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庭园里的黑水晶(2)
之其二
达克利斯并没有刻意要想起这些事,因为这些回忆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回旋。
不是为了自己被误解的出生、也不是因为与众不同的孤独,只是单纯地打自心
灵深处知道──这里不属于她!在这里,她永远比庭院里的石头更加孤独!
如果她必须孤独,那么她宁愿选择当天空飞翔的鹰。
她想到一个不在乎她的黑发、她身上的血统的地方,她需要一个不在意这些的
朋友!
窗外传来更大的鼓噪声,有各种礼宾用的乐器、鼓声杂在一块。
达克利斯紧蹙秀眉,心里涌现一阵厌恶。
国王除了皇后,还有两个妃子。
达克利斯与兄长皆为皇后所生,而人称白公主的凯莎琳娜则是王妃所生,皇后
与王妃分别在这两年间谢世,身为一国之王,再纳一两个妃也没什么了不起,与列
国王宫内的数百佳丽一比,她的父王已经算是保守过头了,毕竟这世界上用来生育
的女人数量不过男人的三分之一,即使是极权,国王因为肉欲而强占多数女性也容
易落人口实的!
可是──
“叭叭叭──噗叭────”
忽然传来一阵更惊人的长管喇叭声,达克利斯反射性地自椅子上跳起来。
达克利斯简直快受不了了──
那个女人,又在做些劳师动众、劳民伤财的事!
要回家省亲,需要用到这等国王游行般的排场吗?真不知道父王在想什么?
她的父亲──奥尔西王国的国王新娶入宫的王妃,是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要
说她天真浪漫,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美雅米提王妃,永远搞不懂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尤其像今天,回去探
望家族居然弄来十八列军队(相当于两千人)、六十队艺人外加十队敲锣打鼓,什
么照顾生活起居、厨师、侍女更不在话下……
她会不会将整个皇宫的人都给搬出去了?
国王没有跟着去,她总得留些人手照料国王的生活起居吧?
天真、浪漫也就罢了,令人摇头的是,没有人能跟她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
做,除了国王。
达克利斯知道,父王似乎念过王妃,但天真浪漫的王妃那无辜的神情,显示她
不懂为什么自己不能这样做不能那样做。世界上又有哪个男人能忍受一个柔弱无骨、
万种风情的女人趴在他的大腿上哭泣撒娇?
之后,国王也就随着她去了。
这让达克利斯十分恼火,但她无人可以倾吐。
她不信任她的父亲,而这件事的管理标准也已经超脱家庭事件,这是一个男人
与一个女人之间的事,除了当事者两人之外,识趣的人都不会介入。
身为女儿的她无法说什么,在新王妃面前,她的父王──一国之王,也只不过
是个男人罢了,不要介入男人女人间的事,特别是这个人拥有国王般的生杀大权─
──
达克利斯将头发绑起来之后,换上简单的衣服、裙装,戴上一些点缀用的首饰,
往皇宫走去。
向国王请安是每天早上醒来之后该做的例行公事,但她总是请安之后就离开,
而她的父亲也总是没说什么。
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当她走过帷幕、阶梯,走进国王的寝宫,她看见了一
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公主正想看清楚,这个人却朝着她冲过来了,一把抱住她,然后抓着她的腰高
高抱起。
“唉呀!我的黑珍珠、我的黑水晶!我的宝贝!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雷特欧尼亲王抱着她转一圈之后,将她放下来。
“──雷特欧尼伯父?您……您回来啦?”
达克利斯高兴得整个脸都亮了起来。
“你长大了!变得这么漂亮、动人,真是天下第一美女!”
雷特欧尼亲王大笑,又转向国王说:
“你瞧!小达克利斯不是活脱脱像我们小一号的母后吗?”
国王只是看着她,没有答腔。
他又会回答什么呢?他恐怕只是因为她的紫色眼瞳,而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拥有
他的血统!──达克利斯心想。
“向国王请安。”
达克利斯做了一个大礼,而国王则朝她点点头。
看着这对冷冰冰对应的父女,雷特欧尼亲王暗自摇头。
“……怎么还是老样子呢?”
他拍了一下额头,对达克利斯说:
“来!坐在一边,我们聊聊,我正在跟你的父王谈及你两天后的成人礼。”
“成人礼?”
达克利斯被伯父推往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看了亲王旁边的国王。国王开口说:
“你的十六岁生日就是你的成人礼,我们准备在柏西神宫内举行,由大国师主
持。”
“……恕儿臣愚昧,”达克利斯说:
“这似乎与一般人的成人礼不一样?”
