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煎何急 拓拔野从林中出来,蚩尤、六侯爷、辛九姑等人就纷纷围上,七嘴八舌。六侯 爷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怎地真珠竟突然说要回东海去了?是不是你小子说了 什么让她难过的话了?”拓拔野早知众人会有如此疑问,苦笑不语。六侯爷对他性 情也颇了解,又对真珠了如指掌,见他这般神情,心下了然,叹道:“罢了罢了, 或许这样对真珠更好些。” 拓拔野道:“明日一早,候爷你便带著真珠,与九姑、柳浪、猴子、卜运算元 一道先回东海吧!” 辛九姑闻言大急,道:“没有救出纤纤,我死也不离开大荒!” 成猴子与柳浪等人初回大荒不久,还未玩够,哪肯如此回去?当下也纷纷各找 藉口。 拓拔野摇头道:“眼下大荒动乱四起,土族似乎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这么 多人一起行动,太过引人注目,反倒不利轻便行军。你们先回东海,与陛下好好计 议。最好能在我和蚩尤救出纤纤之前,先反覆滋扰木族沿岸城市,找到并协助雷神 东山再起,使得句芒老妖疲于奔命,无暇顾及火族之事。” 柳浪点头道:“不错。眼下最可怕之事便是句芒老妖坐稳木族局势,与水妖以 及火族烈碧光晨等人联合。倘若有了水木两族的支援,烈碧光晨想要动什么手脚, 就更方便了,即便烈候爷与祝火神也奈何他不得。一旦烈碧光晨控制火族局势,必 定要以纤纤和祝火神做为垫脚石,爬上赤帝之位。那时纤纤便危险得紧了。” 拓拔野道:“所以我和蚩尤必须尽快取回七彩土,将琉璃圣火杯粘合,抢在烈 碧光晨有所行动之前,将赤帝从塔中解救出来。而你们必须尽早回到东海,不断打 击、扰乱木妖、水妖与火妖的计划,证他们不能顺心如意。” 辛九姑等人见他所言极有道理,一时也无话可说,虽然心中仍是老大不情愿, 但也无可奈何。想到他们因为假道灵山,已经耽误了几天时间,众人心中都忧急起 来。 当是时,忽听山下远远地传来地动山摇的响声。众人掉头望去,却见火炬漫漫, 那数万土族大军穿梭调动,互为犄角,正缓缓朝这灵山脚下行进。天空中怪叫如潮, 昂首望去,四面八方有无数大鸟盘旋飞来,鸟上有不少劲装卫士,瞧那打扮,也是 土族兵士。 众人见来者不善,心中大奇,纷纷猜想:“难道是那灵山十巫没有将姬远玄带 来之人的病情治好,姬远玄一怒之下,竟下令进攻灵山吗?”正胡乱猜想,忽听姬 远玄叫道:“拓拔太子!”从那巨树下昂首走来。 拓拔野对他先前暗中相助颇为感激,见他走来,连忙迎上,微笑道:“适才多 谢姬兄鼎力相助。” 姬远玄微笑摆手道:“拓拔兄言重了,姬某还欠兄台一条性命呢!”两人相视 哈哈而笑。 拓拔野见他笑容中略带凝重,眉宇之间满足忧虑之色,便道:“姬兄有什么为 难之事吗?” 姬远玄目光开动,踌躇片刻,突然弯腰行大礼,叹道:“姬某正有要事恳请拓 拔兄相助。” 拓拔野连忙将他扶起道:“不敢当!姬兄有事只管讲来。” 姬远玄望了拓拔野身后众人一眼,面有为难之色,柳浪等人识趣、纷纷道: “走!咱们瞧瞧八郡主好了没有。”只有蚩尤巍然不动。 拓拔野笑道:“姬兄,这位蚩尤,乃是我的兄弟,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姬远玄朝蚩尤微笑行礼,待要开口,皱眉凝神,似乎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微 微一笑道:“你瞧见山下那千军万马了吗?” 蚩尤嘿然道:“这么浩大的声势还能瞧不见吗?姬公子的排场果然大得很。” 姬远玄微笑道:“蚩尤兄弟,不是姬某排场大。王亥将军所带的这三、四万精 兵虽是土族英雄男儿,但这次却是来要我姬远玄命的。” 