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倪匡 第一部 自天而降的金钥匙 小时候,看儿童读物,每逢过年,总有一两篇文章,解释为甚么叫“过年”。据说, “年”原来是一种十分凶恶的野兽,每到了一定的时间,出来一次,见人就吃,所以到了这 一夜,家家都不睡觉,防守着。“年”这头凶猛的野兽,又怕红色和吵闹声,所以家家的门 口,都贴上红纸,大烧炮仗。到了第二天,人互相见了面,看到对方还好端端地,没有给 “年”吃了去,于是,互相拱手道贺,恭喜一番。 这种传说,现在的儿童好像不怎么欢喜,至少,很少有介绍这种传说的儿童读物。 “年”如果是一种凶猛的野兽,那么,这种野兽,究竟是甚么样子的呢?像狮子,还是 像老虎,它的胃口究竟有多大,究竟要吃多少人才能饱,为甚么不多不少,每隔二百六十多 天出来一次?传说究竟是传说,这些问题,因为根本没有人回答得出,所以也不可深究。但 是,过年仍然是过年,过了这一夜,大家见面,还是要恭喜一番。 街上的人很挤,人人都有一种急匆匆的神态,好像都在赶着去做甚么事,但这些人是不 是真有甚么重要的事要去做,王其英对之甚有怀疑。 所有人都繁忙,王其英是例外,他斜靠在铁栏上,铁栏在人行隧道的出口处,各种各样 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出去,只有他懒洋洋地靠着铁栏,甚至还有空打上几个呵欠。 王其英打了两个呵欠,拍了拍口,几个人在他面前,一面大声讲着话,一面走过,王其 英不想动,因为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他是一个流浪汉,白天,到处坐,到处走,到了晚上,就找一个随便可以屈身子的地方 躺下来,然后,又是第二个明天,这就是他的生活。 很少人注意他,偶然有人看他一眼,也全是可怜的神色。然而王其英却不觉得自己可 怜,也反而以为那些在街上匆忙来往,不知道为了甚么而奔波的人,比他更可怜得多! 不过,有一点是最麻烦的,这一点,他和其他所有人,没有分别,他会肚子饿。而现 在,他肚子饿了! 他经常肚子饿,每当他真感到肚子饿的时候,他就不再站着,而是坐下来,将头上戴的 破帽子,放在面前,坐上一小时,或者两小时,破帽子内,可能会有十几枚硬币,他就可以 解决肚子饿的问题。 王其英很不愿意那样做,可是,他的肚子却逼着他非那样做不可,他叹了一声,摘下帽 子来,抓着乱草一样的头发,蹲了下来,放下帽子低下头,闭着眼睛。 有多少硬币抛进他的破帽子来,他可以听得到,一枚、两枚、三枚,经过的人多,硬币 也来得快些。然而突然间,他呆住了,那一下声响,不像是一枚硬币。 他抬起头来,向帽子里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柄相当大的钥匙,钥匙上有一块两寸见方 的胶牌。 他再抬起头来,向前看去,想看清楚是谁抛下了这柄钥匙的,可是他看到的,只是潮水 一样来去的人,他甚至不知道抛下钥匙的人,是从哪一边来,又走向哪一边的。 王其英伸出手,将那柄钥匙,取了起来,一条短链,和金光闪闪的钥匙,拿在手里,沉 甸甸地,很重,好像是黄金的。 王其英呆了一呆,他才想到,这枚钥匙是金的,也已看清了夹在附在短链上的那块胶 牌,是两层的,当中夹着一张纸。 在那张纸张上,写着很工整的一行字:“这枚钥匙是黄金的,如果你卖了它,可以换来 一个时期比现在丰裕的生活,但是……” 写到这里,下面便是一个箭嘴,表示还有下文。在纸的另一面,王其英用力扭断了胶 片,将纸取了出来,打开,纸的第二面上,写着:“如果你照这个地址,在新的一年来临之 前的一刹间,午夜十二时,开门进去,将会有你绝对料不到的事发生。朋友,你自己选择 吧!” 再下面,是一行地址。 王其英呆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不是甚么人在和自己开玩 笑吧? 一想到“开玩笑”,王其英不禁苦笑了起来,自从他变成了流浪汉之后,所有的人,忽 然之间,都变成陌生人了,除了顽童站得远远地向他抛石头之外,他还想不起有甚么人会和 他开玩笑。 而且,那也是实在不像开玩笑,这柄钥匙,看来真是黄金打造的,而且,可能有三两 重,如果卖了它,真可以过几天舒服的日子。 至少,他可以再……睡在床上的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在床上了。虽然有人说,金钱 只能买到床,不能买到睡眠,但是王其英却可以千真万确地知道,同样睡不着,在床上睡不 着,比在水泥地上睡不着好得多了。 一想到这一点,王其英连忙将这柄钥匙,紧紧握在手中。人仍然像潮水一样,在他面前 经过,他的破帽子里,已经有了七八枚硬币,他将那七八枚硬币,拣了起来,戴上帽子。多 少年来,他没有那么急急地走路了,他夹在人潮中,向前走着,走过了很多条街,才来到了 一条横街的金铺之前。 他一下子就冲进了金铺,等到金铺中的所有人,都以一种极其异样的眼光望着他,他才 想起,自己破烂的衣服和黄澄澄的金子,实在太不相配。 为了怕人误会,他连忙先摊开了手,他一直将那枚金钥匙抓在手里,一打开手掌来,自 然人人可以看到他手中的那柄金钥匙了。 他走向柜台,笑了一下:“老板,请你看看,这个有多重,值多少?” 一个店员,仍然充满了疑惧的神色,但总算伸手,在王其英的手中,取饼了那柄钥匙, 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擦了一下,看着,神情更加吃惊,像是手中捏着的,是一条毒蜈蚣一 样,忙又放在王其英的手中:“走,走!到别家去!” 王其英整个人都热了起来,登时涨红了脸,大声道:“为甚么?我想卖给你们!” 店员的声音更大:“我们不收贼……” 他那一句话没有讲完,另一个店员,就拉了拉他的衣袖,那店员也没有再说下去,转过 身去,没有再理王其英。王其英听出那店员没有讲完的话是甚么,他拍着柜上的玻璃:“你 以为这是我偷来的?你口中说干净一点,别含血喷人!” 几个在金铺中的顾客,都带着骇然的神色,走了出去,王其英还在闹着,一个警员已走 了进来。 一看到警察,王其英就气馁了。 一个流浪汉,每天至少有三次以上被警察呵责赶走的经验,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种习 惯,一看到了警察,就会快点走开。 进来的那个警察,身形很高大,才一进来,就一声大喝:“干甚么?” 王其英一句话也没有说,头一低,向外便钻,当他在那警察的身边擦过之际,警察一伸 手,拉住了他的一只衣袖,王其英一挣,衣袖被扯了下来,王其英飞快奔出了金铺。而等到 那警察追出来时,王其英早已奔出了那警察的视线范围以外了。 他其实并没有奔得太远,只不过奔了一条街,一面奔,一面回头看着,所以,他一下 子,撞在我的身上。 我正因为有一点事,要在这条狭窄的横街找一个人,所以一面走,一面在抬头看着门 牌,王其英撞了上来,我才知道,我被他撞得退开了半步,立时伸手抓住了他:“你干甚 么?” 王其英连声道:“对不起,先生,真对不起!” 我那时,并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可是他的情形,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流浪汉,而他出言 倒十分斯文,是以我“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继续向前走去。 他向我望了一眼,忽然跟在我的后面:“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望了他一眼,他已将那柄金钥匙递到了我的面前,道:“先生,请你看这个!” 我略呆了一呆,在他的手中,拿起那柄金钥匙来,一上手,就知道那是真金的,我又打 量了他一下,虽然我没有说甚么,但是我脸上的神情,却是很明显的,所以王其英立时道: “不是偷来的,先生,是人家给我的,随便你给我多少钱。” 我掂了掂那柄金钥匙,摇头道:“对不起,除非你说得出是甚么人给你的。” 王其英苦着脸:“我不知道,真的,我蹲在街边,等人施舍,忽然有人抛了这柄钥匙给 我,对了,还有这一张纸!” 我摸索着,将那一张纸摸了出来,我看着纸上的字,也不禁呆了半晌。 这种事,好像不是现实世界中会发生的,那应该是童话世界中的事情!这种事很吸引 人,试想,一柄金钥匙,一个神秘的地址,落在一个流浪汉的手中,而凭这柄钥匙,就可以 进入这个神秘的地址之内,谁也不知道,进入那里之后,会发生甚么事。 我望着王其英,虽然我一眼就可以肯定,那柄钥匙,的确是纯金的,同时我也立时,断 定了那是一个骗局。看样子,王其英像是一个知识分子,这一切,可能全是他编出来的。 而这一柄纯金的钥匙,只不过是骗局开始时的“饵”而已。不过一时之间,我也想不 出,他使用这样的“饵”,究竟想得回些甚么。 自然,我既然认定了那只是一个骗局,不会有兴趣再研究下去,当然也不会介入。所 以,我只是向王其英笑了笑,同时,含有警告意义地对他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你还是 保留这柄钥匙做一个纪念吧,不必再到处去找人听你的故事了!” 王其英的脸,红了起来,他嗫嚅地道:“你不相信我?” 我仍然笑着:“算了吧!” 王其英苦笑了一下:“先生,我是一个知识分子,你不相信我,不要紧,但是我说的是 实话。” 我没有再理睬他,自顾自向前走去,可是他仍然跟在我的后面,我开始感到有点讨厌 了,回过头去,对他怒目而视,他又开口:“先生,我姓王,叫王其英。”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哼”地一声,已经在我的神情上,表示了极度的讨厌。 王其英仍然继续道:“虽然我亟需要变卖这柄钥匙,我希望有一点钱,但是,不会有人 肯出钱向我真的,在这个社会中,人和人之间,没有信任,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没有,那真可怕。” 他忽然之间,发起对社会的牢骚来了,这倒使我有点啼笑皆非,我当然不会和他去辩论 甚么,只是冷笑了一下:“你和我讲这些有甚么用?” 王其英道:“我既然卖不出去,就只好照那张字条上所说的地址,去试一试运气了!” 我态度仍然冰冷:“悉随尊便。” 他苦笑了一下:“请你……” 看他的样子,他像是想向我提出甚么要求来,但是他只讲了两个字,就挥了挥手:“算 了,现在,谁会关心一个陌生人,算了!” 他一面挥着手,一面现出极度茫然的神色,缓缓转过身,向前走去。 在我看到他脸上出现如此茫然的神色的那一刹间,我真想出声叫住他,想问问他,究竟 对我还有甚么要求,但是我终于没有出声,而他也渐渐走远了。 我略呆了一呆,继续去找我要找的人,办完了事,回到了家中,也不再记得王其英这个 人了。我看过那个地址,但是由于我当时完全没有加以任何注意,所以,我也没有记住它。 又过了几天,离年关更近了,街上的行人看来更匆忙,人人都忙着准备过年,傍晚,我 自繁盛的商业区出来,在拥挤的人丛中走着。 突然间,马路上行人一阵乱,不但四下奔走,而且还在大声呼叫着。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头凶猛之极的野兽,忽然闯进了人丛之中一样,有两个人在我身边奔 过,他们奔得如此之急,几乎将我撞倒。 而在他们奔过之后,我也看到为甚么忽然会如此乱的原因了。有一个人,分明是疯汉, 手中持着一柄足有一米多长的牛肉刀,正在喊叫着,挥舞着,乱挥乱舞,已经有两个途人受 了伤,其余的途人,只顾自己逃命,没有一个人去帮助受伤的人。 那疯汉继续在向前奔着,看样子,再让他这样疯下去,会有更多的人受伤,我连忙脱下 了大衣,向着那疯汉,奔了过去,奔到了那疯汉的前面,那疯汉陡地举起刀,向我劈面砍了 过来。 在那一刹间,我陡地呆了一呆! 那疯汉这时的神情,十分狰狞可怖,但是不论怎样,我却还是认得他的,他就是那个几 天前,我在街上遇到过的那个流浪汉王其英! 那陡地一呆,几乎要了我的性命,他手中的刀,已然砍到了我的面前,我几乎已听到了 周围所发出来的那一下叹息声,幸而我反应灵敏,就在那一刹间,我手中的大衣,也扬了起 来。 牛肉刀砍在我扬起的大衣上,没有砍中我,我飞起一脚,已然踢中了他的小肮,紧接 着,一拳挥出,击中了他的下颚。 王其英立时跌倒在地,在他跌倒的时候,手中的刀,也已经脱手,落在地上,当他还在 地上挣扎的时候,警察也赶到了,两个警察立时将他制服,一个警察问我道:“你为甚么和 他打架?” 我望着那警察,真想一拳打上去,但是我还是心平气和地道:“我不是和他打架,这个 人拿着刀,在街上乱斩人,我是制止他的!” 很多人围上来看热闹,但是那警察好像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向四周围大声道:“是不是 有人愿意作证?” 那些人,在涌上来看热闹之际,头颈伸得极长,眼突得极出,身子尽量向前挤,唯恐落 后,但是当警察一问,他们的眼睛没有神采了,脖子也缩回去了,没有一个人出声,而且, 我刚才还看到有两个人受了伤的,那两个人也不知道甚么地方去了! 王其英已被两个警察,反扭着手臂,捉了起来,他低着头,一声不出。 那警察道:“先生,请你跟我们到警局去一次。” 那警察的话,听来倒是很客气,但是却也令人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人倒并不是做了一件好事,一定想得到应有的褒扬,但是也决没有人,在做了一件好事 之后,会高兴受到怀疑的态度所对待。 我抖开了大衣,大衣上有一道裂口,但是我还是穿上了它:“好吧。” 到了警局,办完了手纹,再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时候,我忽然明白,何 以所有的途人,在被问到是不是愿意做证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声的道理了,那疯子 是陌生人,被斩伤的也是陌生人,谁肯为了陌生人来招惹麻烦? 才出警局大门,一辆警车驶进来,车中有人向我大叫道:“喂,你又来干甚么?” 我向警车内看了一眼,看到了杰克上校。 我道:“没有甚么事,我在街上,制服了一个操刀杀人的疯子,那疯子伤了两个人,但 是我却被带了来,几乎被怀疑是杀人凶手。” 杰克上校对我的话,一点也不感到奇怪,轻松地笑了笑:“再见!” 警车驶了进去,我苦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可是走不到两步,一个警察追了出来, 大声叫道:“等一等!” 我站定,转过身来,这时候,我的忍耐,真的已到了顶点了,可是那警员所说的话,却 使我感到讶异,警员奔到我的身前站定:“那个疯子,他坚持要见一见你,他吵得很厉 害。” 我想了一想:“他为甚么要见我?我想,我不必去见他了!”那警员望着我:“当然, 我们不能强迫你去见他,可是那疯子却说,他认识你!” 又是那种充满了怀疑的眼光,人在这种怀疑的眼光之下,简直是会神经失常的。 我道:“杰克上校才进去,如果主理这件案子的人,对我有任何怀疑,可以向杰克上 校,询问有关我的资料,我会随传随到!” 我没有向那警员说及我和王其英“认识”的经过,我根本不想说,立时转身,向前走 去。 天很冷,天黑之后,街上的行人,都有一种仓皇之感,在路上走,本来是不应该有甚么 异特感觉的,但是我忽然感到有一点恐惧。 这种恐惧感的由来,是我想起了白天在街上的那一幕,那么多人,看来好像是一个整齐 而有秩序的整体,但是,可以断定,其中的一个,忽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的话,决不会有 人向之多看一眼。那么多人在街上走,但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抉C一个人,和独 自一个人,在荒凉的月球上踱步,相差无几。 