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绿色夕阳映七彩(下) “快……快走!”王木的目光清楚了些。他说道。 杜留带着哭音,“我们被火包围了。往哪儿走?!” 王木没有回答。他艰难地喘息着,杜留一把揪住了他的肩头,用力摇着,“王 木!王木!醒醒!往哪儿走?!” “地图……把地图……” 杜留一把揪过周伶俐,把她塞进王木怀中,把她的手环抱住王木,瞪了周伶俐 一眼,而后立刻拿出羊皮纸,展开。众人一起围来,把王木扶坐起来。王木目光涣 散,失神地望着,几次都想聚集目光,却均告失败。针刺刀割般的疼痛,自全身上 下每一处地方捅入中枢神经,他忍不住呻吟两声,“我……看不到……地图,地图 上……”他艰难地说着,“……我们的位、位置……了。”杜留急叫:“王木!王 木!振作点!振作点!火包围了我们大家!再找不到路,都会完!——我们竭尽全 力地把你救了出来!你不能死!快振作点!振作点!” “火……是假的……”王木呕出了一口血。 “火是假的?”杜留一怔。 “心中无火,……路,自通。”王木喘息着,“闭上,闭上眼。不看它——就 ——就过去——过去了,——周,周。”周伶俐急忙抱紧王木,把脸庞贴在王木的 脸上,“我在这儿,阿木,我在这儿!” “……好……好……”王木的手动了动,时候想抬起,又终因力量尽失而软软 垂下。“用……用灵法天目……”他急剧地喘息起来,声音也急促了许多,“观看, 用灵法天目观看……”“我知道!我知道!用灵法天目观看!然后呢?”“就能, 就能……”“就能什么?”“出口……出口。”“就能看到出口?”“不……是是 ……路……”“看到路了?”“……对。”“然后呢?然后怎么办?”“出口…… 出口……在……”“在哪里?” 一口鲜血喷出,王木再度昏迷。 爆炸后,远方升起了一朵红色的蘑菇云。 瞬息之间,头顶的穹顶,已经向下喷射出股股的火焰,可是附近的火柱,却熄 灭了许多。那面散发着彩光的“幽冥机关”的石壁,光泽也似乎弱了许多。 一时之间,众人都沉寂了。 沉寂也只刹那,小刀激动万分地冲到王甲身边,欢呼一声,把王甲紧紧地抱在 怀里,“晤王甲王甲你太了不起啦你的屁功简直是出神入化一屁就消灭了火焰快点 快点再放上几个别让有火……”王甲惶急地扭动着身体,怎耐小刀用力之大竟使他 难以挣脱,“快放开!快放开我!”他越听越不是滋味,急叫道:“是甲烷气息! 是甲烷气息!地下有石油!全是石油!很快就要大爆炸了!” “什么?”小刀猝然松开王甲,呆若木鸡。 ——大自然的威力,的确非是人力所能抗衡。在那个时候,即使是金铁铸造, 也只有化为灰烬这一条路。 小铲一摇牙,奔向石壁。 老大大喝一声,伸臂拦住,“不行!” 陈星冷笑一下,突然伸手一指,“老大!二狗好像还活着!” 老大诧异望去,烈焰大雨中,果然二狗的身体仿佛动了一动,不觉间,已经举 步向前。 大雨浇注在老大的身上,老大的神色突然一变。 ——一群鞋子,倏然出现。 ——鞋子超越二狗,飞速奔来。 ——但鞋子之上,却什么都没有。 “鞋——” 两个字只说了一字,老大忽觉后心一凉。他惊奇地低头,扑一声,前胸忽然冒 出了一截染血的钎尖。“这是什么?”他问。问话仅仅“这是”两字,那截钎尖, 便已缩回,绽开的血洞,利箭般喷出血花。“什么”二字刚落,后背便遭到重重一 击,“砰”的飞起,跌落。 飞起、跌落、翻滚的一瞬间,他已经清晰无比地看到: ——陈星的手中,正有一支用来破岩的铁钎。钎尖处正在染满鲜血。而他的脸 上,是残暴狰狞的恶笑。 ——接着,陈星、小刀,一起扑掠而来,陈星的身上,散发出令人胆寒的亡命 气势;小刀的掌中,赫然也握着一柄寒光闪烁的短小利刀,刀锋森森,耀出蓝汪汪 的光芒。 ——小铲惊呆了一般,抄着双手,面无表情。 ——韦依依、安莹莹,卷缩于地上,依然昏迷着。 ——王甲在仰天振臂,注意力已经在头顶。 这刹那,老大突然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 ——叛乱! ——亲传弟子,竟要杀了他! (但为何会这样?) (陈星竟能控制局势了?) (小刀居然能完全忽视我对生路的控制?) (小铲是否参与?) (他们竟真敢下毒手?!) 沉思只在刹那,时势已经不容老大继续。 ——陈星、小刀,已经扑到! 陈星扑到,铁钎利剑般刺下,老大连连翻滚,险险避开。小刀掌中的短刀虚晃 做势,步伐不停,紧紧追赶;陈星铁钎长蛇般灵动,连刺连击。这两人不动手则已, 一出手,就是令人立死的杀招,不容丝毫迟疑。来势凶猛、杀招紧迫,杀气严谨, 老大又伤在前,未曾防备,失去先机,唯有连连翻滚,连连闪避。他事实上已经根 本没有站立的机会了。 可是在连避连滚的同时,老大依然忙中取闲,做了一件事。 ——他抓了把泥土,填塞进胸前的血洞中。 此处均为岩石,可谓是根本没有泥土,所谓的泥土,也不过是风化后的岩石尘 灰,加上雨水混合后的“泥”,是以老大的这一抓,不仅耗时阻势,而且把唯一的 一个站立起来的机会也给失去。 这一缓间,陈星的铁钎,已经再次刺中老大。那同时,小刀掌中的短刀,也刀 光暴涨,飞身伏掠,斫向老大的脖子,刀势迅急,快若电光石火,老大急急偏首, 避开刀锋,仍遭刀气一划,颈部的肌肤,登时血光暴现! “起!”陈星震臂吐声,手腕一抖,铁钎挑起。 老大脱钎而飞,被挑得直冲上方,一溜的血花,随之涌射。 ——但也就在这被挑飞的瞬间,老大抓到的“泥土”,已经塞入胸前的血洞内, 制止了血液喷射。 ——而他随之的双手齐抹,已经抚过了刚出现的两处新伤。 大雨烈焰,老大的伤处似乎已经不再溅血。 有起自有落,陈星狂吼一声,目色赤红,钎尖上竖,疾迎由半空跌落的老大, 小刀也一个滚翻,掌中的短刀飞出,疾射下坠的老大。 王甲低下头来。 