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托勒觉得,这是自己所经历的最为黑暗的一夜。雪花飘落到他的身上,融化在 他的皮肤中,他感到一阵阵潮湿的阴冷。风悲惨地呼号着,将片片雪花吹到他的身 上。在雪花与他的皮肤相碰触的一刹那间,刺痛般的感觉迅速地深入他的皮肉,向 他做了一个个短暂的问候之后便消失在这无边的空旷之中。 随之,黑暗开始战栗起来,伴随着巨大的似乎要将这空旷的黑暗反转过来的是 有节奏的抽搐。渐渐地,暗夜的颜色在变化,现在它变成了深红色,就像是遥远的 地平线上颤栗着令人恐怖的日出景象。这时,雪也发生了变化,顷刻间,它竟变成 了无数细小的昆虫——它们成群地向他袭来,一旦落到他的身上,他的皮肤就热辣 辣地疼起来。不大工夫,托勒的全身就布满了肿块。他大声地叫喊,不是因为疼痛, 而是因为痛苦。昆虫继续成群接队地向他袭来,他无力阻止他们。 深红的颜色越来越亮,可怕的抽搐也越来越有规律,越来声音越大了。砰,砰, 砰,每一次抽搐都在他的大脑中震颤,托勒的五脏六腑也在这每一次震颤中震颤着。 周围依旧明亮,发出鲜血般的猩红色。昆虫们轮番变化着。现在,它们已经不再是 昆虫,而变成了慢慢地漂浮在他周围的长方形战阵,他那脆弱的心脏在它们所发出 的可怕声响中颤栗。 托勒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被囚在了他自己的 心中! 他连续的震颤是他心脏有规律的跳动,那浮游在他周围的密集战阵实际上是他 的血细胞和血小板,它们从他的心房中喷薄而出,如潮水一般地激荡。此刻,他被 国在了这里,不知该如何出去,他就要沉溺在他自己的血液激荡中。 突然,就像是要对他这可怕的想法作出回应,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飞快而 又疯狂地跳动。血流疯狂地冲击着他,不时地拖拽着他四处飘荡,他的整个身体宛 若在心房中奔涌而出的血液中沉溺。现在,他能够看到围绕他自己的心脏而建起的 一堵“心墙”了,这面“心墙”每震动一次,他全身器官分崩离析的速度也加快了 一点。 托勒惊恐地看着这面“心墙”,他张大嘴巴,尖叫起来。 他的心脏在紧缩,越来越紧,好像有一只死亡的大手将它紧紧地攥了起来。此 刻,他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而那双大手摸得也更紧了。这样下去,他将被他自己 的身体攥死。想到这一点,他的大脑也痛苦地扭动起来。他再次尖叫起来,企图阻 止这可怕的震颤。 心脏的跳动停止了。 血流,就在几秒钟之前还在他周围汹涌的血流,此刻也平静下来。巨大的声响 也停止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我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他想,我已经幸免于难了!托勒相信这次冲击总算 过去了,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莫非说我已经死了! 这一似非而是的古怪结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有谁能听到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 已经死去的声音吗?奇怪I 我没有死,他想。可是,如果我没有死,为什么我什么 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而且还不能呼吸呢? 现在我什么问题也没有,我正在睡觉。我一切都很好。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我 再也不让哪怕丝毫的噩梦来困扰我。 恐怖,几分钟之前还是那么真实,此刻也飞快地消失了,愉快的情绪重又回到 了他的身上。他意识到类似于饥饿的感觉又回来了,心中便有了几分暖融融的感觉。 这种感觉使他兴奋起来。除了在牢房里吃的那点豆子喝的那点水外,他已经很久没 吃东西了,谁又说得清那是多长时间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呢? 现在他已经完全醒来了。漂浮在条件反射箱中,托勒想实验一下他刚刚进到箱 中时所想到的办法:意念感应。他想起了杨丹曾经教给他的方法——也许,这个看 似没用的办法,可以让反射箱的控制者按动电钮,把他升上去。 “你有感应吗?”在“西风之神”上,杨丹曾经这么问过他。“有些人在完全 不知道它的情况下就适应了它,托勒先生。你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他可能会有感应的想法曾让他感到心神不宁,但他此刻对其中的原因却没有深 究。