而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在月球上独自踱步,当你肯定四周围绝没有别人的时 候,至少,可以不必防范别人对你的侵犯。 我忽然又发现,不但冷漠,还有怀疑和不信任,我相信我自己一定也不能例外,我脚步 加快,只求快一点离开拥挤的人丛。 回到了家中,关起门来,心里才有了一种安全感,可是就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又响起 来。 我实在有点不愿意听电话,可是电话铃不断响着,我叹了一声,走过去,拿起了电话 来,杰克上校的声音,我是一听就可以听得出来的,他的声调很急促,不等我出声,就道: “卫,看来又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你一定有兴趣。” 我略停了一停,才道:“我未必一定有兴趣。” 也许是我口气听来很冷淡,所以杰克也窒了一窒,语气也没有那么兴奋了,他道:“你 应该有兴趣,这件事,和你也有一点关系,那个在街上被你制服的疯子,他说了一个很无稽 的故事。” 我多少有点兴趣了:“我知道这个故事,在几天之前,他就对我说过,是不是和一柄钥 匙、一个神秘地址有关的?” 杰克上校高叫起来,道:“你对于这个人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我道:“不多,但可能比你多?” 上校立时道:“卫,请你来一次,这件事很值得商量,请你来一次!” 我打了一个呵欠,用很疲倦的声音道:“对不起,我不是你的部下,而且事情与我无 关,不过,如果你想知道多一点,我欢迎你来。” 杰克上校苦笑了一下:“你这种脾气,甚么时候肯改?” 我笑了一下:“只要我不必求别人甚么,这个脾气很难改。” 上校道:“好,算你说得有理,你在家里等我,我立刻就来。” 我放下电话,来回踱了几步,心中也感到十分疑惑,在这样的大城市中,一个疯汉,在 路上操刀杀人,根本不是一件新闻,一年之内,至少也有十几宗,这种事,何必劳动杰克上 校这样的警方高级人员来处理呢? 第二部 大批珍宝价值连城 上校说,王其英向他说了一个荒诞的故事,自然就是那枚金钥匙和那个神秘地址,那 么,王其英的发疯,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呢? 我想了一会,坐了下来,听着音乐,直到门铃响,我走过去开门,打开了门,我不禁呆 了一呆。 我早就知道杰克上校要来,所以看到了他,是没有理由吃惊的,可是我想不到的是,在 上校的后面,还跟着很多人,好大的阵仗。 在他身后的,是两个高级警官,再后面,是四个警员,还有几个穿着便衣的人,押着王 其英。 王其英的身上,穿着一件白帆布的衣服,是神经病院给疯人穿的那种,袖子上有绳子, 将病人的双臂,紧紧地缚在一起。 一看到那么多人,我立时道:“嗳,这算甚么?” 杰克上校摊了摊手:“没有办法,你既然不肯来,自然只好我们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上校可真算是恶作剧的了,我只好后退了一步:“请进来!” 杰克上校和所有的人,全走了进来,王其英在街头操刀伤人的时候,样子十分骇人,可 是这时候,他却低着头,一声也不出。 那两个便衣大汉,站在王其英的身边,想来是准备一有异动,就可以制服他。我仍然皱 着眉,问杰克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我这里干甚么?” 杰克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别发问,他转过头,大声叫道:“王其英!” 王其英像是没听到杰克的叫唤一样,仍然低着头。杰克又叫了他一声,问道:“你将那 柄金钥匙怎么了?” 王其英震动一下,抬起头来,却不望向杰克,而向我望来。他望了我一眼,才道:“我 卖不出去,只好到那地方去!” 杰克问道:“到了那地方之后,发生些甚么事情?” 王其英呆了一呆,他的双眼发直,看来就像是死鱼珠子一样,十分骇人。 瞪了半晌眼,他忽然怪笑了起来,不断地笑着,而且越笑,声音越是难听,到后来,简 直不像是在笑,而是在哭了。 杰克上校挥着手,大声道:“行了,行了!” 王其英倒也听话,上校一喝,他立时止住了笑声,双眼又发起直来,杰克上校又问道: “那地址是甚么地方,你告诉我。” 王其英仍然发着呆,一点没有反应,杰克上校转过头来:“你看,他是真疯,不是假 疯,专家已经检查过他,我可以断定,他神经失常,是和他到那地方去有关。” 我已经知道,继续下来,杰克上校要问我甚么了,我皱住眉,在竭力想着,可是真要命 得很,王其英曾给我看过那张字条,可是,写在上面的地址,我实在是记不起来了,真记不 起来了! 杰克上校果然问道:“卫,你和他见过面,是知道他到的是甚么地方?” 我叹了一声,将那天晚上,我和王其英在街上遇到的事,和杰克讲了一遍,当杰克现出 兴奋的神色之际,我叹了一声:“我实在记不起那地址来了!” 杰克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他望了我片刻,才道:“你的记忆力十分超人,我真的不信你真会记不起来。” 我向杰克摊了摊双手:“我当时完全没有留意,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等一等,我 记起来了!” 我真的记起来了,多少有一点印象,杰克上校立时双眼发光,我道:“是安德臣路。” 杰克上校忙道:“几号?几楼?” 我苦笑道:“上校,我只有一点极薄弱的印象,是不是安德臣路,我也不能肯定,可能 是安远路,也可能是达成路,可能是安德鲁路,几号几楼,我真的记不清了,为甚么你不要 精神病专家,诱导王其英讲出来?” 杰克上校道:“我们试过,完全失败,而且专家说,短期内不会有希望。” 我道:“那就慢慢来好了,何必这样紧张?” 上校叹了一声,道:“本来倒是可以慢慢来的,但是事情很古怪……你见过他的那柄金 钥匙么?” 我点头道:“见过,当时他愿意低价卖给我!” 杰克上校又问道:“你看过那钥匙是金的?” 我道:“是的,我可以肯定,但当时我想,那是一个骗局的开始,所有的骗局都有饵, 而越是诱人的饵,骗局就越大。” 杰克道:“是的,但是你对这些东西,又有甚么意见?”他说着,自一只公文包中,取 出一条相当宽的皮带来,这条皮带,我倒有记忆,当我在街上打倒王其英的时候,看到王其 英围在腰际,那是一条黑色的、两寸宽的皮带。这时,上校取了出来,我很奇怪,道:“这 条皮带怎么了,有甚么不妥?”上校将那条皮带递了给我,我一接过手,就觉得这条皮带, 厚得出奇,足有半寸,也相当重,我望了上校一眼,将皮带放在桌上:“这条皮带,可能有 夹层。” 上校道:“是的,你目光很锐利,那么,请你打开这皮带的夹层来看看。” 既然肯定了皮带的夹层,要打开来看,也不是难事,我找了一找,就拉开了皮带的一 端,皮带自中揭起,一条变成了两条。 而在皮带变成了两条之际,我整个人都呆住了。皮带的夹层,并不是全空的,而是根据 藏在夹层中东西的大小而镂成一个个空格,每一个空格,大小不一,最大的那个,有两平方 寸,在这个方格之中,是一块可以说是十全十美的黑色闪出云。“闪出云”就是普通称之为 “奥浦”的那种宝石,以黑色的最罕见,而所谓黑色,其实也是一种接近深紫色的色泽,再 加以其他的变幻无定的色彩,真是美丽得难以形容。我从来就喜欢珠宝,而且也见识过不 少,像这样的黑色闪出云,我也见过,不过比起这一块的大小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然 而,这一方黑色的闪出云,和其它的东西比较起来,却也不算甚么了。 在七个菱形方格中,是七颗颜色不同的宝石,包括有浅红色、浅紫色和纯青白色的最高 级钻石在内,估计每一颗都在三十卡拉以上。 而在钻石之旁的,是红宝石、蓝宝石和祖母绿,哥伦比亚的祖母绿,大块的极其罕见, 而这里的七块,每一块都在四十卡拉左右,碧绿的透明体中,有着极其易见的“蝉翼”。 “蝉翼”是祖母绿宝石中一种裂纹的俗称,也是鉴定祖母绿宝石的凭藉。 那些红宝石的美丽,我无法形容,它们的形状不一,有的呈梨形,有的是菱形,光辉夺 目,看得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呆呆地望着,一声不出。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上校的声音:“你的意见怎样?”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天,我从来也没有在同一个时间内,见过那么多,那么完 美的宝石!” 杰克上校道:“我还未曾找珠宝商去鉴定过,但是,那是真的,是不是?” 我又吸了一口气:“如果假的宝石能制成这样,还会有人去买真的宝石么?这些东 西……” 上校指着王其英:“是他的,或者说在他身上发现的!” 我立时向王其英望去,王其英仍然瞪着眼,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根本未曾看到眼前的 一切。 杰克上校问道:“你看它们值多少?” 我摇了摇头,道:“那太难说了,但是我想,这一条皮带,足可以换繁盛商业区,十幢 三十层高的大厦,连地皮一起算在内!” 杰克上校苦笑了一下:“现在你该知道,我为甚么一定要问这个地址来了,我相 信……” 我立时打断了上校的话头:“那是不可能的,谁会将这些值钱的东西,送给一个流浪 汉?” 上校大声道:“那么,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如果是他早已有的,他为甚么还会在街 头流浪?”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相信除了王其英一个人之外,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我向王 其英走过去:“你认识我,是不是?” 王其英望了我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又问道:“你到过那张字条所写的地址?” 王其英呆了很久,才又点了点头。 我耐着性子等他点头,才又问道:“在那地方,你见了甚么人?发生了甚么事?” 这一次,王其英的反应,来得极快,他陡地怪笑了起来,那情形和刚才,杰克上校问他 的时候,一模一样,不断笑着,到后来,简直是在哭了。 杰克上校又大声喝道:“够了!” 王其英又立时静了下来。 我转过身:“上校,你根据我记得的、可能的那几条路名去调查,请将王其英留在我这 里。” 杰克考虑了一会:“好的,在你看来,这是一件甚么性质的事?” 我苦笑着,摇着头:“无法想像。” 上校道:“是不是有人想利用他来走私?” 我立时道:“绝不可能,没有人会神经到将那样值钱的东西,交给一个流浪汉的!” 杰克上校道:“所以我带他来见你,是有道理的,你想在他的身上,探听出甚么来?” 我又向神情痴呆的王其英望了一眼,道:“现在我也不知道能在他口中探听到甚么,只 好慢慢来。” 我转头对杰克上校道:“还有,你对于我说的地址,不必寄太大的希望,因为我不确定 是不是那条路!” 杰克上校望了我片刻,好像还有点不明白我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然后才道:“好的,我 只管去试试,不过这个人……可能有危险!” 他在说到这个人的时候,向王其英指了一指。 我微微一笑:“我还可以应付得了他!” 杰克上校又和那两个看来是神经病院的人讲了几句,那两个人点了点头,这许多人都陆 续离去,只剩下了我和王其英两人。 我第一件事,就是取出了一柄小刀,割断了绑住王其英衣袖的绳子,王其英的双臂,垂 了下来,他抬起头来,很奇怪地望着我。 我向他摊了摊手:“王先生,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请坐!” 我特地将“请坐”两字的语气加强,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话,因为看来他 神经已然失常。 第三部 珍宝来源神秘成谜 果然,王其英听得我那样说法,只是呆呆地站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向一张椅子指了一指,又道:“请坐!” 这一次,他的反应好了些,转过头去,向那张椅子,望了一眼,他慢慢转过身,向前走 去,来到了椅子之前,坐了下来。 这使我十分高兴,因为他终于听得懂我的话了,只要他可以听得懂我的话,我们就可以 交谈,自然,我也可以弄明白他究竟遇到了一些甚么事。 等他坐了下来之后,我倒了一杯酒给他,他也很正常地接过了酒杯,可是却呆呆地望着 我,我自己也举着一杯酒,先当着他的面,一口喝干了酒,他也学着我,一口吞下了半杯 酒。 他喝下了半杯酒之后,吁了一口气,神情好像活动了些,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 和:“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王其英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侧着头望定了我,像是在考虑我这样问他是甚么意 思。 我又道:“你一定还记得,那天在街上,你撞在我身上,要将一柄金钥匙卖给我。” 当我一讲到“金钥匙”三个字之际,王其英陡地震动了一下,抓住空酒杯的手,也有点 发抖。 这使我更高兴,因为他对这件事,至少对这柄金钥匙,已经有了印象。 我并没有催促他,等着他的反应。我等了很久,才听得他喃喃地道:“那柄金钥匙,我 要卖给人家,可是没有人要……没有人要。” 听得他那样讲,我猜想除了我之外,他还曾试过去向别人兜售,但是结果,当然是卖不 出去。 我吸了一口气,正想说话,王其英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为甚么!我讲的每一 个字,都是实话,为甚么没有人相信,为甚么?” 他一面说,一面双眼直盯着我! 我在他这种充满责备的神色之下,感到十分不舒服。本来,我可以和他说一些别的话, 但是他既然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我似乎不能用对付常人的办法,所以我直截了当地道:“是 的,没有人相信你,当时我也不相信你,但我知道我错了,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在准备这样说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为了博取他的好感,使他能对我说更多的实情。我 也想不到,他在听得我那样说的时候,竟然会如此之激动! 他陡地站了起来,用力抛开了手中的酒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颤声道:“你相信 我,你真的相信我?你真的相信我?” 他重复着同一个问题,而眼中现出十分恳切的神色来,我忙道:“真的,我相信你!” 王其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再向我靠近些,压低了声音,又道:“那么,你是不 是愿意相信,我已经是大富翁了?” 如果我刚才,不是曾看到过那条皮带之中所藏的那么多珍宝,那么,我一定以为他是在 胡言乱语,但是,那皮带中所藏的那些珠宝如果全是属于他的话,那么,他当然可以跻身于 富豪之列! 我吸了一口气,他将我的手臂,握得更紧,像是唯恐我不相信一样,我用很郑重的声音 道:“是的,我相信,你是富翁了!” 他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纯真,好像人家相信他是一个富翁,比他是一个富翁更重要。 