语出突然,拓拔野与蚩尤齐齐惊咦一声。姬远玄微笑道:“姬某虽然是黄帝少 子,但现下却是土族全族通缉追杀的要犯。土族三十万大军在遍地追缉我,明日晌 午之前,至少还会有两三万大军从附近赶至这里。” 拓拔野奇道:“为什么?” 姬远玄苦笑道:“你可知我让灵山十巫救治的病人是谁吗?是我父王,当今土 族黄帝陛下。” 拓拔野与蚩尤又齐齐大吃一惊。天下五帝之一的黄帝竟然死了!难怪这一路上 总是瞧见披挂孝带的土族军士,难怪连日来土族境内剑拔弩张,气氛诡异。两人对 视一眼,齐齐想道:“木族雷神蒙冤,火族圣杯破裂,赤帝被困,眼下黄帝又突亡, 时间上如此之巧,难道与水妖、木妖等都有关系吗?”心中波涛汹涌,寒意森森。 姬远玄道:“拓拔兄,蚩尤兄弟,姬某知道你们此次来我土族境内,是为了七 彩圣土。”拓拔野二人又是微微一惊,姬远玄微笑又道:“实不相瞒,前些日我与 父王便在雷泽城中。那夜无尘湖底大战,我们便在观战之列。宁姬惨死,琉璃圣火 杯失踪,拓拔兄拼死相助雷神,我们都瞧得清楚分明,心里好生景仰佩服,当时姬 某便极想与拓拔兄结交。可惜当时局势混乱,我们身份又极是特殊,终于未能相识。 不想几日之后,却在本族境内邂逅,果真是有缘。” 他顿了顿,又道:“当时我便想,纤纤姑娘被火族抓走,拓拔兄、蚩尤兄弟不 往赤炎城,却和火族八郡主一道朝西北土族而来,那又是为什么?想来想去,难道 竟是那琉璃圣火杯破裂了吗?拓拔兄为了救回妹子,必定要粘合圣杯,洗刷她的清 白。八郡主也只有粘合圣杯,才能将赤帝从琉璃金光塔中救出。而天下唯一能粘合 圣杯之物,便是本族七彩土。” 拓拔野心中佩服,微笑道:“姬兄英明,一猜便中。却不知姬兄当日与黄帝驾 临雷府,却为何没有人提及?” 姬远玄嘿然苦笑道:“本族与木族芥蒂日深,雷神寿庆虽然广发请帖,但土族 许多城邦都是悄然前往,不敢让长老会得知。父王与雷神交情甚笃,但由于身份特 殊,为了避免长老会的阻拦,才与我,以及二十多个亲信乔装为普通土族使者前往 雷泽城贺寿。”又叹息道:“在无尘湖底,父王目睹雷神被奸计所陷,却不能施加 援手,心中郁怒至极。幸好雷神前辈福泽深厚,又有拓拔兄相助,终于从容脱身。 但是,谁想仅仅两天之后,父王自己便道奸人毒手!” 拓拔野皱眉道:“姬兄与黄帝既是乔装身份,隐密而行,又怎会遇此不测?” 姬远玄惨然笑道:“再好的田地都有裂缝。我们的行进路线虽然保密,但自然 有人能够得悉。” 蚩尤心中一动,沈声道:“是家贼内奸么?”自从当日蜃楼城被宋奕之出卖, 他便铭心刻骨,极为敏感。 姬远玄叹道:“不错!倘若姬某没有猜错,应当是家兄姬修澜受奸人挑唆,做 出这等逆伦之事来!” 蚩尤吃惊道:“姬修澜?”黄帝长子姬修澜乃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黄龙真神” 应龙的弟子,七岁之时便曾空手降伏蔓蕖山马腹兽,十四岁时以念力拔出朝歌山上 的“缠龙逆天枪”,十五岁时一枪击败土族大将军侯尹芝,十六岁官拜土族十大将 军之列,勇冠三军,被全族上下视为昔年土族大神蛮胜转世。乃是大荒年青一辈中 超一流的人物。即便勇悍桀骛如蚩尤,亦颇为激赏。 姬远玄惨然笑道:“家兄长我十岁,又非一母所生,彼此之间原已不甚亲近, 偏偏又有小人在他身旁挑唆,捏造是非,近年来,他与我更加形如陌路。三个月前, 长老会再次提出设立太子,大长老白驼与家兄乃是翁婿,便提出由家兄为太子。家 兄原本就声名卓著,族人敬佩,若非他母亲是水族中人,三年前早已成为太子。眼 下水族在北侧虎视耽耽,族人极为担心,更加不敢奉家兄为太子。因此便有一些长 老提出立姬远玄为太子。议言一出,立时有小人造谣生事,说家兄不能为太子,都 是我姬某在暗处所为。