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给你这么一说,倒真有些怪,为什么凡是和教授作对的人到头来总是自己倒霉。 不过,你说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教授一定采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这样对教授就有 点不公道了。他可真是一位好心人。除非万不得已,他就连一只苍蝇都不会去伤害 的。我倒不是说他软弱好欺,不好斗,但是他和别人斗起来总是光明磊落,绝不搞 小动作、耍小手腕。你说的那件事也许是一个例外吧。不过你也应该承认罗德里克 爵士实在是自讨苦吃、咎由自取。 我第一次遇见教授的时候,他刚刚离开剑桥大学,正在为使公司能继续偿付债 款而艰苦奋斗。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一定也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脱离学术界而 进入坎坷不平、风大浪险的工业界。但是有一次他曾跟我说,他现在很高兴,因为 他生平第一次能真正施展自己全部的才智。我参加电子产品有限公司工作的时候, 公司仅刚够支付开销。我们经营的主要产品是哈维积分电路,就是那种小巧的电子 计算器。这种计算器能够进行微分分析仪的一切运算,而成本仅为后者的十分之一。 它在大专院校与科研机构中销路一直稳定。对于教授来说,它至今仍然可以说是他 的得意杰作。他不断加以改进,几周之内,经过他改良的十五型新产品就能上市出 售了。不过,在那个时候,教授仅有两笔资产。首先,学术界对他是友好的。他们 觉得他也许是疯了,但在私下,他们还是佩服他的胆量和勇气。他在卡文迪希学院 的老同事们一直为他的产品叫好,帮他作广告,而教授则利用他这些旧关系一文钱 不花,免费作了大量的研究。他的第二笔资产是和他打交道的企业家们的思想观点。 那些人认为,一个过去曾在大学任教的教授,对于企业界的种种诡谲狡诈的手段, 肯定是一窍不通的,无知得象刚出娘胎的小毛娃娃。当然,这一点对于教授来说恰 恰是正中下怀,他就希望他们这么看他。而有些可怜的傻瓜们至今还抱着这种可悲 的观点不放。 罗德里克·范登爵士和教授就是为哈维积分电路第一次发生冲突的。你也许没 有见过哈维博士。他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物,是人们心目中所想象的科学家的活典 型。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天才,但是他是那一种应该锁在实验室里,每天有人通过 窗洞给他喂饭吃的天才。罗德里克爵士利用哈维这样无依无靠的科学家,经营着一 种蓬勃发展的事业。当他经营的大多数其他行业,由于国家控制而无法继续下去的 时候,他转而专门鼓励奇特的发明创造。一九五五年颁布的私人企业(限制)法就 曾试图这么做过,不过这与罗德里克爵士心目中想的根本是两码事。罗德里克爵士 首先竭力钻了免税条款的空子,逃避纳税;同时又通过攫取类似哈维这样傻呼呼的 发明家的基本专利权,来控制工业界,使工业界成为他敲诈勒索的对象。有人曾经 把罗德里克爵士称为拦劫科学家的强盗,这顶帽子对他实在再适合也没有了。 哈维把他的积分电路专利卖给我们后,就回他的私人实验室去了。我们只是在 一年后才听到他的一些情况。那时他在《哲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描述能求 重积分的绝妙的电路。教授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这篇论文,而哈维当然也想不到 去提这件事,因为他当时又在忙别的研究了。然而这一耽搁却坏了事。罗德里克爵 士手下有一帮专事刺探消息的人,他出钱雇他们,专门让他们给他提供技术性的意 见。这伙人中有一个用威吓利诱的手法让可怜的哈维把他新发明的电路全部卖给范 登企业公司。 教授自然是气疯了。哈维本人也意识到干了蠢事,自己感到非常的悔恨。他答 应今后没有和我们商量之前,跟谁也不签什么合同了。可是悔恨有什么用呢,电路 已经落到罗德里克爵士手中。罗德里克爵士紧紧抓着他不择手段搞到的这个电路, 等着我们自己乖乖找上门去求他,因为他知道我们别无他法。 我真希望我能参加教授与罗德里克爵士的那次会见。遗憾的是教授坚持由他自 己一个人去。大约一小时以后,他回来了,看上去又激动又烦恼。罗德里克这个贪 婪的老家伙对哈维的专利竟要价五千镑,而这差不多近乎我们那时的透支的数目。 我们猜想教授和爵士分手时一定很欠礼节。