他一面笑着,一面神态显得更神秘:“我是富翁,他们不相信我,所有不相信我的人, 我要杀他们,用刀斩他们!”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的那种想法很奇怪,我不是一个心理学家,但是,我也至此可以想 像得到,他之所以会在马路上操刀伤人,自然全由于长期以来的抑遏,忽然之间,他成了巨 富,可是却没有人相信他,因而造成极度的刺激所造成的。 我叹了一声:“其实那也不必,你不必要人相信你,自己成为富翁就可以了!” 王其英陡地厉声叫道:“不行,我要所有的人全相信我,我要给他们看我的财物!”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腰际摸去。 在那一刹间,我已经知道有点不对头了,他向腰际摸去自然是想取那条皮带,而他在那 时候去取这条皮带,当然是知道皮带之内,藏着甚么的。 可是事实上,那条皮带在杰克上校的手中,而不在他身上。当时杰克上校取走皮带之 际,他在极度失常的状态之下,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现在他已经比较正常一点,所以记了 起来。 但如果他发现那条皮带不在他身上的话,他会怎样呢?我还未想到这一点的答案,事情 已经发生了。 王其英先是一只手摸在腰上,接着,两只手按在腰上,再接着,低下头去一看。 然后,他陡地发出了一下裂帛也似的呼叫声,整个人,陡地向我扑了过来。 刹那间,他变得如此之疯狂,甚至也不像一头正常的野兽,而是一头彻底发了疯的野 兽。 他一扑向前,双手就向我的脸上,抓了过来,我一侧头,避了开去,总算没有给他抓中 脸,但是还是给他抓住了头发。 而自他脸上那种恐怖的神情看来,他真可能抓住我的头发不放,连我的头皮都扯了下来 的,所以我不能不自卫,我立时一拳挥出,击向他的脸。 那一拳,我用的力道十分大,一拳击中了他之后,手臂立时向上抬,撞在他的手腕之 上,将他抓住我头发的手打脱。 王其英立时仰天跌倒,撞倒了一张沙发,人翻过了沙发,跌在地上,而我虽然打脱了他 的手,头发也被他扯得十分痛,我不禁恼怒起来,厉声道:“你干甚么?” 王其英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看他的样子,像是想站起来,不过可能我刚才的一拳实 在太重了,是以他撑了一下,仍然跌了下去。 他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如此之伤心,泪水如泉涌出,一面哭,一面叫道: “不见了,我的所有东西,全不见了!” 我一面摇着头,一面向他走过去。 王其英仍然在不断哭着、叫着,我来到了他的面前:“究竟甚么不见了?” 他理也不理我,我陡地用力一脚,踢在他的身上,将他踢得打了一个滚。 想不到这一踢,居然起了作用,他在打了一个滚之后,坐了起来,不再号哭,只是望着 我。 我又问他:“你甚么东西不见了?” 王其英低下头去,一声不出。 我又道:“一条皮带,里面藏着价值无法估计的钻石和宝石?” 王其英又陡地跳了起来:“是你偷走的!” 我用很冷静的声音道:“不是,东西在警方手里,如果你能证明那是你的,毫无困难, 就可以拿回来。” 王其英大叫了起来:“快带我去,快带我去拿回来,那全是我的,全是我的财产,那些 东西全是我的!” 他奔了过来,拉住了我,拖我向外便走,看样子是想将我拖到警局去,将“属于他的财 富”取回来。 我大声道:“等一等,我有话要问你!” 王其英站定,双手叉了腰,瞪大了眼,摆出了一副神气活现的神情:“我现在是有钱 人,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有一个古老的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王其英头向上一扬,自鼻子眼里,发出“哼”地一声:“谁耐烦听你的故事?” 他还穿着疯人院里的衣服,而且,在他还是流浪汉的时候,我也见过他,不过这时候, 他倒真的不同了,那副腔调,十足是一个大亨! 我瞪着他,道:“你有钱,是你的事,有富翁对穷人说:『我有钱,你应该听我的 话。』穷人问他为甚么,你怎么回答?” 王其英道:“太容易了,我可以给他钱。” 我笑道:“给多少?” 王其英豪气干云:“给一半!”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故事中的那富人也这样说,穷人回答道:你给了我一半钱, 我和你一样了,为甚么要听你的指使!盎人说:我将我的钱全给你?穷人说:你的钱全给了 我,我是富人,你是穷人,你应该听我的指使了!” 王其英望着我,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笑了一下,伸手拍着他的肩头:“现在你明白了,有钱。当然比没有钱要好得多,但 是有了钱,并不等于有了一切,你明白么?” 王其英坐了下来,喃喃地道:“可是,我真的有钱了,真正有钱了!” 我正色地道:“当你的神智不怎么清醒的时候,我看到过那些珠宝,那是一些价值连城 的珠宝,每一块都不得了,你有印象?” 王其英的神情,显得十分紧张,像是唯恐人家吞没了他的珍宝一样,大声道:“我记得 的,每一颗我全记得,一共是四十八颗,少了我一颗也不行!” 我道:“不会少的,不过,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你说是你的,可是来路不明!” 王其英像是被人刺了一刀也似地叫了起来:“怎么来路不明,清清楚楚,是人家给我 的!” 我已经用旁敲侧击的话,将话渐渐引到正途上来了,我立即问道:“好,那么,是谁给 你的?” 在刚才我和他一连串不停的对答之下,我想,只要我一问,他一定会立时回答我的,因 为他急欲证明他的财富并非来历不明,这其间,根本没有时间去给他考虑是不是应该说。 但是,我却纠错了。 当我一问出这个问题之时,王其英张开了口,看他的样子,是想立即回答我的问题 了.但是,他只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他只是张着口,摇了摇头。我望着他,等他出声,他终于出了声可是却道:“我不能 说。” 我立时道:“你说不出来,我想警方不会将这些东西给你,因为你是一个流浪汉,你原 来的财产,不会超过十元,而现在,你的财产,却超过十亿,你想想,就算你向任何法庭去 投诉,相信最公正的法官,也不会将这笔财富裁定属于你。” 王其英怔怔地转我说着,等我说完,他现出极其伤心的神情来。 那是一种真正的伤心,绝不是装出来的,他也不是想哭,而是一种极度的惘然和木然, 那情形就像是一个人辛辛苦苦赚了很多钱,忽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一样。 我向他摊了摊手:“所以,你要想得回那些珍宝,一定要说出它们的来源,你可以告诉 我,我能替你作证,使你得到它们!” 王其英的神经,看来又开始不正常了,他喃喃地道:“是我的,那些东西,全是我 的!” 他一面说,一面双眼发直,向外走去,我走过去拉住他,但是他的气力变得极大,一下 子就推开了我,在猝不及防之下,我被他推倒在地,而他却向外奔去。 我曾看到过他在街上,操刀伤人,看来由他奔到街外去,那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我连 忙打了一个滚,伸手拉住他。 那一拉,令得他也跌了下来,我立时用膝顶住他的背部,将他的双臂反扭过来,用袖口 的绳子,将他的双臂反绑。 我将他绑起之后,虽然他在挣扎,我还是将他提了起来,抛在沙发上。 他一被我抛在沙发上就镇定了下来,他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但是他只低着头,一声也不出。 我叹了一口气,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就听 到,杰克上校的声音,他怒气冲冲地道:“喂,你和我开甚么玩笑,全市都找不到安达臣 路。” 我心中也有气,立时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可能记不清,你可以找找相同的路 名。” 杰克上校道:“安字头的路,有几十条,你叫我怎么去找?”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脾气,厉声道:“那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 上校呆了半晌,语气放得缓和了些:“那么,你在那疯子身上,得到了甚么?” 我望着王其英,他仍然低着头,我怒道:“那也是你的事,你快来将他带回去吧!” 我越是发怒,上校的脾气,越是变得和缓:“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这疯子暂时 还是留在你这里的好,至少你可以问出一些问题来。” 我叹了一声:“好吧,不过,他坚持那些珠宝是他的,一共是四十八颗。” 上校道:“对,四十八颗,一个专家刚来检验过,全是真的,我请他估计价值,他摇 头,说无法估计,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精美的珍宝,而且,他还说,这些精品,并没 有记录。” 我明白“没有记录”的意思,因为所有的珍贵的宝石,全是很出名的,交易和保存者, 都有一定的记录,而这些没有记录的宝石,当然大有问题。 我问道:“那么,这位专家是不是认为,可能是由其它的着名宝石切割开来的?” 上校道:“我也这样问过他,但是他说没有这个可能,因为有几块钻石,同类型的,不 但质地不如,而且还没有它的一半大!” 我苦笑了一下:“这倒真是奇怪了,看来我要好好招待这个富翁才是!” 上校道:“最要紧,是查明这些珠宝的来源!” 我放下了电话,望着王其英。 王其英仍然低着头,我也在想这批珠宝的来源。 在地球上,能拥有这么多珍宝的,好像只有几类人,一类是阿拉伯的酋长,一类是印度 的土王,一类是中国境内,大庙中的僧人,尤其是西藏的喇嘛、西康境内的土司等。 可是,这些人,王其英不会有机会碰到,那么,这批珠宝,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一面想,一面不住轻轻地用手指,叩着自己的额角。 我在后悔,何以那天,在街上遇见王其英的时候,当他给我看那柄金钥匙的时候,当他 给我看那张字条之际,我竟然会如此不在意,以致现在,完全想不起那个地址来。 一切事情,自然是在王其英到了那个地址之后发生的,也就是说,只要我能够记得起这 个地址,那么,根本就甚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叹了一口气,又向王其英望去,只见王其英又在喃喃自语,他的语声很低,我也听不 清楚,本来,我想再向他问一些问题,可是刹那之间,我改变了主意。 因为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下来,室内没有开灯,很昏暗,这种环境,对于一个在 心理上有恐惧的人,会产生一种安全感。 而且,看王其英的情形,他像是根本不当另外还有人在,只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个 人自言自语的结果,可能会道出一个人心底的秘密来,这比我去问他,再引起他心中的恐惧 要好得多了。 所以,我决定不出声,非但不出声,而且将自己缩在沙发的一角。 室中越来越黑暗,王其英仍在自语,而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至少,我已经可以听得 清楚了。 王其英在不断重覆着的,其实还只不过是两句话,他在说:“这是我的,这些东西,全 是我的。” 不过,在重覆地听了几十遍之后,他忽然又加了一句:“这些东西,全是他们给我 的!” 在这时候,我真想追问他一句:“他们是甚么人?”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口,我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奇怪的是,王其英居然也说出了 同一句话:“他们是甚么人呢?” 当他在这样自己问自己之际,他的头脑,好像清醒了一些,抬起头来。他一抬头,就看 到了我,立时震动了一下:“你说过,只要我不说出来源,那些珠宝,就永远是我的,是不 是?” 我乍一听得他如此说法,不禁陡地一呆,一时之间,完全不明白是甚么意思。 但是,我随即明白了! 在朦胧的黑暗之中,他认不清人,他将我当作是在那个地址中给他珠宝的那个人了! 在那一刹间,我必须有所决定,我是将错就错呢?还是指出他的错误? 我的决定来得很快,我决定甚么也不做,只是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王其英呆了片刻,又问道:“是不是?” 我在他一再追问之下,不能不有所表示,所以缓缓点了点头。 王其英立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样子像是很安慰,喃喃地道:“那就好了,我没有说, 不论他们怎么问,我都没有说出来。” 我心中暗骂了一句,但是我接着,便原谅了王其英。试想,一个流浪汉,忽然之间,有 了这样的一笔财富,这笔财富,是别人给他的,他当然完全听从,如果那个人曾吩咐过他不 要对任何人说财富的来源。 我略停了一停,趁着天色朦胧,我用十分含糊的声音道:“对,你做得对。” 王其英忽然站了起来,向我走来,在那一刹间,我倒真的十分吃惊,我立时道:“坐 下!” 我是怕他走到了我的面前,认出了我是甚么人,那么,就甚么都不会对我讲了,这时, 他究竟是在神经不很正常的情形之下,让他继续错认下去,对了解他的经历,有很大用处。 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在喝叫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想不到会有用,可是王其英却再听 话也没有,我才一出声,他立时坐了下来。 而且他一坐下来之后,立时道:“我该怎么办呢?那些东西,全落到了警方的手中,如 果我提不出证明来,就不能属于我所有了。”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我只好道:“你的东西,怎么会到警方手中去 的?” 王其英托着头。像是尽量在想着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望着他,一直不出声。 过了好半晌,王其英才嚷了一声:“我记不清楚了,真的记不清了,据他们说。好像是 我拿一把刀,在街上伤人,其实,我不想伤人的……” 他讲到这里,已经完全变得喃喃自语了,他道:“我不会伤人,我怎么会去伤人?不过 我已经有了钱,他们完全不相信,没有人当我是有钱人,为甚么每一个有钱人都有人尊敬, 独独我没有,我只觉得心中很愤怒,我不知道我会去伤人!” 他一直在自己讲话,我也不知道如何接口才好,只好听着。等到他讲的话告了一个段 落,我又用很含糊的声音道:“你为甚么不先去变卖一颗宝石。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有钱 人?” 我这样说,是很自然而然的事,可能我的话,所引起的事情,却是我绝想不到的。王其 英先是身子陡地向上一挺,接着,陡地哭了起来。 他真正哭得伤心,他一面哭,一面像是十分委曲地道:“要是卖得出去,早就将那柄金 钥匙卖了,怎么还会到你们这里来?