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椅 “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这个名称,看起来有点不很明白,但其实十分简单,那 是一家古董店,而这家古董店老板的名字,就叫南越。和多年之前,曾经烽火连天,而 今又成为难民的最大来源的那个叫南越的地方,全然无关。 南,并非一个很常见的姓氏,但也不是太偏僻。南越的祖上,是在中国北方开设古 董店的,他也经营了这一行,可以说是受家庭的影响。 但是他的古董经营方法,却和全世界所有的古董店不一样。他绝不要求顾客上门, 当然不做广告,甚至于有顾客上了门,他也爱理不理。 直到他认为找上门来的人,是真正对古物有认识的,他才肯加以接待。不然,只怕 上门来的顾客,谁也忍不住他昂着头,那种不屑的神气,不等他鼻子中发出第三下“哼” 声时,就已经拂袖而去了。 也许因为他太喜欢扬着头,自鼻子中发出“哼”声,来表示他对人看不起的缘故, 他的鼻子相当大,而且鼻孔朝天。再加上他脸有横肉,一点也不像别的古董商那样,满 脸笑容,舌灿莲花,可以把一块烂木头说成是杨玉环当年的浴盆,所以“南越古旧物品 买卖商店”的生意,极其清淡。 既然是“买卖商店”,当然也有人拿着古物来向他兜售。奇怪得很,他对于买进古 董的兴趣,比卖出古董的兴趣大得多,凡是有人来向他兜售古物的,他倒是一定热情招 待。那可能是他本身对于古物,真正有兴趣的缘故。 而且,据曾经和南越有过交易的人说,他绝不压人家的价钱。要是来向他兜售的古 物,价值一百万美元,他会告诉来人,先付一半,余下的一半,等他把古物出售了之后 再给。 由于他的商店生意这样清淡,几乎一年也卖不出一件东西,所以来兜售的人,大都 拿了一半的钱就算。 反正古董是没有标准价钱的,拿到别的古董商那里去,只怕连一成的钱也要不到。 在这样的情形下,“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积存的货物,越来越多,南越也不在 乎,反正他的上代有的是钱。他自称自己的目的,是把古董交流到真正欣赏古董的人手 中,而不是把古董当作流行商品。 当然,南越也不是全然没有生意上门的。他对于中外的各种各样的古董,有着极深 的认识,这一点,是全世界所有顶尖的古董经营者都一致公认的。也由于这一点,使他 有了一桩意外的大生意。 南越的那桩大生意,在旁的古董商来说,那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批金元宝一样, 不知道要多么喜欢才是。可是南越却一样懒洋洋地置之不理,把那封买主的来电,放在 一边,过了好多天,也没有回复。 那封长电,是他在十天之前收到的。 南越住在一所十分古老的大房子之中──当然,身为古董物品买卖商店的主人,是 不高兴住在一所现代化的洋房之中的。 他住的那所大宅,已有超过四百年的历史。是明朝一个大官,在一次剧变之前,抽 了他主人的后腿,假借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这句夫子名言,带了大批财物,变卖 了他在江西家乡的千顷良田,携了家人,一直向南走,来到了海边的一个小岛上。 这个小岛在当时,还是一个荒凉渔村,他却在那里停了下来,兴工建造了一所巨宅。 这个大官,从此就在这个小岛上住了下来,子子孙孙一直繁衍着,已经和岛上原来 的居民,打成一片。 若干年之后,这个小岛由于人为的关系,起了剧烈的变化,在国际贸易上的地位, 渐渐重要。而变化越来越剧烈,到了近代,这个小岛在国际金融贸易上所扮演的角色, 简直成了人类历史上的事迹。 而到了这时候,一个荒芜的渔村,也成为一个聚居着几百万人口的国际性大都市了。 大官的后代,已早放弃了这所巨宅。城市中至少有超过十幢五十层以上的建筑物, 是这个家族的财产,谁还会要一所几百年之前造的,虽然坚固,但是却陈旧阴暗的大宅? 若不是关于这所巨宅,有着一个宝藏的传说的话,只怕早已根本没有人注意了。 有关巨宅之中有宝藏的传说,也十分模糊。只是说,当建造这所巨宅的大官,在督 造这所巨宅之际,十分严格,每一块砖,几乎都经过挑选。而且,砌砖用的灰浆,是用 糯米煮成了浓汁来调的,这样,坚固的程度,就在普通灰浆的一百倍以上。 (这倒是得到了证明,在最近一次,大官的后代子孙,想拆除几堵墙的时候,动用 了现代化的器械,几经辛苦,最后还不得不动用到烈性炸药,才能把要拆的墙拆掉。至 于他们为什么要拆掉那巨宅中的几堵墙,这一点,留待以后再说。) 传说,大官宦囊丰富,一生之中,搜集的奇珍异宝极多,这又要简单地从那大官的 来历说起。 原来大官也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一个身分特殊的人物。这个身分特殊的人物,姓名 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可以不提,而他的身分,却值得一说。 原来他是明朝的一个藩王──宁王府中的总管。宁王是明太祖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 就封下来的一个封号,最早是封给他第十七个儿子朱权的,一直传下来,传到朱权的玄 孙朱宸濠。 朱宸濠这个人,在明史中十分有名。志大才疏,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干,忽然想起做 皇帝来,于是招兵买马,积极行动,终于在大明正德十四年起兵,想从王府所在地南昌 打到南京去。但是不到两个月,就兵败被捕,自然砍了头。 朱宸濠这个人,还有一点有趣的地方,是他不但在正史上,以“宁王之乱”占有十 分重要的地位,在稗史小说上,这个人也大大有名──七剑十三侠和他有关,连三点秋 香的唐伯虎,也有人和他扯上关系,说唐伯虎是因为不肯在宁王府的手下做官,这才故 意风流放纵的。 这些,全是闲话,不能说和整个《灵椅》的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关系不算太 大。可是这一段历史,却非简略地知道不可。 宁王既然要起兵造反,自然要广集奇才异能之士,而且要准备大量的金钱,搜罗奇 珍异宝。 那个大官是宁王的心腹,一切事情,大半是由他经手的。然而就在宁王起兵造反的 前半年,这家伙却突然离开了江西。据说,把宁王苦心积虑,搜罗了好多年的奇珍异宝, 拣好的,全都带走了──大宅之中有宝藏的传说,就是由此而来的。 虽然到了现代,已隔了四百多年,可是如果有家传异宝的话,几百年是不会失散的。 但是这个家族之中,却一直没有什么珍宝流传下来,只知道当他们第一代来到这小岛上 的时候,金银极多。据说大海船用来压舱的,不是石块,而是金块。 这传说应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因为如果金银不多的话,怎能在当时荒芜的小岛上, 起上这样考究的一所大宅子? 可是,比起金块来更有价值的宝物,却一直没有怎么见过,所以才有了传说。传说 是那个大官,在亲自督造这所巨宅之际,造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密室,把所有的奇珍异宝, 价值连城、可以供来作造反之用的大批宝贝,藏在这个密室之中。 至于这个密室在大宅的何处,几百年来,既然有了这样的传说,谁不想把它找出来, 可是却从来也没有人成功过。 据岛上的人说,直到七、八十年前,大宅中子孙繁衍,实在挤不下了,才有人肯搬 出去,就是为了还想找到密室。 至于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一个藏有大批珍宝的密室存在,传说归传说,找寻归找寻, 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过。 大宅子虽然大,原来造的时候,连仆佣在内,不过是供二、三十个人住的。等到住 的人超过了三百以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空间,都塞满了人,真要是有什么密室的话, 也早已被发现了。到后来,住的人越来越多,原来辉煌的巨宅,看起来比难民营还不如 了。 而且,大宅子是造在一个山坳之中,不但交通不便,而且随着小岛变成一个现代化 的城市,这所大宅,几乎得不到任何现代化设施的供应。一直到如今,水的供应,还要 靠山间的溪流,引到一个蓄水池中,才能取用,其落后可想可知。 所以,尽管宝藏的传说十分诱人,但久而久之,也就陆续有人搬出去,到后来,搬 出去的人越来越多。 