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在移动,”杨丹的眼睛盯着那颗最亮的星星问,“你能 肯定吗?” “等一等!盯住它,深呼吸,看……”托勒的姿势保持了几秒钟。“看见了吗? 越来越大了,肯定不是星星。但不管是什么吧,它正在向我们这边过来。” 他们看了足有几分钟,后来,托勒把其他的人也叫醒了。库拉克的手掌搭成棚 状围在眼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目标,说道:“你绝对是正确的,那是一个飞行物, 它正向我们这边过来。从飞行的角度来判断,它离地面不高,速度也一般。” “直升机吗?”托勒诧异地大声发问。 “是的,像是直升机。” “它是沿着塔的路线飞行,”贝斯洛观察着说。“看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砰, 砰,砰——就在这条线上。” “贝斯洛,我看你是对的,”托勒说道。“先不管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这 么做呢?” “他们是塔与塔之间的巡航员,”库拉克指着夜色中正向他们飞来的亮点解释, “这些巡航员就以塔为坐标,这是他们的例行路线。” “那是一条愚蠢的飞行线路。”托勒说。 “是原始了些,”库拉克附和道,“但行之有效。” 杨丹插话了,“你们就没有想到他们是来找我们的吗?”她加重了的语气使得 其他人都停止了争论,借着星光注视起她来。如果是这样,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之类 的问题也就产生了。 “找我们?你的意思是说……”托勒开始说话了,“不,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呢?” 库拉克耸了耸肩,“我们很快就会被发觉的,根据我的判断,他们到达的时间 不会超过二十分钟。也许我们得作好情况紧急时逃跑的准备。” 于是,他们一边在黑暗中注视着天空中越来越大的亮点,一边紧张地做着撤营 的事情。他们把帐篷收起来放到飞行橇上,然后挤在塔的下面坐下,等待着即将发 生的事情。空中的蓝白色光点缓慢地增长着,可突然之间,它将每一颗星都照亮了, 而且仍然在不断地变亮、变大。 接着,他们就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声,开始的时候,声音很轻地在夜的空气中颤 动,如同遥远的地方传来雷声。可渐渐地,遥远的雷声变成了重重的轰鸣,在空气 中震颤,也在沙丘中回响。这时,他们看见了黑暗中来者庞大的身影——那是一个 巨大的黑色球体,它出现的时候,周围星辰的光芒都给遮掩了。亮光来自飞行物的 底部,与地面形成斜角,在它所出现的沙漠上扫射。他们能够看见灯光扫过山顶, 耀眼的白光在一个山丘后消失又落在了另一个山丘的山冠上。 “我想我们应该避开这光,”库拉克大声喊着。他不得不大声喊叫,才能压过 机器轰鸣时所发出的巨大噪音。 他们赶紧从塔边跑开,在飞行橇附近山脚下的沙地上躺下。他们就在那里等着, 心剧烈地跳动着,三下……四下——这时,那个神秘的飞行物迎面向他们扑来。 光扫过他们的帐篷所在的地方,扫过塔顶,又继续向前扫射下去。一个巨大的 黑色球体出现在他们上方的天空,下半部则悬垂下来,形状不大,看起来就像一颗 拉长了的泪珠。一排绿色的灯光出现在泪珠的前面,后面则是钝钝的红光。 几秒钟之后,不明飞行物飞过去了,黑色的影子再次融人到暗夜之中。光越来 越暗,只在它的身后留下了一串红色的光点,再后来,连红色的光点也不见了。 飞行物消失了,却将忧愁抛洒在他们中间。很长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库拉克打破了沉寂。“蓝色的火焰是什么呢?”他问道。恐怖,以及发 动机的轰鸣过后的寂静,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东 西。” “这是飞船。”贝斯洛回答说。 “我们知道,”库拉克打断了他的话,“不过——” “不,他是说像一个轻型飞船,”杨丹接着说,“是吗?” “是的,飞船——比空气还轻。你见过这种型号的飞船吗?