我不是没有试过,可是,当时我就几乎被人抓了起来, 我几乎被人打出来,我……没有钱,虽然我有那么多财富,我是极富有的人,可是我没有 钱,没有钱……” 他一面说,一面哭着,哭得十分伤心,我迅速地转着念: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应该 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他必须说出这些东西的确切来源,才能得到它,而且,必 须公开这些东西是属于他所有的,才会有人来向他买,他才能真将这些东西变成钱。 但是我随即想到,我的目的,并不是帮助他,使他成为一个富人,而是要弄明白,那么 多世界罕有的珍宝,究竟是哪里来的! 第四部 跟踪失败处境狼狈 正当我在想,我该如何对付他之际,忽然机会来了,他仍然在哭着,但是在抹着眼泪: “你们能不能再慷慨些,给我一点钱,现钱?” 一听得他那样说法,我的心中,陡地一动,我沉声道:“可以,但不是现在。” 王其英的声音,听来十分焦急:“甚么时候?甚么时候?” 我沉重地道:“你现在先走,仍然像上次一样,午夜时来找我们。” 王其英喃喃地道:“仍然像上次一样,午夜时来,不过……不过……不过没有那柄金钥 匙,我怎么进来呢?” 这时,我心头狂跳,一时之间,高兴得难以形容,因为我的办法已经成功了! 王其英无论如何不肯说出他去过的地方来,而我又记不起,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他 再去;而我跟着他,这样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所以,我立时道:“不要紧的,这次,你虽然没有金钥匙,但是我答应你,到时,你一 定可以进来。” 王其英侧着头,考虑了半晌,像是在考虑我的话,是不是可靠。不过看起情形来,他终 于相信了我的话,他慢慢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我连忙转过身去,以免他认出我是甚么人来。我转过身,就看到他 急忙向外,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停了一停,然后拉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寒风,直扑了进来,令得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王其英在门口略站了一 站,就走了出去,连门也不关。 一等他走出去,我立时跳了起来。 我这时这样做法,其实相当危险,现在天虽然已经很黑,但是也不过八点左右,到午 夜,还有四小时,谁知道在这四小时之内,他会做出甚么事来? 但是我却必须那样做,不那样的话,就不能知道他究竟到甚么地方去。而最好的办法, 自然就是现在开始,我就跟踪他! 我立时拉起一件大衣,一面穿着,一面也向外奔去,一脚踢上了门,当我奔出门的时 候,我还可以看到,王其英正在对街,贴着墙,慢慢走着。 我立时也过了马路,王其英显然没有注意我,倒是路上的人,虽然每一个人都急于在赶 路,但是看到王其英身上的衣服,背缚着的双手,都投以一种奇怪的眼色。 这时候,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糟糕”,我叫王其英走,但是却忘记了解开他反缚着 的双手,像他这样的情形,途人或者只不过投以奇异的眼光,但是他决不可能在四小时之内 不碰到警察,而任何的警员一看到他这样的情形,必然前来盘问,而如果一有警员盘问,我 的一切安排,只怕全白费了。 我一想到这一点,加快了脚步,来到了离他相当近的地方,他似在慢慢向前走着,我在 想,如何才能将缚住他手的绳子弄断。 但是我却不敢叫住他,事情不致太糟糕的是,他这时走路的姿势,看来有点像背负双手 在散步,有一个警员在不远处走了过来,也只不过向他望了一眼,并没有过来干涉他甚么。 我离得王其英更近了些,倒不是我有甚么的办法可以替他弄开背着双手的绳子,而是万 一有人来干涉他的话,我或者可以先去阻挡一下不致于破坏我的计划。 世上的事情是很奇妙的,当你以为会有意外发生的时候,意外不一定会来,王其英晃晃 悠悠,在马路上走了半小时之久,竟没有发生甚么事,而他在来到了一个街角之后,又蹲了 下来。流浪汉蹲在街角,是不会有甚么人去注意他的。 我站在他不远处的另一个墙角上,注视着他,不一会,我就明白他为甚么选择在这里蹲 下来的原因了,因为在对街的一座大厦上,有着一座大钟。 王其英是在等着,等着午夜,到那地方去。这时候,大钟敲了起来,连续地敲了九下, 王其英抬头看了一下钟,又低下头去。 他既然没有甚么动作,我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 我燃着了一支烟,吸着,一面打量着来往的途人。 没有人注意王其英,也没有人来注意我。 时间过得极慢,好不容易,大钟又响了起来,敲了十下,那是十点钟了。 和九点钟的时候一样,王其英仍然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这时候,我还不觉得奇怪,因为离午夜还有两小时,王其英还有的是时间。 但是,到了大钟敲了十一下的时候,王其英的动作,仍然是这样之际,我却感到奇怪 了。 王其英要到那个地址去,不可能有甚么交通工具,一定要步行,难道那个地址,离他现 在所在的地方,步行不需要一小时的时间? 我的目的是跟踪王其英,他不动,我自然只好继续再等下去,这时候,街上的行人已渐 渐少了,寒风也越来越劲,我竖起了大衣领。 这时,由于我的焦急,时间好像过得更慢了,好不容易到了十一点半,大钟“当”的一 声,王其英才站了起来,我陡地震动了一下,王其英站了起来,那是表示,他要到那地方去 了。而现在是十一时半,离午夜只不过半小时,难道那地方如此之近,他步行半小时就可以 到达!还是他的神智,根本不是十分清醒。是以估计错误? 刚才他蹲着不动,我还是等得不耐烦,但这时,我看到他站了起来,并且向前走了出 去,我的心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了。 王其英向前走着,但是走得并不太快,看到他像是还有十分充裕的时间一样,我看了手 表,已经是十一时四十五分了,但是他还是在市区之内! 我不禁有点疑惑起来了,王其英究竟是在捣甚么鬼呢?他难道不想到那地方去了? 我虽然不记得那个地方,但是在我的印象之中,那个地方,王其英既然有这样怪异的遭 遇,那么,这个地方一定十分神秘,也应该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才是,何以王其英还在闹市 之中徘徊? 可是这时候,我却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不能上去问他:只好跟着他。 心里愈是焦急,时间过得愈快,转眼之间,已经是十一时五十五分,还剩下五分钟,可 是要命的王其英,竟然在一幢大厦面前,停了下来。 我心里在暗暗地咒骂他,同时心里在想,莫非是我的跟踪,已经被他发现了?我正准备 上去责问他,可是,才踏了一步,已看到王其英走进了那幢大厦。 那是一幢商业性的大厦,位于全市最热闹的一区,如果是在白天,大厦的大堂中,一定 挤满了人,要挤上电梯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但在接近午夜之后,却是十分冷清,我一看到王其英走了进去,略为犹豫了一下,连忙 也走向前去,当我来到大厦的门口,一看到那幢门前所钉着的那一块铜牌之际,我不禁出力 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 铜牌上铸着那大厦的名称:“安德大厦”。 安德大厦,这就是那地址的首几个字,而当时我并没有注意,是以一直以为是一个 “安”字打头的街道名字,完全记不起那是一幢大厦! 而现在,我完全记起来了,不错,那地址的四个字,就是“安德大厦”,但是我仍然记 不起是这幢大厦的哪一层和哪一个单位。 王其英的目的地就在这里,那毫无疑问,所以我立时跟了进去。 不过,由于我在大厦的门口,略停了一停的缘故,所以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王其英已经 不在了,有一架电梯,正在向上升。 我看了看大堂中的钟,时间是十一时五十九分,显然,王其英可以准确地在午夜十二时 正,到达他要去的地方,旁边还有两架电梯,但是我却不能利用电梯,我必须知道王其英到 哪一楼。 我心中虽然焦急,但只好站在电梯前,仰头看看,王其英显然是在那上升的电梯中,他 要去的是几楼呢?电梯上的表板,在不断亮着,电梯一直向上升,终于,在十二楼停了下 来。 我一看到电梯停在十二楼,连忙进了旁边的一架电梯,按了十二字,电梯向上升去。 我估计,我和王其英到达十二楼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一分钟。 电梯在十二楼停止,我立时看手表,已经过了午夜,只不过相差几秒钟。 当我踏出电梯的时候,心中一面在想,王其英可能还在门口等着,等那些神秘人物开门 让他进去。而事实上,就算我走出去看不到王其英,事情也已经大有眉目,至少我已经知道 了这个地址,是在安德大厦十二楼。 我一踏出电梯,立时左右看去。 和大多数商业用的大厦一样,出电梯,是一条相当长的走廊,走廊的两旁,全是各种类 型的商业机构,走廊内的灯光明亮,我可以看到走廊两端的尽头。 在我搭上来的旁边的那座电梯,也就是王其英搭上来的那辆电梯,门打开着,可知王其 英的确是在这一层出了电梯。 但是,走廊中却没有人。我略呆了一呆,我出电梯的时候,过了午夜八秒钟,王其英可 能已经进了其中的一个单位!我在电梯门口,停了极短的时间,立即向前走去,当我向前走 去的时候,我听到,在离梯口相当近的一个单位,有人声传出来,我立时来到那门口,门口 的招牌,是一家出口入公司。 我几乎没有犹疑,就立时转动门柄,推门进去。 当我推开门的时候,那情形,实在是很尴尬的,我预期中的情形,是看到王其英和几个 神秘人物,正在晤谈,如果情形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可以直闯进去了。 可是,事实却大谬不然。 当我一推开门,向内看去时,只见里面,的确是家出入口公司,有五个职员,正在埋头 工作,其中还有两个是女职员。 那五个职员一看到我推门进来,一致转头向我望来,脸上的那种惊愕的神情,简直难以 形容,我还未曾决定该如何做的时候,一个坐在一只大保险箱前面,桌上放着几大叠钞票的 中年人,突然伸手向桌下按去。 一看到他这种动作,我知道他要做甚么了,我忙扬起手来:“别……” 我本来是想说“别按警钟,我弄错地方了。”的,但是我只讲出了一个字,那中年人已 经按下了警钟,大厦的警钟,立时响了起来。 在寂静的午夜之中,整幢大厦的警钟一响,当真惊心动魄,我倒不怕,因为我根本不是 来抢劫的,至多不过麻烦一点,解释误会而已,但那家公司的几个职员,却紧张得可以。尤 其是那两个女职员,简直花容失色,一起都站了起来。 大厦的警钟,仍然响着,这时候,我如果要解释的话,必须扯直了喉咙,讲话才有人听 得见,而且,警钟既然已经按下了,我再解释也是多余的了。 所以,我推着门,不动,也不出声。 不到一分钟,四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大厦警卫员,已经冲了上来,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工 作效率倒值得表扬,两个警卫员立时冲到了我的身前,两个进了公司,警钟声静了下来。 我直到这时,才吁了一口气,伸手向那位中年人指了指:“他太心急了,如果他肯听我 说,我只不过是找错了地方,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在我面前的两个警卫员,“哼”地一声,其中一个道:“你想得倒不错,如果他迟上一 步,可能你已经得手了,举起手来,别动!” 我只好苦笑:“两位,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是致电报警,由警方人员,将我带走!” 一个警卫员大声道:“还用你教?我们早打了电话了!” 那警卫员说得不错,因为这时候,我已经听到,警车的警号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 过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也不便再说甚么了,大队警员,不多久就冲了上来,我自然被当作 抢劫的疑匪(真倒他妈的大楣,快过年了,遇上这样的事),被扣上手铐带走,刚才还在吓 得发抖的那几个职员,在向警官绘声绘影,描述我“凶神恶煞”、“突如其来”冲进来的情 形,我也懒得去解释甚么了。 我被带到警局,戴着手铐,进了拘留所,在这个警局中,我没有熟人,我只说了一句 话,声音很大,整个警局的人都可以听得到,我吼叫道:“他妈的,快打电话,将杰克上校 从他情妇的热被窝中拉起来见我。” 杰克上校是不是从他情妇的热被窝里被拉出来的,我自然不能肯定,但是他来得十分 快,而且一脸的惶急之色,倒是事实。 他一到,立时呼喝着,先将我的手铐,打了开来,然后才道:“怎么一回事?你半夜三 更到那里去干甚么?人家正在开夜工,做年结。” 我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现在的人,对于陌生人的警惕性,已经提高到了 这一地步。” 杰克上校有点啼笑皆非,我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你带几个人,和我一起走,在路 上,我和你详细说。” 杰克上校连忙带了几个人,和我一起出了警局,上了车,仍然向着安德大厦驶去。 这一来一去,至少耽搁了四十分钟,在车上,我对杰克上校,扼要地讲了一下王其英认 错了人,而我将错就错,约他午夜再去,我如何在街上寒风中等了四个小时,再跟踪他,最 后被人当作抢匪的经过,说了一遍。 上校听得十分兴奋:“你真行,看来事情,快要水落石出了!” 我“哼”地一声:“看来你只关心事情的水落石出,对于我被当作劫匪抓起来一事,一 点也没有歉意!” 上校苦笑了一下:“在那样的情形下,谁知你是去干甚么的?” 我也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奇怪的是,那几个大厦的警卫员,警钟一响,来得好快, 可是进去的时候,却看不到他们!” 杰克上校顺口道:“谁知道,或许他们正在警卫室中。” 正在说着,警车已到了安德大厦的门口,还有一辆警车停着没有走,看到我和上校一起 下车,都不胜惊讶,上校一下车,就将所有的警员,都集中了起来:“紧急任务,由我指挥 一切!” 由上校带着头,一起走进大厦,两个警卫员看到了我们,也极之奇怪,上校吩咐一个警 官,道:“向他们拿一份十二楼所有机构的名单,在这段时间中,有没有人离开过大厦?” 警卫员和留守的警员,都摇头道:“没有。” 警卫队长还补充道:“有很多家公司在开夜工,但是他们通常都要到两点钟之后才离 去。” 上校道:“行了,我们上去。” 所有的人,分搭三架电梯,一起到了十二楼,出了电梯,走廊中还有警员守着,那家公 司的几个职员,在门口交谈着,看到了我,神情怪异,自不在话下。 上校指挥着,所有的警员,全分布了开来,那家公司的职员,也被劝了进去。 不一会,警卫队长和一位警官,也一起上来了,拿着一份十二楼所有机构的名单,上校 要警卫队长,将每一扇门都打开来,警卫队长好像有点犹豫,上校怒吼着:“一切由我负 责!” 上校的怒吼,有了作用,警卫队长取出了一大串的钥匙来,我和上校跟着他,逐间将公 司的门打开来看。 上校虽然运用权力,一定要警卫队长打开门来看,但是他没有申请搜查令,他那样做, 是于法无据的,所以我们虽然走进了每一家公司,但是尽可能不动里面的任何东西。 