他方才被小刀松开后,突觉异常,猛一抬头,竟见头顶血雨喷洒,而血雨之中, 是个惨绿的球体,两种的光泽相交织,再加上头顶的“天空”烈火,竟觉得那圆球 就是太阳,只不过,是个即将落山的太阳——夕阳。 他的神智立刻被吸引。 耳边传来了隆隆的巨响,宛若打雷,眼前的那个“夕阳”散发出七彩的光芒, 并迅速暗淡,似欲下山。 ——夕阳无限好,可惜近黄昏。 一种前尘来世代代轮回都与这赤红惨绿七彩夕阳有着无法割舍关系的复杂而忧 伤的情绪,感染着他。他的眼角,已经不觉间滚落了两颗泪。 猩红的雨浇灌在他的脸上,眼角湿润暖的泪滑入发中,他哀伤地低下头。 ——一低头,就看到了摔落的老大。 (一支钎尖上竖,距离老大的心脏已经不及一寸;一柄短刀上飞,短刀的刀锋 已经距离老大的腹部不及半寸。) (怎么回事?) 突然,老大的身躯生生拔起,向上平升,且迅速打转,直若螺旋桨在转动一般 ——疾风刮起,他竟在半空划出一道圆弧线,飞向一边!(的确是在飞!) 飞势一顿,炮弹般射向一从高涨的烈火。 王甲一呆。 老大已经消失。 陈星人随身动,头一转,铁钎突然离手,箭亦似地射向那从烈焰;小刀轻咦一 声,弹跳接刀,身体在落地的瞬间,已经一个大劈叉,上身伏贴于地,头颈微抬, 掌中刀灵蛇般颤个不休,迎向烈焰。 “叮”一声,铁钎落地。 可是那从烈焰之内,既没有老大摔落的声音,也没有老大受伤后的呻吟声。火 光腾腾,焰火闪闪,那从烈焰中,竟像是根本就没有老大! 陈星目光流转,疾速蹲下,刹那间受攻击的面积达到最小,这才警觉地瞪大了 双眼。 没有老大。 “你们……你们竟要杀……人?”这时候王甲才自惊呆中清醒。他又惊又惧又 难以置信,他的声音已是颤个不休。 他望向小铲。 小铲也在发抖。抖得居然最厉害。居然畏惧寒冷般抄着手。但他的眼睛,却死 死地盯牢了那从火焰,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丝毫的惊怕之色。 依然没有老大。 陈星冷哼一声,突然缩为一团,宛若皮球般眨眼滚到了小铲脚下,双手倏现倏 隐,手中已多了几件盗墓工具。 小刀维持原姿态,动也不动。 陈星再一滚,滚道路小刀的身边。 “师傅,”小刀深吸一口气,说话了。“我知道,您已经受伤了。是严重的内 伤和外伤。再拖延下去,不等我们动手,就会一命归西。弟子小刀,不忍目睹您无 功而丧且被火焚,不如,您现身吧。” 没有人答话。 王甲急了,叫道:“小刀!你们要干什么?!” “闭上你的鸟嘴!老子不在乎多杀一个!”小刀看也不看王甲。陈星似个刺猬 般不露头颈,在地上静静地伏着不动,说道:“王先生,您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 做无谓的牺牲。事态您已经是看到了的。我们必须先杀了他。否则,不可能出去。” 王甲道:“为什么?”陈星道:“王先生,火势达到一定程度后,纵然是我们不被 烧死,也会窒息而死。何况,按您的说法,这地下已经全是石油。现在,石油气的 气息,已经很浓重了,随时都会产生大爆炸。出去的时间,已经是越来越少了。出 口就在眼前,他却不肯让我们破除幽冥机关,不杀他,我们不都是死路一条?”抬 高声音道:“铲兄,何必犹豫?还不趁机破机关?” 小铲面色阴晴不定,“师傅,这只是四个字而已,未必就真是幽冥机关。”他 抬高了声音,“只要,您容许弟子破除机关,弟子必定阻止他们。您把我们自幼收 养,视若亲生子女,总不会希望我们也葬身于此地吧?而且,您还有论文要完成, 您出去后,才能达成志愿,让一生的学识,从此埋没,总不会是您的心意吧?” 这番话,显然对陈星和小刀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两人忽然间动了。小刀上身也不动,下身也不动,整个人却滑向小铲,与此同 时,陈星也似乎一个皮球般滚向小铲。 “停!” 颤抖的小铲突然静止,阴冷地盯着滑滚而来的陈星、小刀,“想向我动手?!” 那声“停”,已经令两人生生刹势,一听到小铲冷森森的问话,刺猬般的陈星 突然就露出了一张献媚的脸,陪笑道:“铲哥,我们只想快点破除机关。” “哦?”小铲讥笑道:“凭你们?”两人立刻滑滚回原地。 “师傅,看来您是默许了弟子。”小铲说着,又等了片刻,才道:“我要破除 机关了。”凝望两人一眼,才慢慢举步,行向石壁。 “幽冥机关”四个大字,已经散出白光,他走到距离石壁一米远处,速度更慢 了。 他已经不像是在行走,简直已经是一寸寸地移动着。 半米。 一尺。 四个放射着白枳光的字,已经笼罩了小铲的身体,他看上去像是已经消失于光 中。 但也就在此时,锐风大响,一片光幕,发出隆隆巨响。那巨大的响声自身后传 出,投入光内,王甲、陈星、小刀三人,都清晰地看到,一望无垠的远处,是一队 队飞掠而来的鞋子,鞋子上,却什么也没有。那千千万万的鞋子,排列整齐,速度 奇快,从看清楚外观的刹那,已经化为光影,射入“幽冥机关”四个字的白光内, 因此,这一队队的鞋子,就成为一片片的光幕。 也就在这同时,小铲的身影又出现了。 但这一次,却是风车般的旋转着,流星锤般飞出,他的方向,竟是那丛老大藏 身的火焰! 闭上眼睛行走,果然觉得炎热顿时消失,而且稍有凉意,可知王木所言果然不 虚。王木依然由四女抬着,杜留一睁开眼,就见到了眼前的火焰,同时感觉火焰已 经卷到眼前,炙热难耐,急忙又闭上眼,顿时又恢复为清凉世界。他咋舌道:“看 来,这个人的确是不简单,也许他和王甲,才是咱们唯一的生路,绝不能轻易放弃!” 在抬着王木的四女脸上各吻一下,以示嘉奖,接道:“目前,咱们带着他,虽嫌拖 累,可又有谁敢肯定,他已经是毫无用处了呢?所谓一善掩百恶,咱们只要有一善 之举,定可获得上天照顾。”他说起话来,洋洋自得,人们应了一声,以示听到, 却谁也没有说话。