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庸与喧哗 银河帝国亚兰斯王朝凯德皇家军事学院校规十则:第一条:忠于亚兰斯王朝, 忠于皇帝陛下;第二条:纪律严明,品德端正;第三条:尊敬尊长,同情弱小…… 这是军校建校二百五十七年以来一直秉承的校规,历届校长都在任职时宣誓, 自己一定将校规作为培养优秀军人的基准和楷模。而同样地,历届校长在离职时都 会谦逊地说:“恐怕我并没有真正理解校规的全部精髓,因此,在这段美好的日子 里,遗憾总是相伴而生的……”眼中往往闪动泪花,双手总是深情地颤抖。 台下,知情识趣的学子和全体教工们自然要报以感怀于校长谦虚谨慎的掌声! “可是,他们真的有那么谦逊吗?”萨尔斯徜徉在他的新校园里,狐疑地问着 他绿色眼睛的俊美好友,“那么……这个怎么解释呢?”他的手指向随处可见的历 届校长的雕像。这些塑像无一不被放大了比例,用白色的优良石料刻画出一副副目 光深邃、志向远大的相似样貌,如果不借助于基座上的文字,看上去就好象军事学 院一直是被头一个校长和他的一百多个克隆人统治着。 “所以浮华的背后总是丑恶的平庸。”利安德尔淡淡地望着这些丑陋的雕塑, “我可怜的哥哥就是这一类的典型。但愿这届新校长欧阳云飞品位不会这么差!” 萨尔斯已经习惯了利安德尔的这种腔调:每当他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起他“可 怜的哥哥”,那指的就是比他大八岁的克拉苏二殿下无疑。要说与年岁相差这么大 的兄长发生矛盾也不容易,因此利安德尔的成熟早惠可见一斑。当他具备了自由组 织语言的能力之后的岁月,小王子的乐趣之一就是在克拉苏做作地向皇帝陛下买弄 乖巧时,用尖锐的语言将他逼向狼狈的境地。克拉苏自然要作回应,因此彼此的攻 防变成了旷日持久的战役。 仇怨就是这样在童年时结下了。不过这倒是和皇位的争夺没有干系。现任皇帝 弗雷德里希五世把他的全部感情倾注在太子身上,对其余两个儿子相当淡漠。克拉 苏不是没有野心的,但是他可从来不认为利安德尔是他的王位竞争对手。这个“讨 厌的孩子”,不过是他心头的语言毒刺。 萨尔斯不欲多涉足皇室的家族事务,这一点他如同所有大公家庭的立场一样, 谨慎而保守。想来也的确如此,以九头神龙家族的巨大独立性,谁当上皇帝,对他 们的影响都不很大。 他想转换话题,于是向眼前的雄伟建筑群看去。那是一片风格统一但是各具特 色的小型宫殿群落,刚来此地的学生往往误以为这就是学院的主体建筑,实际上, 这里是给来此上学的亲王,公主,大公们居住的“公寓区”——如果一定要这么称 呼的话。 “要不要到我那里去坐坐?”萨尔斯指着其中最高的建筑问好朋友。 “哦,公爵殿下你终于清理出坐人的地方了?”利安德尔轻声一笑。 萨尔斯有些尴尬。他感到朋友的声音中包含着一丝相当认真的讽刺和不快。作 为目前在皇家军事学院就读地位最高的人,萨尔斯理所当然被分配到了最好的宫殿 里居住。那座——如果你一定要模仿历届谦虚的校长叫它是公寓的话,实在和现实 相差太远了——建筑,东西向长二百米,绕宅基地一圈的时间足够老年人晨练。而 且,萨尔斯的侍从们“精简”地搬来了多少东西啊! 虽然和老爸产生了相当矛盾,可是萨尔斯的财政是不会像那些实业家们的二世 祖一样受到影响的。他从出生起就是海因堡公爵,封地的财政支持他上学和搬家还 不是绰绰有余!萨尔斯的贴身侍从二十余人,从斯非克斯收拾了一飞船的行李带了 过来,什么餐具衣服书籍玩具应有尽有,甚至还包括了萨尔斯的收藏:小到邮票火 花,大到一具完整的雷龙骨架——它此刻被安置在萨尔斯“公寓”的大厅里了。 相比之下,利安德尔的排场显然不如他。他虽然是皇子,可是将来不过是一个 徒有虚职的亲王。受到的重视程度,同样也就差一些了。 想来朋友的不快是有根据的,萨尔斯却不知道如何去帮助他派遣。他明白高傲 的利安德尔不会愿意承认他这种情绪,而且他也不是会被空泛的语言安慰的人。 何况,萨尔斯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家世是他和利安德尔相比最大的优势。 少年人的争强好胜心是非同小可的,何况他们都是如此令人瞩目的人物。 于是萨尔斯别转过脸,没有搭理利安德尔的话。两个人沉默地并行了一会,双 方都打算组织告别的语言了。 这时,一个男孩子在后面呼哧呼哧地紧跟上来。他看上去比萨尔斯和利安德尔 小几岁,实际上他们是同龄人。他有一张厚道的圆脸,还带着儿童时期的浮胖,褐 色的眼睛此时正崇拜地望着利安德尔。 “你干什么呀,雷斯垂德?”利安德尔对他的态度很温和,这在他是少有的。 雷斯垂德是利安德尔侍从长的儿子,这次紧跟着利安德尔来军校学习。他有时和利 安德尔说话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忠诚善良的小狗。大概在他心目中,天资很高的利 安德尔是无所不能的吧。 “利安德尔殿下,萨尔斯殿下,我,我……”把累赘的敬称说完,雷斯垂德就 接不上气了,“我想问问,我想冒昧地问问……我能不能有这个荣幸和两位殿下一 同选课?”他说完之后,一直眼巴巴地望着利安德尔。 “你自己决定啊,傻瓜,我是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利安德尔嘴里责备他, 脸上却浮现出了笑意。 “谢谢殿下!我是想,不问的话是否太失礼了……”雷斯垂德兴奋得眉飞色舞, 嘴里还是中规中矩地说着父亲教他的大人话。 萨尔斯听在耳朵里面觉得不大自然,在斯非克斯,他的家族治下风气比较端肃, 不大讲究繁文缛节。这些话,他不喜欢。可是利安德尔却是和颜悦色的,看来每个 人都喜欢受崇拜的感觉。 多亏了雷斯垂德,萨尔斯得以和利安德尔在和悦的气氛中告别。萨尔斯自己向 他的“公寓”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了熟悉的叫喊。 “萨尔斯大人回来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抢在人高马大的仆人们前头迎了出来。他长着一张漂亮的 小脸,鼻梁英挺,眉目精致,好似宗教画上的美少年。看到他,萨尔斯不由自主地 开始头疼。 “戴尔勋爵,你不是去高级礼仪学校了吗?”萨尔斯忍不住流露出“不期然竟 然还要看见你”的意思。 眼前的男孩就是亚当斯的侄孙,这次是来凯德的高级礼仪学校进修的,也和萨 尔斯住在一起。萨尔斯心里怀疑这是亚当斯派来的眼线。 当然,他不是不欣赏戴尔,这孩子对美感的均衡性十分敏感,可是有的时候也 太精益求精了吧。要不是他,自己的“公寓”怎么会现在还没有收拾完全呢。 “今天你确定我不会找错自己的卧室了吧?”萨尔斯苦笑。 “是的,我保证!”戴尔笑嘻嘻地举起一只手。 “汤姆克伦呢?”萨尔斯看看身周,闲闲地走进客厅,还要跨过雷龙骨架的大 尾巴。 “出去勘察庭院了。”戴尔接过萨尔斯的外衣。 萨尔斯坐下来,舒服地伸直了腿。 “今天功课紧吗?”戴尔站着不走。 “还好。” “老师对您公正吗?” “唔。” “结交新朋友了没有?” “还没——我说,你也不能一下子把我的情况都告诉亚当斯吧,戴尔勋爵!” “嘿嘿……”戴尔脸也有点红。 萨尔斯眼睛一转:“戴尔,我们来个约定吧。” 戴尔挺了挺身:“好的,大人!” “要是你在凯德礼仪学校以第一名毕业,我就请你当我的侍从长,怎么样?” “真的吗?”戴尔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我一定努力……不过,现在看来,我 还是有竞争对手……告退了,大人……” 他多少有些神经质地念叨着,走开去构思他的假想敌。 萨尔斯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管自己这种诺言是不是出卖了自己的未来,只要当 下能清静就好了吧。 可是,他又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无聊。他希望军校的生活比以前精彩,可是现 在看来,跟在斯非克斯相比,除了方便和利安德尔见面以外,恐怕更加无趣。老师 对他客气有加,如果他自己不自律的话,恐怕是没有人敢对他的学习说三道四的; 学员们因为他显赫的家世,对他或是恭维,或是敬畏,什么军校里面学长欺负低年 级的事情,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存在。他一下课,总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有回到 自己的住所。皮特老师,他现在根本没有寻找的线索…… 这个快十二岁的孩子,像个成年人一样叹了口气。 生活在别处。他想。 这时,门上轻轻地响了两下。 侍从的声音也透着诧异。 “殿下,军校学生自议会的干事前来拜访。” 萨尔斯扬起了眉毛:“请他进来吧。” 