十二楼在开夜工的,只有那一家公司,其它的写字间,全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最后,连一间存放杂物的房间也打开来看过,仍然是甚么也没有发现。 杰克上校脸上兴奋的神色消失了,立即向我瞪起了眼,我是深知上校脾气的,对他突然 向我吹胡子瞪眼,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我只是向他道:“一定是十二楼,我上来的时候,电梯还停在十二楼,门打开着。” 上校道:“好,那么人呢?” 我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但是我还是没有发作,因为杰克上校就是这样的人,你就算对他 发作,也是没有用的,何况,这件事,根本从头到尾,都和我无关的,只不过是他来找我而 已。 我虽然没有发脾气,但是我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我摊了摊手:“算是我的 错了,再见,希望很长时间别再相见!” 我一面说着,一面便向外走去,却不料我才走了一步,上校一伸手,就将我拉住:“等 一等,你怎么能这样就走?” 我的火直往上冒,大声道:“上校,我想我以前未曾见过更比你不要脸的人!” 杰克脸色铁青,沉声道:“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道:“这是你的事,我不管了!” 杰克上校冷笑了一声:“只怕不行,我将王其英交给你,现在他不见了,你要将他交出 来!” 上校在这样讲的时候,神情十分认真,我听得他那样讲,也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错, 王其英是他交给我的,现在,我至少应该将王其英交还给他,才能不再管这件事。可是现在 事情的关键是:王其英在哪里呢? 如果王其英在,那么根本甚么问题也不存在了,如果找不到王其英,那么,我实在不能 撒手不管。 我瞪着眼讲不出话来,在上校和我的争执之中,我倒是很少落在这样的下风过。 杰克上校显然也感到了这一点,我想,他至少可以开心十七八天了,所以他笑了起来, 居然拍着我的肩头:“老朋友,继续干下去吧!” 我当时真想用一句极其粗俗的乡下话回敬他,但是转念一想,反正我落了下风,骂人也 没有用。而且,和杰克上校斗气事小,要将王其英找出来事大。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道:“要我继续干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封锁这幢大厦,任何人出 入,都要检查!” 上校大声嚷了起来:“你在和我开玩笑?这是着名的商业大厦,每天有上万的人出入, 怎么有可能每一个人都检查?” 我叹了一口气:“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上校也叹了一声:“至少我们可以封锁到明天早上,唉,你实在不该放王其英出去 的!” 我道:“可是,我至少已经知道,他获得那些珍宝的地方,是在这幢大厦的十二楼,或 者说,他见到的那些神秘人物,是在这里!” 杰克上校望着我,过了半晌,才道:“我认为你可能给王其英愚弄了!” 这一次,我真正冒火了,厉声道:“你以为我会被一个半痴呆的人愚弄?” 上校忙道:“别发急,我们慢慢再想办法。” 第五部 黑暗中的神秘来客 我们一面说,一面又挤进了电梯,到了下面,我一直在恼怒着,临和杰克上校分手的时 候,我还咕哝了一句:“真是见鬼,快过年了,还碰到这件事!” 上校道:“别太认真了,这究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没好气地道:“一点也没趣,你可知道中国人对过年多么重视,我看你虽然在中国人 的社会中生活了很多年,也学了一口中国话,但仍然是一个洋鬼子!” 杰克上校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当然我是洋鬼子,可是我的确不明白,为甚么同样是 一天,甚么也没有不同,人人见面,都要道喜一番。” 我本来想将那个古老的,有关“年”的传说讲给他听的,但是一转念间,我想那简直是 对牛弹琴,这种洋鬼子,怎会懂得这种有着深厚民族色彩的传说,他们上馆子,也只会吃咕 噜肉和蛋炒饭! 我打了一个呵欠:“送我回去吧!” 上校和我一起登上了车,他在车上,还不肯放过我:“难道你不准备采取行动了?” 我道:“我现在并无行动可以采取,我们已经找遍了整个十二楼,不但没有王其英,也 没有和他见过面的人,我还有甚么办法?” 杰克上校道:“他是不是到了十二楼,再上一层,或是再下一层?” 我摇头道:“时间上来不及。” 上校咕哝着,道:“希望他再会出现。” 我道:“关于这一点,你倒不必担心,他一定会出现,他有那么多珍宝在你们手里,除 非他肯放弃,不然他一定会出现。” 上校又高兴了起来,手指相叩,发出了“得”地一声响:“不错,他一定要来领回那些 珍宝,而他要领回,就一定要说出那些珍宝的来源,这样,甚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冷笑道:“事情有这样简单倒好了!” 车子转了一个弯,已快到我门口了,我在临下车前,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道:“杰 克,这批珍宝,世间罕有,你可小心放好才是!” 杰克呆了一呆:“放在警局的保险箱中,也会不见?” 我道:“那很难说,在伦敦塔里的皇家珠宝,一样有人动它们的脑筋!” 上校叹了一声:“天地良心,这一批珠宝,真比得上伦敦塔里的那些!” 我一面走向家门口,一面道:“或者更好!” 我打开门,挥了挥手,走了进去,关上门,我听到警车离去的声音。 我背靠着门,觉得很疲倦,这样的徒劳无功,影响心情,我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也 不想开灯,我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发现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为甚么那么黑? 我熟悉自己的家,就算完全不开灯,也不应该如此黑,街灯的光会射进来,多少可以朦 胧看到一点东西,但是现在,却黑得甚么也看不到! 除非是所有的窗帘全被拉上了,我的记性还不致于坏到这样的程度,我清清楚楚记得, 我出去的时候,绝没有拉上所有的窗帘。 我立刻后退了一步,伸手靠着墙,想去开灯,而就在这时候,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声 音:“别开灯,卫先生,希望和你在黑暗里谈谈。” 那声音离我不会超过十五米,而且,我可以断定,讲这话的人,这时是坐在我平常惯坐 的一张安乐椅上。 我的手,已经碰到电灯开关了,通常,只要轻轻一按,就会大放光明,而我实在也想看 看那个不速之客,是甚么样子的。 可是,我却没有按下去。 因为我断定,对方既然来了,而且,一开口就要和我在黑暗中谈,那么,我就算按下开 关,也一定没有用,电灯不会亮。 与其按下掣而电灯不亮来出丑,倒不如大方一点,不去开电灯的好。 所以,我的手又缩了回来,冷笑了一声:“你至少应该知道,你坐的那张椅子,是我坐 的!” 那声音道:“真对不起!” 在他这样讲的时候,我听得出他向旁移开了几米,已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我迳直向前走去,虽然眼前漆黑,甚么也看不到,但是我还是走得十分快,而且,十分 自然地避开了一张茶几,伸手在一张椅背上按了一按,来到了那张安乐椅之前,坐了下来。 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钟之内,我脑部活动迅速。 一个神秘人物来到了我的家中,他为甚么而来,他是甚么人,我完全不知道。 其次,我想到,我眼前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但是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配有红外线 眼镜之类能在暗中视物的科学配备。 如果对方有,我就更不利,如果对方也没有,我就比较有利,因为这是我的家,我熟悉 一切东西摆着的位置。 再其次,对方出声的只有一个人,但是,来的是不是只有一个人,还是还有其他的人在 此呢? 在那一刹间,我极其紧张。 虽然我的行动看来很镇定……如果对方能够看得到的话,但事实上,我是在拚命地控制 着,我真怕一个控制不住,我会剧烈地发起抖来。 当我坐下之后,我并不先开口,只是急速地转着念,对方好像也不急于开口,黑暗之 中,一片静寂,只有外面马路上,不时有车辆经过的声音传进来。 我希望眼睛在适应了黑暗之后,至少可以辨清对方的样子,但是时间慢慢过去,或许是 因为我心情紧张的缘故,所以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但无论如何,我眼前总是一片黑暗,甚 么也看不见。 我知道那人离得我很近,就在我身边不远处,他也不开口,显然是在等我先出声。 我估计,约莫过了三五分钟,我狂跳着的心,才渐渐镇定了下来,因为我想到,对方若 是怀有恶意的话,在我一进门的时候,就可以袭击我。 而就算那时他不袭击我,在这三五分钟之内,如果他要对我采取不利行动的话,我真怀 疑自己是不是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我想到了这一点,心自然定了下来,虽然极度的神秘感依然存在,我缓缓吸了一口气: “所谓不速之客,阁下大概可以算是典型了!” 我用这样的话作为开始,当然是一上来就在责备对方的不是,想引他请出他自己的身 份。 可是,我的话刚一出口,黑暗之中,那人笑了一下:“阁下也是!” 我几乎想跳了起来,当然我仍坐着,但是我的声音,却提高了许多,我大声道:“这是 甚么话,先生,这是我的家,我的地方!” 那声音笑了一下:“别激动,我不是说现在。” 他那样讲法,不禁使我陡然一呆。 因为我实在无法明白他那样说,究竟是甚么意思。 他说我也是“不速之客”,但又说“不是现在”,那意思自然是说,我在其一个时候, 在某一个地点,有他在场的时候,我曾做过不速之客? 如果他的话,是这样的意思,那就更加令人莫名其妙了,我甚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还 是我做过这样的事,自己竟想不起来了? 我迅速地转着念,但是我随即决定,不再去猜这种哑谜,或许他这样讲,是全然没有意 义的,我先要弄清他来的目的! 我道:“你来,有甚么事?” 这是开门见山的责问了,那人的回答,也来得十分快:“想和你谈谈。” 我冷笑了一下:“在这样的黑暗中,我根本不认识你,有甚么好谈的?” 那人道:“不错,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可是有一个人,我们大家都熟悉。” 我闷哼了一声,那人接着又道:“王其英!” 我本来,由于心情的紧张,所以特地要装出十分舒适的样子,坐在那张安乐椅上(我假 定对方可以看到我),这时,我一听到了“王其英”这个名字,我不禁陡地直起了身子来。 这个人的来访,竟和王其英有关! 刹那之间,我脑中杂乱无章地,不知道想起了多少事情来,可是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 却只能给我一点浅略的概念,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些甚么,但是却无法将捕捉到的东西,编织 起来,成为一条线索。 我思绪很乱,但是甚么也归纳不起来,我只好一面说,一面缓缓地道:“王其英,就是 那个流浪汉?事实上,我对他也不能算是熟知。” 那人忽然叹了一声:“是的,我的情形和你一样,我对他也不很熟悉,请你别紧张,我 来,只不过想和你讨论一下他。” 我冷笑了一下,这下冷笑,自然是想抗议他的话,表示我并不紧张,但是我却无法用言 语来表示,因为事实上,我确然紧张得很。 我在冷笑了一下之后:“既然这样,有甚么好讨论的,你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 个人!” 那人道:“可是,你至少已经知道了他的遭遇。” 我陡地一呆。 王其英的遭遇,如果那是指他忽然得到了那么多珍宝这件事而言,那么事情,就实在蹊 跷得很了。 因为这件事,我相信王其英在得到了那些珍宝之后,未曾向人详细提起过,就算向人提 起过,人家也不会相信,这件事,只有我和杰克上校,以及若干警方的高级人员才知道,那 人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另有一个可能是,将那些珍宝给王其英的人,自然也知道这件事的! 我想了一想:“这样说来,你是……” 我这样讲,全然是拖延时间,想等对方讲出更多的事实来,好让我来分析。 那人道:“不必多费时间了,卫先生,我们都知道,王其英已经是世界上拥有最多宝石 的人!” 我的身子又挺了一挺,在那一刹间,我的声音有点干涩,我道:“是!” 我只能回答出一个字来,实在不知再说甚么才好。 那人接着,又说了一句十分古怪的话:“照你来看,他有了那么多珍宝,应该有甚么感 觉?” 我不禁又呆了一呆,那人的问题,其实很普通,不能算是突兀。 但是,在如今这样神秘的气氛之中,听得他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来,使人极其愕然, 难道这个人,特地前来,而且,又要我在黑暗之中和他谈话,为的是要来和我讨论王其英在 得到了珍宝之后的感觉? 我略想了一想,并不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怎么知道王其英得到了许多珍 宝?” 我以为我这样问。对方一定会支吾其词,甚至不知如何回答的,可是,全然出乎我的意 料之外,那人竟讲了一句令我震动得难以形容,而在他来说,却再也简单不过的话,他道: “是我给他的!” 当他这一句话出口之际,我真正坐不住了,我陡地站了起来,疾声道:“你是谁?” 那人却不出声,我接着又连珠炮也似地问道:“你哪里来那么多珍宝?你为甚么要将这 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石给一个流浪汉?” 我的问题,问得十分之急速,而且,我一面说,一面向前走了过去,伸手去抓那人。 我当然仍是甚么也看不见,但是我和那人已经谈了不少话,我可以知道那人是坐在甚么 地方。 我出手相当快,在那一刹间,我觉出对方好像也疾站了起来,我手抓下去,我估计是抓 住了对方的手。那一定是他的手。 他的手十分粗糙,而且汗毛极多,好像是西方人。 我一手抓住了他的手,立时想将他的手臂反扭过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控制他。 然而,就在我企图扭转他的手臂之际,“砰”地一声,我的胸前,已经中了一掌。 我不是没有在黑暗之中和人搏斗的经验,但是那一掌,力道之大,令得我不能不松开了 他的手,连退了几步,撞在一张桌子上。 我刚反手扶住了桌子站稳,就听得那人道:“你令我很失望,真正的失望!” 我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想要出声,但是一口气噎住,一时之间,竟发不出声音来。 而我在这时候,听得那人的脚步声,迅速地向门口移去,我勉力镇定心神,大声道: “别走!” 在我叫“别走”之际,那人已拉开了门。 屋子之中,是黑得一丝光也没有的,根本甚么也看不见,外面,虽然也是黑夜,但多少 有点光,所以,当门一打开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 那人的动作十分快,一拉开门,立时闪身而出,而且门也立时关上,发出了“砰”地一 声响。 