嘿嘿,姬某虽然不是圣贤人,也想登位大子,但岂能做这种 卑鄙下流之事? “家兄听信谗言,与我裂痕更深,父王担心兄弟之争使得族内原已不平静的局 面更为生乱,遂将立太子之事搁置下来。一月以前,父王得知雷神寿诞,决定暗自 前往庆贺,对外则称病不出。家兄身为土族大将军,肩负族人安危,近来又是多事 之秋,自然不能由他陪同。于是父王便让我带了亲信随行,一来拜会大荒十神之一 的雷神前辈,二来也好长些见识。岂料这隐密消息不知怎生走漏,又让家兄得知。 家兄只道父王偏心,更加生气,半夜间入我府中怒斥责怪,愤然离去。他素来沈默 寡言,如此震怒极是少见。” 姬远玄道:“我生怕父王担心,此事便未向父王提及。”突然重重一拍身旁巨 树,叹道:“倘若我将此事告知父王,多加防范,只怕就不会有这局面了。父王对 外称病,暗地里与我们一道来了雷泽城,偏巧就遇上了那惊天之乱。那日情形诡诈, 巧合之事实是太多,水族圣女、木神句芒、火族吴回这些人竟然尽数在场,实在太 过蹊跷。父王目睹雷神蒙冤,郁怒至极,第二日便启程回阳虚山。” 姬远玄沈声道:“岂料我们还未出木族边境,便陷入重围。所有伏兵都是来自 五族的一流高手,我们苦斗许久才终于突围。一日之内,连遇七支阻兵,不下千人。 我所带的二十余名亲信战死近半,父王也身受重伤。那重重阻兵,虽然本领极高, 但毕竟来自不同族别,彼此不相信任,又深伯被我父王瞧出身份,许多绝招并未使 出,是以我们才得以一再逃脱。” 拓拔野那夜在松树林中与姬远玄邂逅时,所遭遇的几十名黑衣人无不如此,虽 然身手极为厉害,但都相互猜忌,掩掩遮遮。听姬远玄这般说,心有戚威焉。 姬远玄道:“当夜到了钦山之时,突然遭遇六个超一流高手。姬某不敢妄自揣 测,但这六人无一不是五族仙级以上的人物。以父王之威,亦难敌六人之力,终于 被他们封住经络,动弹不得。那六人将我们制服之后,竟以我的钧天剑将父王剁成 十六段!” 拓拔野、蚩尤齐齐失声惊呼,半晌方道:“以你的钧天剑行凶?想来是要嫁祸 于你了?” 姬远玄目中泣然,沈声道:“不错!那六人杀了父王之后,立时扬长而去。我 悲痛中突然记起所携的炼神鼎,连忙乘著父王的元神依旧附著于钧天剑时,将散逸 的元神收纳入炼神鼎中。只要元神未散,躯体就算断碎,也终究有法子复合。” 拓拔野点头道:“是以姬兄便护送黄帝的躯体,到这灵山上来请求十巫救治?” 姬远玄点头道:“不错!所幸这一路行来,没有遇见像那六人一样的超一流高 手。在那松树林中,被流沙仙子与那群追兵狙击时,又幸得拓拔兄相救,得以从容 脱身。进入土族境内后,本以为已过险境,不想一日之内接连遇见四支挂丧军队, 才知道父王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土族。嘿嘿,这弑君凶手自然就成了姬远玄我了。 我们星夜兼程,避开自家军队,赶到灵山。在山脚下不巧邂逅一支侦兵,泄露 了行踪。不过半日工夫,王亥将军便调集了三万军队将灵山重重包围。“ 拓拔野二人听到此处,来龙去脉已大致清楚。黄帝、姬远玄父子一行秘密前往 雷泽城之事,除了他们自身之外,只有姬修澜知道。能对他们路线了如指掌,并派 遣诸多一流高手沿途狙杀的,只有姬修澜、白驼等人。倘若白驼与姬修澜果真勾结 水妖,就更容易解释何以狙击的高手来自诸族。 拓拔野沈吟道:“姬兄,黄帝眼下状况如何?” 姬远玄摇头叹息道:“灵山十巫虽有通天之能,将父王躯体缝合如初,但由于 父玉是被钧天剑所斩,想要伤口重新愈合,除了法术之外,还必需要以本族朝歌山 七彩土黏合……” “朝歌山七彩土!”拓拔野与蚩尤心中剧震,突然明白姬远玄想要他们相帮的 是什么了。 姬远玄目光炯炯地望著他们,沈声道:“不错!拓拔兄,蚩尤兄弟,眼下我们 三人想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而且姬某相信,此次父王遭害,必定是水妖等外贼勾 结家兄周围的小人所为。