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冰潭重梦 日本 吉野冰谭。 她暗暗记下白天去冰潭的路线,为的就是今夜的行动—— “唔……痛!”一 个耸出的冰尖划破了少女的小腿肚,最衷爱的滑雪服因此壮烈牺牲,四周的阵阵寒 气冲击着她外露的肌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啧!” 少女暗咒一声,孩子气的往先前害她受伤的方向揣了一脚,但脚地一阵打滑, 重心向后倾倒。 一股强劲的力量从体内猛然迸发迅速的提升了少女人神公愤的平衡能力,让她 险象还生的没摔死在一地的冰尖之上。 “雨泽!你没事吧?” 一个沙哑低沉的中低音从少女的口中蹿出,没有平日的孤傲与冷漠只有那份止 不住的关怀与心焦。 “喝!”少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原地立正,可转念一想,马上对“住”在 她身上的幽魂训斥道:“冷面源!不是叫你别插手吗?若不是由我亲自寻找,她是 不会出现的!”她负气的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脚步,一个转身面对冰壁继续“教 导”:“还有,绝对不许再次动用我的嗓子说出你的声音,绝——对——不——行!” 那么低沉又极其赋有磁性的男性中低音从她的声带中冒出,是她至今难以释怀的一 条。 [ 我知道了。] 温柔的嗓音怀着对她深深的不忍,毫无怨言的答应了她的要求。 她坚强的心一直是他永远奢求的瑰宝,为此不驯的他愿意向她臣服。 几百年前的他是老天皇最疼爱的皇子,如今却心甘情愿的住在一个无名小卒的 身上。 怨吗? 源义经也曾几度这么自问,但透过少女的双眼望着冰壁上的倒影,每次他只能 一笑置之,并以极其轻微的声音在心底自嘲。 几百年前,在一次阴险的密谋中,他失去的不止是他的生命,还有他最珍爱的 人。当那个长着七片羽翼的奇人告诉他,还有一次重回人间的机会,他沉默了。站 在生命的端口上,他犹豫了。在一旁,他静静的看着他今生的躯体化作双胞胎中另 一个人的养分,那时,他的眼里淌下了在百年之前就流干的泪…… 望着那个带着两个人的生命而活下去的孩子,他迷茫了。当孩子天真无邪的眼 眸锁定在沉沦于虚无空间中的他时,他无措的竟妄想躲避那瞬自欺为巧遇的交集。 可孩子伸向他的小手却扭断了他逃避的心绪。 渐渐的,他正视了这个因他的默许而杀害了他肉体的孩子。而孩子也只在他出 现的空间中笑得特别的甜。他们之间有了一种淡淡的、温馨的的联系,像父女、像 叔侄、像兄妹、更像一个原本是完整的,最后却被强迫分离成两份的灵魂。 那一次,在孩子入梦前,他与平时一样在孩子的额前落下了一个包含祝福的晚 安吻。但是,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他竟然意外的进入了孩子的体内,那股甜甜 的奶香成了他安定神经的良药。 终于,他沉睡了,在孩子的体内隐匿着,一直等待着被再次唤醒…… 辛。所罗门——七翼圣职天使,源义经口中的奇人,展泽眼中的怪人。他对她 最后的荐言:“源义经再世投胎的躯体是被你所杀,你理应完成他最后的愿望。”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展泽在心中低咒那个令她极度作呕的圣职天使。 啧!当时只要那个变态天使能稍稍移动一下他的尊足,往源义经的背后踹上一 脚,那今天也不会惹的一团乱!——一想到那个天使,展泽的心情就没一次好过, 还没待她在心中骂个够,源义经的心声以压倒性的占领了她的心空。 [ 雨泽,雨泽!我感觉到了“她”就在附近!好近,就在……] 从知道她叫展 泽的那一刻起,源义经每次叫起她的名字,都会莫名其妙加一个“雨”字,一开始 她有些难以接受,听久了也就习惯了。 感受到心空中另一个灵魂的激动情绪,展泽十分体谅的拍了拍自己的左肩背, 以此来安慰这个从不喜形于色的冷漠的灵魂。 冷面源,别激动,快接近冰潭了,我不希望因你激动的情绪,让我被雪崩活埋 在这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乌龟不上岸的鬼地方!