她心中恼火,她只是没有说得更尖锐。
一般寻常人家的成人礼怎么回事她不知道,但她看过其他表兄弟──姑姑的孩
子们的王族成人礼。
像宴会、庆典一般,所有的国民和乐庆祝、吃东西喝酒玩耍一整天。其实这也
是让国民一个玩乐的理由的日子,用来犒赏辛勤工作的人们。
而她──奥尔西王国的第一公主达克利斯,难道就要像通缉犯一般,偷偷摸摸
地在暗无天日的神宫内举行她的成人礼?
她不会因为典礼的盛大与否来评断父亲对她的重视程度,她难过的是:父亲显
然仍旧认为她的出生让他有失颜面……
雷特欧尼亲王可没想到公主在想什么,紧接着说:
“这是大国师伦恩木法沙的提议。”
“哦?”达克利斯颇为意外。
“嗯哼──”亲王得意地笑了一声,说:
“以前我说过的,我要送你的礼物,真的让我给找到啰!一样特别的礼物,全
天下,惟有你能够好好使用它!”
“什么东西?”国王也很好奇,摸着下巴说:
“这么特别的东西,我真想看一看!”
“看是没问题,但凭你是摸不得的!”
雷特欧尼亲王见国王──这个一向比他威严的弟弟挑了一挑那粗眉,一脸怀疑。
亲王得意地说:
“像我这种魔法程度碰它不打紧,但还是无法使用它──身上带有一丝魔法就
无法使用它。你嘛,魔法强到一个程度碰它,那是自讨苦吃!”
“等等!”国王慎重地立直身体,皱着粗大的眉说:
“你说的东西,该不会是……反魔法的东西?”
亲王一脸兴奋,裂嘴笑,缓缓地点着头,鼓励他说下去。国王接着说:
“……凯德泰比之剑?”
“答对了!”
国王一听,笑起来,说:
“凯德泰比之剑是传说中的东西,那仅仅是神话里的一则小传奇,就像紫雾之
谷里的魔法黑水晶一样迷离,浪漫着这世间的人的想像,我看……你只怕被骗了大
笔钱财!”
“是不是被骗,试试便知!何况,我不是买来的!”亲王信心十足,说: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国王斜眼看着他的兄长,然后说:
“你怎么知道你拿到的是真剑?”
雷特欧尼亲王有备而来,滔滔不绝地将旅途所见的事都说一遍。
之其三
“拿到剑时,我也是充满怀疑的,传说中的剑,许多人花了一辈子的时间都找
不到,怎么可能让我在几年间就得到它?但发生这么多事,不由得让我信心十足…
…”
提到了剑,亲王不由得跟着提起吟游诗人格兰希尔。
说到后来,他转头向达克利斯说:
“侄女啊!我越瞧这孩子,就越喜欢他。事实证明我想的没错,你跟他呀,真
是天造地设!那孩子──说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就算是神灵也不过如此啊!他呀,
像寒风中的紫绢堇、像烈日下的西伦瑟斯、像烈火中的红丹宁……”
看着亲王开始吟诗,达克利斯还没说什么,国王倒接着说了:
“你别给我光靠脸蛋选侄女婿!”
语气充满威吓。
“我才不是看脸蛋选的!”
虽然这个成份占了不少,不过雷特欧尼亲王不甘示弱,说:
“人拿出去总要上得了台面,长得美摆出来说服力就是不一样!再说,我可不
信什么皇子或公子的,那些王公们多数连我都打不过,拜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剑
法程度!在这种紊乱的时局里,与其选个靠家族摆阔的软脚虾,不如选个强而有力
却长得又美的战士来当女婿不是吗?”
越说越像胡说八道,国王使个眼色要亲王闭嘴,但雷特欧尼亲王可不依,假装
没看见,对达克利斯说:
“那孩子真的很棒!人品又好,本来我要拐他来的,毕竟他在旅途上救了我,
应该让我好好款待他一下的。顺道──若能让你们结婚,这岂不两全其美?当然,
关于婚事也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我还没跟他提就是了。他呀!高贵得连褴褛的衣
衫都掩盖不了那神灵般的光芒。知道梅哈利安吧?神灵中的王中之王,真的就像那
样!亏我打着如意算盘,谁知道……进城的前一晚,他竟趁我睡觉时逃走了……”
将人家救命恩人说得像逃犯似地,达克利斯笑了起来。她问:
“他真的那么漂亮?该不会是个梅利斯(神灵)吧?”
“我也这样猜!他真的像个梅利斯,先不提那傲视群伦的美貌;跟平常人比摆
明了胜而不武嘛!这前往城里的路上,一起旅行也有个把月,我没见他长出胡渣渣
……(这还真方便)。这不是神灵不然是什么?传说神灵不长胡子这东西的!老实
说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说他是个吟游诗人。”
亲王正努力想着怎么形容格兰希尔,喃喃自语,也没注意国王的双眉已经蹙成
直角。
“等一等!我听了半天──”
凯欧尼西王眯着一边的眼睛,以质问的口吻问:
“你为我女儿找的对象是个流浪汉?”
