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帐篷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虽然托勒并不觉得他们都死了,但这种可能性他还是 想到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微风轻轻地吹动着帐篷,将他的头 发从他焕然一新的皮肤上吹起来。托勒这才想起他还光着身子。 他走近帐篷,小心地向里面看了一眼。库拉克和贝斯洛那凹凸不平的丑陋身体 像不雅观的烂菜一般伸展着,仍旧浮肿,但颜色还是褪去了一些,说他们像是两只 肥胖而丑陋的昆虫幼虫也不为过。克服了比想象的还要大的困难,他终于把毫无知 觉如石棺一般的他们拖到帐篷外的露天。随后,片刻的迟疑之后,他对两位女士也 只好如法炮制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从被他们扔到帐篷外面的那堆衣服里找出自己那沾满泥土 的衣服。衣服发出一阵强烈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而且已经被血水、脓水和尿水 弄脏了,用手摸上去就像卡片一般的硬。无论哪一套衣服都无法再穿了——最好的 办法就是将它们埋起来,或者将它们烧掉,统统的烧掉。 他想起贝斯洛曾经说过,在一个飞行橇的货舱里还放着一些衣服。他走近一个 飞行橇,果然在一堆匆忙叠起的衣服中发现了一套与他的尺码大致相当的红色连衫 裤。他翻捡着,注意找着他面前的其他几个人可以穿的衣服。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刻 在塑料泡末上的浮雕,又像是正在火炉里烤着,从他们身体的姿势来看,他们仍然 处于煎熬之中。 至于两个女人的身体特征,他想他还是能够辨别出哪个是杨丹,他要先把她解 放出来。他跪了下去,举起拳头,想向她的身上砸去,但随即他又迟疑了——她要 是还没有准备好该怎么办?如果过早地把她解放出来,妨碍了她身体的愈合过程怎 么办?最后他决定,就这样等着,直到他听到她的体内传来那激动人心的声音,然 后,他就可以帮助她,而且也知道怎样做才会更好。 他让自己安定下来,等待着从某一个茧子中传来那微弱的抓挠声。他俯下身子 看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是凯琳,他想。里面有动静,他的手掌稳稳地拍在胸部, 厚壳开了一条缝,接着,他开始动作起来,最先得到解放的是她的左臂。 这时,她柔软的青铜色皮肤的胳膊伸了出来,她的手正在抓挠,托勒把它握在 了自己的手中。“凯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不要着急,我几分钟之内就会让你出 来的。” 他怀着巨大的喜悦履行着他的承诺,小心翼翼地剥去厚厚的硬壳以便不伤害到 包裹在那里面的身体。他移动着头上那过厚的硬壳时,听到了一声闷闷的叫喊。可 等他把那厚壳从她的头顶举上去的时候,杨丹对他眨着眼睛,虚弱地向他微笑。 “不要看我,”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我一定很可怕。” 托勒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你很美。”他的手指接触到她无暇的脸庞,又 沿着她的脸颊滑到喉咙。的确——杨丹比以前的任何时刻都更加美丽。她完美的皮 肤并没有失去其丝绸般的光泽,她的眼睛和嘴角都在微笑。她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红了,玫瑰般的红晕从她的喉咙荡漾到脸上。他把她身 上的硬壳也剥掉,好让她坐起来。她的右肩轻松地耸了一下,接着便羞涩地用它挡 住胸部。这回轮到托勒脸红了。面对一个并非陌生人的女性身体,他转过身去,把 衣服递给她,让她穿上。 “你在这里转了多长时间了?”她问。“你可以转过身来了。真让人难以置信, 我们居然还活着。” “不过一两分钟吧。”托勒弯下身,帮着她从破碎的茧壳中彻底挣脱出来。她 踢了踢腿,茧子便碎裂开来,她站起来。 她吃惊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腿和胳膊,托勒追随着她的视线,贪婪地注视着她 那鲜活如初的身体。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可爱,这么富有魅力。他觉得有什么重 物压在自己的胸上,喉咙也被堵住了一般,他说不出话来。 “啊一啊一啊!”杨丹的声音悦耳动听。“哦一哦一哦,能动真好,活着真好!” 几乎与他同时,她爆发出一串笑声。随即,她摇了摇头,把硬痴的碎屑弹掉。 托勒痴迷地看她做着这一切。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如此动心,他想,就像是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女人一 样,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青春期的小伙子。 “怎么了?”杨丹问,她的眉毛如弯月一般。“你看我的样子很古怪。” “我——是吗?”托勒大叫起来。