杜留又道:“你们大约是不知道,在黑道中,有个隐秘的门派, 该门派最为人称奇的,就是它拥有一项奇特物品,称之为‘一善板’,无论做了何 等的恶事,只要曾经做过一件善事,哪怕仅仅是一次,这个‘一善板’,就会在你 最需要的时候,救你一命。” (* 注:《一善板》的故事,不属于《黑渊》系列,在此就不多详述。) 由于灵法天目的功法仅仅是周伶俐拥有,旁人须得与她肌肤相连,方可有些微 的视觉,故此周伶俐行走在最前面,带领大家,杜留和她并排且稍微后一些,拉着 她的手,吴小慧一手拉着杜留,另一手随意拉着一个人,因此,女子五人团就抬着 王甲走在最后面,杜留也因而并没有注意到: ——在他说话时,吴小慧已经半睁半闭着双眼,回望四女。四女也半睁半闭着 眼睛互相交换眼神。很快,又都恢复为闭目行走旁无杂念的外观。 “我看到他们了——”周伶俐道:“黑暗中好像是躺了一个人,说明那里很亮 ……他们都在黑影里。那里十分亮。看!他们打起来了!” 众人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炙热立刻席卷而来,一团火眨眼间便扑到了身前,人们的头发,顿被引燃。 “快闭眼!”周伶俐急叫。可是闭上眼后,炙热更盛,蓝绿的视界中,只见其 他人的头发,都在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这一次,竟然是真火! 人们手忙脚乱地扑灭头发的火,迅捷后退,睁开眼,只见个个头发均被烧得七 零八落,不成人样。前面火舌席卷,火焰犹如海浪般此起彼退。 “王木呢?”杜留一咬牙,向前疾冲,拖回被抛下的王木。关雯、余冰、杨洋 三人摸着自己的头发,略带哭音,“我的头发……”目中已经尽是怨毒之色。一见 被拖回的王木,纷纷叫道:“还把他拉回来干什么?”“不如烧死了他!”“他敢 骗人!烧死他!” 杜留望向周伶俐。 她的目中,也已满是怨毒之色。 杜留缓缓摇头,蹲下去,突然一掌拍在王木的心口。 一口黑血喷出,王木惨叫一声,悠悠醒来。 “我们遇到麻烦了。”杜留凝视着王木的眼睛。“是真火。”他淡淡问:“该 怎么办?” 这个时候,王木的精神、体力,仿佛已经全部恢复,竟然可以坐了起来。他翻 身坐起,睁眼、闭眼,轮流以眼睛和灵法天目打量片刻,面上渐渐充满了惊讶。 “真火?不可能呀!可的确是真火!——奇怪。” “怎么办?”杜留又充满了希望。 王木低头,沉思片刻,摇头。再沉思片刻,面色忽然大变,恐惧的眼光,“刷” 的移动到周伶俐脸上。“你……你收功前看到了什么?”周伶俐眨眨眼,“什么也 没看到。” “不可能!”王木急道:“要是正常的走火入魔,我的特异功能,绝不会消失!” 他惨然一笑,“但现在……却……”面色忽然再度大变。 他吃惊地望着杜留。 ——杜留的长发已经被烧得乱而短了许多,宛如茅草丛。杜留的浓须被烧得短 而乱,宛若荆棘。可是杜留野人般的外观下,却是斯斯文文甚至有些调皮的笑容, 是清澈的,斯斯文文甚至有些调皮的眼光。 (是他!) (是环道中的洞穴内的那个斯斯文文的吃人的人!) “你……” “……是你!” 他惶然指着杜留。 小铲疾掠向那丛火焰。 然而小刀却猝然举刀,陈星也迅速推出一掌。看他们的样子,竟然是要斩杀小 铲。 也就在这刹那,小铲风车般的身体,已经生生转折,竟飞掠向陈星、小刀二人。 “空!”“空!”的两声如一声,小铲的双足,已经一左一右,击中了陈星和 小刀。半声惨叫。小铲双手一展,一隐。小刀和陈星同时离地而飞,“砰!”这才 有一声如击败革的响声传出,这才能看到方才“消失”的双手,竟印在已经倒飞出 去的陈星和小刀胸口上。 “砰!”两人同时摔下,弹动两下,猝然不动。 王甲的目光也到了:小刀掌中的刀,在他自己的心脏处,仅余刀柄;陈星的肝 脏部位,却贯入了一根钢针。 ——小铲印在两人胸口的双手,这才“回到”他的腕上。 “你……杀了他们?”王甲怖然。 方才的场面,令人眼花缭乱,他自问已经能称为是搏击的高手。他出招的速度, 在很多人的眼里,已经是不可思议,可是刚才的那场搏斗,他曾引以为荣的出招速 度,已经是蜗牛的爬与老鹰的飞之别。 “像这种只为求生,竟不惜杀师的人,与禽兽何异?!不杀他们,难容天理!” 小铲沉声说着,面上竟然蕴涵出一种磅礴正气,熊熊的火光反射在他的脸上, 看来也似焚烧邪恶的正义火神。 他突然跪了下来,左手已经多了一柄尖铲。他的目中已经有泪光闪现。“师傅!” 他跪倒,“砰砰砰”地跪地叩了三个响头,额上已有血迹。“此地,凶险愈重!若 不快走,恐再难有机会!”他的声音里蕴满了悲哀,“——师傅!‘幽冥机关’, 未必就真地存在!弟子先走一步了!” 这句话一落,在王甲尚未意识到小铲话中的含义时,小铲已经左手一动,那尖 利的短铲,贯入了自己的胸腹。血光迸现。王甲惊叫一声,蹲地凝望,只见小铲含 泪的目中,居然散出了幸福的光泽,光泽迅速暗淡,头一垂,身躯栽倒。 “小铲!”王甲急叫。他扳正小铲的身躯,却也只能是一叹。 这一声的叹息,化为阴幽而凄凉的缥缈之音,散于这处诡异的空间中。但这个 叹息声,却非王甲发出,随着叹息,那片熊熊的烈火中,终于站起了遍体染血,一 道道肌肤纹络尽是绽裂的血口的老大。 举步维艰。 头顶,那个放电、放血雨的大圆球,已经清晰地出现了,而涨缩之势,也更为 明显,节奏更快了。 老大缓缓行前,叹息声,似是充满了难以言传的凄凉与孤独。他挺拔坚忍的姿 态,也似乎变为了垂死老人。 “老大……”王甲沧然。 老大缓缓摇头。他蹒跚着俯下身,看看小铲,再看看小刀和陈星,又蹒跚着转 过身,行向那丛熊熊烈火。“老大!”王甲惶急起身。老大慢慢伸手,拉出了遍体 焦臭、面目全非的二狗。“都死了……都死了吗?”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片的茫然。 这个从来不会笑的人,却突然发出了一阵的哈哈长笑。 “老大!”王甲再叫。 