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以企及的确认 李纵云将军告急!第四军团告急! 总旗舰齐格菲的指挥塔一刹那安静了。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萨尔斯身上。甚 至连一向笑容自若的绯雨晴也不例外。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在他的生涯中可是 一件新鲜事。怎么可能呢……怎么回事呢?他不受控制地反复转着这些不负责任而 且没有意义的想法。这是谁的授意?是前阵的指挥官擅作主张?还是利安德尔他本 人……绯雨一贯充斥着没心没肺的神情的脸也有些发白了。一旦想到后一种可能, 他的脊背上掠过一阵寒意。他以前不是没有推测到萨尔斯和利安德尔在未来可能会 出现的矛盾,可是,论他们的友谊之深厚,怎么会在没见面之前就想要置萨尔斯和 其率领的同盟军于死地? 绯雨以为自己过度紧张看错了:在接到这消息的一刹那,萨尔斯满头的金发一 瞬间颜色都变得暗淡。二十四岁的司令官表情和手指极其稳定,可是嘴唇的微微颤 动出卖了他的内心。片刻他吐出一句艰涩的话:“由于不可预知的因素,本次作战 的前提条件已经不存在。战役中止!”顿了一顿,萨尔斯终于用相当僵硬的动作揉 揉眉心,神色却仍然保持着漠然,“联络李纵云,放弃作战计划,回归本队。同时 收缩阵线,准备防御作战。” 看到司令官有了部署,下属们才稍微松了口气。只有熟悉他的老部下——绯雨 晴、罗兰、汤姆克伦等人还不露痕迹地盯着萨尔斯。汤姆克伦迟疑一下,小声地询 问:“大人,不作撤退作战的准备吗?” 萨尔斯刚才还在正常的发布命令,除了稍微生硬一点之外,跟平日的他区别不 很大。可是当他向着汤姆克伦的时候,那副样子让卫队长暗中心惊。那是一张什么 样的脸庞啊——它更像一张英俊的面具,冷静到近乎麻木,可是两只眼睛却散发着 无机质的冰冷光芒,眼球转成了淡淡的兰色,只有一点希望的味道被四周的冰冷逼 住在瞳孔里,显得瞳人更加深了。 “我们现在用不着,汤姆。”萨尔斯干涩地回答,“回家的路并不好走啊—— 如果此刻的局面,不仅仅是前阵的纳兰与驰一意孤行的话……”他像是被自己的话 惊动了,嘴角轻轻抽动着。汤姆克伦发誓自己有那么一两秒钟听到了萨尔斯默念着 “利安德尔”几个字。他凝神再听,萨尔斯已经回过身去了。 纳兰与驰将军突进!前阵突进! 帝国方面是这样报告着战况。 利安德尔本来坐在自己的指挥台前,百无聊赖地等着帝国都城随时会派来的皇 帝使节——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不是吗?——听到这样的消息大为惊愕。世界上能 让这位锐利的摄政一时间失掉了现实感的把握的事情,实在也是不多见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恼火地说道,使用的音量可以说是介乎于自言自语和找 人质问之间。 身旁的幕僚们面面相觑,他们就算没有足够的聪明去分析这突然的状况,但是 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大的举动不是您的授意吗?”的智商还是有的。“殿下,恐 怕是前阵的军官们因为临时的变故,无法控制冒进的舰队……”一个军官小心翼翼 地质疑。 “不大可能,他们是在整体突进!”几个人一齐反驳了他。 利安德尔突然体会到了“整体”一词的含义。前阵的纳兰与驰和斯克拉斯堡, 已经预谋好了要把这次“演出”变成真正的战役!那么毫无准备的萨尔斯就会陷入 危机!这两个想法一起涌入他的脑海,他最先考虑的是——纳兰与驰和斯克拉这样 的行为,对于自己算不算是背叛? 不,不能算。他们是要控制住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利益,不让任何变数影响到我 现今拥有的权力。萨尔斯的存在和未来回归,对他们具有威胁……我应该命令纳兰 停止攻击吗?什么理由呢?他们甚至没有忤逆我的意志,因为这次战略目的,我只 说“要达到辉煌效果”,并没有说“禁止对叛乱分子开战”啊! 如果我不命令……利安德尔头一次露出了惊惧的目光。“我不下命令……等于 是我亲手杀死了萨尔斯!等于是我背叛了他!”这个想法是他难以忍受的。然而此 刻停止攻击,萨尔斯就会打消对自己的怀疑吗? 他再度望着星图,帝国军的前阵已经接近小行星带同盟那一方的边缘了。此刻 如果回转,那么不但优势尽失,而且从技术上说难度极大,帝国军会立刻成为同盟 军的活靶子! 各位幕僚看着殿下神色不定的脸,不敢轻易开口。在众人中只有一个人用稳定 的声线说话了:“殿下,这番举措也许违背了我们的初衷,可是,它不可逆转。” 利安德尔霍然扭过头来,冷冷地注视着他的高级副官:“雷斯垂德,你要清楚 你说话的分量!” “我坚持我的看法,萨尔斯殿下的处境固然非我们所愿,但是进行到现在的战 况是无法改变的!