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要走,不要这么快。”库拉克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刚刚吞吃了活 麻雀似的。“坐下,托勒,我对于我们晚上的活动提一个建议。” 托勒停下来。库拉克见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他这边来,便赶紧解释道: “每当我们这一群不知所措的人坐在这里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个想法。我们已经 在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杨丹,我承认你在呼吸包问题上的做法是对的——没有那 东西,感觉是舒服些。现在,我们又可以像人一样地坐在一起聊天了——” 托勒张开嘴巴,但他还没有把话说出来就被贝斯洛打断了。“不要说俏皮话, 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谢谢,”库拉克继续说,“你也是一样。不管怎么说吧,我们被囚在伊波瑞 的时候,每个人所经历的事情是不同的——我们的行动中已经显出了这种差异。把 这些差异加以比较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也就是说,我们要分享体验。我的大部 分时间都是在游移不定的病床上度过,所以我特别想知道你们是怎样度过的。”他 的目光直射过来,“好了,托勒,你想说些什么吗?” “这倒是个好主意,它可以帮助我们打发时间。” “不光是打发时间,我们还可以获得一些在这里生存下去的线索,我们活下去 的希望就靠它了。” “我同意,”贝斯洛附和道,“我看应该由托勒先说。” “我?”托勒的眉毛扬了起来。 “当然。显而易见,你是我们中惟一可以四处走动的人,我们几个人大部分时 间都是在毒品的作用下度过。所以,在这里,除了凯琳以外,就是你知道得最多了。” “也许应该让凯琳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托勒说。 杨丹立即提出了抗议:“不,她应该后说——等我们都说完了之后。否则,她 的话会影响我们的判断的。她的一生都是在伊波瑞度过的,我们可以通过她的眼睛, 看我们自己的体验。我想我们应该尽可能的个人化一些。” “你是说‘个人化’?”贝斯洛问。 “个人化。你看,我们都具有不同的体验,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将它们叙述出来。 不过这种叙述有关——我们的内心体验、我们得出的结论,以及那些事情对于我们 的意义。” “我们当然不能把体验与现实混为一谈。”贝斯洛带点嘲讽地说道。 “她的想法是对的,”托勒接口说。“谁能够说清伊波瑞的现实是什么呢?它 太大了,我们知道的只是其中的一点点,我们所能说出的也只是主观印象。当然, 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所体验过的以及当时所想要体验的一切。现在我们都说出来,大 家一起分享,我们还可以根据这一切勾画出一幅大的画面。” 杨丹隔着营火向托勒点头,托勒注意到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头发和眼睛都被 笼罩在蓝色的光影中。她的笑容让他感到沉醉。我该怎样才能得到她呢?他想。 “同意吗?”库拉克问。“好,托勒,你先说吧。” 托勒的手扬了扬。“我还有一个建议——我们把营火故事开始的时间推迟到明 天晚上吧。” “啊!”贝斯洛的口气中有明显的抱怨。 “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希望我们每个人用今天晚上和明天白天的时间,回 忆一下所经历的事情,想想怎样把它们讲出来。我想,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很好,”库拉克说。“大家都同意吗?好,那就让我们明天晚上开始吧。” 托勒从他的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昨天晚上躺下很久都 没有睡着,一直在想着第二天晚上该怎样把他的故事讲给大家。