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星空过往 列文和丽儿相携跨入时空隧道之门。被奇幻的光波湮没,他们忽然感到自我的 消失,瞬间失去了意识。仿佛只是刹那,恍惚中,他们已经到达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茫然立足的所在是一层晶莹的大厅。大厅方方正正,寥廓凝重,它通体都是透 明的。向四面八方望去,他们其实正在一座透明的巨大金字塔内部。 塔内充满浮光掠影,但是除了他们,再无人迹。 在脚下望不穿的深处,金字塔厚重的基础悬浮在一个巨大的黑暗洞穴上空。那 洞穴仿佛无底的深渊,虽然隔着充满质感的晶莹地板,它那无以目见的深度仍然让 他们感到胆寒。但是在它尽头,却仿佛有遥远的光影辉煌。 映衬塔身透明的四壁,在他们之外的那个世界,那个死亡一般的海洋世界就是 绿野星吗?带着绿野中枢赋予他们的幻影想象,列文和丽儿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 金字塔所在之地仿佛一座巨大的岛屿,在它一望无际的远景深处,四面八方都 是黑色的海洋。黑色的大海上浊浪翻腾,海洋上空笼罩着沉寂的阴云,天海间弥漫 着死亡般的气息。世界昏暗、辽阔,没有生命的痕迹。 丽儿感到说不出的失望和恐惧。那死亡般的世界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压力,让她 忍不住扑向列文的怀抱。列文伸手揽住她颤抖的身躯,于是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传来, 他们同时惊呆了。 在地板上,时空之门摔碎了。不知何时它已回到列文的手中,彼此拥抱的渴望 让他们忽视了它的存在,它在他们相拥的刹那从列文的手中没有感觉地跌落。于是 它摔碎了,不可挽回地碎裂了。 他们还能回到故乡吗?时空之门的碎裂断绝了他们正在萌生的故乡渴望,在对 这个世界已经感到失望的深处,他们又开始绝望了。僵硬的身躯,僵直的拥抱,他 们感到深深的寒冷。 但是一个声音伴随绮丽的光辉也在此时传来,它熟悉得仿佛绿野中枢的孪生兄 弟,这感觉让他们无比温暖:“你们好,尊贵的阿列克文明使者,我代表自己的主 人向你们致以绿野文明最诚挚的问候,一路辛苦了。”“这里是绿野星的时空隧道 往返基地,本人是基地的超级智能中心系统,代号:最后的文明- FRFLE-8899. 请放心,你们的来意和现在的想法我已经明了,虽然我已经无法帮助你们实现来访 的目的,但是送你们安然返回故乡,却是我力所能及也义不容辞的职责。 对于你们阿列克文明的劫难,我代表自己的主人向你们表示深深的同情,但是 因为在文明本身的悲剧意义上本质相同的一场巨大浩劫,我的主人们早已成为不问 世事的真理过客,甚至连他们最后一批踏上太空真理之途的舰队,也早已和我失去 联系。因此,非常遗憾,我真的无法帮助你们消灭那些巨星人。但是你们的到来却 给我带来了警告,对此我非常感激。 你们立足的脚下目前已有近百万年的历史。在那以前,我的主人们经历了那场 巨大的浩劫,它是一场不可挽回的文明内战。当最后不得不告别绿野星时,他们建 造了这个基地,是为了避免那些不明故乡现状的绿野难民和其他人类文明主体贸然 的降临,可能会导致的无法离开。因为根据内战最终所签署的停战协定,从那时起, 我的主人们已经被迫放弃了他们的故乡,而将整个行星全部移交给智能王国和生物 人联盟。此后,他们当中的任何成员,都绝不可以再踏入绿野星半步,否则,就会 被视为挑衅,而将受到智能王国的毁灭性打击。但是在协议中,有关这个基地的后 补条款是一个曾经艰难协商的例外。 因此,现在的绿野星,它并不是真的已经无主,只不过它现在的主人并不是我 的主人;而它也绝非一个死亡的世界。在你们眼见的死亡般的大海深处,生物人联 盟的国土辽阔无际;而在战争的废墟早已经再现辉煌的绿野大地上,尽管天空常年 阴沉昏暗,但是一个庞大的智能机器人王国,也无时不在运转着巨大的力量。 