纳兰将军在作自己分内的事情,士兵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发 布命令让他撤回,那么我军本阵就会乱成一团!如果同盟借此机会对我们进攻,我 军将会很危险!”自幼年就跟随利安德尔的雷斯垂德褐色的眼睛眨都不眨,“殿下 您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了,既然您没有在第一时间喝令纳兰将军停止,您已经作出 了判断!” 各位幕僚惊疑地瞪着雷斯垂德,不明白他今天说话为什么一改往日,显得如此 大胆!而更让人吃惊的是,摄政王殿下听到这句不算恭敬的话,并没有什么愤怒的 反映。当然不能说他是平静的——平静的人不可能会脸色灰白;也不能说他是冷漠 的——麻木的人不会拥有一双如此奇怪的眼睛:就见他的绿色眼眸中,瞳人中的悲 伤像是水中的波心一圈一圈荡漾开去,直至他的眼眶都染上了悲哀的淡绿色……可 是他的举动不象是一个平静甚至冷漠的人吗?他坐在那里,任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去;三光年之外,大批的同盟士兵接连死掉犹如收割中的麦穗;三万光年之外,有 一双淡兰的眼睛在关注着帝国军的动向,希望看到他们动作的迟缓……时间一分一 秒地过去! 利安德尔到底没有说任何阻止的话。谁能知道这段时间里面他在想什么?这对 于“后世的历史学家们”永远是一个谜题,而对于“后世的戏剧、小说创作者”却 是极好的素材。他们争相猜测利安德尔当时的心理活动,写成大段的咏叹调或者石 破天惊的内心描写,作为赚人眼泪的噱头。比较出名的有剧作家安妮- 赖斯的《双 子星残》中的独白台词:“什么能比得上恒星的衰亡更让人悲伤?正是当我亲手扼 杀一个如兄弟的朋友的时候。我的喉咙时刻待命,等待着我的心脏发出酝酿已久的 指令:”停下来吧!停下来!不要伤害他!‘可是我的大脑牢牢控制着我,在耳边 低语:“你要任性地阻止对地球的作战,留给皇帝和攻击你的贵族们可乘之机吗? ’我不能付出这样的牺牲……我沉默了这么久,每一分每一秒,我的血就比以前更 加深红。我知道——是该隐的罪染上了我的手啊!……” 很多女性非常喜欢这一幕,可是众多的男性评论家就不那么顺服了。这段话太 女子气了,利安德尔不会那么婆婆妈妈的。他们更加喜欢布来克- 斯通的直白写法 :“我厌恶背叛,但是当它对我有利益的时候,我要选择它。正如我厌恶鲜血,可 它不是一样流在我的血管里吗?……” 在连篇累牍的书卷中,人们往往忽略了一位大诗人的相关作品,这位诗人就是 切身参加过这场战争,当时还是同盟军中士的王昊宇。关于这段著名的“沉默时间”, 他仅仅有寥落的几行句子,而且跟他一贯的作品相比,很不押韵,流传得并不广。 “沉默不再是沉默/ 当灵魂已经石化/ 如果把命运拉作背叛的同谋/ 是否你会 好过些呢/ 不久你就会发现/ 即使是此刻的无言都是难得的安静了/ 因为从此你再 也没有安宁之日/ 天国的风吹动你的旗帜的时候/ 你仍将梦见自己血洗的双手……” 这不是诗句,而是包含着同情的诅咒。 谁能说清楚当时的利安德尔的心情呢,谁曾经真正地结交过这样的朋友呢! “传令官。”当时的利安德尔足足沉默了二十分钟才再度说话,语声干涩,殊 无生气,“请联络纳兰将军。内容:将军于阵前大胆突进,战功显赫,实足嘉奖。 他日将军凯旋之日,再与将军把酒言欢!就这些,去吧!” 就这些。这是名副其实的结束语。那一天,利安德尔没有说过别的话。战报传 来,有人请示,他全都漠然置之地挥挥手。有时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默念着 什么。最熟悉他的雷斯垂德也很难断定,不过,有一两次他几乎敢猜想是“萨尔斯” …… 相对于利安德尔的无为,纳兰与驰此刻可谓是意气扬扬。虽然面对的同盟舰队 指挥官是个后勤军官出身的毛头小子,多少影响了他的兴致,可是想到这次战役的 领导者是萨尔斯,这让他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在发布命令的时候,他的薄嘴唇 经常是不受控制地轻轻扬起,显露出相当残酷的笑意。他望着眼前同盟军的钢铁集 群如同泡了滚水的苏打饼干一样,溃散,毁灭,兴致勃勃得就像是小孩子在观赏三 维动画电影。 他的几个副官对眼前的景致都已经有些反感了,弄不明白司令官为什么还能兴 致不减!“这明明是利用对方不备进行屠杀嘛,有了收效是必然的。纳兰阁下的心 情还真好呢!”一个中年将官暗地里摇了摇头。 李纵云指挥着第四军团渐次后退,希望能利用星域的地形延迟帝国军的追击。 这个被纳兰轻视的“前后勤军官”充分发挥了绯雨晴一直肯定的军事实力,此刻虽 然额头微微见汗,可是指挥仍然可以称得上镇定从容。