后来,他渐渐地睡 着了,可思考的问题却仍然没有答案——要讲的太多了,他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贝斯洛和库拉克也起来了。此时,他们正站在岸边打量浸在河中央的飞行橇。 “有希望吗!”托勒站到他们身边问。 贝斯洛沮丧地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要我看,这架飞行橇算是完 了。” “我们会想到办法的,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打捞上来。” “也许我们可以用什么东西把它拖上来。” “没有链子,也没有缆绳,我已经想到过这个办法了。” “哦。” “我有一个办法,凯琳是我们的希望。” “你看到昨天发生的事情了。我想杨丹一定对她运用超感的事说了些什么。” “我们需要交通工具,”库拉克提醒他们说,“我们现在已经陷入了绝境,要 想渡过河去,就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所以我们得去求她。”托勒说。 “你去求她吧。是的,你去。她信任你。” “我怎么对这件事感到很讨厌呢?” “求生让你感到讨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心知肚明。” ‘你就去求求她吧,过后我们都会感谢你的。“贝斯洛说。 不大功夫,凯琳和杨丹也来到他们面前。托勒把凯琳拉到一边,向她说明了事 情的原委。最后他说:“你愿意做吗?库拉克是对的,它关乎到我们未来的生死问 题。” 凯琳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我——我不能那样做。” “你说什么?你昨天已经做过了,我们都看见的。” “我不能用我的超感。杨丹说那样做对我很不好,那很危险,她让我保证再也 不用那种东西了。” “她说什么了?” “她给我讲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已经向她保证再也不用那种东西了—— 那不利于健康。” “也许,就让你做这一次了。” “杨丹说过,这次之后还会有下次,我已经洗手,就绝不会再干了。” 托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到正在等待结果的库拉克和贝斯洛身边:“行不通, 她不愿意。” “你在开玩笑?为什么不呢?”库拉克问道。 “杨丹给她讲过许多运用超感是多么危险,又是多么有害健康的故事,她让凯 琳保证绝不再用那种东西了。” “哦,天哪,”贝斯洛叹了一口气说,“好了,你可以同飞行橇吻别了,或许 我们也得那么做。” “不要跟演戏似的。”托勒对贝斯洛皱起了眉头。 “对了,我忘了是你愿意到这鬼地方来的。我们得用一个飞行橇装水,还有两 架得用来载人。” “你在嘲笑我拖水的主张。” “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像你们这样,我们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库拉克抱怨道。 “你们试过把它开出来吗?”男人们转过身去,见杨丹正看着他们。她两臂交 叉抱在胸前,下巴微翘,面对着正在向她笑的他们,凯琳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哦,没有,我们还没有,”库拉克以外交官似的姿态回答她的问话,“不过 那么做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 “为什么没有呢?”杨丹走过来,和他们站在一起,打量着河水中的飞行撬— —一座漂浮在缓慢水流中无助的孤岛。 “为什么不?啊,告诉她为什么不,贝斯洛。”库拉克说。 贝斯洛恶狠狠地瞪了库拉克一眼:“我觉得水已经把电路冲坏了,至少已经短 路了。这就是我们没有把它从水里开出来的原因,因为它不可能在水里呆了一万年 后还能发动起来。” “你就那么肯定?”杨丹的目光盯着他,似要把他的内心看透似的。对于她的 表现,托勒相当欣赏。 “哦,不,不过,我——” “你为什么不试一试,看看到底怎么样呢?