他转过身去:“我是觉得有点古怪。” “来吧,让我们把其他人那可怕的厚壳都揭开。” 他们先是一同把贝斯洛拖了过来,随后是库拉克和凯琳。他们先是把他们那可 怕的茧子去掉,接着让他们穿上合适的新衣服。当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他们站了 一圈,相互打量,傻傻地笑着,同时又为他们的新生而感到幸福和激动,并为他们 自己所经历的蜕变而感到诧异。在这场蜕变中,贝斯洛倒是有些变化,他的招风耳 不再像以前那么明显,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像以前那么随意,蓬乱的胡子变得更加茂 密,头顶上也长出了头发。 “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得清的理由,”托勒说,“我们仍然无法弄清究竟碰到了 什么。即使能够解释,我也不会相信那些理由——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无论从 哪个方面来说,我们都应该被熔化了,现在却像婴儿般的清新,就像是年轻了几十 岁一样。” “外来的病毒和细菌感染——”贝斯洛插话说。 “我并不关心这些,”库拉克说,“我高兴的是我们活下来了。你们几个人做 梦了吗?” “做了!”杨丹说。“都是很可怕的梦,我从来没有做过那么可怕的梦。” “我知道——也许是生化酶之类的东西。”贝斯洛继续说,他仍然沉浸在自己 的思考中。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可以出来的?”库拉克诧异地问。 托勒回答说:“我记不清了,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起来弄水喝。那也许 是两天前的事。开始我还以为是做梦,可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的沙地上,也许不是 梦吧。” “你喝了吗?”贝斯洛声音中的什么东西使他们不再说话,同时将目光转向他。 他则注视着带水的那架飞行橇。 “呀呵,我想是这样的。怎么,出什么事了?”托勒和库拉克飞快地交换了一 个眼色。 “那么,这就是你的错了……”贝斯洛转向其他的人。他满脸严肃,眼睛里是 死一般的光。 “什么是我的错?”托勒看着他,随后他也惊呆了。水包已经瘪了,水被放掉 了。 “不!”贝斯洛的声音很轻,但却像炮弹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爆炸了。“我们完 了。没有水了,我们已经把水用完了。” “我们不会的!”库拉克大声喊着,冲上前来。可往盛水帐篷看了一眼后,他 的脚步停住了。帐篷已经松垂下来,支柱之间的搭松松地悬垂下来,整个帐篷都似 乎要坍塌了一般。泡在水中的帐篷内门被不经意地打开了一条缝,但想要再关上却 不可能了。门已经掉进水中,水渗了出来。飞行橇下面的沙子呈深暗色,由于水渗 了进去,地面上还有点潮。 “都是你的错,”贝斯洛严厉地对着托勒说,“整个的冒险过程都是你的错— —因为你,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没有水,我们连三天都活不过去。” 他的话把托勒激怒了:“我们该怎么选择?你告诉我。” “我们应该呆在伊波瑞,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们会安全。”贝斯洛针锋相对地 回敬了他。 “简直是疯了!”托勒以恳切的目光看着库拉克,“你告诉他这简直是疯话, 库拉克,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库拉克脸色阴沉着说:“来到这个没有水的不毛之地才是疯狂的行为。他是对 的,错了的是你。” “住口,你们两个!”杨丹打断了他们的争论。“那不是他的错。你们怎么可 以责备他呢?他发烧发得失去了知觉——和我们一样。他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同 样,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定是我们中别的什么人做的。也许 是你没有把门关好,贝斯洛。”她的手指点着他的脸说。 “我!”贝斯洛生气地摆动着双臂。“是他把我们带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你 为什么要偏袒他?” “没有任何人把我们带到这样的境地,我们都是自愿的,只是托勒有勇气面对 他内心的要求。我们还是不要相互责备,想想眼下该怎么办吧。” 贝斯洛双臂抱在胸前,来回走动。 库拉克生了一会儿气,渐渐平静下来。“我们受了一点惊,就是这些,不过让 我们受惊的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扬了扬眉毛,看着托勒,“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托勒点点头,接受了他的道歉。“贝斯洛的话并没有说错,”他阴郁地说, “没有水我们挺不了三天,眼下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