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只听伊弘一路说到过新海底隧道去法国,到列布塔尼省看海天一色,怕会一 直说到奔德国天鹅堡去了。善雅也是激动起来,她本来就是好动的人。 林岚坐在那里尴尬不已,觉得寂寥。那两人已经由马赛说到地中海,早就忘 了还有人个人存在。她索性让这两人单独相处,上楼看外祖母去。 林家是有钱人家,从很早开始就很有钱了。太祖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跟着 费铭出身,做地产和电子科技,发了家。后来外祖母当家,淡出政治圈,专心做 生意。 外祖母并不在卧室,林岚转到二楼的小客厅。 房间里很多祖传下来的东西,银像框、唱片机、座式台灯。她翻到一本像册, 便坐到地上,打开看。 很旧的相片了,上面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努力看,才看出是外祖父母年少 年轻时的照片。顿时哗然,这个真是宝贝! 外祖母那时真是美女,穿着洁白的网球衣,一头如云的秀发披在肩上,神采 飞扬。祖父是英俊小生,搂着她的肩膀。 看下去,发现外祖母当时的追求者还不只祖父一人,多的是英俊小生在她身 边。有一个经常出现的,又一双会笑的眼睛,可最后和她走进礼堂的不是他。当 年的事谁知道? 林岚翻过一页,有张照片从像册里滑出来掉到地毯上。她拿起来看。两个约 三、四岁的小女孩,都洋娃娃般,穿雪白纱裙,有个秀美婀娜得不知如何形容的 少妇从她身后伸手搂着她们,旁边还站着一个英伟的中年男子。 林岚轻唤了一声。 是费铭! 绝对不会认不出这张英俊端正的脸!她瞪大眼睛,仔细看照片背面,写着 “祖父六十大寿,费市长携其女其孙前来,合影惠存”。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站右边的孩子是我。” 正是外祖母老人家。 她把照片拿了过去,看了看,突然笑了,“你们这辈人都觉得费铭是传奇的 老古董。我却觉得他是个普通人。” 她把照片丢一边,喝了两口茶,对外孙女说:“你可知道,当年外面很多人 都传我是费铭的私生女。” 林岚惊愕,她还真不知道。 老人今天情绪特别,直爽说:“我父亲一妻三妾,我是庶出,又是女儿,在 林家很没有地位。父亲故世后,家产落到几个哥哥和姐姐手里,四分五裂。那一 年,我才六岁。” 关仲开去世那年,林岚也才六岁。难怪外祖母一直偏爱她,因为怜惜她的身 世。 “父亲给我的遗产众多,可我太小,只能由母亲保管。母亲善良却无主见, 对大笔的地产和股票不得要领。父亲早就考虑到了,托费铭作我的监护人。”她 停了一停,接着说,“母亲成了他的情人。” 林岚震惊,她只知道林家和费家以前关系不错。显然是长辈觉得其中有些内 容不适合流传给后代。 林老太对外孙女笑笑,脸上每条皱纹都在嘲笑她的单纯,“那样的情况下, 一个女子所能依靠的,只有男人。费铭帮她管理财产,照顾我们母女生活。” “为什么不结婚?” “自从她太太去世后,女儿朋友,不知道多少人劝过他。可是他不肯。他觉 得人一生结一次婚就足够。” 林岚又问:“他们相爱吗?” “两个成年人在一起不一定是为了爱情。有时候只是因为寂寞,需要找个伴。 费铭是孤儿,他自然有朋友,可是并不是每个朋友都经历得起岁月的洗刷。有些 离开了他,有些背叛了他,有些在动荡的岁月中做了他的踏脚石。等到他登到了 至高无上的地方,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林老太叹气,“他是个寂寞的人,也是个很单调的人。最喜欢的节日是圣诞 节,最喜欢的花是郁金香,最喜欢的游戏是围棋,最喜欢的孩子是大女儿,最喜 欢的消遣是看书。没有例外。” “他对你可好?” 林老太说:“没有哪个外人能对我比他更好。而且,尽管外面流言漫天飞, 他的家人待我一如既往地亲切。” 她停了片刻,补充一句:“他从说过,我母亲有几分酷似他亡妻。我想这就 是他在围绕着他的那么多女人中,选中母亲的缘故。” “太祖母是怎么样的人?” “她?美丽,善良,天真,对生活永远怀着一份希望,对人永远带着一分宽 容。可惜我一成年她就去世了。没多久,费铭也病倒。他一倒下来就立刻老了, 很孤独,没有人陪他身边。我太忙,一个月只得一两次看望,陪他下下棋。他是 个老小孩,输不得。那时我也就你现在这么大。” 老人不住感慨,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林岚去看Kei ,他在喝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每一个人没了酒就 过不成生活。但她相信Kei 喝酒,那是因为真的寂寞。 她看看他还剩一半的红酒,问:“C'estlavie?” KEI 对她举杯,“C'estlavie。” “护士说你砸了晚饭。” “我讨厌吃鱼。”他活像个小孩子,让林岚突然想到祖母说的那个输不起棋 的费铭。 “那也用不着砸盘子。” “嗨!”Kei 说,“我要的是一个医生,不是妈妈或老师。林小姐,你总喜 欢站着说话吗?为什么不坐下来?” 林岚坐了下来,拿出他上个星期的体检报告看,“你的红血球一直在降低。” “只要白血球没有升高就好。” “他们说你对血型也有挑剔。” “小姐,你买口红尚要挑选颜色。” 林岚合上报告,“你最近情绪总是不好。” Kei 抱怨,“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为什么老是下雨?现在不是秋天了吗?开 了冷气还是感觉湿瘩瘩的,你们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地忍受玛尔莱特的梅雨天的?” 我对他没好气地抿嘴,“因为我们忙碌地从不思考这个问题。” “那你以前都在忙些什么?” “我治疗有心理障碍的孩子。” “啊,孩子。” “孩子是最无辜的,他们给带到这个世界上,苦难大过幸福。他们偏偏什么 都没有做,却总是要承受最大的痛苦。你想想,种种附加于他们身上的事物是否 合理呢?” “那些孩子都出自不幸的家庭?” “不。大都是宽裕之家。” “真奇怪。” “最宝贵的东西不一定是最难得到的,而是最需要的。” “你最需要什么?”Kei 问。 “健康。”林岚说,“还有爱情。” “护士说你的男友非常优秀且体贴。” 该死的护士! “他对你好吗?”Kei 问。 林岚说:“他是我最知心的朋友。” “嗨!”Kei 轻笑,“当女人想诱惑另一个男人的时候,都会说她身边的其 他男性全是朋友。” 林岚很肯定,“我不会诱惑你的。” Kei 笑,“医生,你可有爱的人?” 这次林岚并没有回答。 出来后她问护士:“哪里来的红酒?” 护士很惊讶:“林医生,那不是红酒,那是代替血液的营养素。” 林岚面色讪讪。 有时候林岚去看KEI ,会看见他给人自实验室带回来,表情疲惫,脸色灰白。 那一刻,她感觉他真是个实验室里的小白老鼠,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资料上说 他有无穷的力量,超强的适应能力。可在她看来,他不过是个病人。一个没有得 到应有人道待遇的可怜的人。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