不得了,简直让人 难以置信,它的功能一定相当好。” “他们是谁呢?”杨丹问道。显而易见,她提出了每个人都想提的问题。 “凯琳?”托勒将目光转向正在一边沉默着的年轻女人。“我想你能告诉我们。 他们不是来追我们的哈格人,对吧?” 凯琳摇了摇头,她的嗓音轻柔而甜美。“不,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他们是… …费瑞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托勒回答道,“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遭遇了费 瑞人的飞船。” “有意思,你的有说服力的推论,”贝斯洛打趣道,“也正是我想要说的。” “无论如何,我们下一步的前进方向总算是确定下来了,”库拉克插话说, “我们继续沿着塔走到费瑞人的国土上。” “而且希望水的问题能够得到解决。”托勒说道。 他们沿着费瑞塔走了三天,差不多每半个小时走过一座塔。第三天快要结束的 时候,负担过重的飞行橇终于耗尽了它最后一丝气力,他们在沙漠上的单调旅行也 算告了一个段落。 “让它见鬼去吧。”贝斯洛边说边用扳手在已经坏了的飞行模上敲打。他已经 这样敲敲打打三个多小时了,飞行橇上到处都是沙子。“可能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 的常备工具,不过已经没用了,我们用不着了。” “躺下去,贝斯洛,我要把沙子舀到你的头上。” “去你的!” “这不是你的建议吗?”托勒不怀好意地说。 “我们还没有完,”库拉克说道,“离那还远着呢。” “哦?”贝斯洛看着他。“听你这么说我简直欣喜若狂了。我想人在沙漠中耗 尽他们的最后一滴水时就会死的。” “我们的水还没有用完。”杨丹说。 “你没说错,”贝斯洛说。“我忘了,我们还有足够用半天的水,我们还可以 洗个澡,洗洗头发。还能剩下一些,我们就干点无论什么我们想干的事情吧。” “你冷静点,贝斯洛,”托勒说道,“我不愿意再听你这些孩子似的牢骚话。” “如果我有什么隐形工具,你的那些水就是我的了。”贝斯洛嘟哝着。 “他在说什么?”库拉克边问边看着他。 “他以为他是一个被称做保罗·丹尼或者是什么的人——他是一本书上的人物。 干渴把他的大脑弄得稀奇古怪了,”托勒说道,“我们把他扔在这里吧。” 托勒解开安全带,从一只肩膀上把它滑下来,开始向前赶路。杨丹和凯琳也跟 在他的后面如法炮制。库拉克见他们都走了,便把两根安全带褪了下来,举着其中 的一根对贝斯洛说:“机器已经完了,即使你会修理,也没有修理的工具了。跟我 来吧,不然我要把你丢在这里了。” 他说完向前走去。贝斯洛看了一眼飞行橇,也将身上的安全带举过头顶,褪了 下来,拖着脚跟上其他的人。他低着头,以他固有的风格斜着肩膀。 他们刚走到塔与塔的中间,夜幕就降临了。但他们仍然向前走,想以夜间旅行 减少他们体内水分的蒸发。时间缓慢地向前移动,他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在沙漠上走 着,几乎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喉咙干渴得要着火的感觉。 没有人多说一句话。他们的头低着,不浪费一个词或一个动作,以尽可能地储 存着体内的能量。离天亮大约一个小时,东方的天际出现一片红色,他们停下来宿 营。 托勒睡了一觉醒来,觉得像是在外面的沙丘上被咬了一口一样,他咳嗽了一下, 可随即又觉得这样会把仅有的一点口水浪费掉,还是咽下为好,可他的嘴里除了干 渴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拿过装水的瓶子摇晃了一下,看看里面还剩多少——只有瓶 底还有那么一点点水——他决定不再理会把自己弄醒的干渴。 可接着他又想到了让他醒来的另一个因素:飞船轰鸣声。 他站起来,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帐篷。他想站直,但身子却无法保持平衡。由 于缺水,他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他想也许他听到的声音——只不过是一个濒死者的 幻听。