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疯了,奥林·托勒!这就是你那别出心裁的送死想法吗?就是这个吗!” 怒火从杨丹的黑眼睛中喷射出来,她的话也像针一般地刺人。托勒从来没有见女人 发过这么大的火,于是怯怯地站在她的面前,就像是站在一座正在喷射的火山口上。 “杨丹,理智——” “还是让你自己理智些吧!如果你不是过分迷恋你那膨胀了的自我,你就会明 白你有多么疯狂!” 托勒的舌头在嘴中跃跃欲试,但滔滔不绝的杨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把话说出来。 “简直是愚蠢之举。你是想让自己毫无价值地去送死。你想去做救世主,你以 为你可以改变圆屋顶。可你不能。他们都是些恶魔,奥林。彻头彻尾的恶魔——让 它们自我腐烂好了,我不想站在这里听你为自己申辩。” “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坏,杨丹。真的,你怎么会以为我——” “以为你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毒蛇的巢穴?是的,我就这么以为。你并不真正了 解他们,你对他们的了解完全比不上我对他们的了解。拜托了,你听我说,赶紧停 止这种愚蠢而又愚蠢的想法。你不要去做那样的事。没有人会关心你是否去做了。 没有人会以为你不应该不那样去做,放弃了吧。” “我不能放弃!你明白吗?”他尽量地镇定着自己,以便让谈话能够继续下去, 可事实证明这就像是飓风中的小帐篷一样,完全无济于事。杨丹的反应让他百思不 得其解,她是突然爆发起来的,没有一点铺垫。他从来没有见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有人为圆屋顶或者灾难做点事的时代又要开始了。” “你没有任何责任。” “我相信我的预见。那是从历史中得来的——我一次又一次地从历史中看见过 它。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了,我们必须在事态失去控制之前去制止他们。” ‘你打算怎样去阻止他们呢?“ 她在这里把他截住了,他还没有想出办法:“我不知道,但我会想到办法的, 跟我去吧。” “不!我不想成为你那自杀者行列中的一员。我爱你,我不愿意看着你去送死。” “我并没有说回到那里去没有危险,我知道。但我会小心的。不管是否危险, 都得有人去做。你不这样认为吗?” “不,不。费瑞人已经躲避圆屋顶两千多年了,为什么我们要突然改变这种事 实?” “这是历史的惯例,仇恨的循环。圆屋顶下的人们容不得费瑞人,仇恨越来越 深,到了他们无法包容的时候,自然就会爆发。上一次,他们将费瑞人的城市化为 灰烬——将肥沃的田地变成了不毛之地;他们用了不少于十颗原子弹的武器摧毁了 三个世纪的文明。他们还会那么干的,除非有人去阻止。” 杨丹凝视着他。她的嘴唇闭成了一条细细的直线,她的脸也和她的拳头一样绷 着,牙齿紧咬,下巴微微有些内缩。“我不相信你会对我们做这样的事。”她终于 说。 “对我们?你以为我是这样吗?” “是的,以一种什么人也无法理解的奇怪方式,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不会坚持 要回去了。” “杨丹,我并不想去,我也不是英雄。但必须得有人去,别人都不会去的。你 听见帕雷塞伯特说的话了,任何一个费瑞人都不会去。是的。我并没有被什么神圣 的誓言捆住手脚,但我确实发过誓我要回去。” “你说什么!” “我曾经告诉过特伍德我要回去。他们现在渴望帮助,他们一定等待着我带去 帮助。我告诉他们,我要把帮助带给他们,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是我们离开那里的 理由,还记得吗?” “我不相信那些,”杨丹说。“你目睹了这里的一切之后,还想着要回去吗?” “他们在等着我——我们——把他们所需要的帮助带去给他们。” “他们是在利用你!睁开你的眼睛。如果你帮他们推翻了吉姆瑞格——你以为 特伍德会有所不同,或者会比他所取代的恶魔更好些吗?他们信奉的是不义与残暴。 所以,新的恶魔上台之后,会比他们所取代的恶魔更残暴,更不义,也更专制。这 就是集权政治——你结束了一个集权主义者,却帮助了另一个更大的集权主义者。 “觉醒吧,托勒,他们只是在利用你。你不用理会对他们的承诺,你也不用为 任何事情束缚住手脚——除非你那膨胀起来的自我。” “你不明白——” “放弃吧,”杨丹请求着,“拜托你了,放弃吧。你千万不要去。你没有对他 们有过任何承诺。我们离开了圆屋顶,他们已经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自由 了,永远的自由。我们曾经梦想过的一切——全人类所梦想的一切——就在这里。 这才是我们所希望的。求你了,托勒,和我在一起吧,我们会幸福的。” “我别无所求。你一定要相信我,杨丹。