神帝羽化之后,天下无主,五帝会盟在即,妖魔小丑自然 都按捺不住要粉墨登场,是以近年来五族中都是动乱频频。蚩尤兄弟,令尊乔城主 当年也是被水妖所害,才家破城亡;拓拔兄,龙族历来被水妖欺压,眼下水妖又层 层进逼,冲突在即。无论怎样看来,你我三人都是同仇敌忾,为何不一道取回七彩 土,联手挫败水妖的阴谋呢?” 他这一番话简单明了,鞭辟入里,与拓拔野、蚩尤二人心中所想完全一致,两 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突然高高扬起手掌。姬远玄大喜,也高高地扬起手掌,三 人对视大笑,击掌互鸣。 六侯爷、柳浪等人远远地瞧见他们欢喜击掌,都大为诧异。 忽听山下传来震耳欲声的喊声,似是无数军士以号角同时喧奏:“逆贼姬远玄, 阴鸷奸诈,挑拨君臣,党同伐异。窃国阴谋败露,挟黄帝而潜逃,欲与木妖雷某狼 狈为奸,劫难天下。雷枭溃灭,孤立无援,竟残杀君父,丧尽天良,灭绝人伦。天 地俱怒,人神共愤……” 数万军士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朝著灵山步步逼近,距离山脚已不过五里。漫 漫火炬,闪闪刀戈,兽骑似海,旌旗如林。 六侯爷等人听到呐喊之声,无不震惊。六侯爷嘿然道:“妙极妙极,太子殿下 最为擅长的便是结交‘逆贼’,今日果然又结交了一个。” 又听那山下的万千声音又齐齐喊道:“灵山圣地,岂容逆伦奸贼藏匿?十巫圣 驾,万请缚贼山下。山上人等,黎明前未下山者,均视为姬远玄乱党。一经抓获, 格杀勿论。”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格杀勿论?怎地咱们总是卷入这等倒楣之事?” 卜运算元愁眉苦脸道:“可惜可惜,今日十卦都己算过,无法再卜上一卦啦!” 忽听巨树上传来巫咸、巫彭的怒吼声:“他奶奶的,老子在这里动手术,这群 稀泥混蛋大呼小叫的,存心让老子出错下不了台吗?快快叫他们滚蛋!” 巫罗、巫即等人叽里咕噜地应答一通,从那树洞中悠悠飘下。 八巫怒气冲冲地御风飞到崖边朝下眺望。土族万千大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警示 话语,山脚下等候明日问诊的病人被那排山例海的气势震慑,魂飞魄散,纷纷向外 逃离,只有少数人依旧躲在山脚帐篷之中。 巫抵、巫盼怒道:“他奶奶的,把老子的病人全吓跑了,老子让你们全变成病 人!” 巫罗、巫即道:“病人,不好,看病,我们累。死人,好,不累。”两人颠三 倒四地重复了两遍,指尖一弹,一道金光弥漫,凝集为两支细小的号角,徐徐落到 他们手上。 巫罗、巫即轻摇脑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稍作酝酿,两腮突然一鼓, “劈呜哔”,号角登时发出刺耳嘈杂的尖锐杂讯。众人吓了一跳,彷佛千万只蚂蚁 在心头攒动,又如同千万只猫爪在喉咙轻轻抓挠、说不出的麻痒难受。心中齐齐闪 起一个念头:生平听过的难听杂讯,以此为最。忙不迭地将双耳塞上。 拓拔野心道:“雨师姐姐的号角苍凉凄厉,洛姬雅的号角诡异凄寒,但至少还 有跌宕回旋的韵律,这两个妖精却是全无章法,和他们说话一样颠三倒四,不可理 喻。” 那嘈杂刺耳的噪音忽大忽小,恣意跳跃,听得成猴子等人哭丧著脸,恨不得以 头撞树,只有灵山八巫喜笑颜开,拍手叫好。巫礼、巫谢摇头叹道:“噫乎兮!五 弟六弟之管乐也,直可惊天地兮泣鬼神。九转缭绕而上青空,回旋变化若黄河。此 曲当自天上来,吾等有幸聆听之,幸何如哉!幸何如哉!” 杂讯变化莫定,每一声都彷佛要将人的耳膜撕裂:心肺挖开。漫山遍野突然响 起各种怪吼怒啸声,起初寥落尖利,片刻之间便如海啸雪崩,此起彼伏,声浪震天。 