我好像记得能穿越沙漠的飞行橇是 可以经一点水的。” “呀呵,”托勒回应,“你为什么不试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贝斯洛眨了眨眼睛,现出十分匆促的样子。这时,库拉克说话了:“我们损失 了什么吗?试一试吧。” 贝斯洛一句话没有说就走向水中,径直地奔向飞行橇。他爬到座位上,按动了 点火装置。机器在他的触动下发动起来的时候,他差点跌落下去。 “贝斯洛,你是个天才,”托勒哈哈笑着,“可问题在于,杨丹是个更大的天 才。” 她嘲讽地笑了笑,以居高临下的神态看了面前的男人们一眼,便和凯琳向上游 走去,将男人们抛在后面。 贝斯洛慢慢地将飞行橇从河中开了出来,嚓地一声停在了满是石块的干地上, 但飞行橇震动了几下就熄火了。“好了,机器和电路都完好无损。怎么会有人以为 我懂呢?再次出发前将飞行模晒干倒是个好主意——以防万一。” 托勒的眼睛看着天空,太阳正冉冉升起,将阳光投在山顶和山谷中。又是一个 美好的日子——就像是一串项链中增加了一颗更加完美无暇的珍珠一样。“切莫辜 负大好的时光,”他说,“在等待飞行橇晒于的时间里我们应该干些什么呢?” 库拉克转身面对着他:“我也爱想同样的事情。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我 们应该去钓鱼。” “钓鱼。” “我是认真的。总的说来,昨天晚上的那条鳗鲡味道还不错,而且我们谁也没 有中毒身亡。这个地方一定还有很多,我们得找到它们。” 贝斯洛的眼睛为之一亮,托勒就像是看到了电脑打开时闪烁的亮光,不过那光 亮是存在于贝斯洛的大脑中:“我们要捕到足以让我们穿过沙漠的鱼!我昨天就应 该想到这个点子的。” “我们怎样才能把那么多正在腐烂的鱼带进沙漠呢?我们离开这里不到两天它 们就会开始腐烂的。” 贝斯洛着急地眨着眼睛:“我们把它们晒干。放在石头上,在太阳底下,这是 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这样,我们穿越沙漠的时候就有了足够的食物,水也够了。” “对于你来说,这可是一项宏伟的规划了,不对吗,贝斯洛?”托勒冷冷地说。 “你就不会饿?”库拉克反唇相讥。“好了,我们开始着手行动吧。” 他们商定了几个抓鱼的办法,其中包括用帐竿和编织绳做钓竿和绳子,以及制 作临时鱼叉等,但在具体步骤的实施上,他们则陷入了绝境。有人提出几个建议, 但很快就被否决了,成功的可能性谁也无法预料。此刻他们只得默默地坐在地上了。 终于,托勒打破了沉默:“事实上,不是贝斯洛抓住了那条鳗鲡,而是那条鳗鲡抓 住了贝斯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把它抓住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沉人到洞中,它把你抓住了。当你箭一般地升到水 面上的时候,我看见那东西正贴在你的胸上。你为了摆脱它,使劲地挥舞着双臂。” “哦,呀呵?”库拉克疑惑地看着贝斯洛。 “注意!你们这些家伙们在想什么呀?你们不要这么严肃。我不是——嗨,等 一等……” “那可是让我们穿越沙漠的食物呀,贝斯洛。”托勒说。 “你疯了!” “那好办,”库拉克说,“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经常做这些事——先是沿着河 岸搜索洞子,然后人进去。一场激烈的搏斗过后,我们通常能抓到一些大个的老鲶 鱼。” “你们都疯了!”贝斯洛的声音中显出几分惶恐,“我不会下去的。” “这是惟一的办法,而且,是你的主意。你应该得到荣誉。” “这也是惟一正确的办法,”托勒附和道,“我们可以用绳子把你捆住,绳子 的两头抓在我们的手中,你不会淹死,也不会发生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着急,我们 都和你站在一起。” 十分钟之后,尽管贝斯洛还在抗议,但他们还是一同下了水。贝斯洛的腰上系 着扎帐篷用的绳子,绳子的两头分别抓在库拉克和托勒的手中。“看,你根本就不 用害怕,”托勒说,“它们没有牙齿。如你所说,它们只是吸附到你的身上,而那 个时候,你就出来了。如果你遇到麻烦,我们可以把你拉出来——所以,你用不着 这么紧张。” “你会感觉很好的。”库拉克安慰说,“事实上,到第二次或第三次的时候, 你会为自己感至帕豪。” “如果我活了下来,”贝斯洛心情沉重地前咕,“我要请一个律师把你们送进 监狱。