他本以为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满脸堆笑的学长类人物,没想到进门的是 一前一后两个男孩,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前面的少年面带一个很有风度的笑容, 可是同时,眉梢眼角还有着几分促狭之色。后面的少年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是一 个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孩。 “阁下,我冒昧地来此拜访您。您还记得我吗?”促狭少年一开口就这样问。 在军校,为了体现教育的公平性,除了皇室的直系子弟,各家贵族之间的称呼都可 以用“阁下”来含糊带过。 萨尔斯一愣,定睛看他。小麦肤色,容长脸儿,黑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似乎 一秒钟能想出十七八个主意。一股亲切感顿时涌上心头,萨尔斯冲口而出:“你是 绯雨晴!” “你看,我说过有着丰富想象力的阁下记忆力也定然不同凡俗。”绯雨晴胜利 地看了身后的男孩一眼。 “恐怕是你那讨嫌的个性让人难忘啊。”身后的男孩慢悠悠的回话。 绯雨晴不理他,转身向萨尔斯介绍:“阁下,这是我的好朋友李纵云。他还有 一个更为显赫的名头,不过我想还是他自己告诉您比较好……” “绯雨晴,你进了学生自议会了吗?——见到你们真的很高兴啊!”萨尔斯由 衷地笑道,起身来握住绯雨晴的手,用力地摇摇,又将手伸向李纵云。 李纵云迟疑了一下,嘴角边上有两道浅浅的酒窝一闪:“我还真不习惯和一位 公爵这样打招呼呢。”虽然这样说着,他还是伸出手来,“我十分荣幸,阁下。” “绯雨,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上学的?因为我的缘故,你离开了凤凰学院,我 一直很——”萨尔斯示意他们坐下来,同时说。 “阁下您不必自责,事实上正因为此,我才有机会来这里上学。这是贵家族给 我的补偿。后来我听说您曾经找过我,我觉得很——嗯——感动。” 这样的说话方式显然不太适合飞扬跳脱的绯雨,他的神情有些尴尬,可是语气 很真诚。 “你出身侯爵家族,还没有来这里的机会吗?”萨尔斯不想多提以前的事情, 于是转移了话题。 绯雨活泼的做了个鬼脸。 “阁下,作为侯爵家的小儿子,选择的机会真的是少得可怜啊!何况我的哥哥 们多到难以置信,我简直只有培养克己奉公的美德的份儿……” 萨尔斯和李纵云不约而同地显出怀疑的表情。萨尔斯毕竟刚刚和他见面不好太 坦率,李纵云就毫不客气的说:“你身上从来都没有这样的美德!” “是吗?看不出来吗?” “所谓克己就是想买什么买不到!说到这个你怎么能跟我这样家道中落的家族 长子比!”李纵云神气地说。这时茶点送了上来,他闻到茶香,微微打个停顿: “阁下,您真有品位。这是贝尔法斯特的罗棱茶叶,以淡雅著称。不过水温比较难 以控制,超过摄氏八十度,就会损害茶叶,出现苦味了。” 萨尔斯看着他俩比“穷”,觉得很好笑,听到这番茶经颇觉得出乎意料:“李 纵云,你是贝尔法斯特人?” “不是,我也是斯菲克斯人氏。我小的时候家族不很景气,现在略有起色,我 才能来这里。和绯雨,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了。” “你对茶叶很有了解啊!” “他对美食的了解都不差呢!还有如何筹集金钱!他是个物资狂,阁下,我不 说您早晚也会看出来的!”绯雨抢着说道。 “这有错误吗?”李纵云喝茶不忘反驳,“从军事上讲,一盎司的胜利,就需 要一加仑的粮食。” “哈哈……名言!”萨尔斯忍不住开怀大笑,“你说的对,李纵云。我喜欢这 样的部队。” 轮到李纵云得意的看向绯雨晴了:“怎么样?我就知道我的行为只有大智慧的 人能理解,就凭你那原生质一样的脑袋是不会有共鸣的!” “对了,李,刚才绯雨说,你有个更为显赫的名头,是什么?”萨尔斯突然想 起了什么,好奇的问。 “哦,那个……作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生意……” “他,是凯德皇家军事学院著名的地下商人,专卖学院一切违禁品!”绯雨打 断了好友的温和说法。 我恐怕以后的生活不会无聊了。萨尔斯高兴的下了结论。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