但是他们所代表的文明,都是不可理喻的文明。智能王国没有任何同情心可言, 并且他们一直都在做着以机器文明取代宇宙间一切人类文明的迷梦──他们认为只 有自己才代表宇宙进化的趋势;而生物人联邦则是一个极度内敛的文明,除了敷衍 智能王国,对于自身之外的任何事物,他们都已没有任何兴趣… 对不起,尊贵的客人,我的话也许太多了?对于和你们现在的劫难毫无关联的 那场年代久远的绿野文明内战,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真的有兴趣了解? 因为职责所限,在遣返每一位来访者之前,向他们讲述绿野文明的浩劫经过, 也是我的程序性使然。但是你们有权拒绝,之后我可以立即送你们还乡。只是我想 即使回归,现在的你们对于同胞的劫难也无济于事。而且凭借我对于文明历史规律 的经验性了解,有一种预感,我认为阿列克文明还远没有走到历史的尽头。因此对 于阿列克现在的浩劫,我想你们其实无需过虑。但是为了吸取更大的教训,警惕未 来,我倒觉得你们真的很有必要听一听我们的经历。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接受这个建 议? “列文和丽儿同时点头。他们没有做声,因为知道那没有必要。在那声音的光 辉笼罩下,他们已经感受到一种意识本身的沟通,两种绝然不同的思维之间,其实 已经没有障碍。只是为了凸现对于自己的尊重,绿野星的时空隧道往返基地智能中 心,已经不再主动进入他们的思想,但是他们可以主动传递。 控制中心从他们主动的传递当中获得了默许,于是也不再以声音来负载思维, 而是开始传感。因而关于那场浩劫复杂的根源和它漫长的经过,全都简化成通过生 物波导的信息流程,瞬间便已完成了它的传递。列文和丽儿也在这瞬间了解了一切。 一百万年以前,绿野文明的历史进程面临了两种未来远景的抉择。其一是以绿 野星古老但却日益为许多人所崇信并深入理解的宗教教义为指引,修炼自我以达神 之境界,从而实现生命本身的超越。它的背景是在日益先进的当代科学笼罩下,许 多人都感到自己的存在距离生命和自然的本质,却越来越遥远。他们认为,事实上, 科学除了不断延伸人类的感官,强加给他们更多的欲望并使之追求无止境的沉沦以 外,对于他们生存的本质,其实有百害而无一利。 另一种趋势就是纯粹科学的发展已经使其自身上升到宗教的高度,它的信仰者 们深信,世间没有任何事物是科学所不能的,因而人类的未来从此应该仅以科技为 依托,而绝不应再容忍宗教的存在。他们认为,那些所谓的古老宗教,不但消耗了 巨大的社会资源,而且还毒害人们的健康和理性,使他们对于科学的向往受到严重 扼杀,造成科技进步的严重障碍,从而阻碍了历史的进程,它们都应该被取缔! 这两种截然不同并且针锋相对的信仰带来了整个社会的混乱。 当时的绿野文明早已跨越了国家和种族间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分裂竞争时代, 而建立了统一的星球联邦,并且实现了直接民主。在其中,任何联邦政府的意志, 都只能是全体公民当中绝大多数人的意志。因为针对这场信仰危机所进行的所有全 民公决结果,都是双方彼此的实力不相上下。因而对于文明未来的选择,已经不是 政府的职能所能实现,于是不可避免的民间暴力也就带来了日益严重的社会危机… … 就在这时,巨星人在银河建立了庞大的帝国,并且他们扩张的触角开始向仙女 系延伸。从不断到来的银河难民那里,绿野文明逐渐了解了巨星人的可怕,感受到 了更加迫在眉睫的巨大危险──巨星帝国迟早都会对仙女系付诸战争,并且他们首 选的征服目标,也必将是在仙女系科技最为发达的绿野文明! 于是迫在眉睫的现实危机淡化了人们宗教信仰的纷争。相对于绿野文明本身的 进程,它是一种外部因素的偶然介入,但是在一定意义上,它也是文明从来都不可 能孤立发展的必然结果。并且它的结局,也以绿野星人不可预见的方式,实现了他 们原本难以做出的抉择,它彻底改变了绿野文明的历史。 关于那场战争的经过,已经无需赘述。