可是,圆屋顶下所发生的一切是和我 们有关系的。你能明白吗?圆屋顶又要发动战争了,这是他们自己所阻止不了的。 必须有人去阻止他们,我得去试试。我并不想去,可是我一定得去。”他向她走了 过去,用手抚摩着她,可她却冷冷地拒绝了他。 “我要走了。”她说。 “不,等一等。不要走,杨丹。我们再谈一谈。” ‘你一定下定了决心,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他看着她决绝地穿过院子,消失在远处黑暗的走廊里。他知道泰勒斯家的每一 个人都有可能听到了他们的争吵,但他并不格外介意这些。他跌坐在椅子上,轻轻 地摇了摇头。在所有的人中,他更加寄希望于杨丹,即使她不支持他的做法,但至 少应该理解他。可她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更令他失望。 果然如她所说吗?他是一个顽固不化、自我膨胀的蠢驴?他误读了圆屋顶下所 显示的迹象吗? 想起这些,他便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圆屋顶下人们脸上所常见的那种表情:那空 洞无望中闪烁着怪异痴迷的眼睛正在由简单的欲望,转化为需要人去点燃的火苗。 点燃这种火苗的人就是他们的领袖,他应该把他们解脱出对无辜的费瑞人没有止境 的贪婪和欲望,他们应该把费瑞的毁灭看作是圆屋顶的罪恶,他应该让他们看到圆 屋顶下的罪恶。 托勒知道,这需要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他曾经看到过历史上无数次重演的没 有被人及时洞悉的流血冲突。奇怪的是,这些冲突为什么就没有人预先发现呢? 如果他对他的想法有一点点怀疑,如果他能对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作出其他符合 逻辑的解释,他也会很高兴地接受杨丹的建议。但他却彻人骨髓地以为自己的想法 是正确的。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因为不被人理解或者受到威胁,而在学术观点 上做出过让步。 一旦圆屋顶下的统治者足以有能力大加杀戮之时,他们就会动手的。他们将用 双手托着死亡走出他们那巨大的水晶屋顶,他们会找到费瑞人并将他们一举歼灭。 他们会那样做的。对此,托勒有充分的自信。因为地球上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过 那样的惨剧,费瑞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畸形存在的挑战,是射向他们那黑暗王 国中一缕危险的光明。圆屋顶是绝对不会与费瑞人和平相处的——他们之间有着那 么大的差距。 但问题在于,你将怎样在以不付出生命代价为前提的情况下,去说服那些不容 易被任何事情所打动的人呢? 即使费瑞人接受毁灭是出于宗教判决这样的观点——就像帕雷塞伯特所指出的 那样,他们也比其他人更了解战争所造成的恐怖,而且他们也希望不要因自己的卷 入而使这种恐怖降临到他们面前,他们祈祷过和平——事实就是如此。但托勒没有 做过这样的祈祷。 另外,如果他快些行动的话,这是一个改变国屋顶下的人们生存状态的一个机 会。而且他并非单枪匹马:特伍德、瑟杰克和他们的盟友们正在为拆散战争机器而 努力,至少是在阻止战争的发生。或许借助帮助他们会成功的——当然也许不会。 但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如果他们失败了,不会对费瑞人产生任何影响 的。 总有一天,圆屋顶还会将大火洒满天空,那时,任何人都将无处可逃。这样的 想法决非凭空臆测,如果人们早上醒来,发现世界末日已经降临,将会是怎样一番 情景呢?如果不可避免的毁灭到来的迹象每一分钟都在增大,幸福又会是怎样的一 种表现形式呢?戴着风帽的死神将在什么样的盛宴上坐在首席呢? 他必须去。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我也觉得你是个傻子,”第二天早上,托勒在院子里遇到贝斯洛的时候,他 说。“如果你想要说让我跟你一起回去的话,那你就是个大傻子——是精神病患者。” “我知道我能指望你,贝斯洛,你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非常抱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一个殉难者。厌恶自杀是我所赞赏的一种 文明品德,这是合情合理的。” “我从来没有想让你做出不符合情理的事情。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注重实 际的聪明的贝斯洛。”讽刺的话终于还是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喏,如果你要去参加什么稀奇古怪的圣战,请向前走好了。