他对此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怖——一个具有健全的逻辑和清醒理智的男人, 居然会崇拜命运和感觉。意念感应以及对它的否定让他感到了恐惧。在托勒看来, 一个男人所需要的是坚定的信念和对现实的清醒认识,这样,他才能应付现代社会 所强加给他的种种不安全因子。 而且,他已经这么做了,可是,托勒的一切逻辑和理性却没能拯救他。这里是 伊波瑞,显然,逻辑和理性在这里没有任何作用或价值。在缺少更好武器的情况下, 托勒决定试着用用他手中唯一的武器——他自己的意识。 他已经把他目前的处境给杨丹发过几次信号。不知道这种意念感应是否会发生 作用,他并不奢望他可以真的收到杨丹发来的信息,但他希望他的信息能够扰乱一 下她的意识,也让她知道一点有关他的情况一旦警觉,她就会接受到他的‘’意识 信号“——运用她的法宝。接着,就该是杨丹的事情了。 他无法相信她对于他的信息如此冷酷,以至于根本就不理睬他.她会为他带来 帮助…不是吗? 想到杨丹,一种寂寞的痛苦便袭上他的心头。他曾经希望自己能够说服她,让 她和自己一同回来。可是,回来干什么呢?他在心中问着自己。回到这里来吗?在 敌人的掌握之中被囚禁,忍受痛苦的折磨吗? 不,这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至少她现在是自由的。即使他要为了自己的愚蠢 付出惨重代价,至少她没有和他一起来,她也不会知道他将变成什二样子。 一想起这些,悲凉的情绪便袭上他的心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他失败 了,他并不是唯一的牺牲者。除非他能找到一个改变历史进程的办法,否则,仇视 将再次给费瑞亚带来死亡和毁灭。一旦圆屋顶将无边的仇恨和愚蠢投向热爱和平的 费瑞人,灾难的悲剧将再次重演——在一干多年之后再次降临在他们的身上。一旦 事情发生,他完全可以断言,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无法幸免于难。 越来越多的迹象显示,他将成为仇恨的第一个牺牲者。下,悲观地说,不是第 一个——只不过是延伸了三千年的队列中的一个牺牲者。 他所处的无所作为的境况让他感到痛苦。他的无助也无情地嘲讽着他。他有着 那么坚强的信念,可此刻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除了等待之外什么都做不成,剩下 的也就只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坚持,在漫长的坚持中希望了。 离四室很远的地方,在塞热奥中心上层的大迪瑞私人乐园一条隐秘的小路上, 大步走来了吉姆瑞格。马如可可跟在他的主人身边,他穿着纪律防线在哈格时才会 穿的淡灰色哈格袍,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圆屋顶下巡视的时候,纪律防线根据他们 所在的地区选择他们所穿的衣服颜色,以便混迹于人群中间。这等同于一个阴谋, 却是行之有效的。 “你看见了什么,司令官!”吉姆瑞格悠闲地问。昨天,他盼望已久的那个盛 典结束了,甚至比他的想象还要成功。他睡了一个好觉,在同两个女伴欢娱之后, 他起得很早,他急于清除妨碍他统治的一切障碍,开始他对整个伊波瑞的统治。 马如可可,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用他那双锐利眼睛的余光从侧面打量着他的 主人——这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怀疑——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他的问话:“所有 的迫瑞们都出席了,正如你的牧师们准确无误地提供的那些情报所说。哈格人表现 得很好,没有发现或接到报告说有公然反抗的迹象。” 吉姆瑞格转身看着他:“听你的口气,你并不相信这一切。为什么?” “根据未经确认的报告,有人看见特伍德在您的演说之后离开了塞热奥广场。” “哦,”吉姆瑞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人看见他吗?” “哈格的一个牧师认出了他,并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尼克拉斯的秘书。后来, 这份报告就到了我们这里,但没有进一步的证实。也许,他是在泰纳斯退回哈格的 时候出现的,如果是这样,就是牧师误会了。” 吉姆瑞格慢慢地点了点头。“没有关系,我不愿意这么快就解决泰纳斯,我有 比这更好的计划。一旦我干掉了特伍德,他自己的哈格人会否认曾经认识过他。” 吉姆瑞格轻松地笑着。现在,他已经成了不可战胜的人,在罗翰的阴影下等待了那 么多年之后,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颇为惬意。 