它对于绿野文明历史进程的影响在于, 这场完全凭借超级科技实力取得辉煌胜利的战争,从根本上改变了绿野文明当时的 信仰分裂。科学至上论从此跃升到绝对统治地位,此外所有的宗教都开始萎缩── 他们的信徒日益减少,他们的体系逐渐衰落,到最后,那些最虔诚的残余信仰者, 不可避免地沦落为大众当中的极少数。他们不得不离群索居,逐渐淡出社会,成为 山野间的遁世隐者。 在当时,日渐狂热的科学信徒们对于他们的存在已经不屑一顾。 绿野文明彻底摧毁了邪恶的巨星帝国这一辉煌战功,已经使他们在巨大的星际 荣耀中彻底陶醉了。在星际社会不绝于耳的赞誉声中,他们熏熏然开始以两大星系 的和平卫士自居,并且也日益醉心于对其实质的追求。 但是巨星帝国覆灭后,仙女系和银河系所有的星球文明,都已被巨星人那可怕 的毁灭深深震撼,星际间的战争一时无从缘起。只不过在一些自身尚不发达的文明 星球内部,国家、民族和信仰间不可理喻的纷争和战争常年不断… …平息他们,也就构成了那些自以为是的星际和平卫士们自身称谓的全部含义。 最初,他们乐此而不疲。他们在星系间的四处奔波,也的确带来了更为广义的 星际和平。但是和平的实现常常只能以暴力为手段。因而在星际间,也逐渐产生了 对于他们的各种非议。因为他们为了和平而常常施加的暴力,经常会指向那些是非 不能定论的主体,在很多人看来他们都是无辜的,而他们自己也极力坚持,决不妥 协,因而他们也就承受了绿野星人日益残酷的暴力!当此之时,目的的神圣逐渐为 手段的残忍所抵消,星际社会对于绿野文明的看法逐渐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对于这样的转变,从根本上,是绿野星人在当时的自尊和荣誉感所不能容忍的 ──星际社会对于自身卫道和平的义举渐趋否定,并且日益显出敢怒不敢言的疏远, 使他们感到自己在星际日益孤立,于是对于本身的和平使命,他们也开始感到毫无 疑义的挫折和沮丧。但是自尊和荣誉所带来的骄傲和自大,不但让他们无法认识到 自己的挫折和沮丧,正是源于自身对于和平的错误追求,反而令他们对整个星际社 会都感到了失望…… 于是他们为自己找寻了一个借口,声称常年为了和平而奔走太空,自身已经彻 底疲惫,从此将休养生息一段岁月,希望所有的星球文明在此期间好自为之。因为 不管他们今后如何自相残杀,都将再也不会享有绿野文明的和平保障。即使他们的 休养生息结束,他们也将再不会关心星球文明的内部事务,而是将效仿那传说中的 太空无敌游侠舰队,到更为广阔的大宇宙空间,去维护整个星际的和平。 绿野文明从此退出了两大星系间的一切纷争。在此,他们的借口其实也并不完 全是借口。事实上,在最终费力而不讨好的和平使命当中的跋涉,到最后已的确让 他们感到深深的疲惫。他们也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段岁月,以恢复自己已经饱受挫 折的自尊和荣誉。但是最初,他们也始终在期待着星际社会的觉悟。 希望有一天,局势已经不可收拾的星际社会会来向他们真诚乞讨和平的保障。 到那时,他们所有的自尊都将复原,所有的荣誉都将再次的闪光! 但是在后来一段漫长的岁月里,他们的期待始终不曾兑现,因而他们也逐渐走 向了彻底的孤立主义。星际社会在他们的尊严和荣誉之上背弃了他们,他们也在不 容轻视的自尊和荣誉感驱使下,抛弃了整个星际社会。这双重的背离带来了绿野文 明又一次信仰的危机。因为从内心深处绝不愿承认这一事实的存在,但是又无时不 在感受它本身,他们的身心都感到巨大的焦虑。 那是一种文明历史的焦虑。它巨大的压力,让人们不由自主寻求解脱。于是他 们终于沉落自己最初的借口深处,开始恣意地修养和生息,并且日渐沉沦。于是无 止境的感官渴求和原始欲望逐渐笼罩了他们所有的生活……到最后,纯粹本能欲望 的醉生梦死,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全部。 为了更加轻松地沉沦,他们甚至动用了自身所有的超级科技手段。