有谁阻拦你了吗? 不管怎样,你还得感谢我,一个像我一样的胆小鬼减缓了你的步伐。没有我在后面 拉拉你,你拯救世界的步伐可要迈得比现在快多了。” ‘你这么说也是对的。不过,尽管我不愿意承认,贝斯洛,可我还是要说,你 的肩膀上顶着一颗冷酷的脑袋。你本可以成为我的帮手。“ “没错。可这颗脑袋还顶在肩膀上。谢谢,不过也没什么可谢的。” 托勒站了起来,心情沉重地看着贝斯洛:“你不必这么快就做出决定。好好想 一想,我还要回来的。” “请便吧,你。”贝斯洛耸了耸肩,打量着他,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但我 不想离开费瑞亚,根本就不想。简蕊儿今天要带我去划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还从来没有划过船。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和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单独在一起过。 这一切还只是开始。我计划开始做很多我以前所没有做的事情。傻子才会离开这里 呢,你也一样。” “你不觉得你是把一点小小的机会无限夸大了吗?”库拉克坐在托勒的对面, 将前臂放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在上午的太阳中,院子显得清冷而寂静,黄色的篷 顶为他们每个人的脸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 托勒慢慢地摇着头:“不。我倒是希望我能够让自己相信我错了,但我看得太 多,也知道得太多了。假装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我是做不到的。” “我赞成,”库拉克说道,“如果你觉得是这样的话,我想你应该去。” “你去吗?”托勒认真地打量着宇航员,在心中思索着自从他们重逢以来他所 表现出的令人费解的冷漠。库拉克旁若无人的样子,托勒却格外谨慎。“你为什么 要这么说?” “哦,你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难道我就不能表示赞同吗?” “我是说,你为什么以为我应该去?他们谁都不这么想。” “这没有什么奇怪,托勒。我只是觉得一个男人应该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无论 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也包括去西部开荒之类的事吗,嗯?男人应该去做男人该干的事情。” “向前走吧,同唯—一个相信你这种疯狂信念的人开个玩笑。” ‘你说你相信,可你仍然觉得我的想法是疯狂的,非常感谢。“ “我要和你一起去。” 托勒激动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要和你一起去——回到圆屋顶。怎么啦?你不愿意吗?” “愿意,可——” “可什么?这不正是你今天的谈话想要达到的目的——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呀哈,”托勒承认了,心情非常愉快,但无法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 是要邀你和我一起去。” “所以我解决了你的麻烦。这样,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就不必承担责任了。 不是你来招募我——我是自愿的。” ‘你真的要去,啊?“库拉克的反应和他从杨丹与贝斯洛那里得到的是那么不 同,他对此仍然感到有些怀疑。 “并不是我想要去,而是你昨天晚上那篇简短的演说打动了我。这是一定要做 的事情,否则,我们就会躺在深洞中,头上长出青草,我还没有做好那样的准备。 如果有机会阻止事情的发生,我们就应该试一试。这就是我的想法。” “库拉克,你是一个奇迹,”托勒说道,“我还以为你也像贝斯洛一样,会指 着我的脸嘲笑我。” “贝斯洛这个软蛋,追逐私利的懦夫!他根本就不值一提,”库拉克措辞的激 烈让托勒感到吃惊。在漫长的沙漠之旅中,库拉克和贝斯洛始终是最好的朋友,好 像库拉克不该这么强烈地谴责贝斯洛。 托勒站起来,可库拉克仍塌陷在椅子里,打量着他。托勒说:“谢谢你这一票 给我的勇气,我要去看看凯琳。最近一两天,我们就要作出返回的计划。” “好。”库拉克慢慢地点了点头。他的脸色灰暗,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似乎 有些支撑不住了。“我还要在这里呆会儿。” 托勒离开院子,向着二层楼上凯琳的房间走去。他敲敲门,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