老大哈哈长笑。就象是碰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最可笑的事情一样,笑得涕泪纵 横,笑得弯下了腰。笑得连喘息都困难,随着他的笑声,他全身的肌肤,都在渗出 淡淡的鲜血。 “老大!”王甲呆呆地叫。 “……都想出去。都出不去。一个‘幽冥机关’,果真就那么地可怕么?人性 之丑陋,为求生而上演的一出出闹剧,当真可笑!可笑!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这 一个个的人,为何都像是发了疯样,毫无一点的头脑?” “老大!”王甲呆呆地看着老大。 老大也正在慢慢地转过头来,慢慢地望向王甲,就像是在看着世界上最为可笑 的人。“我这五名弟子,以小铲所学,最为精深,不但学识上快要赶上我,武功也 突飞猛涨,连我也难以知道深浅!以小刀行事最为果决,一旦认定了什么,就决不 更改。以二狗最为愚忠,不知道生命之可贵,竟然妄图示警于我,是以唯有死路一 条。以小胖最为心软,不明白人世之奸诈,是以死于常人之手,以独眼最为软弱, 所以最早自杀。所投靠过来的人,以陈星最为卑鄙无耻,可为了保全自己,而不惜 做出任何的事情,却也最为可悲。以杜留最为阴险,最有心计;以黄紫兰最为顾小 而失大;以仝蓉、王木,最为正直;但最可厌、最可恶、最可怕、最难忍的,却还 是永恒地挣扎于善恶深渊的阿丁。现在,该死的死,改亡的亡,好人不长命,祸害 遗千年,这句俗话,再次体现。谁也不能够起善良之心,起善良意念!否则,必然 最先灭亡!——人世到了此等的地步,还有何贪恋之处?强者斗不过心计,更阴险 的人,总在伺机而动,一个又一个,都只为了求生,而根本不去考虑后果。既然如 此,便破除了这‘幽冥机关’又有何妨?便让那更可怕的出现,又有何妨?——王 甲!让开!”大步向前。 王甲让开。 老大振气吐声,大喝:“王甲!握我左右手,以你右左手!运你的气功,咱们 联手,破了这鬼东西!”一脚踢开卷缩于地上,不知醒了没有的韦依依和安莹莹。 王甲上前,交叉握住老大的双手,双腿叉开,双足后蹬,体内的雷霆之气交叉贯通, 大喝一声:“呔!”雷鸣之声巨响传出,一道道碧蓝色辉光射出,和头顶那圆球体 内的电光相互辉映,“呔!”老大也振气吐声,周身的血液,炸为血雾,与碧蓝色 辉光,相互融合。 紫光大现。 面前的石壁上,那“幽冥机关”四个字,也突然变为紫光。 紫光与紫光相融合,所有外界的光源和声音一齐消失。 但在这独特的空间内,老大胸前的血洞,却忽然炸开。一件东西,飞落于王甲 的衣服内,贴在王甲的胸前肌肤上。他只觉得胸前一凉,便如一片薄冰融化般,那 件飞来的物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老大低声道:“好好保存,切莫遗失。 顺利带出,自带于你日后有益。我死后所化生舍利子,择其黑碑舍利带出。”大吼 一声,口中溅出一片血雾,笼罩于王甲身体上。 血雾眨眼间已把王甲包容,那包围两人,隔绝声色的紫光,也于这同时消隐, 所有外界的电光火光雨的红色等一切光泽以及杂乱的声音同时涌现,王甲闷哼一声, 只觉得忽然间痛痒难耐,浑身无力。他摇晃两下,软软摔倒。发觉自己竟然连声音 也发不出来了。他已经是只能看、只能听。 只见老大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不。不能破!不能破这机关!”步步后退, 竟然退到了陈星与小刀停尸处才停下。 这个时候,王甲忽然看到了一桩异事: ——陈星和小刀的尸体,竟然动了一动! (但老大却没有发现。) ——不好!他们是诈死! (快告诉老大!) 他想呼叫,但他连张嘴的气力也没有。而在这一瞬间,分明已经死去——经老 大验证过的的确是已经死去的了的——小刀直挺挺坐了起来(尸变!王甲想叫。) 两只犹如板刀似的手掌突然抬起(不是尸变!)疾若闪电般击出(天!)正印在老 大的双腿后膝处;陈星那贯入肝脏的钢针也突然拔了出来(王甲倒吸一口凉气)钢 针刺入老大的后背,针尖由老大肝脏处刺(……!)入的同时左手也突然出现了几 支钢针,刺入老大的脊椎之内。他紧跟着看到: 老大一颤、双腿一软——跪倒 跪倒的刹那,双手撑地 硬生生地离地而起,半空中两个空翻,“扑通!”——坠地。 ——他正倒在小铲停尸处。 “杀!” 小刀大喝一声,左掌反拍自己的灵台大穴,右掌化指,点中眉间。那柄被小铲 刺入心脏的短刀,离体而出,带出一溜惨绿色血箭,随刀锋齐射老大——“夺”一 声,刀锋已经贯入,整把刀斫入老大心脏,仅余刀柄。 陈星大笑,他左足支地,右足风车般扫出。老大竖右臂,夺夺夺三声传来,宛 如金石交击,陈星惨叫一声,右腿竟寸寸粉碎。 老大也闷哼一声,右臂节节折断。 “杀!” 陈星凄厉长叫,一个身子忽然生生裂为两个身子,一实一虚,扑向老大/ 方一 起势,两个身子,再生生裂开,欢为四个,实身变为二虚身,虚身幻化为二实身/ 半空中再变,由四化八,四实四虚,八条人影罩向四角,刹那间已似漫天罗网,困 牢了老大。 一团血雾焰火般炸开,八条人影,被炸了个四分五裂碎块翻飞。 ——陈星却依然在原地,呻吟辗转,痛苦万分。 小刀掌一竖,疾冲! “为何定要杀我?!”老大暴喝,竟又重新站起,瞪着小刀,一对眼眸,竟宛 若两枚冰锥。小刀一寒,冲势一刹。 只这一停,老大已经飞起一脚,踢翻小刀,那重愈千钧的右足,已经硬生生踏 入小刀腹部。“说!”他俯视着满木恐惧的小刀,历喝。小刀惨叫一声,怖然回答 :“不杀你……阿丁……不让……我们……活……活着……” “阿丁?” 老大目眦俱裂,双目赤红,“就只为他一句话?” 可是小刀已经无法回答。 小刀已死。 小刀死。陈星却不再惨叫。 “我已经练成了‘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为何还会败在你是手下?!”他瞪 着老大,仰天狂啸,那神情,已不再像人,活脱脱地宛若一只狼。 老大也不禁为之一凛。 陈星狂嚎一声,竟然以手撑地,单足站立,瞪着老大,双目竟在滴血,“老大!” 他仰首狂吼,“你可曾听闻西施的故事?可曾听闻王佐断臂?”虽是在问老大,却 四处张望,分明是双眼已盲。老大大怒道:“听过又怎样?”陈星哈哈大笑:“老 子得一诺,杀你后可不追究前尘往事!老子从投靠你一开始,就时刻寻找机会!” 他笑得已经像是个疯子,“你想知道?好!我就告诉你!——小刀杀你,为求生; 老子杀你,为心安;而所有的人都要杀你,为阿丁一诺!……你还能活几刻?老大! 你杀我呀!你杀我呀!你怎么不来?!你在哪里?!快来杀我!快点!……” 老大一怔,“所有人……都要……”他也在东张西望,他的眼中也全是鲜血, 竟似也已失明。 “不错!”声音突自身后响起,“所有人都要杀你!” 业已自杀的小铲,竟然也站了起来,他那只尖铲,也突然由腹内飞出,带出了 一缕惨绿色的血雾。 “……小铲?”老大又惊又喜,“你没有……” “砰!”小铲的双足恍若离体般飞击老大,一声巨响,老大的双腿,突由膝部 断开,飞了出去,半空中化为灰粉。 老大惨叫。 小铲冷笑。 手中的尖铲,忽然变形,化为血雨。腥甜气息,顿时大盛。血雨似箭,喷向老 大,血雨如网,罩向老大!小铲历叫:“花若不胜血,且看我血是否胜你血!” “扑!”老大直直落下,血淋淋的双膝,竟然没入石地。白骨森森露出,却咯 的一声断为两截。老大惨哼一声。那巨痛,令他一张脸似乎已经仅剩下发出惨叫的 一张大嘴。但他惨哼一声,居然反掌挥出,也挟出一片血雨,“——血咒大法!你 竟然也练成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闲暇去追问。 血花四溅。 小铲双掌同时印出,老大的单掌也印出。“蓬!”的一下巨震,头顶球体忽然 落下了倾盆般的血色大雨,洒落于每一空间;雨势之强,竟使熊熊烈焰,全被浇灭。 但火焰虽灭,那血雨的赤红,却显得更为惊心。剧烈的震动中,老大与小铲,一同 飞出。 小铲挣扎起身,一口血喷出半口,另半口重新咽回腹中,老大却在地上滑行着, 刹那间滑到了那面“幽冥机关”的石壁前,撞在石壁上。森森的白骨,在岩石上摩 擦,钻心裂肺的疼痛,绝非是常人可以忍受,老大却连惨哼也不再发出。“通!” 他反撞回来,滑行两尺,竟然单掌击地,再度飞起,击向小铲。 小铲冷笑,滑冰般弧形滑出,避开这一掌。 “扑通!”老大栽倒。 但他仍要问:“你——为什么?——只为不破机关?!” 小铲终于吼叫起来,“你不把我当传人看!”他嘶吼着,“年不信任我们每一 个人!你一步步把我们推向死亡!你以为没有了你我就破不了机关了出不去了?不! ——你错了!” 吼叫中,他双掌双足,均如脱离了身体般连连飞出,“平平平平……”如击败 革,老大的下半身已被击为粉碎。 然而老大依然不死。并且在放声大笑。“好好好!”他一跌声地叫着,骨已寸 断的右臂,竟在长笑中冒出青烟,绽开的肌肤上,也汇聚出了无数的细小血珠,嘶 喝一声,“看清楚了小铲!——这是:血、珠、咒!” 一粒血珠,缓慢至极地离体,这缓慢的速度,绝难伤人,可是小铲的面容却忽 然惨变,他惊叫: “——血珠咒!” 头顶,洒落的雨更大了。 血雨浇在小铲的身上,那粒黄豆大小、晶莹透亮,闪闪发光的血珠,正以蜗牛 爬似的速度,飘向小铲。雨如倾盆,这粒血珠,却蕴涵着一种比倾盆血雨还要恐怖 的奇异色彩,缓缓“飞”向小铲,速度是那样的慢,纵然是一名刚会爬的婴儿,也 能轻易避开,可是小铲却呆立着动也不动,面上的神色越来越恐惧,宛若被骇傻。 陈星依然在仰天狂笑着,一边不时侧首,似想寻找动静以辨别方位。 “小铲,”老大的声音里,透露出难言的萧索与沉重,“做一个人,尤其是‘ 君子门’中人,若想出人头地,就一定要记住:要讲求原则……”他的上身一点点 拔起,腹内的肠子已经蠕动着淌了一地,可是他的神态,却像是正在做教导。 “你从我这里,学到了不少的东西。”老大的声音,正如同电影中的画外音般, 遥远而沉静,“可是,有一点,你与我是不同的。这,也就是你终究难以成就大业 的根源所在——你,忘了‘不贪行’的‘不贪’宗旨。你太想生、太想活下去了… …” 那粒血珠,已经到了距离小铲未及一尺的距离。 “快!……快救我——”小铲哪里还有心聆听教诲,他恐惧地大叫着。 “还有谁能救你?”老大长叹。“这样的弟子,不要也罢!” 那粒血珠,速度陡然加快了十倍。 却也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不要不行!他不能死!” 这声音一落,那粒血珠,忽然炸了。 老大的头颅突然飞起,身体化为一滩血水/ 头落下。 这仅剩的一颗头颅,犹在地下打着旋,转向发出了声音的所在。 ——杜留。 杜留扎马步,面色毅然,一柄短刀的刀尖,刺入了自己的“华盖”大穴中。刀 拔出,刀尖上正滴落一粒血珠/ 血珠被血雨浇落,融合只有血。 自残者残人: 王者气、二心刀! 黑暗。 黑暗中有彩虹,彩虹七色。 杜留拔刀、弃刀。“老大呀老大,你终于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中!”他望着那颗 头颅,脸上,居然是顽童般的迷人笑容。 “杜……杜留……”陈星扑通栽倒,表情欢悦。 杜留侧目而望,“哦?——陈星?” “是,是我……” “看你的样子……?”杜留神色惊讶。 “我看不见了……救,救我……我不行了,不行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杜留的声音显得更关切了,但他的表情,却轻松而开心, 脸上居然有一种恶魔般的挪喻笑意,任谁都能看出,他对陈星,根本就毫不重视。 