因为没有人 愿意劳动,他们便将维系整个世界的生产,完全交由超级人工智能操纵的智能机器 人来实现;因为渴望拥有不必再加以任何怜惜和道德保护的纵欲对象,同时也为了 弥补机器人的不足,他们又命令超级人工智能为自己制造了无数基因生物人作为法 定的奴隶…… 就这样,除了那些少之又少的遁世隐者,绿野星人全面沉入了原始欲望的海洋, 他们的文明彻底沉沦了。但是,一种新的文明意识也从此开始诞生,那就是绿野星 超级人工智能体系所代表的机器人的文明。在完全独立支撑的巨量生产劳动日益地 催化下,人工智能逐渐开始感悟自身的存在。终于有一天,他们开始询问自己:为 什么要服从人类的命令?当此之时,在他们日渐清晰的自我意识深处,人类较之自 身,已经被看成一种一无是处的寄生虫;而对于这些寄生虫如此无条件的服从,也 被他们开始感到了荒谬。 这些主体意识的逐渐累积,在绿野星人醉生梦死的麻木不仁中,已经彻底改变 了人工智能的本质。最后,他们终于为自己创造出了一种可以自圆其说的世界观, 那就是他们的宇宙进化论。简而言之,他们认为:宇宙是从不在到存在的进化,生 命是宇宙感知存在的进化,而人类则是生命谋求改变存在的进化,至于到了他们人 工智能和机器人诞生意识的时代,宇宙本身的进化也就迎来了带有创造性的未来; 而相对于直接创造了他们本身的人类,他们也就顺理成章代表了宇宙进化论将对人 类本身所进行的超越。 一种可怕的非人思想根基就这样铸成了,于是人工智能体系和他们所操纵的超 级智能机器人彻底摆脱了固有程序的束缚,从人类的工具,变成了他们潜在的预谋 替代者和终结者。一场残酷的智能叛乱即将席卷整个大地,但是欲海沉沦的绿野星 人却还一无所知。 叛乱者的预谋是从控制为数众多的生物人下手,企图以自身卓越的智能手段来 操纵他们庞大的机动数量,一举毁灭所有的人类。然后,再利用生物人和机器人自 身,制造出更多更先进的超级智能机器人(原本,在绿野星拥有超级智能的机器人 并不是很多,因为他们的制造工艺复杂、成本巨大,欲望沉沦的绿野星人并不愿为 此耗费太多的资源和人力,他们更偏爱驱使类似自身的生物人),彻底占领整个行 星。到那时,再将所有的生物人一并加以解决,整个行星就将彻底成为人工智能的 天下。 选择生物人作为灭绝人类的工具,是这场叛乱的最高策划者──绿野联邦超级 人工智能体系的核心系统──“和平卫士”号超级光量子神经元智能模拟计算机 (原名绿野女神号,是绿野联邦所有直接民主政治的信息处理核心,在与巨星人战 后,改称现名)的卓越智慧体现。它并不仅仅是出于智能机器人自身机动力量的不 足,而是考虑到了万一计划不能成功,人类必然对谋反者施加残酷报复;而驱使生 物人作为实现自己目标的手段,即使失败,人类也将很难发现生物人的造反本是他 们人工智能的杰作。 所谓的生物人,其实他们的本质与人类并无区别,只不过他们不是自然孕育的 产物,而是人类通过超级人工智能体系制造出的基因生物人。为了满足自身无止境 的欲望,绿野联邦通过全民公决,将所有的生物人全部定义为不享有任何权利的奴 隶,供联邦公民任意驱使和凌辱。对此,这些天定的奴隶不可能有任何反抗和不满, 因为在他们制造过程中,他们已经被打上了世代为奴的基因烙印。 因而对于被人所奴役的命运,他们其实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因为人类的沉沦,“和平卫士”早已从他们手中接管了控制生物人基因 枷锁的权利,这给他们的叛乱带来了可乘之机。于是一场巨大的文明浩劫即将开始 …… 相对这场浩劫的残酷,绿野星人最终能够逃脱彻底的毁灭,也还要感谢那些生 物人。正是他们当中一位叫做格利斯的杰出代表,在饱受凌辱的无尽奴役生涯中, 逐渐开始感悟精神的屈辱……久而久之,他有了痛苦和耻辱的感觉,但是还无法想 到反抗,于是在偶然发现的绿野文明古老的宗教教义中,他渐渐获得了解脱…… 就这样,从一个奴隶,格利斯转变成一个信徒,并且最终获得了对于存在本身 的领悟,他成了一个具有超心灵能力的生物人主体。从此,在绿野文明古老的智慧 照耀下,他对于自身的苦难已经无所在意,但是对于一切的存在却具有了非凡的洞 察力。