没有任何一条法律允许拿活人当钓饵。” “你不会起诉我们的,”库拉克信心十足地说,“你还会感谢我们呢。” 他们找到了贝斯洛前一天掉进去的那个洞,在它的周围,还有几个洞,每个洞 都足可以进去一个人。在“罪犯”们关切的目光注视下,贝斯洛做了个深呼吸便沉 了下去。库拉克和托勒手里抓着绳子,心中却在计算。他们估计,贝斯洛二十秒钟 之内就能够完成任务。但不到十秒钟,他就上来了。洞已经空了,第二个同样也是 空的。几次的努力失败之后,他们向下游走了一段,发现河底又出现了几个洞。他 们的运气总算来了。在第二个洞里,贝斯洛又找到一条和前一天那条差不多大小的 鳗鲡。这一次,它是粘在贝斯洛的背上。他们刚把贝斯洛拖上来,托勒就把那东西 抓住,狠狠地摔到岸上。 这一地段剩下的几个洞仍旧是空的。 “我们在这里找不到更多的鳗鲡了。”贝斯洛从第四个洞中出来的时候,托勒 说。“这些家伙们各有自己的领地。我想在某一个地区内,所有的洞都属于一条鳗 缅。如果我们想再抓一条,就应该接着往下游走。” “水越来越深了。”库拉克观察着说。 “我们站在岸上,”托勒看着岸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鳗鲡,说,“看来这事花费 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多。我想我们应该流水作业。你们两个去抓鱼,我来负责剖 鱼,并把它们晒干。” “好主意!我们开始分头行动吧。” 贝斯洛和库拉克向下游走去,托勒则取出飞行模工具箱的工具,对鳗鲡做了迅 速的处理之后便返回到营地。他回来的时候,两个女人正在原处等候。他把鳗鲡交 给她们,并反复地把贝斯洛所教给他的在太阳下晒鱼的方法告诉了她们。“我们下 午要回来得晚一些。”他对她们说。 托勒回到贝斯洛和库拉克曾经呆过的地方,看见岸边还有一条鱼——这条新抓 到的鱼只有前两条的一半那么大。两个钓鱼人则在更远的下游努力工作,他看见他 们在河水中寻找洞穴的身影不时地起伏。 时间就在这种行走、工作、等待以及又一次的行走中,颇有节奏地向前推移着 ——这种节奏令托勒感到无比愉悦。这里那令人恐怖的寂静,也因这种节奏以及河 水流动时那潺潺的水声赋予了一种神韵。这个星球的太阳晒在他的背上,托勒在他 内心深处种种奇思妙想的陪伴下愉快地完成着自己任务,同时也欣赏着这里被人遗 弃般的寂静。 杨丹十分熟练地驾驶着飞行橇,沿着起伏不平的河岸向他走来,托勒远远地就 看见了她那飘动的黑发。“天快黑了,”她说,“塔拉兹航空管理公司总经理命令 你们赶快回家。” “谢谢。贝斯洛和库拉克还在前面,你应该把他们接回来,我也快要完了,我 们还可以在回家的路上整理战利品。” “你们的捕获已经足够我们维持三个月了,我数了数有二十八条,可能我还漏 掉了几条。”她对他笑了笑,挥挥手便向前滑去。十几分钟之后,她又回来了,带 着浑身湿漉漉的钓鱼人。她是在河边的一片沙滩上发现他们的,他们躺在那里,像 晒鱼一样地晒着自己。托勒挤到飞行橇上。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仍在工作,不时地 停下来拾检着他们的捕获物。 回到营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天空染上了一层近乎苍白的蛋黄色, 而东方的天际则呈现出靛蓝色。他们从飞行橇上爬下来,卸下那快要倒塌的垛得高 高的剥了皮的鱼时,凯琳已经把火点着,鳗鲡块也叉到了烤肉叉上。托勒发现他们 的帐篷换了位置,而且每个帐篷里都多了一张用草铺成的厚厚的床。“我们也忙了 一整天,”杨丹骄傲地说,“我们在做草垫子。” “我亲爱的女士们,”库拉克说,“我的每一根、每一块就要碎了的酸疼骨头 向你表示感谢。假如不是饿坏了的话,我会马上爬到上面美美地睡一觉。” 他们围在火边吃饭的时候,托勒发现每个人的情绪都非常好,他们相互交谈, 开着玩笑,笑着,连凯琳也不时羞答答地加入到他们的快乐中来。这是他们旅途中 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托勒知道这种快乐的情绪来源于他们第一次作为一个群体,为 了求生的共同目标而共同进行工作。今天,他们成为了一个整体。 所有的人都吃完了,他们躺了下来,蓝色的火焰在他们身边摇曳。“好了,” 托勒说,“我想现在该由我来唱今晚的主角了,你们都愿意听我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