可惜陈星看不到。 “是老大……他伤了我……刺,刺瞎我……我受,受内伤……看不到……不知 道……我不……是老……大……救……救我……” “救你?”杜留笑得更开心了。他望着吴小慧,“不久前,他知道能逃生,和 你们谈的条件是什么?”吴小慧冷然一笑,“他自称要杀了老大。条件是,求生以 后,要我们说他始终和我们在一起,并且,没有强暴韦依依。” “不,不是的……我,我没有……”陈星喷出一口血。 杜留一叹,“你们同意了?” “似乎这种的小人,也只能虚与委蛇罢了。” 杜留笑笑,“一诺而千金,我们怎么能出尔反尔?” “——救他?”吴小慧一怔。“救他?!”其余诸女皆叫。 陈星早已是面色惨淡,和老大搏斗,虽然身受重伤,面临死亡,依然未能令他 恐惧,但吴小慧等人的仇视,却使他异样惊恐。他偏着头,把眼睛朝向杜留的方向, “杜留、救我……当初,”他急叫着。 “所以说,我们一定要遵守诺言。”杜留一笑,走到陈星身边,蹲下来,其他 人也跟着到了。“我们始终是自家人,是好朋友。”杜留和缓地说着,“过去的错 误,我们一定会忘却,日后,我们依然会携手奋进,共创辉煌。走出这里后,我们 还会在工作岗位上,勉力合作。” 陈星感动万分,精神也似乎好了许多。“我知道你说过的话是会算数的!我果 然没有看错你!”他说起话来,也连贯了许多,喘息几下,忍痛道:“快……帮我 止血……” 杜留却面露惋惜之色,长叹一声,“好同志!好同学!好朋友!知错改错,莫 大善焉,虽有强暴之举措令人难忍,却可以知之该之,不惜牺牲生命,与老大互相 拼斗而亡!好!好好!” “……互相拼斗……”惊喜的陈星笑容变得迷茫,“我……互相拼斗而亡?… …我,强……” 杜留淡淡地点头,挥挥手。 周伶俐一掌击在陈星喉结上。 骨碎。 “是的。我们会记住你,会原谅你。也会……忘了你。”杜留悠悠接道。 在这个时候,王甲忽然能动、能说话了。 他目睹着这迅捷无比的变故,只觉得寒意直冲心头。但人世之邪恶,他早有所 悟,是以对杜留等人的举止,也早有察觉,且知此为必然之举措,是故并不感到吃 惊。他吃惊的却是:在杜留与陈星说话,所有人目光都集中于这二人身上时,那颗 老大的头颅,却滚到了他的面前,头颅上的眼睛,居然还冲他眨了两眨。紧接着, 皮肉化血,发须化粉。骨骼尽碎,一起融化为无数颗色彩缤纷、颜色深浅不一、斑 色杂乱的血珠,个个均若小米粒大小,倾盆血雨从“天”浇下,那无数的血珠四散 开来,不知所踪,但老大的舌头,却化为缩小了一半的舌形舍利,赤中带黑,无疑 便是老大所说过的“黑碑”。但那与其说是黑碑,不如说是血碑,黑色很快就消失, 舌碑尽为血红,望上去,也如同一滩鲜血。 血碑也跳入他衣衫内,钻入他体内。 血碑入体,王甲忽然知道了: ——老大之死,根本就是为了让穴神还原。 但凡穴神化生者,绝不可再入有穴神齐全之墓,否则,入墓后必生争执。老大 的弟子,叛的叛,逃的逃,死的死,一干墓中人,无一可称之为“人”。人心已死。 他本欲自绝,以换取众人顺利逃生,却也因此而更改主意。 以自尽求穴神复原者,穴神之唳气,必然难以克制此墓的杀伐之气,唯独顺水 推舟,激发残存戾气方可克伐此墓的“游穴神”。 ——但在临终前的刹那,老大却改变了主意。 他的穴神,不属于此地,由死化生,必定可以再创伟业,二狗忠心不悯,因他 而死,他要让二狗的承传,得到报答。这一来,王甲必得带出他和二狗两人的穴神, 方可成功,也即是说,王甲的负担太重,最初的策略,怕难奏效。唯有存自尽之心, 顺戾气之行,尽自杀之能,还得令人无法察觉,才能充分利用时势——否则,以老 大的血珠咒,杜留的二心刀纵然可以伤人,也必然会遭到更换重的自残,即使必然 要死,血珠咒也定可临灭反噬,令小铲、杜留一同死亡。 留下小铲暂时的性命,是因为必须借助于小铲的学识和技业,同时也令大家知 道,他没有东西带出。否则,莫说是难测深浅的“墓之主”,即使是小铲的杀人手 段,王甲也绝非对手。“墓之主”是绝不容许外来穴神走出的,能抗拒墓之主的, 也只有小铲一人,也唯有小铲、杜留、以及更多人的陪葬,方可成功! 王甲终于知道了这些,也终于明白,老大为何在死后,仍可令“穴神”入体。 ——血珠咒的最终作用,被老大移为“死中求生”! 但他却忽然想到了另一点: 倘若我能走出 是否别人也能 ——墓内,局势已经演变至此,可见“霸气劫脉术”,已经充分发挥其效应。 墓中所产生的杀戮,更可促进霸气的功效。 (一桩眼看更为完美的法术,能在最后的关头令它失效吗?) ——术与自身的性命,究竟是哪一种更为可贵? (究竟让不让他们都活着出去?) 而在此时,却忽然有一阵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身边,韦依依、安莹莹,已 各产下一个婴儿。那厢人死,这边婴生。这种先天上具备生死轮回之邪怖的生命, 将会为未来带来些什么? 恻隐之心突然生出,王甲也忽然想起了弟弟王木。 婴儿的哭声惊动了杜留等人。人们的目光集中于两名遍体血污的婴儿身上。五 女二男,少了冷默默,多了小铲。 杜留凝望着婴儿,伸出血红的舌头,舔舔嘴唇,喃喃问道:“这是什么?”五 名女子,也舔着嘴唇,“妖怪!”周伶俐露出了贪婪之色。“不错!这一定是妖怪!” 其他人一起伸出血红的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鼻翼掀动,似在深嗅。 一股淡淡的异香,袅袅飘来,那两个血肉模糊、嚎啕大哭的不足月婴儿,竟然 带有一种的炖肉三分的香气。 小铲的面容忽然扭曲起来。他没有看两个婴儿,却在看婴儿的母亲。他的目光, 竟是一种无穷的邪恶与淫暴,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缓缓地移向韦依依和安莹 莹血肉模糊的下体,口中传出变异的呻吟。