细细辨去,少说也有数万只猛兽在一齐呼啸。势如滚滚风雷,登时将数万大军的号 角压了下去。 巫礼巫谢又赞道:“嗟夫!此非天籁之音乎?五弟、六弟之管乐也,感天动地, 激发天籁之音,天若有情,也应泪下如雨。噫嘻!巍巍乎高山,汤汤兮流水,令人 间之茶饭不思,肉味不识……”长篇大赋,滔滔不绝,比之那聒噪号角,还要令成 猴子之属痛恨发狂。 巫咸、巫彭齐齐探出头来,大怒道:“老子叫你让他们闭嘴,你们倒和他们比 嗓子吗?他奶奶的,巫礼、巫谢再唧唧歪歪,老子打得你们屁滚尿流,汤汤乎流水, 证你他奶奶的茶饭不思,肉味不识!” 成猴子等人闻言大快,齐声叹道:“嗟夫!此非天籁之音乎?” ※ ※ ※ 天空中“仆仆”乱响,无数怪鸟从山林中冲天而起,黑压压地在空中盘旋穿梭, 鸣啼怪叫不绝于耳。无数黑色之物簌簌掉落,密集如两,腥臭弥散,正是漫天鸟粪。 六侯爷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果真是‘感天动地,激 发天籁之音。天若有情,也应泪下如雨’。噫嘻!” 空中怪乌越来越多,随着那噪音起落高低盘旋,环绕霆山上空飞翔不息。黑漆 漆的山谷中突然光芒绽放,五光十色,闪烁不定。原本被万千火炬映得桃红的夜空, 倏然变幻颜色,横空掠过的无数鸟影也镀上了瞬息变幻的层层色彩。 山谷中兽吼如狂,蹄声震动。脚下的山峰彷佛也在急剧晃动,彷佛随时会崩塌。 轰然声响遍山响彻,到处都是树木折倒拖曳之声。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瞧见无数 猛兽湖水似地从密林中冲出,将一切阻挡物撞飞,在谷内汇聚如滔滔大江,澎湃汹 涌,朝着灵山下发狂似地席卷而去。 拓拔野当年在万里荒原上,曾经目睹雨师妾以苍龙角御使万兽奔腾,后来又曾 与科汗淮等数百游侠纵横千里,迎面冲击发狂的万千兽群;但二者都是在平原之上, 不似今夜,万兽自高山猛冲而下,挟带狂澜气势,席卷万物,宛如山洪爆发。另有 一番惊心动魄的感觉。 目睹群兽呼啸奔腾,从狭长的谷中冲泻而出,朝着山下铁桶似的土族大军闪电 冲击,拓拔野等人都大感痛快,纵声长啸。高亢啸声与那尖利噪音交相呼和,群鸟 惊飞,朝外翱翔怒舞,与环绕于灵山上空的土族空中骑兵层层冲击,登时悲啼四起, 羽毛漫天纷扬,无数鸟尸与土族军士纷纷从高空趺落,凄声惨呼。 姬远玄皱眉不语,轻轻一掌拍在身旁大树上,目中满是沉痛之色。拓拔野心下 了然,道:“姬兄是在可怜这些土族军士吗?” 姬远玄沈声道:“他们都是土族的英雄男儿,大荒一等一的好汉。我们姬家兄 弟之争,却要连累他们抛头洒血,姬某心中不安。” 拓拔野心道:“这姬远玄身在逃亡,却有王者仁心,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了不 起的人物。”更起激赏敬佩之心。 却见万千兽群滚滚汹涌,刹那之间便如巨浪般席卷到土族大军之前。土族大军 肃穆严整,龙马骑兽都已黑幕蒙眼,耳中塞棉,不知周围究竟。 王亥青铜大旗缓缓转动,土族大军立时变换阵形:中路骑兵快速后撤,迅疾而 不慌乱;两翼战车朝中移动,挡在阵前;层层曼叠三排青铜战车绵延近五里,将山 谷出口包拢住:战车上军士将长矛卡在卡口之中,万千长矛笔直挺立;弓箭手高低 层垒,错落四排,弯弓待命;投石车与烈焰车也缓缓地驶上前来,等待就绪。 青铜大旗朝右下一转,登时乱箭怒射,巨石如雨,朝着汹涌兽群不停攻袭。万 兽中不断有猛兽被巨石砸中,悲吼倒地,瞬间被后涌上来的兽群践踏而死。也不断 有猛兽被长箭接连射中,终于不支倒地,转眼化为肉泥。血肉迸溅,腥味弥散,兽 群怒吼,冲势益狂。 轰然声响,百余只巨大的剑牙猛犸率先冲撞土族大军,密集的长矛立时没入猛 犸体中。猛犸悲声狂吼,战车被控得退了丈余,复被后面的战车卡住,终于稳住。 