那人的背影,好像并没有甚么特别奇特之处,然而,在我的直觉上,就是那十分之一秒 的一瞥,却产生一种极其诡异之感。 那人的肩膊很阔,个子很高,我如果和他相比,至少比他矮了一个头,轻了五十磅,所 以,他刚才击中我的那一下,力道才会那么大,而我如果知道他是那样的一个大个子的话, 也不会贸然出手了。 而更令我心中产生这种诡异感的是,那人在向外走出去的时候,背部很弯,看来像是一 个人垂头丧气的时候一样,而他的手臂,则向下垂着,他的手臂很长,长得看来十分异样。 这种姿态,像是甚么呢?在那刹间,我的脑中,实在乱得可以,不过,我还是立即想了 出来,那人走路的姿态,像是一头大猩猩! 大猩猩就是这样子的,双手垂地,背弯着行动的,那人的样子真像是一头大猩猩! 这时,我的胸口仍然感到疼痛,但是就在那人“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之后,不到半秒钟 的时间内,我一跃向前,也到了门前。 我本来是想到了门前,立时拉开门来,追上那个人的。 可是在黑暗之中,我的行动太急速了一些,算错了距离,我疾跃向前,并不是跃到了门 前停下,而是“砰”地一声,撞在门上。 由于我向前跃出的势子是如此之急骤,所以那一撞的力量,着实不轻。 一撞之下,令得我眼前金星直冒,被撞得向后腾地退出了一步,幸而那究竟是在我自己 的家中,我立时一伸手,总算拉住了门柄,我喘了一口气,立即拉开了门,但是我相信,我 这一耽搁,已经错过了追上那人的机会了! 果然,我一拉开门,门口的路,静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我立时奔了出去,向马路两 面看着,也看不到有人,连经过的车辆也没有。 我知道就算再向前追去,也是没有用的,是以只好颓然转回身,慢慢走回家中。 一进门,我自然而然地伸手在门口的电灯开关上,按了一下,在我按下去的一刹间,我 才想起,屋中的电路,可能已经被刚才走的那个人截断了,但是就在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 “的”地一声,已经着亮了灯。 我不禁陡地一呆,心中实在有着说不出的后悔! 我刚才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进门就要开灯,但就在我要开灯的时候,那人就出了 声,我以为对方既然私自入屋,又要我在黑暗之中,和他谈话,当然一定已有了准备,所以 已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谁知道,屋子的电路,根本未被截断! 我重重地顿了一下脚,心中说不出有多么懊丧,因为当时,如果我不是自作聪明,而着 亮灯的话,那么,我至少可以看清他的样貌,那对于以后要找他,大有帮助,比我现在只看 到他一个背影,好得多了! 我背靠着门,定了定神,望着我自己的家的客厅,陈设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有一张小桌 子,在我中了一掌后退之际,撞了一下,略有点移动。 所有的窗帘,果然全拉上,所以,刚才屋子之中,才会那样黑暗。 我苦笑了一下,慢慢向前走着,胸口倒已不再痛了,可是我的心情,却沉重得难以形 容,来到了那张安乐椅上,我又坐了下来,抬头望着一张单人沙发。 那人刚才就是坐在这张单人沙发上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我和那人讲了不少话,而听他的语气,他也真想来和我讨论问题,是我听到了他那句令 我太震惊的话之后,才将他赶走了的。 他在临走的时候,还说对我很失望,那是甚么意思?是指他此行的目的未曾达到,还是 指他看错了我的为人? 我又不禁苦笑了一下,对于突然出手一事,我倒并不后悔,因为那人说,那些藏在皮带 之内,价值高得难以估计的宝石,是他给王其英的,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话,都难免和我一 样! 我望着那张单人沙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实实在在,我无法想像这人是一个怎样的 人,他的背影,看来像一头大猩猩。他有那么多珍宝,他先将一柄金钥匙给一个流浪汉,然 后又安排这个流浪汉去接受那么多的珍宝,然后又来和一个陌生人,讨论这个流浪汉,在接 受了那么多珍宝之后的感觉! 整件事,简直是狗屁不通,不可能的,这种事,要是对人讲了出来,听到的人,一定十 个有十个,会说我的神经有毛病! 可是,事实又的确如此! 我突然感到十分疲倦,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而就在这时,我听到门上响起了“砰”地 一声。 我立时抬起头来。在那“砰”的一声之后,门外又没有了声音,但刚才实在是有声音 的,好像有甚么人,在门上撞了一下,我略怔了一怔,立时站了起来,急步来到门前,手握 住了门柄,我在等着有第二下声响来时,突然开门。 可是我等了一回,并没有第二下声响传来,我轻轻转动门柄,陡地拉开了门。 门一拉开,一个人直跌了进来! 那个人一定是靠在门上的,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情形,而刚才门上的那一声响,当然也是 那人大力靠在门上所发出来的了! 我一侧身,由得那个人跌了进来,那人一个踉跄,居然没有跌倒,勉强站定了身子,我 立时回头看去,只看到他的背影,我就认出他是甚么人来了。 王其英! 第六部 得到珍宝的经过 我忙关上门,来到了王其英的身前,王其英站着,一片惘然的神情,当我望着他的时 候,他也望向我。他望着我,鼻子抽动着,忽然哭了起来。 任何流浪汉的样子,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王其英当然也不会有例外,再加上他抽着鼻子 哭了起来,那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我后退了两步,望着他,没好气地道:“你哭甚么?” 王其英一面流泪,一面道:“没有了,甚么都没有了,我甚么都没有了!” 他一面说,一面索性号啕大哭起来。 看着他那种眼泪鼻涕的样子,我真想过去,重重给他两个耳光! 王其英用衣袖抹着眼泪:“甚么都没有了,他们说,我不遵守诺言,所以,东西要收回 去,我……其实一直遵守着诺言,甚么人也没有说过!” 他这几句话,虽然是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说出来的,可是总算说得很有条理,而且, 我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是以我完全可以听得懂他在说些甚么。 我望着他:“你是说,他们给你的那些东西,又收回去了?” 王其英伤心地抽噎了两下:“是的,他们说过,我不准向任何人提起,不然我就甚么都 没有,他们怪我又去找他们,真冤枉,他们自己叫我去找他们的!” 王其英一说完,又呜呜痛哭起来。看他哭得那样伤心,我真有点过意不去。 因为事实上,王其英有时简直是疯子,有时糊里糊涂,是半个疯子,有时却很清醒,我 相信那是他在得到了这许多珍宝之后,才变成这样子的,因为在那之前,我遇到过他,他很 正常。 他操刀斩人的时候是疯子,而他错认我是“他们”,听了我的话,午夜又再去找“他 们”,那是在胡里胡涂的情形下,受了我的骗。 我大声叫道:“别哭了,你那些东西,在警方的保管下,没有甚么人可以拿得走,倒是 你始终不能证明这些东西是属于你的!” 王其英总算止住了哭声,瞪大了眼望着我:“真是他们给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和语气都很正常,可见得这时候,他是清醒的。 我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你又去见过他们?” 王其英点了点头。 我道:“是一幢大厦,在繁盛的商业区,十二楼?” 王其英又点了点头,他好像想开口,但是我不等他表示疑问,就道:“你别忘记,你曾 经给我看过那柄金钥匙,和那个地址!” 王其英侧着头,呆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又问道:“你见到了他们?你是在十二楼甚么地方见到他们的?” 王其英瞪大了眼:“我不能说,一说就甚么也没有了!” 我立时道:“你刚才已经说甚么都没有了,如果他们真能令你甚么都没有,你说了也不 怕,如果他们不能在警方中取回珍宝,你便可以完全说出来!” 王其英望着我,看他的神情,像是想弄明白我那一番话中的意思。 我也知道,自己的话,在一个理路明白的人听来,是很容易了解的,但是对王其英来 说,就比较困难一点,是以我又道:“当时,你得到那些珍宝的条件,是你绝不能说出它们 的来源,否则,你将一无所有,是不是?” 王其英点着头:“是。” 我又道:“可是刚才,你说他们指你违反规则,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王其英侧着头,略想了一想,又是一副想哭的神情:“是的,他们骂我,说我已经甚么 也没有了!” 我摊了摊手:“那么,你还怕甚么,你既然甚么都没有了,为甚么还不将得到那些珍宝 的经过讲出来?” 王其英有点明白我的意思了,他点点头:“是啊,我现在甚么都没有了,根本不必再忌 惮他们!” 我听到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挥手,手指相叩,发出了“得”地一声:“对了,你讲 吧!” 王其英苦笑了一下:“我现在甚么也没有了,就算讲了,又有甚么好处呢?算了吧,趁 现在街上人多,我还是去讨点钱……”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看到他那种拖泥带水的样子,我真想当胸口 给他一拳,我大声道:“你讨得到了多少钱!” 王其英扭着手指:“运气好的时候,会有两三元!” 我大声道:“可是你别忘了,你是拥有许多珍宝的人!这些珍宝,在警方的保管之中, 如果你正确地说出来源,就是你的!” 王其英口角颤动着:“卫先生,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道:“那么你就该说!” 王其英道:“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见过他们……” 听得王其英那样说,我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但是,我随即明白,我道:“一切全是在黑 暗中进行的,你只听到他们的声音,是不是?” 王其英立时以一种十分惊讶的神色望定了我,一看到他的神情,我就知道我料中了,为 了怕他又欲说不说,我立时道:“事实上,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但是我还是要听一听你说经 过,两次经过,你全说一说!” 王其英又望了我一会,叹了一声:“那天晚上,你不肯要那柄金钥匙之后,我心里实在 难过。后来,我又找到了几个人,每一个人对我,都和你一样,最后一个,甚至要扭我去见 警察!” 我点头道:“这很正常,你是一个流浪汉,谁都不会相信你的故事!” 王其英喃喃地道:“可是我说的却是真的!” 我怕他再将话题岔开了,忙道:“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没有人相信你,结果你去了那地 址?” 王其英点着头,我为了怕他罗嗦,是以替他说下去:“你到了那幢大厦,十二楼。” 王其英有点骇然地睁大了眼,不住地点着头。 我道:“是十二楼的哪一个单位?” 王其英皱着眉:“一出电梯的对面。” 我一听得王其英那样说法,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一出电梯的对面,这不可能,我跟踪王 其英,到了十二楼,一出电梯,只有一间办公室有灯光透出,有人声传出,我就是推开了那 间办公室的门,被人误会是来抢到的强盗,而王其英说的,就是这间办公室! 我的神情一定很古怪,是以王其英望着我,现出了很吃惊的神色来:“有甚么不对?” 我感到自己在冒汗,我一面抹着汗,一面道:“不,没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问题是, 十二楼有很多间房间,你怎么知道就是这一间?” 王其英笑道:“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一出电梯,就看到那办公室的门关着,但是门上有 一张纸,写着:持金钥匙的人,请开此门。我就是用钥匙打开了这扇门,走了进去。” 我觉得我不但额上在冒汗,连手心也在冒汗,那是因为我在紧张地期待答案之故。 王其英继续道:“我一推门进去,立时就有人将门关上,而我眼前,则一片漆黑,我起 初心里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一个甚么陷阱,但是我接着想到,我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 有的流浪汉,完全没有甚么可以损失的,所以我立时定下了神来。” 王其英这时讲话,已开始很有点条理了,所以我不去打扰他,由得他讲下去。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在黑暗中,有人向我说话,那人的声音听来像是没有甚么恶 意,他先欢迎我来,接着又抱歉,他只能在黑暗中和我谈话。” 他讲到这里,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口:“他可有说甚么原因?” 王其英道:“没有,我也没有问他,或许是他不愿意人家看到他?”我忙摇手道:“这 一点,不必去研究了,你说,他们接着又向你说了甚么?” 王其英道:“他问我为甚么来,而不将这柄金钥匙卖了,是不是想得到更多的东西?我 说我不想,我只想卖了这柄金钥匙,有几百元也是很高兴的了,不过卖不出去,所以才来 的。他听了我的话之后,呆了半晌,才又问我,需要甚么,我的回答很简单,我说,我只需 要一样东西:钱!” 我听到这里,又苦笑了一下,那人用这样的问题去问王其英,简直是多余的事,用这个 问题去问任何人,都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王其英停了半晌,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又道:“他笑了起来,问我 要多少,我记得我当时搔着头,像是开玩笑地回答他,道:『钱,当然是愈多愈好。』”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不一定是开玩笑吧,任何人心中,都是愈多愈好的。” 王其英忙道:“我并不是说我不是真的想愈多愈好,我是说,当时我想,对方不可能给 我甚么的!” 我明白了王其英的意思:“可是结果,却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是不是?” 王其英道:“是的,他听我这样说,将我的话,重覆了几遍,不住地道:『愈多愈好, 愈多愈好。』他又问我,道:『一个人一生的时间是有限的,为甚么钱愈多愈好,有那么多 钱,并不一定有那么多的时间来享受!』我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却可以听得出,他这 样问的时候。语气十分认真!”