——展泽同样以心灵感,应来 训斥着这个近日来越来越情绪化的男人。 源义经在激动之余,仍不忘为自己的名誉而奋战。 [ 小鬼,我哪有激动啊!] 嘿,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抿了下嘴,对此不屑 一顾,全神贯注、小心谨慎的往冰潭前进。 [ 你……唉,我的泪早在那时就已经流干了……] 源义经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顶 了回去。 男人面子是最重要的。——对于这种超级沙文主义的论调,展泽一向嗤之以鼻。 显然,眼前危难重重的天然冰穴隧道,远比缠在身上十六年的百年冤魂更具吸引力, 或者说是更具挑战性吧。 在这阳光照不到的冰穴中,只凭几缕冰层的反射光,便能映照出道道通往地狱 之们的捷径,但这些却难不到再次攀登险境的展泽。借着几寸微弱的反射光,她看 见了冰壁上拥有一双血目红眸的身影。甩了甩头便在心中嘀咕道:下次一定要记得 叫小诺把隐形眼镜颜色换掉,要不然大半夜起身时,连死人也会被它吓活了! [ 嗯,嗯。] 源义经深知其中道理,赶忙两声迎合。 轻挑颇为英气的眉头,展泽有点愠怒的道:“冷面源,谁叫你复议了?” 的确,源义经也几度被那双如同嗜血狼的眼镜吓得魂飞魄散。这副有色隐形眼 镜是展泽的挚友曲诺,专为她设计并制造的,具有电子扫描仪的夜视镜。有了它的 存在,即便身处更为变幻莫测的镜子迷宫,也难不倒酷爱冒险的展泽。一贯信任曲 诺所设计的电子设备是她的习惯。不是因为设备的一贯优良,而是对于曲诺她有的 是无尽的信任。 愠怒地气息回升了四周的温度,只可惜源义经的心中正下阵阵寒冬之雪。 就在热力濒临界点时,展泽左眼的视网膜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个浅紫色的薰衣草 图腾,优美细致的线条流畅的绘出上帝所赐予的一切,生命的动感在体温的不断上 升中爆发,在展泽性情巨变时,图腾化做无形的柔绳羽纱,轻易的止住她喜怒无常 的脾气。 丝丝的清凉似乎掺合着一阵令令她安心神往的草香,这副隐形眼镜亦是她情绪 动荡时的制动器! “草……”她不由自主的轻声低喃着挚友的昵称。徨若把秀美的图腾当成她的 分身。轻轻地抚上垂下的眼帘,展泽的手指仿佛触及了自己久候的珍宝,她的真挚 与温柔的令旁观者在惊奇之余也心颤不已。待左眸中的凉意尽退,她便像无事人般 的露出会心一笑。 旁观事态发展的另一份灵魂对她的无心之举,有着几丝不愿被他人察觉的没落 与无奈。 [ 我……] 源义经无言的收住了声。 自己的甘苦还是由自己来品尝吧……——他的自嘲有被他丢回心底的最深处。 一回神,展泽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便迅速的褪下了那副视若珍宝的隐形眼镜。 清晰的视野顿时变得十分昏暗模糊,在外在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她现在的举动就如 同在慢性自杀。 虽然她知道她的能见度几乎为零,但她仍果断的把那副眼镜小心翼翼的存放在 她的上衣口袋里。 忽然,她的手指碰到一个异常坚硬的东西,冰凉的触感、舒适的质感唤醒了一 部分差点被她抛之脑后的记忆。一缩手,她似乎有些犹豫,在心底权衡一番后,却 又迅速掏出了那个东西,趁心神平静的刹那,立刻套上了她的左腕—— “咯噔!” 如同夜明珠的材质,银色的手环在暗黑吓人的冰穴中放松出点滴的温暖光芒与 无“他”回应的静谧! 此时此刻,源义经才惊觉展泽在她自己的左手腕下了一道阻断两人联系的封印! [ 雨泽!为什么——!] 凝望着手腕上宽约一寸,且正放着送点滴银芒的手环,展泽的心中没有丝毫的 歉疚。 镂空的石蒜图腾并没有在银芒的增添下显出它的本色,这份银亮的色彩是它耀 眼的伪装,亦如同它暗藏深夜也会受到他人瞩目的主人。 [ 雨泽!不要一意孤行啊!没有我的力量与曲诺的协助,你定会葬送在冰潭之 中……] 然而,展泽在带上手环的同时,亦失去了于源义经的联系,如今的她就像 可怜的盲者,正步步的拉近与死神的距离。 [ 雨泽!为什么,你每次总是喜欢一个人扛下所有的重担呢?为什么……] 源 义经声声焦急的叹息传送至心海的边际,可每次都被无形的心墙挡回了彼岸。他不 死心的望想再度呼唤她,但展泽的举动却吓掉了他的话。 踩在脆弱的冰层上,她的身形显得比平时低矮很多了……哦不,突然下陷的地 面缩短了她在冰层上的水平高度!稚嫩的薄冰正承受着超乎极限的力量,龟裂的冰 层比易碎的陶瓷更脆弱。卡在冰窟中的身躯,即不能向上攀爬,又不能往下……不, 是正在一点点的向下陷落! 她知道现在若任由身体往下陷落,只有被卡在冰窟中等死的份,而她必须活下 去! 坚强的心赐予她无尽的动力,潜能往往是在人类濒临死亡的同时才会爆发。她 双手奋力向前探索着较为厚实、牢固的冰层,并在心中默默的计算着要使出几分力 到。因为力量过轻只会适得其反,加快其下陷的速度,若太重又会把周身的冰层全 部震裂。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赌吧,反正我一向喜兴赌博,不是吗?源……” 展泽习惯性的询问静谧的心空,但话音未落便以行动阻断了他人下注的机会。 使劲一撑,脆弱的冰层在瞬间承受了双倍的重力,在它尚未出现龟裂的痕迹时, 展泽一翻手,便让身体顺势翻滚到一旁,而地上耸出的冰尖,则在她翻滚的途中增 加了一点小小的难度。猛烈的冲力因收不住势头便扎扎实实的撞上了一堵看似坚不 可摧的冰墙。 “呯——” “呜……痛!”她不自觉的蜷缩起身子,望想减低伤口的痛楚,但敏感的肢体 已把她本能的呻吟当作牵动伤口的引线。勉强稳住呼吸的频率,她一刻不停的借着 背后凹凸不平的冰壁慢慢起身。体内每一个细胞组织都在强烈反抗着主人的一意孤 行,因此她每一步的动作都显得极为的缓慢。然而,动作与动作之间的休息时段, 却在她意志的加压下慢慢地缩短了。她渐渐地让她如猫的身形伸直、拉长。 末了,她半靠在冰壁上小歇,尽其所能的避开那些繁密细碎的伤口,即便如此, 展泽还是找不出她的身上还有哪处没有受伤,但靠在一旁小歇总比她自己站着要舒 服多了。现在的境遇,让她忍不住将自嘲悬挂于眼底,冉冉而起的是心中无力的自 我安慰:看来,如今只能先将就着点了。 刚才的一次殊死搏斗,像是上帝在与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在自救的过 程中。一只崭新的手套替她完成了另一份使命,失坠到无底的深渊中去了。 她很小心的不让自己裸露的皮肤碰上冰岩,轻轻呼出一口热气,想让冻僵的手 指有点知觉,可惜效果并不显著。 叹了口气儿,她用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撑在冰壁上,静静的思索着往后的行程 方向。 奇怪,白天的地势应该没有现在这么复杂,阡陌交纵好似没有一条是真正通往 冰潭的路,难道我迷路了?——一个冷颤寒了全身,展泽不由自主的抱紧双臂。 开玩笑,要是在冻死人的冰窟中迷路,岂不成了源义经第二了吗?——虽有些 懊恼与自嘲,但自信的火焰并未被此浇熄。 然而,事实远比自信来得实在,因站立的时间过久,引起了血液循环不良,她 的麻木的双腿已没有丝毫的痛觉。略显颓废的身形在不得已之下,把浑身的重力全 权委托给背后的冰壁。 “咔吱……” “唉?”展泽纳闷: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 危险,雨泽!快离开——] 源义经的嘶喊冲撞着展泽的心墙,即使这仅仅只 是一个奢望的假设,但他迫切的希望他的警告能在她的脑海中炸响! “吱……哐——” 身后原本异常坚固的冰壁仿佛受到猛烈的撞击而纷纷迸裂了,弹飞四落的薄冰 好似上了膛的子弹袭向展泽背后。还来不及躲闪,就因超逊的平衡感跌入了裂缝之 中! 眨眼间,当冰壁吞噬了人影之后,便慢慢的挪动起庞大的冰躯,直至恢复到原 来坚不可摧的模样,好似什么事情都从未发生过,它们抹杀了展泽在冰窟中所留下 的一切痕迹。只除了,那另一只被遗忘的手套。 洞中洞?! 一闪而逝的信息,让她本能的借力使力,轻蹬沿途耸出的冰尖,半个小空翻为 她免于有后脑勺直击地面的危险。 