但由后冲上的兽群撞在那被长矛刺死的猛犸上,登时又将猛犸连同战车朝后撞退。 如此反覆撞击,战车不住地朝后滑退。 有些凶猛的猛犸负伤狂吼,长鼻卷舞,悍然将整架战车卷起,抛甩到远处去。 车上战士惨呼叠声,不是被长矛刺穿,便是被冲涌而上的兽群撕成碎片。 插翅豹、狮虎、刀牙狮等善于奔跃的猛兽纷纷从前方受伤垂死的野兽身上越过, 接连不断地扑到战车上,与车上军士扭打嘶咬。但再要跃起之时往往被第二排战车 上的军士乱箭射死。 蛇颈毒兽、斑纹兕等大型毒兽更为凶残悍勇,纵然被乱箭射得犹如豪猪,依旧 狂吼喷毒,触者无不尖声惨叫,横死当场。 兽群中许多见所未见的奇怪凶兽奔腾飞跃,怒哮扑剪,极是凶猛。一只两肋长 了三对长刀似的尖翅的猛兽狂呼着飞入土族大军,蜻蜓点水般在众人头上穿行,六 翅霍霍,如刀挥舞,所到之处人头四飞,鲜血喷涌。被土族数十名军士长矛齐齐刺 穿,依旧怒吼跳跟,挥翅将长矛齐齐斩断,斩杀六、七人后方才倒地身亡。 拓拔野等人站在崖顶,眺望群兽狂奔,前仆后继地冲撞土族大军的惨烈局面, 心中都不免微感恻然。 巫抵、巫盼眉飞色舞道:“他奶奶的,妙极妙极!满地都是残肢断臂,嫁接的 材料一年半载也不愁了!” 巫姑、巫真蹙盾道:“五哥、六哥,这些人死得好生难看。我看倒不如叫些虫 子,给他们全尸吧!” 巫抵、巫盼大急道:“万万不可!再来一些断腿!” 巫罗、巫即不理,闭目摇头,鼓腮吹奏,满脸怡然自得。巫礼、巫谢亦随之闭 目摇头,击节赞赏。 空中漫漫鸟群将土族空中骑兵冲得溃散凌乱,盘旋俯冲,朝着土族大军宛如密 雨般冲去。青铜大旗缓缓转动,后方土族军士朝上次第弯弓,箭石朝天激射,鸟尸 纷纷坠落。但更多的鸟群闪电般冲击而下,拎起摔不及防的土族军士呼啸而去,啄 破脑壳,吸食脑浆,而后丢下万丈高空。 青铜旗前后摆动,突然“呼呼”之声大作,数十面金黄色的幡伞旋转腾空,金 光纵横交错,旋转飞舞。天上疾扑而下的鸟兽撞着这金光,登时嘶声悲啼,尸落如 雨。正是土族的“收魂幡伞”。 土族大军在王亥指挥下,迅速恢复镇定,前方大军井然有序地阻击冲撞而来的 如潮凶兽,后方大军则按部就班对付漫天冲击而下的鸟群。人兽对战,仍是土族大 军稳占上风。 号角声忽转嘶哑嘈杂,尖利难当,彷佛瓦砾刮扫琉璃,众人虽掩耳,仍觉心痒 难搔。 李九姑突然发出一声大叫,继而真珠尖叫一声,一路逃到拓拔野身边。众人忽 觉脚下冰凉,似有什么冰冷黏滑之物从脚上爬过,低头望去,只见无数的毒蛇迤逦 蜿蜓,从林中游出,夹杂着万千古怪的虫子,由众人脚间穿行而过。只有灵山八巫 周围没有虫蛇穿梭。 拓拔野微微一笑,正想将真珠抱起,真珠却眼眶一红,双颊似火,朝六侯爷等 人退去,在六侯爷身边站定,闭起双眼,不敢下望,全身簌簌发抖。 六侯爷看了拓拔野一眼,笑道:“如此美差便由我来做吧!”不顾真珠尖声惊 叫,将她猛地扛起,抱到怀中。真珠面红耳赤,怯生生地瞟了拓拔野一眼,想要挣 脱而下,但瞧见地上层层涌进的虫蛇己厚达一尺,到了六侯爷小腿,登时面色发白, 闭上眼睛不敢乱动。 拓拔野微微一笑,但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失落。 众人站在数尺厚的虫蛇流中,毛骨悚然。滔滔蛇虫翻江倒海,宛如瀑布似的落 下悬崖,在山谷中与四面八方围聚的蛇群汇合,朝着谷外河流般涌去。兽群、蛇群 宛如两条平行的大河,在那刺耳难听的号角声中,开始了新的一轮攻击。 土族大军见无数毒虫潮水似地涌来,登时起了小小的骚动。青铜大旗挥舞两次, 军阵方才稳定下来,无数火箭“咻咻”破空,直射蛇群。轰然声响,在大军与蛇群 之前,燃起了漫漫火海。 蛇群竟丝毫不惧,迳自游行。火光熊熊,青烟腾绕,风中满是烧焦的蛇肉气息。 但那蛇群涌过,大火随之熄灭,无数的虫蛇在厚厚的毒蛇尸体上继续蜿蜓前行。 