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对错 老施密特是航路中心第三运送口的检修员,他其实并不老,但大家都叫他老施 密特,也许是因为他老是醉醺醺的缘故吧。 但是老施只要见到我,就绝对会把酒瓶子扔到一边。因为我是从“圣母牛街”, “圣狸子巷”,穿过“圣山猫大道”直到“圣鹈鹕路”,整整四条街上,唯一一个 会下围棋的人。除了我以外,这十数平方公里内,老施再找不到其他对手啦!论棋 力,我让他三子绰绰有余,但是论棋瘾,他就恨不得把我绑在检修室的椅子上,不 吃不喝连下三天三夜。所以我平时经过“圣鹈鹕路”,总是小心翼翼地绕道而行。 像今天这样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对老施来说,不啻于买彩票中了巨奖,他一句 话也不肯多说,立刻摆开棋盘,和我斯杀起来。 直到我连着痛宰他四局,局局杀得他血肉横飞。老施才长叹一口气,摊在椅子 上,活像一个大烟枪憋了一年,刚刚过足瘾头。 这个时候,我才开口。 “老施,有去海拉的船吗?” 他睁开眼睛,愕然地望着我。 “你要去海拉?” “是啊。我想去一趟,从你这儿能买票上船吧。”我说,“去航路中心订太麻 烦” “去干吗?” “我哥在那里。他要结婚了,我得去看看。” “你哥?我可没听说你有兄弟。” “同父异母,最近才联系上。” 老施脸上有一种无法理解的表情。 “你要去海拉?”他重复一遍 “一个星期而已,参加完婚礼我就回来。”我说,“然后再痛宰你十盘。” 老施看起来有点搞不明白的样子,“要出去?”他喃喃地念叨,但没说不行。 最后,他建议我乘坐星期五的打折班次。我走出去,回头张望运送口黝黑的登入门, 心里既紧张又怀疑。这里面应该有一艘飞船,坐上它,就可以去到外面。 从那个中午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阿露没有再和我联系,我既想见她,又怕见 她。虽然当时我差点落荒而逃,可是等我冷静下来,我发觉我是有些喜欢她的—— 也许是爱上她了——正为这个,我更想证明她是错的,我甚至还乐观地想,也许我 们是得了同一种病。所以我们要接受同样的治疗,这就不错。 第二天,我去航空航路中心递交了外出申请,管制官——五台超级并联数据处 理器——花了过长的工作时间之后,告诉我我最近都没有做身体检查,不能办理外 航手续。我立刻跑去区健康所,把自个儿从里到外查了一遍,补了一张报告上去。 这一次管制官半天没有回应,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给我的电子助理发来一封用古 希伯来文写的报告,翻译过来是“为公司采购五十吨大豆质量一等货款已发六日内”。 我拿着这个完全莫名其妙的报告,问了同事,邻居和酒吧里的人,他们的回答 都差不多,“就算管制官也会出错嘛。”我问他们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无一 例外,没人最近有外出的打算。不过印象里,大家都觉得航路中心的服务质量还算 不错,所以大多数人建议我等下一次,然而城市住民一个月只有一次申请外航的机 会。下一次,谁知道管制官又会用什么样的理由来搪塞我? 所以我来找老施密特,幸好他答应了我——如果他拒绝的话,我可能只有徒步 旅行了。 在林西亚尝试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苏尔沃克医生的诊所里接待了一个陌生的 客人。一位戴着黑檐帽,罩着面纱的年轻女士。 “您自称是林先生的亲人。”苏尔沃克慢吞吞地说,“可是,据我所知,林先 生在本城似乎没有亲戚。” “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前些天才刚到这个城市。”黑帽子女郎从皮包里掏 出一叠资料,放到苏尔沃克面前。医生仔细地翻了几页,临了,他把资料放到一边, 抬头对黑帽女郎说:“林露美女士?” “是的。我听说我的弟弟来过你这里。我想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 “这说来话长……您弟弟跟您说起过吗?” “略微……略微提起一些。但他不愿意细说,所以我来找你。” “他的情况……非常奇特,”胖老头摇了摇头,“不,应该说是独一无二的。” 女郎倾了倾身子:“我非常需要知道他的情况。” “大致上,林先生在做一种固定的梦。” 黑帽女郎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怎样的梦?” “他总是梦见自己突然醒来,而城里所有的人都消失了,除了他自己。关键是, 他对这梦的感觉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发生过。” “我不太明白,这会很严重?” “我不想让您担心,但是,这可能会导致他对现实与梦境的感受混淆,我的意 思是,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他会逐渐背离现实的生活,因为他无法分辨这两种体验。” 苏尔沃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仅仅是做梦而已?” “唔……举个例子吧,文献里曾记载过一个极为罕见的病例。对大多数人而言, 梦境都是片段,不成系统的,但那个病人却能够做连续符合逻辑的梦。和林先生一 样,他的梦境体验也极为真实和具体,而且会逐渐变长,不,不是睡眠时间变长, 而是每一次入睡,梦中的体验都会变长,从一开始的十分钟,递增到几年,甚至几 十年,几百年!!后来,这位病人醒来后常常要花上几个小时才能想起自己是谁, 直到再也想不起来。他的身体状况也开始发生变化,慢慢进入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 但比那睡得更深,直到最后死去。我相信,在他最后的梦里,他很可能度过了悠久 到无限的岁月……” “非常惊人的故事,”黑帽女郎嗓音干涩地说,“但这跟我弟弟有什么关系?” “关联之处在于,您的弟弟对梦的感觉越来越真实,而这也是递增的,到最后, 他很可能会停留在梦的感觉中,因为那种感觉超越了现实生活能给予他的强度。他 会因此产生种种错觉——事实上,您的弟弟,林,他是个非常孤僻而不合群的人, 他有逃避这个现实世界趋向。” “那我们该怎么办?” 黑帽女郎问。 “以我的经验,这只能靠调理和运气。”苏尔沃克医生叹了口气,“关键是, 要靠他自己改变某些念头。” 黑帽女郎沉默了一会儿,问:“您认为他是疯子吗?” 医生摇了摇头:“不,我认为没人是疯子。我只能说,他的世界和我们大多数 人的世界——不太一样。” 黑帽女郎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或许。”医生说。 “那么,您怎么证明他是错的,而大多数人是对的?或者相反?” 医生抬起目光,注视着莲娜•;露美面纱后的眼睛。 “除非我和他一样。”他说。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