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玛尔莱特终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雪是夜间下的,早上起来拉开窗帘,外面已经是银妆素裹的世界。窗户上结 着冰花,被冬日阳光一照,像夹杂着七彩沙。 曾经有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伊弘一大早上门来,为的就是带林岚去看 红梅花开。郊区的山坡上,一树树艳红的梅花映衬着晶莹洁白的积雪,那颜色真 是红得惊心动魄。 山野无人,他们两个在梅林里忘情穿梭,嬉笑打闹,像回到少年时期。 旁人看来就和情侣无异。 如今,林岚已经成了费园的常客,陪着费老太太一边看着雪景,一边聊天喝 茶。 老人观察敏锐:“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林岚说:“没什么大事,不过失恋。” 老太太笑:“难怪不同伊弘一道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 “唉,小姑娘,我活了一个世纪都还有多。” “是是。”林岚忙不迭点头。她岁数不足老太太的四分之一呢。 费老太笑意加深:“不过说回来,我觉得你和伊弘之间,还不能这么早下定 语。” 林岚不这么认为:“经过一些事,我发现他也的确不适合我。我希望伴侣是 个更有定性,更成熟的男人,而不是一个经受不起一点诱惑的人。” “那显然是你还不够了解他。” “认识都两年了。” “许多夫妻认识半辈子了才发现对方其实是陌生人。” 林岚笑。没错,其实伊弘对她来说,也就是个陌生人。 费老太太问:“你的那个病人,最近如何?” “还是老样子。” “依旧英俊?” “呵,是的,依旧高贵俊美,风度翩翩。这段时间的调养后,他身体好了许 多,看上去更加玉树临风。当他拿本书坐在窗前不动的时候,简直像一副十八世 纪的油画。” 老太太笑:“可以想象,我姐姐从小一直美丽到老。她的子孙也个个俊秀。” “您已经确认他就是费文湘女士的生父?” “化验报告已经证明。” “那么?您发现的日记残片出自他手,他也就是费老一直在找的那个朋友咯?” “应该是他没错。” 林岚道:“您曾说你找他,是因为要向他求证一些事情。那是些什么事?” 老太太抿一口咖啡,说:“他和我父亲母亲,当年到底发生过一些什么事? 我为父亲写了一本传记,但中间缺了几章。而他,显然是个相当重要的环节。” “等等。”林岚道,“如果KEI 如费老先生所说那样,在费老还是孩子的时 候就和他认识了。那他一定是在那之前就感染了病毒。” 老太太点头。 “费老知道他非同常人?” “没有理由不知道。试问有谁的容貌能十几年不变,青春长驻呢?” “那令堂也知道?” “呵,他们两个认识也有多年,甚至共同孕育了孩子。理应当知道。” “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即使费老知道这个病毒价值连城。” 老人轻呼一口气:“那是因为这个人在他们心中,必定珍贵过世上一切珠宝。” 那真是令人称赞感叹的情谊。 “费文湘女士是个怎么样的人?” “姐姐?”老人想了想,“她大我五岁,我们之间已经有代沟。她是个实实 在在的天之骄女,而我的青少年时期非常惨淡。精明,有志向,有野心,有计划, 从不浪费时间和精力,不达目的不罢休。说实在的,她远比我更像父亲的女儿。 我和她来往不怎么密切,主要因为我们志趣不同,缺乏话题。但我们很友爱。家 里两朵花,总要培养出一朵高贵的郁金香来。剩下的,也就只能做普通的玫瑰罢 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看她的长相,谁能瞒住她?不过父亲对她保证过,不论她是谁的女儿,他 都会一如既往地爱她。” “我想如果KEI 如果知道自己有个女儿,而他又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离开, 那把孩子托付给令尊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 “是。我父亲对待旧友的后代上,都基本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 老管家过来说:“太太,有客人。” 伊弘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笔挺的黑呢大衣,肩上和头发上都积着洁白雪粒。看到林岚,微 微有些吃惊。 费老太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么 糟糕的天气都还来看望我。” 伊弘笑:“你上次提到的那幅画,我给您从拍卖场抢到了,现在就在客厅里。” 老太太非常高兴:“是吗?多有心眼的孩子。” 她站了起来,林岚忙扶着她。老人却说:“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你们年 轻人聊聊。老张,同我来。” 她同老管家一道走了。 林岚坐回沙发里,咳了一声,侧过身去盯着眼前的糕点盘子。 伊弘脱了大衣,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 书房里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户外的风声传到室内只隐约一点嗡嗡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伊弘开口:“最近好吗?” 林岚慢慢说:“哪里都不能去,天天在家坐着吃,躺着喝。当然,我过得很 不错。你呢?” 伊弘说:“我最近工作有些忙……” 林岚猛地笑出来:“伊先生,我认识你两年多了,今天才知道你原来有工作!” 伊弘无奈:“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林岚深吸一口气:“好,我们谈谈。” 伊弘倾身过来,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欺骗你,也从来没有想 要伤害你。” 林岚沉默半晌,轻声说:“你没有欺骗我。至于伤害,是善雅伤害了我” “我很抱歉我成了她用来报复你的工具。” “我也很抱歉。美人为了报复我而利用了你的感情。” 伊弘默不做声承受她的怒气。 林岚叹口气:“我也有错。在那次事件上,的确是我的欠考虑伤害了善雅。 她那时并不漂亮,严重近视,老被同学嘲笑。表白事件更是让她被人奚落了个够。 那个时候,我却沉浸在初恋的快乐里。她还真是有理由来恨我的。当然,一个人 在世上,总会得罪一两个人。但我没想到会是善雅。原来那么长时间以来,我和 她的情谊一直建立在我的自以为是上。” “错不全在你。”伊弘说,“人际交往,一半靠技巧,一半靠缘分。” 林岚重重叹气:“我女性朋友不多。失去善雅,像失去一边臂膀。我曾以为 她是可以做我伴娘的表妹。” “你们也许该谈一谈。” “谈什么?那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那个男生早就移民欧洲和我再没联络。 善雅心中的仇恨只有一个途径可以发泄,就是看到我遭受到她当年的待遇。现在 她也应该已经满意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林岚道:“你不用做什么。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就好。我相信你的下 一个女友也怨恨我的几率是非常小的。” “我同善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林岚不想听:“那是你们的事。” “我们能不能和好如初?” 林岚静了片刻,摇头:“我恐怕不能了。”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林岚看着他,嗤之以鼻:“善雅用这种方法报复了我,你还不明白,还以为 我只想做你的好朋友!” 伊弘焦急:“林岚……” “够了。”林岚站了起来,直直盯着伊弘的眼睛,“你直接告诉我,我是你 的什么人?” 伊弘眼神带着她熟悉的温柔,可是她依旧无法琢磨出这个人的心思。 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岚笑了。她点着头,拿起大衣穿上。“我知道了。” 这是费老太走进来:“亲爱的,你这是要走了?” “抱歉我得提前离去。我约了我哥哥吃午饭。” 她匆匆走出去。风雪中她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落地窗里只看得见一点灯光。 不知道伊弘有没有也看着她,注视着她离开。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