这对麾下的战士们是十分重 要的,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看到这样的进攻,如同是温暖宜人的海岸上突然卷来 几十层楼高的巨浪一样乌沉沉突如其来,几乎是吓傻了般的不知所措。他们中的一 部分指挥官,甚至没有机会听从李纵云的调遣,就已经阵亡,所属的部队接受不到 指令,混乱中成为了帝国军的活靶子。指挥体系被打乱了,整个舰队的机动力发挥 不到一半。李纵云在这样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利用小股舰队进行短促的反突击,且 战且退,终于在损失严重的情况下退出了戈尔工小行星带。卡隆- 赞迪尼按照指令, 率领第二军团上前增援,第四军团得以后退重整。 李纵云缓过一口气来的头一个反应是初步清点损失,向总旗舰齐格菲汇报。他 不知道为什么,头一次如此抗拒使用光屏通讯,也许是不自信自己能够控制气愤懊 恼的心情,也许是不希望看见他想象中惊愕愤怒的萨尔斯阁下。然而责任是不能回 避的。他在光屏上,第一眼看见的却是绯雨晴关切的脸,这让他舒服多了。 “兵力损失有多少,李阁下?”绯雨晴看见他无恙,于是直截地问起了作为远 征军参谋长的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大约三成,阁下。” “贵部需要多少时间重整?” “起码要三个小时。”李纵云说着话,在屏幕上望见了一旁的萨尔斯。萨尔斯 甚至没有在看他,虽然他的神情显示出他对李纵云的报告是在注意倾听的。换做其 他的将军,定然以为总司令对自己心存反感或失望。可是李知道,那双希望之光越 来越暗的眼睛,是在看着雷达星图上帝国军的活动。 “那么我们寄希望于第二军团,希望他们挡得久一些吧!”第一军团的长官德 拉诺- 埃克也在听,此时在另外一面小屏幕上发话。 萨尔斯这个时候突然说话了。他的语声带有长久焦灼而沙哑的喉音,直接而生 硬:“卡隆是怎么搞的!他难道不知道‘半渡而击’的道理吗?!” 注意力本来集中在狼狈的第四军团的人们急忙看向战场的变化。就见帝国军正 在全速度过小行星带,而第二军团反应却十分迟缓。 “卡隆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德拉诺- 埃克将军焦急地自言自语,“他不应 该认识不到这样的常识!” 萨尔斯原本苍白的脸突然迅速涌上了一抹血色,他简直是在埃克讲话的同时就 命令:“联络赞迪尼将军!让他马上攻击!” 通讯接通了。可是,此时,帝国军的前阵已经渡过了小行星带。卡隆- 赞迪尼 迅速发起了攻击,可是收效甚微。 “李,你的时间缩短了!”绯雨苦笑着对好朋友说。 “明白了。”李纵云关闭了光屏,回身对利德中校发话:“通知各部门加快重 整,另外!” “另外?” “另外给我来一杯小杯康宝莱,但是要装在大杯里,空出来的地方请添加奶油! 快点!” 这样双管齐下的指令并不能让训练有素的利德中校困惑,他在有条不紊地安排 之余,还能亲自从勤务兵手里接过特制的康宝莱咖啡。就在这一刻,他的视网膜反 映出反向而来的炮火颜色:帝国军开火了!向着第二军团发起了反击! 利德中校不由得期待地注视着屏幕上的光点,希冀着卡隆- 赞迪尼的表现。那 杯咖啡暂时被他遗忘在自己的手中,而他的长官也跟他一样关注着,并没有责难他 送饮料的迟缓。 第二军团面对着帝国军前阵逼近的炮火,暂时并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是一个 屏住呼吸等待黑牛冲过来的斗牛士一样,他们全体都处于相对的静止状态。一秒钟 ……一分钟……他们没有动……他们还不动……他们竟然一直没有什么整体的反应! “啊!!!”沉静的利德中校突然大叫起来!在他手中,由于紧张而被捏到裂 纹的咖啡杯子突然炸开,他一手都是白色的奶油和红色的鲜血!而在他面前,第二 军团竟然——第二军团立即溃散!他们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危险状态,显然是没有接 到卡隆任何防御的指令和预案! 李纵云猛然回身瞪着利德:“现在还能联系上卡隆吗?” “等等——不,阁下!”利德对自己的手没有任何感觉,他用伤手直接戳着荧 屏,弄的上面一个一个的血点,“卡隆的旗舰无法联系,而且从图象上看,正在向 帝国军阵营移动!” “我X 他奶奶的祖宗十八代!!”李纵云爆喝一声,当时的通讯回路是打开的, 全同盟军都听见了李将军非常说明情况的骂辞。这位精明斯文的将军此刻跟驻守地 球的热血斯宾塞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第四军团,跟我前进!前进!” 此时,第四军团的前方,第二军团已经彻底无力化;在他们身后,则是同盟军 的本阵。 尚未整编完毕的第四军,就这样再度投入了战斗。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