他有过许多传奇经历,但还没有体验过幻觉,无论是幻听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仰望天空。从太阳的位置看,现在也就是刚到下午。东南方山丘中隐约而现 的费瑞塔离这里大约有四公里。飞船发动机轻轻的轰鸣声是从遥远的西北方传过来。 虽然还没有明显的能够让人看得见的标志,但托勒相信他的判断。他眯着眼睛看着 天空,紧张地等待随着那越来越大的声音而出现的飞行物。 “醒醒!”他高声叫喊。“飞船来了!快,醒醒!我们想办法给他们发个信号!” 他大喊着,从一个帐篷冲到另一个,把其他人都叫醒了。等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的时候,费瑞飞船的影子已经模糊可辨了——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是蔚蓝色天空中 一个铁锈红色的盘子。 “是它,”库拉克的喉咙嘶哑着,“我们要想办法让他们看到我们,这是我们 惟一的机会。” “如果我们有一堆火的话——”贝斯洛紧接着说。 “把帐篷放下来,当成我们挥动的旗子。”库拉克命令道。 贝斯洛冲到帐篷里,从里面拖出他的吊袋,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倒在沙地上。他 抓过一个小小的容器和其他的几样东西,便开始摆弄起来。 “你在干什么!”托勒生气地说,“我们需要你来帮忙。” “住口!离我远点!”贝斯洛大喊着,“我有主意了。” 费瑞人的飞船更近了,现在,他们已经能够看到它投在沙丘上的影子了。 “好了!”贝斯洛短促地说:“我希望它能有用。”他把他的手工制作举给所 有的人看。与容器相连的是几根电线和破旧的太阳能电池。 “这是什么!”托勒问。 “发烟炸弹。这是我从飞行橇上拆下来的——里面装满了固体燃料,电池可以 让电线发热,使里面的导火线燃烧。一旦与里面的燃料接触,它就会发出一点火星。 我估算,烟雾能够持续两到三分钟。” “贝斯洛,你真是个奇人,”托勒说道,“要我们做什么吗?” “呀呵,一边呆着去吧。”。 “你最好快点,飞船一会儿就要开过来了。” 贝斯洛爬上一座沙丘,将身子俯在容器上,手里举着太阳能电池,让它对着太 阳。过了一会儿,嘶嘶的声音从容器里传出来:“里面就要热起来了。” “看!”杨丹嚷道:“飞船就要过来了!” 托勒往大空看了看,费瑞飞船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了。“你那东西工作起来了 吗?”他高声问道。 “嘘!”库拉克警告说,“再等等看。” 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吧,孩子,开始,”贝斯洛央求着,“快,快, 快,让你的爸爸骄傲骄傲。” “这种办法不灵吧。”托勒说道。 杨丹急切的目光打量着他。凯琳静静地站着,满脸严肃。库拉克不时用拳头捶 击自己的大腿,他的脸色紧张,就像一个赌徒眼看着自己的赢物被输家拿回去了似 的。 “请你闭口!”贝斯洛喊着。“它就要发挥作用了——只要再等一秒钟。” “船就要到这边来了!”杨丹说道:“看,来了,来了……” 容器大声地嘶嘶叫着,发出闷闷的劈啪声。黄色的烟雾连同火苗和尖锐的嘶嘶 声从容器的底部升起来。“看!”贝斯洛得意洋洋地喊着,“我告诉过你们它会发 挥作用的。” 但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嘶嘶的声音就停止了,火花闪了一下熄灭,烟雾也不见 了踪影。“不!”贝斯洛喊着,扑向容器。 “现代科学的成果也不过如此,”托勒说着,想要离开。“把帐篷搬过来!” “我还能再试一次,我有把握。”贝斯洛将电线接在了容器上,将太阳能电池 对着太阳。 “把你那玩意扔到一边去!”库拉克咆哮。“用我们的帐篷布发信号,但愿上 帝能够让他们看见我们。” 这时,飞船几乎就要飞到他们的头顶上空了,他们站在沙丘的最高处,使劲地 挥舞着橘黄色的帐篷。托勒看见了悬垂在庞大的、充满了气似的球型飞船下面那圆 圆的、泪珠状的穹顶上的窗口,如果有人从里面向外看的话,他肯定能看清那人的 脸。机器的轰鸣声将地上的沙子搅得满天飞舞。沙子的飞扬声和机器的轰鸣声一起 震动着人们的耳膜。 