一道“劲风”扫过膝盖,尚不及应声吃痛,展泽就直觉的伸手挡住那道袭向眼 帘的“疾风”。 “呲——” “唔……” 糟,估计错误!——她并未擒住那道“风”,而是被如风般锐利的冰尖刺穿了 手掌! 温热的血肉再度与彻骨的寒冰重逢,热与冷的交融折磨着她身上每一根痛感神 经。咬紧因痛苦而轻颤的下唇,她绝不容许现在的她有片刻的脆弱。她全身的重力 仅凭那只快于冰尖同化的“残爪”在勉强的支撑着,失重的身体宛如技术拙劣的空 中飞人垂悬于生死边缘。 望了望眼前滑如明镜的冰壁,她觉得连最后向上攀趴的希望也破灭了,比起先 前,此刻的展泽只能以无奈和无助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死亡,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慢慢地垂下过因度上仰而酸痛不堪的脖子,她只期望这轻微的举动不会加重左 手的负担。 望着冰壁上颓废而熟悉的倒影,展泽的唇角上泛出几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淡淡 的、冷漠的,像是是在嘲弄他人,实则在讽刺自我。突然,她的笑容定格于唇角, 眸中微光一闪,着了魔似的伸出右手小心翼翼的抚上了冰壁。 寒冷的冰壁唤不醒她沉沦的意志,彻骨的冰层掠夺了她掌心中仅存的温暖。 凝眸于深藏在自己倒影之后的身影,她的震惊大于恐惧—— 静女?! 冻结在冰壁之后的人,正是追逐了源义经百年来的灵魂的躯体——静女的本体。 雪白的巫女服与展泽初次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时刻透露出素雅、高贵的气 质,安详的神情仿佛在盛夏补眠的雪女,总让人不忍去唤醒那个刚刚进入梦乡的她。 绝丽的容颜映入展泽的眼帘,宛如精湛雕琢的浮雕,更似天弄红尘的杰作。 展泽开玩笑的想,若不是她的心中已有了一个他人无法替代的身影,或许,她 考虑会抛开世俗的理念,代替源义经还她一份百年遗爱。 茫然间,展泽猛的抽回了贴伏在冰墙上的右手,掌心中的一层皮肉被冰壁的表 层所束搏,它硬生生的划开了皮与肉的联系,刹时冰冷的血液再次外溢。 对于十指连心的阵阵锥心之痛,她非但没有叫嚷吃痛,而且还紧紧地收拢起自 己的手指,毫无所觉的越攥越紧,这种不知疼痛的愚昧之举令人心寒不已。 然而,她此刻的思维却是极其冷静的。 据野史记载,源义经的忠仆——弁庆依主人的遗言把他的一片指骨投进冰潭之 内。然而,在静女死后,吉野的教徒们并没有打算放过源义经的家眷,在极其寒冷 的冬日,把水一拨又一拨的水浇在尸体上,在它形成一块巨大的结晶后,贴上咒符 让她的灵魂不得超升,最后把结晶沉入冰潭。但轻盈的浮冰并没有把静女的尸体带 进黑暗的潭底,反而贴浮于冰面之下,这意想不到的结局令两份本该融为一体的灵 魂有了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 展泽神色复杂的望了望身下漆黑一片的无底深渊。仅一眼,她的视线便再次回 到了静女的身上,温柔的凝望着那映入骨髓的容颜,她许下了静女苦等至今的承诺。 “再等会儿吧,我一定会带你去见你的源义经,放心吧,静女。”语毕,她一 运气,轻蹬冰面,让身体摆动到不会下坠的最大角度。随着几次动荡所带来的冲击 力,她看准一点,攻其弱处,瞬间,滑如平镜的冰壁挂上几丝破坏美感的不规则龟 裂轮纹。几声刺耳的碎裂声,宣告着冰墙短暂的命运—— “哐——”的一声冰壁 应声碎裂,带着如钻碎晶向外倾倒的静女如同挣开束搏的折翼鸟,尚不及面向天空 展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断羽,便陨落了一生的残梦。 一直支撑着展泽体重的冰尖,也在承受了过度冲击力的同时应声断裂,电光石 火的刹那,她眼明手快的搂住差点就与她擦身而过的静女,把她纤弱的身躯轻易的 捍卫在她的领域中。 代源义经?不,是代静女暂时守护这副百年遗骸。 展泽垂下眼帘,含着一抹安逸的浅笑,带着与静女相融的身影,迎向了未知的 世界!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