“妖怪!妖怪!两个妖怪!” 这几声妖怪传来,王甲忽有如坠冰窟的寒冷感。他清晰地看到:五女二男,一 起目光僵直,缓缓移动,那血红的舌头,都在舔着自己血红的唇,而小铲的下体, 竟然产生了变化! 人性本恶。 但人又岂能恶到此一程度?! 王甲勃然奋起,怒喝道:“站住!” 七个人十四只眼,齐望王甲。王甲更寒了。他颤声:“你,你们……想干什么?” 杜留笑。他天真如顽童的般的笑脸上,呈现出纯真如处子的表情。他摊开手, 耸耸肩,“王甲先生,你说我们想干什么?”他的面色忽然一变,竟如同正义之神 般一派凛然正气。“——这纵然不是妖怪,也是威胁我们生存的洪水猛兽!只有除 了这两个妖怪,我们才能安全!” 王甲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平静。“这不是妖怪。” “不是妖怪?”杜留冷笑。“不是妖怪又是什么?” “是婴儿。这是两名婴儿。”王甲加重了口气。 “婴儿?”杜留似乎非常疑惑,“这是婴儿?”突然扭头望向身边诸女,“哈 哈。这位王先生居然说这是婴儿!你们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一阵嬉笑。周伶俐竟以一种风情万种的目光望向王甲,“王甲, 婴儿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她一指自己的下体,毫无羞涩之意地叉开腿,似乎 想让王甲看得更清楚一些。“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再一指韦依依和安莹莹, “她们是我们的姐妹。彼此间再熟悉不过,咱们在这里被困,最多一个月,怎么可 能生下两个至少七个月大的婴儿?”她的面色突然一沉:“而且,在生下了妖怪后, 她们的体型立刻就恢复——这合乎道理吗?所以,这必然是妖怪!” 王甲诧异地顺着周伶俐的手指望去,惊诧地发现,原本孕妇般毫无二样的韦依 依、安莹莹,居然在这刹那间,体型就恢复为异常性感的少女体态,虽然依旧在痛 苦地躺着,但那凹凸又致的身材,显然在这刹那间就成为众女中最为性感的姿态。 余冰冷冰冰道:“你结婚了没有?学过《生理卫生》课没有?知道不知道这浅 显的基本常识?”关雯怒道:“看你瘦得骷髅一样,若不是见你会说话,会走路, 早把你当妖怪了!”杨洋接道:“不对!他居然为妖怪辩护,毫无疑问,必定也是 妖怪!”三人齐道:“对!你一定就是妖怪!” “打死妖怪!”三人齐叫,各跨一步,逼视王甲。 王甲怖然后退。 杜留一笑摇手,“我知道你不是妖怪。是人。”王甲略松一口气。却不知怎么, 也犯下了王木的死倔脾气,“他们也是人,是婴儿。”杜留面色一沉,“但若你是 人,为何长有那般奇怪的肌肤?”一指王甲的西装。王甲一怔,“那是衣服!”杜 留冷笑:“衣服?衣服是什么?为什么只有你有?”一挥手。五女一起扑来。王甲 惊叫:“你们……干什么?”只听整齐的回答声:“看你究竟是不是人!”十只手 抓向王甲的衣衫。 王甲又怕又慌,急急挥拳。 杜留冷哼一声,一指点在自己的“华盖”穴上。王甲募觉一阵剧痛,眼前发黑, 心脏似乎都要跳了出来。他挥出的拳头,也立刻变得无力垂下。身体更是痛得毫无 一丝气力。五女一齐动手,转眼间已经按倒王甲,一阵忙乎,松开手时,王甲已经 是赤身裸体。 “呸!没见过这么难看的人!”“丑死了!像个妖怪!”“是妖怪!”五女十 只眼盯着这干瘦已极,只见骨头不见肌肉的身躯,十只赤足,已经雨点般踏在倒地 的王甲身上。 这同时,小铲迈开大步,行到韦依依、安莹莹身前,两人业已醒转,正呻吟呼 痛。杜留接跨两步,嚓嚓两刀,斩断婴儿连体脐带,俯身一看,冷笑一声,挥了挥 手。 五女立刻停止殴打。 “还说不是妖怪?”杜留一把抛出一个婴儿,“你自己看!” ——抛来的婴儿,既非男,亦非女,不但没有性器官,连肛门也没有。下身就 宛若皮娃娃。 ——有头,无眼、无鼻、脸上只有一张会发出哭声的嘴。 ——每一号哭,腹内必定散发出菜香。 王甲怔。(这的确可称为妖怪!) 饥肠滚滚,他甚至也想把这两个会哭的婴儿,看做两只动物——竟被炖熟的动 物——吃掉。 五女怖然后退。她们绝未料到,这被称为“妖怪”的婴儿,居然真的像极了妖 怪。 但恐惧只一刹那,诱人垂涎的香味,令她们只有一个心意,——吃了它! 五个人缓缓地移动了一步。 ——每个人都贪婪而紧张惊恐地盯牢了会哭的“妖怪”! 小铲蹲了下去。 ——他看看韦依依、再看看安莹莹,目光集中于那血肉模糊之处,目中的欲火 更为高涨。 一切“行动”即将开始。 一切心意都将随“行动”开始的刹那,即将幻为不可逆转的事实——但就在此 时: 上 天 有 好 生 之 德 墓之主阿丁 一声炸雷忽然响起。 头顶,那透明的球体突然就变为惨绿的色泽。所有的空间都是这阴冷的色泽。 球体放电现象,更为显著;倾盆血雨,突然消失,熊熊烈火,再次燃烧;幽兰的火 焰,血红的焰心。黑青色的烟气……飘……飘……飘……笼罩…… 紫色光雾 (一个愉快的声音,从散发着光泽的石壁彼方,传了出来:) (夕阳西下,你们的人生路,就要到尽头了。) 声落,那石壁上铭刻着“幽冥机关”四个大字的紫色光雾旁边,突然闪烁出一 行闪现着赤红色泽的小字,小字在迅速地扩大,光泽在迅速地闪烁变换着,并迅速 地占据了整个视野!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行动,呆呆地望着石壁,呆呆地望着这一面光碑般的“上天 有好生之德墓之主阿丁”七五一十三个字,都忽然清醒,都忽然意识到: 现在,该做的/ 首先要做的/ 当然是 ——出去。 出去。 活着出去。 而在人们呆望着石壁时,挣扎的王甲也忽然看到了弟弟。 ——远方。前方。弧形的内壁。