“谁跟你说是流浪汉?是吟游诗人!吟游诗人!”亲王义正词严地更正。
“吟游诗人就是流浪汉!”凯欧尼西王强压怒气。
“吟游诗人怎么会是流浪汉?你搞不懂名词与字母啊?书有念没念?吟游诗人
和流浪汉哪一个字长得一样啊?”
亲王摆起大学者的架势,开始往字词钻去。他的确是位大学者,虽然怎么看都
不像。
“名虽异,词义同!”国王吼了起来,说:
“到处游走、连一片遮风蔽雨的瓦片也没有、多数连半活半死的老马都买不起,
这不是流浪汉不然是什么?”
论文思,凯欧尼西王可一点也不输,立刻回一记。
糟!兄弟怎么知道格兰希尔买不起马?
──雷特欧尼亲王猛然一惊,以手支额,又赶紧回嘴:
“流浪汉会唱歌吗?会弹竖琴吗?”
──这对国王与亲王兄弟,简直像小孩子一般吵起来了。
这是达克利斯所不知道的父亲。在皇宫里,没有人敢跟国王如此说话,就连女
儿也不行。
吵了一会儿,凯欧尼西王已经气结,闷着生气不说话。
雷特欧尼亲王持续歌功颂德,他略过格兰希尔会魔法的部份,他想──既然那
孩子不愿人家知道这一点,他就不提了。
不过,亲王倒没放过吹嘘剑术的部份,简直将格兰希尔给捧上了天,说:
“我去过那么多国家,见过几个年龄相彷的皇族后代,哼!那些靠着家族光环
发光的王孙们根本没有人能跟他比!”
“所以说他是个流浪战士?”
本来已经打算将亲王的话都当成耳边风的国王,又插话进来,说:
“流浪战士更糟,几乎是一群毫无忠诚情操的莽汉,最后总是流于盗匪,到处
烧杀抢夺。你眼光可真是惊人得好啊!”
“喂喂!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条船好吗?他在盗贼手中救了我啊!”
雷特欧尼亲王又跳起来反驳。
达克利斯不理会争执,一听对方是位战士,而且实力高强,高兴的说:
“那我真想跟他比比剑!雷特欧尼伯父!您下次出城,我跟您一起出去好吗?
一来我可以保护你不受强盗攻击,二来我可以见见世面,跟所有剑术厉害的人比试
切磋……”
话还没说完,就被国王打断了,国王站起身来说:
“不行!要比试,皇宫里的禁卫军多的是高手,何必一定要出国?”
“皇宫里的禁卫军都知道我是公主,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让我的?我要去看
看世界,像雷特欧尼伯父一样!”
公主站起来回答。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国王说:
“你给我好好待在皇宫内,做个公主该做的事!”
眼看气氛在突然之间整个僵掉了,雷特欧尼亲王赶紧打圆场,说:
“哎呀!好说好说嘛!出去看看也不是坏事,只不过女孩子家出外旅行就比较
麻烦,现在各国人口贩子猖獗……”
“不准就是不准!”国王端起君主的口吻对达克利斯命令。随即转身:
“你也不要一回来就给我做坏榜样!”
国王这话是冲着兄长说的。
突逢责备,亲王的脸瞬间像猪肝,这时达克利斯二话不说往寝宫门口快步走出
去,长长的裙摆回旋成一个美妙的弧度。
再多的不满、再多的愤恨都无话可说──那个男人、她的父亲就是当她是个见
不得世面的人!
雷特欧尼亲王追了过去,在公主寝室前拉住达克利斯,将她调转过来。
见她满脸是泪,紫色的眼睛充满愤怒,还有不易察觉的悲伤,亲王于是将她紧
紧拥住,安慰她说:
“唉呀!我以为你被接回来住之后,你们父女间的关系会改善的,谁知道……”
达克利斯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让心情沉淀,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动了一下,
亲王放开了她。
“雷特欧尼伯父,别担心!我没事了。”公主说:
“我真的太向往外面的世界了,您能再说些旅途的所见所闻吗?对于您带回来
的礼物,我也好想赶快看到。”
“那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立即拿给你!”
只要能让他的爱侄不再哭泣,礼物又何必一定要等到生日才给?雷特欧尼亲王
领着她到他的宫殿去。
这座宫殿的主人经年不在,但还是有几位奴仆在做常态性的整理,以便亲王
“偶尔”回来时,随时可以使用、居住。
即便,这一偶就是七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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