事实是,他跟罗德里克爵士说叫他进地 狱去,并且把他去地狱的大致安排也给他粗略的描绘了一番。 教授消失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然后我们就听到他的办公室里砰砰嘣嘣一阵响, 接着他戴着帽子穿着外衣走出了办公室。 “这儿憋得慌,”他说。“我们到城外去吧,这儿西蒙斯小姐会照顾的,走吧!” 我们对教授的习惯都已经很熟悉了。从前我们曾认为他的这些脾气很古怪,可 是现在我们熟悉多了。在某些关键时刻,干脆离开城市到乡间去一趟常常会有奇迹 般的效果,可以绰绰有余补偿牺牲的办公时间,何况这又是夏末的一个下午,风光 明媚,景色宜人呢。 教授驾驶着那辆大型的阿尔维斯牌车——这是他唯一的一件豪华而又必要的私 产——沿着新开的西部大公路驶去,一直开到城的尽头,然后打开直升飞机的发动 机,爬到半空,这时机下纵横百英里的英国乡村尽收眼底。希思罗机场的白色跑道 也清晰可见,一架三百吨位的大班机正向着跑道降落。 “我们上那儿去呀?”乔治?安德逊问道。当时他是公司的总经理。我们当中 还有保尔?哈格利弗斯,你不会认识他的,因为几年前他到威斯汀豪斯公司去了。 他那时是生产工程师,而且是工程师中最优秀的工程师之一。他也非得是一位优秀 工程师不可,否则就无法跟得上教授。“ “到牛津去怎么样?”我建议说。“那儿和那些人造卫星城不太一样,可以换 换口味。” 就这样,大家都同意到牛津去。可是我们还没有到牛津,教授看到了几座景色 秀丽的山头,他就又改变了主意。于是我们的直升飞机就降落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 由此可俯视一条长长的山谷,整个地方看上去就象从前某个私人大庄园里的一块地 方,这时天气十分炎热,我们从直升飞机机舱里爬了出来,把穿不住的衣服扔得到 处都是。教授则把他的外衣小心翼翼地铺在草地上,蜷曲着身体躺在上面。 “到喝茶的时候叫醒我,”他说。五分钟后他就睡着了。 我们几人轻声地聊了一会,不时地看他一眼,生怕把他给闹醒了。他睡着时, 脸部放松,显得出奇的年青,可是人们很难料到面具后面正在捉摸着一二十个复杂 的计划——其中有一个就是怎么把罗德里克?范登搞垮。 后来我们大概都打瞌睡睡着了。那天下午四周静悄悄地,那些虫子也都热得叫 不动了,周围的群山都被烤得闪烁发光,天气的闷热简直好象看得见、摸得着似的。 突然,我耳边似乎有一个巨人在吼叫,把我吵醒了。但我还继续躺了一会,迷 迷糊糊地看了看是什么东西那么闹。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一个个醒了过来。大家都 很恼火地看看周围。 在两英里远的地方,就在山谷的另一头,有一架直升飞机在一个小村庄的上空 飞来飞去。它正在向手无寸铁的村民狂轰滥炸,只不过它扔的不是炸弹,而是竞选 的宣传品。每隔几分钟一阵阵变幻不定的风把竞选演说刮到我们的耳朵里来。我们 躺了一会儿,想判断出究竟是哪个党犯下这一滔天大罪,可是因为扩音器只是一个 劲儿地颂扬一位叫斯努克斯先生的美德,所以我们几个人谁也没弄清楚。 “斯努克斯先生休想得到我的选票。”保尔气呼呼地说。 “什么作风!这家伙肯定是一个社会主义者。” 他差一点就给安德逊扔过来的鞋击中。安德逊就是一个社会主义的信徒。 “也许是老百姓请他来演讲的,”我说,我知道这种说法也不怎么能使人信服, 只不过想使大家平静下来罢了。“我不信,”保尔说。“不过我所反对的是这种事 情所涉及的原则。这种做法——这种做法让人不得安宁,简直是侵犯人权,就好象 在空中写广告牌一样。” “我并不把天空看作是私人的财产,”乔治说。“可是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记不得这以后大家是怎么继续争论下去的,不过最后大家转而泛泛地讨论起 令人讨厌的噪音问题,并特别讨论了斯努克斯先生的例子。保尔和乔治两人都平心 静气地望着直升飞机。 不一会乔治说:“我所希望的是,只要我愿意,我能随时竖起一座音障来。我 一直认为塞缪尔?柏特勒发明的在帽子上弄两个护耳朵的帽瓣倒是一个好办法,只 是效果可能会不太好。” “我看在实际中还是有效的,”保尔回答说。“即使最惹人讨厌的唠叨鬼每一 次走近你,你就装模作样地往耳朵里塞耳塞,那他也会有点泄气的。不过设音障的 想法非常有意思,可惜要设音障必须消除空气,而消除空气却又不实际。” 教授一直没有参加大家的谈话。事实上他好象又睡着了。突然他打了个大呵欠, 站了起来。 “该喝茶了,”他说。“上迈克斯店去吧。弗雷德,这回该你掏腰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