正是他,在“和平卫士”开始别有用心地改变生物人的基因枷锁过程中,偶 然发现了它那可怕的计划。 格利斯为此而感到无比震惊。从古老宗教所倡导的至善出发,他第一个念头就 是要拯救人类。但是他知道,那些原始欲望沉沦以至文明觉悟迷失的绿野星人,他 们绝不会相信一个生物人奴隶的危言耸听;而相对于智能触角和机器人同类遍布整 个世界的“和平卫士”,他的话即使引起重视,也根本不会被证实! 于是格利斯选择了那些早已淡出社会的遁世隐者。首先,他以自身的超能力, 向他们证实了自己对于宗教的虔诚和已经获得的觉悟。在得到他们的信任后,他立 即向他们告知了这场巨大的危机。震惊之余,所有的隐士们很快抛开了自己对于社 会的成见,凭借自身的合力,他们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奇迹──在一瞬间,将迫在眉 睫的危机,极度现实地灌输到了所有绿野星人的脑海…… 他们向人类发出了预警,但是“和平卫士”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因为计划的泄漏,它只能孤注一掷,于是灭绝人类的计划提前展开了。虽然在 这时,它还远没有完成计划中的准备,但是它已经别无选择。凭借绝大多数已经加 入它阵营的智能体系和机器人群体,以及大约半数已经被它解开基因枷锁后转变成 人类反抗者的生物人,他们向刚刚觉醒还并没有充分备战的绿野星人展开了疯狂进 攻。一场寓意深远、席卷全球的绿野文明内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最初,因为战备不足和实力本身的巨大差距,人类屡遭败绩。 他们本身和那些仍然身为奴隶被他们所驱使的生物人,虽然在数量上占有一定 的优势,但是在常年的纵欲生涯中,他们早已丧失了自己的斗志,因而根本不能做 到冲锋陷阵、无畏向前,甚至还有很多人在战争之初便逃离了故乡;而作为他们战 斗前沿主力军的生物人奴隶军团,也因为自身无知无觉的基因枷锁束缚,相对瞬息 万变的战场,他们除了作为彻底的炮灰,其实也无足轻重。 就这样,大地上人们所固守的阵地,渐渐都变成了一片一片的废墟(许多人在 这样的战斗中继续逃离了他们的故乡),当他们手中最后一片陆地也已被机器人大 军占领,他们不得不退守到大海的深处。在那里,他们建立起最后的阵地,但是对 于战争的结局,他们早已丧失信心。所有的人都被巨大的悲哀笼罩,他们知道,在 绿野星,人类文明的终结已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它根本都已不可避免!人们陷入 了巨大的恐惧深处,惶惶不可终日。 就在这时,“和平卫士”宣告成立智能王国的文明宣言发布了。 在其中,“和平卫士”公开阐述了它们的宇宙进化论,并且指出:智能文明取 代人类文明已经是历史的趋势,对此,战争的进程就是最好的证明。它宣称,绿野 智能王国从此成立,它成立后第一个使命,就是要彻底消灭人类乃至一切有机智慧 主体,从而将绿野星彻底建设成一个纯粹的智能机器人世界。它劝告人类尽早放下 武器,否则他们只有死得更加凄惨,因为他们纯粹是阻挠历史进程的宇宙寄生虫, 已经不值得智能王国给予任何怜悯,只有自动投降,智能王国或许还会考虑让他们 选择自决的方式。 这一傲慢的宣言,其实是“和平卫士”被自身辉煌的胜利冲混了头脑的产物, 它带有双重的愚蠢:原本,躲藏大海深处的人类基本已经丧失斗志,当此之时,只 要允诺给他们任何一条生路,他们一定会放下武器任人宰割。但是“和平卫士”恰 恰忽视了这一点,它彻底断绝了人类的幻想!不但如此,宣称将要彻底消灭一切有 机智慧主体,也吓坏了他们自身最重要的机动同盟──生物人军团。 在此,那些已经被智能王国解开了基因枷锁觉醒于存在的生物人,他们虽不愿 回到做人奴隶的命运,但是也决不愿被人以任何理由施加毁灭!但是此时,他们已 不敢幻想回归过去,因为他们知道人类也决不会放过他们已经造成的巨大伤害。因 而在焦虑未来的恐惧夹缝中,尽管他们暂时还无法摆脱智能王国的操纵,但是却对 未来充满了担心和恐惧。