王木正挣扎于烈焰中。爬起。摔倒。摔倒。爬 起。爬起。再摔倒。他的身边有一个人,向前跑两步,回过头来把他拖起。又跑两 不,再回来。 ——烈焰已经包围了他! ——他的身上已经起火! ——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敢再返回。 ——阿……木!“ “阿木!” 王甲悲叫一声,爬起,摔倒。摔倒,爬起。 终于爬了起来,终于站稳了!他立刻跑!但只跑了两步,就又摔倒。酥软的手, 根本就撑不住身体。额头撞在石地上,一个晕眩。一个肿包。他再爬起,再跑。再 摔倒。一阵晕眩,肿包开裂,额头渗血。他再爬起,再倒。一步一倒。几步一倒, 口中只是一迭声地叫着,高声叫着:“阿木!”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还不会走路, 连站也站不闻的小时候。那时候,他看着跑步的解放军叔叔,也跟着学跑,也是一 跑就倒,额头肿包不断,他甚至是学会了跑后,才又学会走;这时的景象,又与婴 儿时期何异?他再站起来,跑、倒、跑、倒、跑,“阿木!”他狂吼!狂叫!嘶吼! 嘶叫!——竭、尽、全、力/ 倒、站 再站起,却被一把拉住。 ——杜留。 “只有你和小铲合力,才能破除机关。你必须破机关!” 杜留阴阴冷笑:“回去!”一把拉起王甲,手臂一振! ——王甲脱空而起。 落地。 面前已是石壁。 这跌倒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奔跑,竟被一把抛回。 王甲高叫:“阿木!”泪珠滚滚。咫尺天涯,这又何止是咫尺?他挣扎欲起, 怎奈根本无力爬起。他咬牙,一步一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弟弟,正被火焚! 钻心般疼痛突然自五指传来,手臂已被一只赤足踏住,他咬牙,另一只手再抓 地,向前挪,但疼痛再次袭来,又被踏住!他吃力地抬起头:两双阴冷的眼睛—— 杜留/ 小铲! “要爬到哪儿去?”小铲冷冷地说着,足下一用力。王甲惨叫一声,小铲微松。 “老大告诉过你‘幽冥机关’的破法。说!——怎么破!”又用力一踩。 “不……不知道……”王甲双掌用力,想拔出两只手,那两只赤足,却睬得更 疼,更用力。他咬咬牙,身体又挪前了一些。“不知道?”一声冷笑。踩着左掌的 脚忽然松开了,王甲一喜,那只脚却忽然重重一踩!剧痛!眼前一黑。背上多了一 只脚,重愈千钧!一口鲜血狂喷出来,他吃力地看——杜留! 他闷哼一声,仍望向远方的王木。 烈焰,已经包围了王木。 (偏官无制是七煞。小铲是老大副手,是偏官,老大死,他是七煞。杜留是官 命中的副职,若无正职,他的七煞。七煞也是七个杀星,是一男六女/ 是两男五女 是他/ 她们所有人——是他/ 她们!) (下。下有危险。七煞克兄弟。克我们。……克……) “王甲,我把你弟弟救出来,你破机关!”杜留的声音和缓下来,也不再踩踏 王甲,“怎么样?” ——破“幽冥机关”应该用到的方式是…… 王甲立刻想出了机关的破法,他抬头大叫:“我同意——快!”一口鲜血狂喷 而出,眼前一黑,一明,再黑,“救——”长黑不明。待到再从“黑”中见到光时, 只见小铲已经拎着王木跑回来。王木身上的西装,依旧冒着青烟,他的头发已经枯 焦,只剩下几缕仍在,他身上的衣衫,尽是火洞;他的人早已昏迷过去,遍体是伤。 小铲手一松,王木摔下。 王甲悲呼,开始爬。手足并用,终于爬到了王木的身边,他抓住了弟弟的手, 他望着弟弟:脸是肿的,鼻子是破裂的,裸露出的肌肤上,淤肿处处,凝固了的血 迹到处可见,被火炙伤的水泡,密如泡沫。 “……阿木!”王甲悲叫,泪水滑出。 体内流动的雷霆之气,突然连接交叉,回旋不息,“华盖穴”的气流阻隔一点 点消失,终于完全消失,所有的气流正常运行的刹那,积聚已久的气流若山洪爆发 般奔流狂泻,席卷着每一寸经络每一滴血液;力量瞬息间回到全身。他伸臂,一把 将王木揽于怀里,便想抱起。 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突然就横在了王木的脖子上。 ——又是杜留! 寒冷的刀锋,缓缓陷入,杜留冰冷地望着王甲,森然道:“你气色已复,”刀 锋稍弹,“完全有能力协助小铲破关——还等什么?!” 小铲阴笑,“王甲,纵然是师傅不说,我也知道如何破关,幽冥机关的破,离 不开电的协助,你的雷霆大法,和我的血咒大法相配合,定可破关。老大已经示范 了前几步,但最后一步,是什么?!” 杜留的刀锋再压。 “砸!”王甲募然抬头,“一砸即开!放了王木!” “……开始吧。”杜留一笑。收刀。 王甲盯紧了杜留,缓缓站起,伸出枯瘦的左掌,按在石壁上,仰天大吼一声: “呔!” 炸雷般的声音,由王甲脊椎骨内传出,一道绚丽的七彩电光,突然间闪亮辉映。 头顶,那青烟笼罩,紫色氤氲的绿色球体内,突然闪亮,迅急变幻为赤澄红绿青蓝 紫七色圆球,七色光泽充斥于这诡异的空间之内,他的口中也狂喷出一口血雾。 小铲张口,猩红的血雾,同时喷出。 血雾汇聚,罩于石壁,壁上的“幽冥机关”以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墓之主 阿丁”的字样,一齐消失。一道道裂纹绽开。轰鸣一声,石壁摇摇欲坠。王甲大喝 :“砸!”杜留以及五女一齐扑出,七人十四只手,一齐推向石壁,振气吐声: “嘿!——开!” 通一声巨响,石壁化做灰烬。 面前,是一条路。 路的尽头,停放着一辆车。 人们跑了过去。 王甲转身,抱起王木。王木终于睁开了眼睛。但他只说了一句话,头便垂了下 去。 ——哥。你快瘦成树枝了。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