马如可可什么也没说,他那冷酷的灰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前方。这位令人恐怖的 司令深知吉姆瑞格的为人,也知道他的想法变化是多么快。同时他也知道,与他的 主人相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残忍和野蛮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了他,使他成为 纪律防线地位显赫的首脑。为了他的主人,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但他的忠诚却是 有价的。有时候,他得看一看吉姆瑞格愿意出多大的价钱。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吉姆瑞格的眉头皱了皱,显然他在思考什么,拳头攥紧 又放开,脚步声轻轻地落在石头铺的路上。“司令,”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要 你知道纪律防线应该因为昨天的行动而得到奖赏。” “当然,大迪瑞。你的心中可否有一个数目,或者需要我来算一算呢?” “五百先尔。” “五百先尔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长官。”马如可可不好意思地说。“或许可以 少一点,他们中的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花掉这笔钱,不是吗?” “五百先尔,”吉姆瑞格果断地说着,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而且要让他们明 白这是对他们的犒赏。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他们还可以得到更多的奖赏——因 为他们出色的工作,但如果做得不好,可怜的薪俸就是对他们的惩罚。” “我明白了,大迪瑞,我立即就去执行。” “好,”吉姆瑞格说。“你可以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了,那里还有很多细碎的事 情要做。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讨论过关于海拉迪克的用途问题吗?” 马如可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冷酷的嘴角上挂出了一丝笑容:‘当然。“ “我有理由怀疑尼克拉斯迪瑞最近的忠诚。” “你是要我派人把他监视起来吗?” “我想这样最好。我不能在我的迪瑞们对我的不信任和不忠诚中开始我的统治。” 吉姆瑞格以一个手势斥退了司令,一个人向前走着,思考他的各种计划,脚迈在两 边插着篱笆,开着鲜花的路上。 这个极乐之地就是罗翰与死神相遇的地方,他就是在这里,在一种非常愉快的 气氛中,喝下了吉姆瑞格为他特制的酒。 塞瑞尼·罗翰在他晚年的日子里,已经厌倦了统治和献到他面前的无数珍宝, 他便常常到这个私人乐园里度过他的时光——他的园中长满了哈伊根运来的各种缩 微树木和满是花香的灌木。他习惯于下午在满园的绿色中用散步来消食,陪伴在他 身边的都是成熟了的哈格女人。 他同样也喜欢带有甜味的番荔枝饮料和上好的苏莱酒,这几乎成为他每日在园 中游玩之后必须要做的功课——但园中的景色是要不断变换的,以免大迪瑞会厌倦 他每日打发快乐时光的地方。要想给这个老人的饮料中放点药物,是一件轻而易举 的事情。吉姆瑞格是那天来同他商量几件事情的时候,将药沫倒进他的杯中,然后 在同他谈完话之后才离开的。 那天晚上很晚,罗翰去世的消息才传到了坐立不安的吉姆瑞格那里。毒药的药 性比较慢,但一旦药效发作,就酿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大迪瑞是在那天晚上的半 夜时分尖叫着死在他的床上,这可吓坏了他的哈格女伴。吉姆瑞格立即被喊了过来, 但已经太晚了。塞瑞尼·罗翰死了。那女孩发誓一整晚都没有人接近他,他也没有 吃过任何她自己所没有吃过的东西。 对于吉姆瑞格来说,罗翰的死因查询并没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它只是为了行事 的方便。哈格牧师们将会被召集起来,以备他那特殊的计划之用,而且,他们的精 诚合作对于他来说也是大有种益的。 所以,当他检视了各个方面所存在的问题之后,终于确定罗翰已经成为过去, 他将在他的地方建立新的统治,一切都在他的筹划之中开始了。 吉姆瑞格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好,即将到来的一切将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