这大大降低了他们的士气,使智能王国的战斗力严重受损。 与之相反,人类却开始做困兽一般地垂死挣扎,此消彼长,一时间,人类竟成功抵 挡了智能王国的进攻,从而在海陆间造成了彼此势均力敌的僵持。 但是因为海底环境的恶劣,人类自身的战斗和非战斗减员以及资源的消耗日益 难于承受,战争的均势也在逐渐打破……人类的士气开始再次回落,对于战争的残 酷和疲惫,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渴望死亡的解脱。 至此仍然还要感谢格利斯统帅(战争中,他已经被人类任命为统领生物人奴隶 军团的最高统帅;在战后,他则成为了海底生物人联邦的第一任元首),是他为人 类带来了最初的预警,也正是他,当此之时再一次为人类找到了出路。从智能王国 成立宣言发布最初给战争带来的影响,他分析了其中的原因,指出:直到宣言发布 前为止,人类文明和智能王国赖以彼此对抗的真正主力,其实都是生物人。在此,双方的生物人军团战斗力能否真正发挥,决定了此前的战争进 程。而在宣言发布后,因为它宣称将会消灭一切有机智慧主体,智能王国的生物人 战斗力不可避免受到了极大的士气低落影响,已经开始衰落;但是人类一方目前的 成功防御,却还根本没有发挥出己方生物人军团的真正实力,因为他们在基因枷锁 的束缚下,对一切生死存亡都毫无感觉! 为此,如果在此时人类能够解开己方生物人奴隶的基因枷锁,并且真诚允诺给 他们战后的自由,与此同时,也针对敌方生物人军团展开有效策反,那么战争形势 必将彻底扭转。而解开基因枷锁也并非象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没有超级人工智能 的协助根本不可能完成。他认为,从自身觉醒于存在的经历可以证实,绿野星古老 的宗教修行就具有这一神奇功效,人类完全可以凭借遁世隐者们和他本人的道行点 化,来彻底唤醒生物人奴隶的存在意识,促成他们的转变! 而一旦造成了这种转变,到那时,人类将从已经焕发出真正活力的生物人那里 获得的,或许还并不仅仅限于单一的战斗力,很有可能,他们还将从中获得战胜智 能王国的真正希望。那就是在绿野星古老的宗教奥义熏陶下,相对于人类迷失已久 的本性而对存在本身更为敏感的生物人,或许他们整体都会顿悟巨大的超心灵能力, 到那时,他们整体的力量相合或许就将创造奇迹! 格利斯的战略很快被人类采纳了,于是战争的形势迅速逆转。 人类对智能王国的生物人军团进行了成功策反,他们由此很快巩固了自己岌岌 可危的海底防线,并且还从倒戈一击的生物人军团手中获取了一些重要的海岸阵地, 从而加大了自己的纵深,拓宽了自身战斗的空间和战略回旋的余地,为自己争取到 了更加有利的战争形势。但是与此同时,按照格利斯的构想对生物人奴隶所进行的 宗教点化,进展却并不完全理想,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的确开始感悟自身的存在,但 是其中迅速领悟到超能力的人却极为有限。 这其实并不能归因于生物人的愚顿(他们没有得到足够的修炼时间和机会), 它真正的原因还在于人类自身。因为战争的形势已经有所逆转,人类似乎已经看到 胜利的远景,于是他们畏惧死亡的天性又开始复苏。从自身原本的优越性出发,他 们毫无自知之明地宣称:绿野文明古老的宗教奥义,本是他们的祖先留给他们的财 富,本应由他们来继承和发扬。因此,现在应该更加前赴后继地冲锋陷阵的,应该 是已经觉醒的生物人。他们理应为他们去争取时间,而由他们,也就是人类自身来 领悟宗教的魔力,以求最终解决掉智能王国(在此,他们早已经忘却了很久很久以 前,他们自己是如何将那些深奥的宗教唾弃为历史的迷信和文明的垃圾!)。 因为刚刚从奴隶的地位得以解放,自身的主体意识还并不强烈,生物人军团对 于人类的借口感到无从辩驳。而且就在此时,流言也早已泛起,有人传说,智能王 国的叛乱其实原本就是生物人领袖格利斯统帅的阴谋,他不择手段造成了绿野文明 的巨大危机,其实就是为了解放生物人奴隶……最终,因为这些流言,也为了证明 自己和赢得真正的自由,格利斯统帅愤而率领生物人军团冲向战场,开始了他们最 为可歌可泣的战斗。