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而且现在一切都表示,王其英神智很清醒,足可以和他详细地 讨论一下问题。 我想起那人,在黑暗中,在我家里,也提过类似的问题,好像这个人,对人和金钱的关 系,很有兴趣研究,他是一个甚么人?一个心理学家? 我笑了笑:“当时你如何回答他?” 王其英道:“我说,没有人会嫌钱多,就算一个人,已经有了一生都用不完的钱,再多 一元,也是好的。他有了一千万,再多一元,就变成一千万零一元了,有甚么不好?” 我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一千万和一的比例,当然差得很大,但是事实是,一个有了 一千万的人,再多一元,有甚么不好? 王其英又道:“那人又将我的话,重覆了几遍,然后又问我,如果我有很多钱,是不是 会快乐,我回答他说一定,他又说,他没有钞票,但是有很多值钱的东西给我,可以使我成 为一个大富翁!” 我擦了擦手心的汗:“接着,他就给了你那些珍宝?是不是?” 王其英道:“不是,他先和我谈妥了条件,要我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任何人和他交谈的 经过,才给了我一条皮带,叫我离开之后,去看皮带的夹层。” 王其英讲到这里,又现出了很古怪的神色来:“当时,我接过了那条皮带,也没想到里 面是甚么,就走了出来,在走廊中,我打开皮带的夹层……” 他讲到这里,气息开始急促起来,频频用手敲着额:“我看到了那些宝石,我知道它们 全是真的,我可以肯定,我也可以知道它们的价值,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我根本记 不起是如何离开的,根本甚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个人曾问我,王其英有了那批宝石之后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王其英的感觉了。 我望着王其英,心中乱得很,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甚么的感觉。王其英苦涩地笑了一 下:“以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也全不记得了,直到我又见到了你,我究竟干了一些甚 么?” 他讲到这里,直视着我,停了片刻,又问道:“我已经是一个极富有的人,在我变成了 富人之后,我享受了甚么?是不是和别的富人一样?” 我忽然之间,感到他十分可怜,我也望着他,他缓缓地摇着头:“你没有享受到甚么, 这一点,倒和绝大多数富有的人一样,享受不到甚么,你疯了,甚至于拿着刀在路上斩 人。” 王其英用手托着头,喃喃地说了一些话,我全然听不清他在说些甚么,接着,在他的喉 际,又发出了一阵很难听的“咯咯”声来,他吞下了一口口水:“我现在将一切经过都告诉 了你,你能不能帮助我,得回那一批珠宝?我会报答你的!” 我摊了摊手:“当然,你最好能将给你珠宝的人找出来,证明那是他给你的,不过我想 这不可能,因为那个人很神秘,他来找过我,我和他,也在极度黑暗之中讲话,只不过在他 离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下他的背影,他看来像一头猩猩。” 王其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连声道:“不,不,他是人,不是猩猩!”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王其英这样说法,究竟是甚么意思,但是我随即明白王其英何以要 急急分辩的原因,他自然不肯承认那个人竟是一头猩猩,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猩猩怎会 给他价值连城的宝物? 我吸了一口气:“你别急,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我和那个人,也是在黑暗之中谈过 话,所以,我相信你所讲的一切,全是真的。” 王其英不住低声重覆着:“我不会忘记你的,绝不会忘记你的。” 我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不过,我相信你这是一回事,杰克上校是不是相信你,又是 另一回事!” 王其英立时握住了我的手:“你对他谈谈,求求你,对他讲一讲,那些珍宝是我的,绝 对是我的!” 我耸了耸肩,来到电话前,准备打电话给杰克。我之所以没有立即拨动电话,是因为我 在考虑,在这样的时间,如此的深夜,去再和杰克上校通电话,是不是适合。 就在我这略一犹豫之际,门铃陡地响了起来。 不但门铃响着,而且继而以“砰砰”的敲门声,显见得来人的心中,焦躁无比。 我呆了一呆,连我打电话也嫌吵人之际,会有甚么人来找我呢?王其英也呆呆地望着门 口,我立时向门口走去,一面大声道:“来了!” 我将门打开,又是一怔,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杰克上校。 我认识杰克上校已经有很多年了,熟悉杰克的许多神态,但是从来也未曾见过他像如今 那样的仓皇失措。他的神色很苍白,在我打开了门之后,也不进来,只是站在门口不断地搓 着手。 看到他这样情形,我也陡地吃了一惊,刚想开口问,他一抬头,已经看到了王其英。 一看到了王其英,上校的神态陡地变了,他的脸色更难看,简直是白中泛青,可是他的 神情,却由张皇失措,而倏地变成了极度的愤怒。 我忙叫了他一声,可是看他的情形,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叫唤,忽然大喝一声,一伸 手,拨开了我,直冲到了王其英的身前。 我大吃了一惊,立时转过身去,可是,等我转过身去时,上校已然双手抓住了王其英的 衣服,几乎将王其英整个人,全提了起来。 王其英一脸的骇然之色,显然是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别说王其英骇然,连我也 一样骇然,因为上校的行动,太失常了。 我连忙赶过去,可是上校的行动,来得极其突兀,他提起了王其英,又将王其英向外抛 出去,令得王其英重重地跌在一张沙发上,他以极其咬牙切齿的神情,骂道:“你这个畜 牲!” 他一面骂着,一面又向王其英冲了过去,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将王其英捏碎! 这一次,我总算及时阻止了他,我赶到他身边,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将他的 身子,硬扳了过来,大声道:“上校,你干甚么?” 上校的声音,简直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他道:“我要杀了他!” 他的手直指着王其英,王其英缩在沙发中,一动也不敢动,眼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而 上校指着他的手,在微微发着抖,可见得他的心中,实在是激动之极。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说甚么才好,但是我总算一直拉住了上校的手臂,在想了一想之 后,我道:“上校,你知道他在我这里。” 杰克喘着气:“不知道!” 我道:“那么,天快亮了,你来找我干甚么?” 上校挣了一下挣脱了我的手,然后,又向前走出了两步,看他的样子,像是不知道该如 何才好,他终于来到酒柜前,拿起了一瓶酒,对着瓶口,连吞了几大口酒,才重重地放下酒 瓶来。 他手按着酒瓶,又喘了几口气,才转过身来,挥着手:“你可不可以叫他走开点,我有 话对你说!” 我向王其英望了一眼:“如果你不想他听到我们的谈话,我们可以到二楼,我的书房 去。” 杰克点了点头,我对王其英道:“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走!” 王其英像是一个被暴怒的大人吓窒了的小孩子一样,不住地点着头,我和上校一起上楼 梯,一进了书房,上校就关上了门:“你认识宋警官?” 我扬了扬眉:“认识的,他是你主要的助手,一个十分出色的警官!” 杰克的神情更难看,甚至面肉在抽搐着,我就算是一个感觉再麻木的人,也可以知道, 事情一定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了! 我缓缓地问道:“这位宋警官怎么了?” 杰克用手抚着脸,现出极其疲倦的神色来,喃喃地道:“他走了,真想不到,干了近二 十年,一直是最值得信任的人,竟然走了!” 我听得他那样讲,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杰克上校这样生气,原来是他失去了 一个得力的助手。 像上校这样的工作,的确是需要一个得力助手的,或许我对他的工作情形,不够了解, 是以也不知道他失去了助手之后的苦楚。 但是,无论如何,为了失去助手,而如此失常,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是以我一面笑 着,一面安慰他道:“他走了就算了,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干同样工作的!” 杰克瞪大了眼望定了我,他的神情,使我感到我说错了话,但是事实上,我却并没有说 错话!他瞪了我半晌,才道:“当你提醒我,小心存放那些珍宝的时候,是不是有甚么预 感?” 我听得他那样讲,陡地一怔,刹那之间,我已经有点明白了! 我忙道:“那些珍宝……” 上校不等我讲完,就接着道:“是的,那些珍宝,我交给他保管,他一直是最值得信任 的,可是……可是……他竟然带着那些珍宝走了!” 当杰克讲到最后一句话时,我直截地可以感觉得到,他真正想哭! 当然,像上校这样的硬汉,是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哭出来的,然而,我却可以肯定,他 心里一定在哭! 我无意识地挥着手,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过了半晌,我才道:“你是甚么时候 发现的?” 杰克上校低下头去,他的那种神情,倒好像监守自盗的,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自己一 样。 他道:“十分钟之前……” 他讲了这一句,苦笑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先是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有一封信,留 在办公室中,叫我立时去看,当时我就感到奇怪了,立时赶到他的办公室,看了他的信,才 知道他走了,带走了所有的宝石,一颗也没有剩下!” 我这时候,忽然说了一句傻话:“他为甚么要剩下一颗?” 杰克上校陡地抬起头来,我就吓了一跳。不错,我这句话,说得很傻,实在是在无话可 说的情形下,硬找话来说的。 可是,就算我这句话,没有甚么意义,上校也不必用这样的眼光来瞪着我的! 我呆了一呆之后,道:“上校……” 可是我才叫了一声,上校已然尖声叫了起来,道:“谁要他剩下一颗?我和他共事二十 年,他却一声不响,全部带走了,而他一直是值得信任的人!” 一听得杰克上校那样说,我不禁真正呆住了,上校那样说的意思是很容易明白的,他的 一切难过、悲伤,自然是因为他的得力助手,盗走了那批珍宝,但是在这以前,我却误解了 他的出发点。 我以为上校之所以难过,是因为惋惜他的助手的堕落,但是现在看来,全然不是,他的 难过,是因为他的助手先他一着带着珍宝逃走,或是没有和他商量一下一起下手,而将这批 珍宝独吞了。 这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但是上校刚才又的确如此说,我对他的话,理解能力不可能如 此之差,我是可以听得出他语中意思的! 刹那之间,我目瞪口呆,心怦怦地跳着,上校则不住地喘着气,整间房间中,除了他的 喘气声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过了好久,我才开口,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和不感到意外,我道:“上校, 你并不是那样的意思,是不是?” 上校陡地转过身去,手按在桌上,仍然喘着气:“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为甚么还说 不是?”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挥着手,将声音提高了些:“我不相信你会经不起那批珠宝的诱惑, 而想干你手下已经干了的那种事!” 上校低着头,足有半分钟不出声,但是我可以看到,他按住桌子的手,在剧烈地发着 抖,他的手是抖得如此之厉害。以致整张桌子,好像都在摇晃。 他抖着:“多谢你相信我不会,不过,我是人,你自己问自己,你能么?你能对着那么 多来历不明,没有主人的珍宝而不动心?” 我苦笑了一下,老实说,当我第一次在那条皮带的夹层之中,看到那么多每一颗都是价 值连城的宝石、钻石之际,我全然有一种喝醉了酒的感觉,的确,上校说得对,我只不过有 机会看了这些宝石一眼而已,并不是保管它们! 第七部 再度会见神秘客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上校,那批宝石有主人,是王其英的!” 上校的声音一面发着颤,一面却很严厉,他道:“不是他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流浪 汉!” 我看到上校额上绽起的青筋,发现他已经激动到了不能够用理智的语言交谈的程度。 我认识上校很多年了,有过很多接触,他是一个脾气不好,过分自信的人,有着很多缺 点,但是无论如何,他算得上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正人君子,然而现在看来,他十足是个 无赖! 或许正如他所说,他是人,人总是有贪念的,不过有的时候隐藏着,有的时候没有机会 表达出来而已,要一个人完全没有贪欲,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在想着,该如何说才好,上校已经向门口走去,我连忙一步跃向前,拦在他的身前: “你准备到哪里去?” 上校苦笑道:“还有甚么地方可去?当然再回办公室去,一面下令,去通缉这王八蛋, 一面等候上司的责斥,我还有甚么办法?” 我也苦笑了一下:“上校,你怎么了,你是一个肩负着重大责任的高级警官,你的生活 很过得去,你为甚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你……”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上校一伸手,陡地抓住了我的胸前的衣服,将我拉了过去,沉着 声:“你可知道,如果我有了那批宝石,我会怎么样?我可以住在宫殿一样的房子里,可以 有无数美女环伺在我的左右,我可以要甚么有甚么,我可以……” 我用力拍开了手,而且,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是,那批宝石足可以使你 有这一切,但是你是一个贼!” 上校道:“那有甚么关系,等你有了钱,谁在乎你是不是贼7” 我实在无话可说了,因为上校眼中的那种神色,说明他的情绪,是在一种狂热的壮态之 中.