充满快乐。跟我来——让我 来满足你所有的渴望。” 不!杨丹用尽所有力气将面前的男人推开。他扑向她,她推了他一把,让他失 去平衡,趁此转身,向着此时已塞满舒展开四肢,或者以各种各样丑陋的姿态扭结 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JfJ 的过道冲去。她跌跌撞撞地绕过那些一对对胶着在一起的 人们,她要为自己探出一条她现在还看不到的去门边的路,她要把她头脑中这幅可 怕的集体庆典的场面彻底抹去。 坚持住,她告诫着自己,只要你不向他们屈服,他们就不能碰你。坚持住! 最后一道金属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托勒和凯琳走上一条通往阿 奇乌斯的布满垃圾的小路。两个尼克拉斯哨兵站在他们的哨位上,看起来倦怠而冷 漠。两个人目光注视着前方,甚至连好奇的一瞥都没有给他们,他们的脸也差不多 被红色的风帽盖住了。但托勒和他的卫兵来到可以和他们比肩而立的位置时,其中 一个哨兵走上前来,托勒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的手就已经挎住了托勒的 胳膊。 “请你跟我们来一下,”那个人说着,把托勒抓得更紧了。“快点,没有那么 多时间。” 托勒把胳膊抽了回去,可那个人又把他抓住了。“这是要干什么?让我走!” 他喊道。 凯琳惊呆了。“他们不是尼克拉斯人。”她说。 另一个哨兵走上前来,用肩膀抵住了凯琳:“对,我们不是尼克拉斯人。请跟 我们走,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话。” “我们可以在这里说话,”托勒说着,请求第一个哨兵松开他的胳膊。“开始 谈话吧——这样我们的谈话会更美好也更有趣。” 第一个哨兵向另一个正抓着凯琳胳膊的哨兵使了个眼色,把自己脸上的风帽摘 了下来:“我们有关于你朋友们的情报。” 托勒的心中一亮:“他们现在怎么样?说!” “我们已经受命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但你必须跟我们走,”另一个人回答, 却没有放松对凯琳的控制。 “不,恰恰相反。你先告诉我们,然后我们走……也许。”托勒把他所能用的 所有威势都用在了嗓子上。 “一会儿就要换岗了。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在这里——”那个人说道。 “那么就不要浪费时间,说吧。到现在为止,你们还没有说出什么有趣的事情。” 两个假哨兵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终于打定了主意:“你的朋友们被抓住了, 我们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他们在哪里?” “如果你跟我们来,我们就会告诉你。” “什么人抓的!” “你的敌人。” “我没有任何敌人,”托勒回答道。不过这并不是实话,这里的每一个人可能 都有潜在的敌人。“凯琳。他在说什么?” 凯琳打量着这两个哨兵。“你们是……狄哈根人?”她说“狄哈根人”这几个 字的时候非常小心,就像这几个字能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似的。 托勒正想说话,一个人打断了他:“听!” 脚步声从走廊那边传了过来。 “尼克拉斯人来了,你现在必须跟我们走,我们再不多费口舌了。” 托勒仍然迟疑着:“不,告诉我,我的朋友们在哪里?” “我们会带你去见他们的。” “你说过他们被敌人抓起来了,你怎么能带我去见他们呢!” “没有时间解释了,”那个人向走廊那边做着手势,“现在跟我们走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托勒必须当机立断。他更倾向于跟这两个人一起走,假如 他们所说的知道一些他朋友们的情况的话是真的——显然他们并没有撒谎——如果 他们能够让他和朋友们取得联系——那么,也许这个险就值得冒了。 “你们能帮我见到他们吗?” “是的。”那人毫不迟疑地回答说。 托勒看了一眼凯琳,此刻,她已经克服了最初的惊恐。不管他们是谁,狄哈根 人是不会威胁到她的。 “好吧,我们愿意跟你们一起走。”托勒终于说。 就在这时,两个人出现在前厅,向他们这边走来。离凯琳最近的那个假哨兵把 自己的手伸进长袍。他的伙伴飞快地给了他一个警觉的目光,也把他的手掖了进去。 新的卫兵慢慢地走了过来。 “到走廊的尽头去等我们,”那个人小声说,“听清楚!” 托勒对凯琳点了点头,便向前走去。两个新来的卫兵走近,相互看了一眼,拦 住了他们。 “这里一切都正常吗?”其中一个问。 “他们有最高长官的通行证,哈格人,”第一个假卫兵回答说,“我们都检查 过了。” “那你请便吧,”尼克拉斯卫兵对托勒说。 托勒和凯琳继续向前走去。当他们走到前厅和主走廊的连接处时,听到了一声 突然爆发的惊心动魄的呼喊,那是一声尖利的嚎叫,犹如呼啸着的鞭子,连空气都 似乎被割裂了。第二声尖叫随即响起,就像是第一声的回音。托勒立即回过头去, 看见其中的一个尼克拉斯人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便倒下去,他的脸上燃烧着沉郁的 怒火。他的同伴,手里还拿着武器,眼睛却不相信似的盯着从自己肚子上的洞里冒 出的烟。那个男人的身体向后仰去,头在青石板上摔裂开来,身体却如涟漪一般颤 栗,最后终于静静地躺下了。 假卫兵们飞快地冲向托勒。他凝视着眼前的两具尸体以及从他们的伤口上缓缓 地升起的如煤烟一般的浓烟。其中的一个假卫兵抓住他,让他转过身去。“快!” 他大喊着。 托勒被拉上了蓝色瓷砖砌成的走廊,可他的脑海中却还在闪现着刚才所看到的 那令人惊恐的一幕。他觉得他的胃在翻腾,终于,他呕吐起来。他剧烈地呕吐着, 似乎这样才可以把刚才所看到的场景呕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