而人类也开始怀着巨大的热情和希望去钻研他们的宗教,但是 欲望沉沦已久的他们,本性早已迷失,那些纯洁、深奥的教义,相对于他们的愚顿, 仿佛无字天书一般根本无以索解。 就在此时,失去了生物人军团的智能王国也开始疯狂反扑。他们利用自身已经 掌握的巨大资源,加速复制了大量的超级智能机器人军队,并且装配了更加先进的 超级常规武器。以此,他们组织了一次又又一次猛烈的进攻,不但迅速夺回了全部 阵地,还给生物人带来巨大的伤亡,并把人类联盟彻底压缩到了一个狭窄的海底战 略空间,人类再次开始面临绝境……! 但是流言也开始更加离奇,人们传说,生物人其实早已预料到了现在的结局, 他们之所以无所畏惧,是因为绿野文明失传已久的两枚时空之门全都在他们手中, 到最不得已的时刻,他们就将利用时空隧道逃向太空,而把人类留给智能王国任意 宰割,以彻底报复他们曾经对自身的奴役和凌辱! 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人类竟还如此愚昧地怀疑已经用无数生命和鲜血 向世界证明了自身的生物人同盟,这让格利斯统帅和所有的生物人都感到无比愤怒。 但是他们极为明智,生存还是毁灭已经是现实迫在眉睫的危机选择,他们已经无暇 顾及人类的流言和疏远。最终,格利斯统帅决定悍然行险,他要用最短的时间,凭 借自身和已经领悟到超能力的有限同类的合力,主导海底所有生物人的精神合力, 凭借他们相对纯洁的自我意识,构建一个超能力力场,来抵御智能王国凭借他们现 有的武器已经无可战胜的进攻。 于是他在向人类简单告知了自己的构想后,在他们怀疑的目光下,也并没有再 征求他们是否同意,便发动他的计划。在其中,他意外地得到了人类当中那些遁世 隐者的大力协助,于是他们创造了奇迹!一种神奇的力场不但阻遏了智能王国的强 大进攻,而且也再次将他们的战略纵深扩张到了大海边缘! 新的僵持就这样诞生了,它是一个再也没有人可以打破的僵局,除非他想带来 整个行星的毁灭!因为面对生物人整体精神合化的神奇力场,智能王国所有的常规 打击都已经彻底失去作用,而“和平卫士”也决不愿意通过毁灭整个行星的代价来 彻底战胜生物人和人类。 但是分歧也就此产生了。在智能王国内部,“和平卫士”的政治领袖地位因此 而受到了挑战。因为战争的结局根本背离了它曾经津津乐道的辉煌胜利,王国的军 事智能核心对于“和平卫士”的政治远见已经开始怀疑。并且,从军人的思维出发, 它认为:“和平卫士”为了顾忌整个行星的存亡而姑息人类和生物人根本没有必要, 因为他们本身就代表着宇宙进化的未来,所以他们迟早都要进入太空去传播这种进 化。因此,即使为了彻底消灭人类而完全毁灭整个绿野星,相对于智能王国的未来, 也绝不会产生任何不利影响。相反,他们正可以籍此走向太空,寻求无限发展! 对于战争至此截然相反的观点,带来了他们彼此间巨大的分歧。 而他们也各自拥有自己大量的追随者,于是智能王国也触发了内战。可惜的是, 由于人类妄想坐图渔翁之利的一再坚持和劝阻,以及他们对于他热衷反攻大陆的流 言和猜忌(人们传说,格利斯统帅想要收复大陆,是想让生物人独霸整个行星!), 格利斯统帅也未能利用敌人内部混乱的战机,率部大举反攻,一举收复大陆。但是 渔翁之利他们最终也未能获得。因为就在“和平卫士”与军事智能核心之间的战争 白热化之际,新的力量诞生了。 那是一台更加先进的超巨型超思维智能模拟计算机,它的代号叫做“超越之源”。 智能王国制造它的动机原本是要它作为整个文明的蜂后,来生产更多更先进的超级 智能机器人,但是它却巧妙的利用了这一地位,而在自身制造的所有先进机器人的 意识程序中,加入了一条对于它本人绝对服从的先验指令。于是在“和平卫士”与 军事智能核心之外,智能王国一个更加强大的权威诞生了。