终于,虫蛇如流水般从土族大军的下方钻入,所经之处,马兽悲嘶若狂,青铜 车上战士纷纷惨叫例下,战车严整的防线开始溃乱。 兽群欢腾,发疯似的狂猛冲击,波涛般一浪接一浪地越过战车,朝着后方的土 族军士扑去。天上漫漫鸟群密雨俯冲,劈头盖脸地猛击。收魂幡伞在群鸟接连不断 的疯狂扑击下,“扑嗤”连响,破裂了十余面。登时露出了些许空隙,鸟群乘隙猛 冲而下,巨翼狂风,不断将土族军士摔得飞到数丈开外。 青铜大旗绕转挥舞,两翼的军士不断地朝中间补充,填补缺口,铁桶似的将兽 群重新格挡在周边。但对于无孔不入的汹涌蛇虫,土族一时也没有寻到良方妙计, 只得一面慢慢后撤,一面派出大量军士在第一道防线与第二道防线之间迅速掘了几 尺深、近丈宽的长沟,填入燃料与青色的岩溶土。 等到第二道防线所有青铜战车都已集结完毕,第一道防线的战车、军士交替后 撤,退入第二道防线预留的近百个小缺口,然后再自动融入第二道防线。但撤退的 过程中,虽然井然有序,交错掩护,仍然被那兽群冲涌得伤亡过半。 兽群、蛇群漫漫汹涌,穷追不舍。将近那长沟之时,火箭“嗖嗖”破空飞掠, 纷纷射入那长沟之中,“砰”地爆响,一条五、六里长的“火龙”登时蹿跳起来, 熊熊火焰将蛇群与兽群暂时阻隔在周边。长沟之中,那青色的岩溶土彷佛液体一般 涌动,随着火光一起跳跃。 号角“支嘎”刺耳,兽群咆哮冲撞,冲过火阵。猛兽双足一旦触及那岩溶士, 登时化为枯骨,惨叫着宛如烂泥般拥软,直至完全陷入岩溶土中。刹那间无数的野 兽悲呼痴倒,消失于沸腾的浆士中。 但兽群数目极多,奔跑太快,后涌上的兽群踩着尚未完全陷入岩溶土的兽尸飞 掠而过,朝着土族大军继续冲击。而蛇群亦不顾一切地穿行烈火、岩溶土,从厚积 的尸体上冲过。 土族大军依法炮制,再次徐徐后撤,在兽群与蛇群面前,又留下了漫长的深沟 岩溶火阵。如此反覆,山脚下的树林、平地上,留下了不计其数的猛兽、虫蛇以及 土族军士的尸体。 姬远玄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灵山八巫前,躬身行礼道:“八位前辈,他们只 是想要姬某的性命,并无对灵山不敬之意,还请前辈手下留情,将这些神兽神蛇尽 数召回。” 巫即、巫罗依旧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吹着金号,巫姑、巫真叹息道:“俊公子, 瞧你仪表堂堂,怎地是个呆子?人家说你是逆贼乱党,要拿你的人头呢!你倒替他 们说情?真是傻得没谱啦?” 姬远玄道:“仙子,想要拿我人头的,并不是这些军士,姬某不忍他们枉送性 命。” 巫抵、巫盼瞪眼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道我们是替你出头吗?姥姥的,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竟敢跑到灵山脚下捣乱,不给点教训那还成吗?” 拓拔野微笑道:“两位说的是!这等狂徒岂能不好好地教训教训?”姬远玄一 楞,不想拓拔野会说出这番话来。巫抵、巫盼正点头微笑,拓拔野又道:“只是灵 山上的灵兽神蛇都是极为珍贵的宝物,那些狂徙的贱命连草菅也比不上,若是用这 些珍贵神兽去教训他们,岂不是太过可惜了吗?” 灵山八巫齐齐一楞,道:“那倒是!” 巫即、巫罗正踌躇不决,忽听山下传来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青要山武 罗拜会灵山十巫。” 众人面色一变,姬远玄失声道:“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乃是土族圣女,素以公正严明著称,居于青要山上,不轻易下山,想 不到今夜竟也来到灵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土族大军潮水似地朝两旁分涌开来,一个淡黄色豹斑长裳 的美貌女子踏空而行,衣带飘飞,翩然出尘。