当飞船投下的巨大影子就要从他们身边扫过时——这个铁锈色的月亮遮掩了太 阳——托勒叫起来:“我们全被挡住了,他们不会看到我们的!” 他把帐篷从库拉克的手中抓过来,重新跑进太阳的光照之中。他边跑边向前滑 动,跌跌撞撞地滑到了沙丘的另一侧。他使劲跑着,想赶上飞行物,摇晃着高出他 头部的帐篷布。他大声喊着,摔倒了,爬起来,接着再往前跑。 飞船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似的,向着前面飞走了。不大功夫,费瑞飞 船就变成了天空中的一个亮点,留在后面的只有发动机嗡嗡的轰鸣声。 托勒喘着气躺在沙地上,看着飞船再一次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感到一阵头晕 目眩,想要吐了似的,又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傻瓜。他想到他们这伙人就要死在这里 了。飞船是他们最后的真正希望,可现在它却消失在冰冷的地平线下了。可诅咒的 白色沙漠——除了苍蓝色的大空下一望无际的沙丘外,什么也没有——而这广袤无 垠的荒凉所在就要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了。 不公平!托勒想哭,但哭会浪费珍贵的眼泪,而且也不会有任何益处。他慢慢 地站起身来,蹒跚到其他人坐着的地方。从他们的表情中,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他们 的沮丧了。 “好了,既然我们醒了,”库拉克说道,“就再接着继续往前走吧。” “为什么?”贝斯洛不满地说。“我们死在这里和死在五十公里之外会有什么 区别吗?反正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这一次,库拉克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用忧愁的眼神看了他 一眼,耸了耸肩。宇航员吃力地抬起的沉重肩膀像刀子从托勒的心上划过一样,他 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优雅的绝望。他的眼睛转向别处,如梗在喉。 杨丹跳了起来,她的黑眼睛因愤怒而眯成了一条缝。“我对你想放弃我们提出 抗议!”她大声嚷着。托勒转过身来,看着她那因生气而变得生动的脸和紧攥的拳 头。“这简直是亵读神灵!” 库拉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但贝斯洛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这女人!” 他说。杨丹的巴掌便像反击的机枪一般落到了贝斯洛的脸上,留下了白色的手印, 还没等贝斯洛反应过来,白色的手印就变成了红色。这一巴掌所包含的感情是丰富 的——震惊、迷惑、愤怒、无辜、谴责——全都印在了他无奈的脸上。他满脸惊诧 地看着她,“你打我。”他悄悄地说。 杨丹的眼睛里仍然燃烧着怒火,冷冷地回答说:“我并不为此而感到抱歉,这 是你应得的。站起来,让我们一起往前走。” 凯琳站了起来。她站在他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手势。托 勒迈出了一只脚,在静静地等待着。三个人全都等在那里,看着另外两个男人下一 步的动作。 “你就当我们是到什么风景点好了,贝斯洛,你这大孩子。”库拉克说道,慢 慢地站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尘。 贝斯洛也站了起来,此刻,他的脸上显出了痛悔和道歉的神色。“好吧,好吧,” 他说,“为什么你们都把这些事看得那么严重呢?” 杨丹的嘴唇仍然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但她那严厉的眼神却缓和下来,从那 里可以看出,她对同伴们的表现是满意的。她转过身来,一步步重重地踏在沙丘上, 又一次开始了他们的穿越沙漠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