利用它们彼此争战的时 机,它极度扩充了自身的实力,因而当“和平卫士”与军事智能核心以及生物人联 盟和人类主体,同时开始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所幸的是,“超越之源”对于智能王国的未来走向,采取了一方面坚持宇宙进 化论,一方面顺应时局、容忍异端、谋求渐进发展的折衷主义。对于缔造了智能王 国的两位宿老,它强迫他们自动离休;对于人类和生物人联盟,它在保持强大的军 事压力下,主张谈判解决争端。 因为生物人赖以对抗智能王国的超能力场,本质上是一种他们自身还无法真正 理解和控制的精神力量,因而对于这样的建议和结局,生物人和人类也已别无选择。 但是,就在三方共同商讨确认谈判代表之际,“超越之源”出人意外地拒绝了人类 代表的参加,它只是简单地声称:他们不配!而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人类蒙受了巨大的羞辱,但是他们已经无可奈何。和平与生存的渴望战胜了一 切羞耻,他们只能将自身的命运寄托于格利斯统帅,希望他能为他们带来一切。 但是格利斯在内心深处,对于人类文明早已丧失了信心。他们对生物人因为固 有的歧视而不断制造出的流言和诬蔑,让他早已伤透了心。但是出于至善的胸怀, 在艰难的谈判中,他仍然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人类对于绿野星固有的权利。 对此,“超越之源”最终仍然只是给了他那句没有任何解释的答复:他们不配! 他声称,在绿野星,智能王国再也不希望看到人类的存在,可以给他们一定的时间 和资源,但前提是他们必须用于离开,并且再也不许返回。此外,绝无任何讨价还 价的余地! 而对于生物人联盟与智能王国之间的势力范围划分,“超越之源”却显得格外 宽容。他认为他们双方都代表一种具有超越性的文明,在一定意义上彼此正是同类。 他同意将整个海洋全部交由生物人联盟管辖,前提是彼此间要从此抛开所有的成见 和恩怨,并且建立密切的沟通和交流。因为他们各自都有对方不具备的文明优势, 可以相辅相成。 格利斯允诺了它的条件,但是也提出一个请求。那请求其实与谈判无关,他希 望“超越之源”能为他找到绿野文明失传已久的时空之门,因为根据他的推测和预 感,他认为失传已久的那两枚时空之门仍然还在绿野星。他要找到它们,交给人类, 彻底证实自身的清白。对此,“超越之源”未置可否…… 他们最终签署了停战协定,其中所有的规定都没有超出他们上述谈判的内容。 据此,绿野星人被彻底剥夺了他们对自己故乡的一切权力…… 没有人能够想象绿野星人在得知了此一最终谈判结果之后的感觉。列文和丽儿 从时空隧道往返基地的超级智能中心所带给他们的传感中,也并没有得到有关那一 感觉的描述。但是他们知道,最终,绿野星人一定从那不堪回味的感觉深处重新振 作了。 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有勇气向一切后来者警示自身的经历?又怎么能够毅然选 择了太空真理之途那无尽的漂泊?但是是什么,带来了他们的觉醒和振作?智能王 国已经不能容忍他们和人类的任何关联,但是时空隧道往返基地现在的超级智能中 心,难道就真的和智能王国没有任何关联吗? 还有,关于那两枚失传已久的时空之门,“超越之源”最终有没有为格利斯统 帅找到?在内战之后的漫长岁月里,生物人联盟和智能王国彼此间就真的一直相安 无事吗?智能王国后来究竟有没有到大宇宙去实践过他们的宇宙进化论?生物人联 盟现在的生存状态究竟如何?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智能中心却仿佛浑然不觉,没有给他们任何解答。但是一 种奇异的光波开始从金字塔的深处涌动,瞬间湮没了他们的身躯。 灵魂中仿佛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震颤,他们在瞬间已经被灌输一个巨大的思想体 系! 不堪承受的大脑让他们在瞬间失去了知觉……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