身后两个俏丽女童怀抱长剑,御风相 随。当她飘然掠至兽群上方时,汹涌呼啸的兽群突然停顿安静下来,就连那漫漫蛇 虫也突然停止了游动。 武罗仙子三人御风疾行,刹那之间便已到了这悬崖之上。 蚩尤传音道:“乌贼,这武罗仙子据说与你的雨师姐姐乃是死敌,你可小心了。” 拓拔野大奇,待要相问,武罗仙子已经飘然眼前。当下凝神观望,见她眉如柳 叶,眼似新月,肌肤莹白如冰雪;双耳一对金石耳环,灿灿生光;腰肢纤细柔软, 彷佛一只手掌就可以握住一般;嘴角眉梢虽微含笑意,却有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态。 姬远玄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道:“姬远玄参见圣女仙子。” 武罗仙子淡淡一笑,道:“你闯得好大的祸!”声音如玉石激撞,说不出的悦 耳动听。六侯爷与柳浪但是心神尽醉,目光恍惚。 姬远玄恭声道:“圣女仙子,姬远玄从未做过任何恶事,无愧天地良心。”抬 头坦然凝视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凝望他半晌,微微一笑,转身向巫姑、巫真微笑道:“两位仙子姐姐 久日不见,越发年轻美丽了。” 巫姑、巫真大喜,摸着脸颊笑道:“是吗?小妹妹你也越发俏丽了!” 巫抵、巫盼、巫即、巫罗四人木楞楞地望着她,满脸痴迷,说不出话来,连号 角也忘了吹了。 武罗仙子微笑道:“此行仓促,来不及准备礼物,特带了十六瓶‘荀草雪肤霜 ’给两位仙子姐姐,还请笑纳。”两个女童弯腰将两个玉石盒子放在巫姑、巫真的 面前,退了回去。 那玉石盒中装了十六个精美的玛瑙瓶子,每一个都将近巫姑、巫真那般高,巫 姑、巫真大喜,笑道:“好妹妹,多谢啦!” 武罗仙子微笑道:“聊表心意而己。”朝着巫即、巫罗微微一笑道:“两位前 辈,山下敝族将士,只是奉命到此请姬公子回宫而已,并无不敬之意。如有冒犯, 还请前辈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巫即、巫罗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没有,我们,生气不,高兴,高兴。” 武罗仙子灿然笑道:“那便多谢二位前辈了。”朝着灵山十巫微一行礼,又转 身对姬远玄道:“姬公子,此次白大长老代表长老会,请我将你带回阳虚山。为了 避免无辜生灵遭受涂炭,请姬公子随我走一趟吧!” 姬远玄身边众黄衣男女突然一齐拜倒,哭道:“姬公子受奸人陷害,蒙不世奇 冤,还请仙子明察!” 姬远玄正容道:“圣女仙子,姬远玄清白一身,坦荡无愧,原本应当随圣女仙 子即刻返回阳虚山。但眼下奸贼环伺,父王生死一线,倘若姬远玄贸然回宫,被定 罪问斩是小事,贻误父王生机却是万悔莫及的大事!还请仙子谅解。” 武罗仙子蹙眉道:“你说什么?黄帝陛下还有转生的可能吗?” 姬远玄点头道:“多亏灵山十位前辈施以妙手,才挽回一线生机。” 武罗仙子全身一震,沉吟片刻,道:“姬公子,请随我来。”腰肢摆舞,朝着 树林中走去。姬远玄整理衣裳,随着那两个女童大步跟上。 众人面面相颅,都觉姬远玄这般贸然随行太过冒险,倘若被武罗仙子擒住绑回 阳虚山,岂不是万劫不复?那些黄衣男女的脸上闪过忧惧之色,只有六侯爷浑然不 觉眼前之事,犹自喃喃道:“好白的牙齿,像是雪玉石雕成;难怪……难怪说话声 音这般清脆动听。” -------- 黄金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