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应有的理智。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上校接下来的行动,更令人吃惊,他用手敲着自己的额角: “我真笨,真笨,这批宝石,明明已经在我的手中,明明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我却将它们交 给了别人,交给了一个我认为值得信任的人,哈哈,结果就是现在那样!” 我当时真有一股冲动,我想扬起手来,狠狠地打上他两个耳光,那样做,或者可以令得 他清醒过来。 但是我却没有那么做,我之所以没有动手打他,是因为这时,我绝无卑视他之意,我只 是可怜他,真正地可怜他。当你真正可怜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打他! 所以,我扬起手来,只是按在他的肩上,我只是可怜他,也不是同情,但是杰克一定以 为我在同情他了,他也反过手来,按在我的手背上。 他道:“卫,你不知道我受的打击有多大,我已经有过那批财富,现在又失去了!” 我吸了一口气:“你不能算是真正拥有过这批财富,王其英才是。” 上校怒道:“王其英是王八蛋,一切事,全是他弄出来的,我要杀了他!” 上校这时所讲的话,自然不可理喻,但是他的话,却令得我心中,陡地一动,我立时 道:“不能怪王其英,事情不是王其英弄出来的,而是王其英最先遇到的那个神秘人物,那 个将这批珍宝给他的那个人!” 上校望定了我,如果他情绪正常的话,我自然可以将王其英的遭遇对他说一说,但是如 今,他的情绪是如此不正常,我对他说,只怕他没有兴趣听,所以我只是道:“我看你太疲 倦了,好好地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去。” 上校呆了片刻,才道:“不必了,我自己会回去!” 他一面说,一面向书房门口走去,我实在有点不放心,跟在他的后面。 谁知我才跟出一步,上校便已转过身来,大声道:“我说过,我自己会走!” 他不但对我大声吼叫,而且,用力在我的胸口,推了一下,那一下的力道相当大,令得 我跌出了一两步,而他则已疾转过身,关上门,走了出去。 我听到他走下去的脚步声,他好像在下面,还大声吼叫了一句,接着,便是大门砰然关 上的声音。 我靠着桌子站着,刹那之间,我只感到极度的疲倦,那是真正的疲倦,一个人,很少会 有这种从心底深处直透出来的疲倦之感,除非是在突然之间,看透了一切,对一切全不感到 兴趣之时,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感到,我认识了上校那么多年,自以为对他的为人,已经有了彻底的了解,但是现在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而我的周围,全是陌生人,对他们的心中,究竟是在想些甚么,我一 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思想之中,究竟隐藏着多少丑恶,会在甚么时候,突然暴露出 来! 而这种情形,又无法逃避,那么,剥开了一切美丽的外衣,人的生活还剩下一些甚么 呢? 我不由自主地苦笑了起来,在这时,我真想拿一面镜子,来照着自己看,看看自己究竟 是怎样的一个人。当然,即使是自己,对着镜子看看,所看到的,也只不过是自己的表面, 别说了解他人的内心,人要了解自己的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的确找了一面镜子,拿在手中,对着自己。 可是,我才向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眼,电灯突然熄灭了。我陡地一呆,电灯是突然熄灭 的,在这以前,没有任何迹象,没有任何声响,或许是有过声响,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听到。 我连忙打开书房,在我打开书房门时,我听到了客厅中,传来了一下拉窗帘的声音,向 下看去,一片漆黑。 我向前走出了两步,我肯定有人来了,不但肯定有人来,而且可以肯定,来的是那个神 秘客。 那么,王其英在哪里呢? 我先大声叫了他一声,没有听到王其英的回答,却听到了那神秘人的声音,他道:“卫 先生,我来的时候,没有人,现在,只有我和你。” 我慢慢的向下走去,那神秘客又道:“对不起,我弄熄了你家里的灯,因为我想,我们 还是在黑暗中交谈的好,真对不起!” 我已经走下了楼梯,站在楼梯口,“哼”地一声:“算了,你喜欢在黑暗中谈话,就在 黑暗中谈话,虽然我根本不喜欢和你谈甚么!” 那人发出无可奈何的笑声来,我再向前奔出了几步,那是我自己的家,我很容易,就走 到一张椅子之前,坐了下来。 那人道:“谢谢你不驱逐我,我实在想和你谈谈!” 我冷冷地道:“你不怕我再抓住你!” 那人略停了一停:“我想不会的,那样做,只会将我吓走,我想你也想在我的身上,得 到一些你要知道的事情,你不会吓走我的。” 我提高了声音:“是的,我不会再吓走你,我要问你,你为甚么要给王其英那些宝石, 那些如此值钱的宝石,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你是甚么人?” 我一连串的问题问过去,那人保持着沉默,直到我住了口,才道:“我完全没有恶意, 虽然,当初,我的目的是为了自己。”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世界上有人将价值亿万的珠宝给了别人,目的却是为了自己的 事? 我相信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话,都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的,我接连冷笑了好一会, 才道:“你给了人家那么多珠宝,你想得回些甚么?” 那人的声音,听来有点无可奈何,他道:“我只想得知他有了那些财富之后的感觉。” 还是那句话,这个人,为了要知道一个人有了财富之后的感觉,他竟肯花这样的代价, 我真怀疑他不是人! 那人继续道:“或许你不明白……” 他只说了一句,我就心浮气躁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当然不明白!” 那人的声音,听来却仍然心平气和,他道:“我正在做一个实验……” 我的心中陡地一动,他不必再向下说去,我已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略停了一停, 立时又道:“我想知道,一个本来一无所有的人,突然之间,成了暴富,他的感觉如何!” 在黑暗中,我伸手重重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那人不出声,显然是在等着听我的意见。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其实你不应该一而再地来问我,你应该明白结果是怎样的。” 那人道:“要是我明白,我也不来了!” 我“哼”地一击,道:“你害苦了王其英,本来,他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心境倒 很平静,现在,他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当他一想到他有那么巨大的财富,他就会发疯,而 他又不能不想!” 那人像是在为他的行为分辩,急急地道:“为甚么?地球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在追求财 富么?至少据我的了解,事实是如此,如果财富会造成痛苦,为甚么人人还去追求它们?” 我皱着眉,道:“这个问题很复杂,就拿你来说……” 我本来是想说“就拿你来说,如果忽然有了大笔财富,也是一样的。”,可是我说了一 半,就突然住了口,这句话,或许可以适用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但是绝不能适用在那个人的 身上,因为他正是将那大笔财富,随便就给了别人的人! 我住了口,停了片刻,在那一刹间,我想到了许多极其古怪的念头,但是一时之间,我 却又无法将这些古怪的念头归纳起来。 我又改口道:“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的身上,也是一样的,而且事实上……” 我又停了下来,我真不想将宋警官和杰克上校的事对他说,但是我才一停口,就立刻听 到那人急急问我,道:“事实上,又发生了甚么变化?” 我仍然不出声。 那人的声音急,而且,充满了兴奋的意味,他道:“据我所知,那批宝石,落在警方的 手中,是不是我的理论证实了,所有人,内心都有贪欲,有人带着这批宝石走了?” 我越听,心里越是生气,那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呢?他的语调又是如此兴奋,倒像是 一个科学家发现了重大的定律一样,又说甚么他的理论得到了证实,他的理论究竟是甚么 呢? 我没好气地道:“是,一个忠诚服务了二十年的警官,受不起引诱,带着这批宝石逃走 了!” 我听到“啪啪”声,那人好像在拍着手,或是他高兴地在拍着大腿,所以才会有这样的 声音发出来。他道:“不错,不能怪这位警官的,他是人,是不是?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有 着同样的弱点,就是贪欲,每一个人都有,这是我的理论,现在我可以证实了!” 我脑中的思绪,极其混乱,我大声道:“至少有一个例外,你!” 那人疾声道:“我和你们不同,我……” 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刹那之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他突然在一时兴奋 的情形之下说溜了口,所以立刻收住一样! 而就算他只是说溜了口,也足以使我感到震动的了,我不由自主,陡地站了起来。 在那时候,我也没有说旁的甚么,只是紧紧追问了他一句:“这就是你要在黑暗中和我 谈话的理由?” 那人过了好久才出声,他的声调很缓:“是的,对你们来说,我的样子有点怪。” 我又坐了下来,事实上,我不是坐下来,而是感到双腿有点发软,跌进了椅子之中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问了这一句话之后,不等他再回答,我又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你不必回答了,就 算你详细回答我,我也不会明白的,是不是?” 那人的声音,听来好像有点抱歉,他道:“是的,你不会明白,但是你现在的镇定,倒 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可以知道为甚么?” 我想了一想,才道:“这并没有甚么奇怪,第一,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你要是对我 有恶意,我一点抵抗的能力也没有。第二,这种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我们的眼光,也不如 你们所想像地那样狭窄,我们探索太空的工作,自然还幼稚得很,但是我们的想像力却无 穷,可以超越数亿光年!” 那人感叹地道:“我同意,但是你们永远没有机会,只要我的理论得到证实,那么,推 论下来,你们走的,是一条灭亡之路,一条自杀之路,越向前走,越是接近覆亡!” 我想大声对那人的话表示抗议,可是我的喉际,却像是塞住了甚么东西一样,一句话也 讲不出来。 过了片刻,那人才又道:“你可以不可以再供给一些其他的资料给我,来充实我的理 论!” 那种极度的疲倦之感,又飞了上来,我在黑暗中挥着手,也不理会他是不是看得见: “你走吧,反正我已经知道你是甚么人了,你喜欢和我谈话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 我听到脚步声,他在向我走过来,他来到了我的身边,用十分关切的语调问我:“你没 有甚么不妥吧?”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甚么不妥,只是我太疲倦了,真的太疲倦了!” 他立时道:“好的,我改天再来。”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向门口走去,估计他已来到了门口,我才突然道:“你真的是为了证 明你的理论而来的?” 那人道:“是的!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道:“没有怎么样,你的理论要是证实了,我们岂不是没有希望了?” 那人停了半晌,才道:“真对不起,但如果那是事实,我无能为力!” 我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又挥了挥手,当我想起我们是在一片漆黑中相处时,那人已打开 了门,我又看到了一个大猩猩一样的背影,一闪而逝。 在我看到他背影的同时,我真想再出声叫住他的,但是我已经张开了口,却没有发出任 何声音来。 我觉得他这次和我的谈话,对我很有帮助,至少我已经知道了他是甚么样的“人”,也 知道了他的目的,知道了很多细节问题,例如在一团黑漆中,他看得到我的挥手,我相信现 在,我能随便着亮电灯,那也就是说,他有能力随时截停电流。 然而这些,都不是根本问题,根本问题是,他已经证明了人类最大的危机,而且,他已 作出结论,人内心的贪欲,会使人类走向死亡之路! 我叹了一声,顺手去拉椅旁的灯,果然,灯一拉就亮,我歪倒在椅上,闭上眼睛,可能 我真的是十分疲倦了,没有多久,我竟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由于所有的窗帘全被拉上的缘故,所以还是相当暗,但是 我可以肯定,天已大亮了,我站起身,拉开窗帘,转身避开刺目的阳光,对着客厅发呆。 起先,我的思绪有点麻木,但随即,我想起了昨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来。 我不必担心杰克,他自己会照顾自己,可是,王其英呢?他到甚么地方去了?他是在杰 克之前走的?我昨晚为甚么竟会想不起去找他? 我作了几下体操,走向电话,打了一个电话到上校的办公室。 我所得到的回答,使我呆了半晌。 电话那边告诉我,上校今天没有上班! 我立时又打电话到他家里,也没有人接听,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在找他,在各处可能 的地方找他,可是他一直没有再出现。 杰克上校的失踪,和他得力助手宋警官的失踪,成了个讳莫如深的谜,以后,我再也没 有见过他。 至于那个“人”,他以后也没有来找过我,可能他已经有了结论,所以也走了。 王其英么,以后我倒又见过一次,不过是在疯人院中,他又操刀在路口斩人,被关进了 疯人院之中,列为最不可救药的一类。 如果一定要向我追问,杰克上校究竟到哪里去了,我有一个很玄的回答:杰克上校被 “年”吞掉了。“年”在古老的传说之中,是一头凶猛的兽,逢人就吞,所以,过了年关的 人,互相见面,大家要恭贺一番。谁也没有见过“年”究竟是怎样的,就像谁也看不清自己 内心的贪欲,究竟深到甚么程度,究竟会在甚么时候完全暴露出来一样。所以,如果你还未 曾被你自己的欲念所吞噬,那么,就该接受我的道贺,恭喜恭喜! 王家铺子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