虽然,本来全是有血缘之亲的一家人,但是几百年之后,实在已经和陌生人没有什 么分别了。于是,在大宅几乎沦为荒废的情形之下,族中有一个人,提出了一个建议: 对祖宗遗下的巨宅之中,是不是真有宝藏一事,来作一次最彻底的清查。 这件事从提出来到实行,也真不简单。支族繁衍,也超过一千人以上,哪些人有权 决定这件事,实在也很难下一个断论。 幸而整个族谱,自从南迁以来,还保留着,于是委托律师,一个一个去找。还在本 地的自然容易找,有的早已移居外地,有一个甚至已在东非洲马达加斯加岛上,和土著 成了婚。 足足经过了五年之久,才算是找到了绝大多数人。有的同意付出一笔费用,作彻底 搜查之用,有的根本不相信巨宅中有什么宝藏,连搜寻的费用也不肯拿出来。 他们的办法倒也十分公平,肯出费用的,将来发现了宝藏,可以分一份,不肯出费 用的,就当作弃权论。 等到所有的法律手续全都办好了之后,大搜寻就开始了。 别看只是要找一个密室,工程真的还十分浩繁,费用也十分钜大,委托了英国的一 家专门工程公司进行。这家工程公司,曾经在欧洲好几处著名古堡之中,运用新式的探 索仪器,发现过许多秘道密室,是这方面的专家。 单是那些笨重的仪器,要从英国运过来,已是大费手脚了。英国的工程专家,工作 倒是一点也不马虎,先把整个巨宅画成了平面图,在绘画期间,把巨宅中的破烂家具, 全都搬到了空地上。 那些破烂家具,在几百年之前,也曾有过它们灿烂的岁月。可是到如今,再好的紫 檀木料,只怕也只能用来做筷子了──几乎没有一件是完整的。 在绘制平面图时,注定了每一个空间的尺寸。工程专家随即发现,这所巨宅的建造 工程,真是一丝不茍──在拆除了所有的加建部分之后,他们发现,每一堵墙的厚度, 都是分毫不差的,外墙厚一尺二寸,内墙厚八寸。 其中,只有一幅墙是例外。 这幅墙的一边,是一间大房间,原来作什么用的,已经不可考究了。还特地请来了 对中国明代传统建筑有研究的专家,研究了一番。 大多数的专家,认为这间房间的位置,十分特殊,进门处,还依稀可以看到门楣上, 有“避秦斋”三个字的石刻。所以断定,那是造这所大宅的主人的书斋。 这一个论断,十分令人兴奋。因为屋主人的书斋,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所在,而那 幅怪异的墙,一边是紧靠着书斋的,可见其重要性。 而这幅墙的另一面,倒不难查考。那是一个佛堂,建造也和其它任何房间不同,三 面墙上,全是石刻的佛像──并不是浮雕,只是浅刻,线条也不见得如何生动,显然不 是什么高手的杰作。 那些浅刻,也因为年代的久远,或是经过曾住在这里的孩童的破坏,而变得剥蚀不 堪,但至少还可以辨认出来。 丈量的结果,令人兴奋,因为发现这堵墙的厚度,竟然是五尺! 不论是什么墙,就算是古代的城墙也好,也没有道理厚到五尺的,由此可知,这幅 墙的中间,是空心的。也就是说,传说中的宝藏密室,就在这幅有两丈长的墙之间。 试想想,两丈长,如果中间有三尺空间,那是六十平方尺的空间了。在这样的空间 中,不知道可以贮放多少奇珍异宝了! 工程专家调来了X光透视仪──依照那个主持人的意思是,既然发现了有这样的空 间,就干脆把墙挖开来算了。可是工程专家却不肯,要做到十足功夫,主持人只好依他 们。 透视工程又花了三天。从一幅一幅的照片之中,显示那二十尺长的墙,几乎全是实 心的。虽然实心的、五尺厚的墙,有点不可思议,但是透视仪器是不会错的。 “几乎全是实心的”,固然令人沮丧,但也不至于完全失望,因为还有三尺,证明 是空心的。 那三尺证明是空心的地方,X光透视摄影的结果,显示出其中有一个形状十分奇特 的东西。由于墙相当厚,所以相片也十分模糊,那东西的形状不规则,单从相片上看来, 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来。 工程专家有了这样重大的发现,自然高兴莫名。主持人也十分高兴,立时拍电报, 打电话,通知所有的人来到,参加砖墙的挖掘仪式,以昭公允,看看藏得那么秘密的, 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开挖那幅墙的时候,来的人超过三百。可是砖墙砌得那么结实,用了很多器械, 包括最重型的手提风镐在内,都无法把墙打开一个洞。又由于空间不大,再重型的机器 无法运进来,所以第一天,忙了一天,无功而退。 那么结实的砖墙结构,又使英国来的工程专家,赞叹了半天。当天晚上,决定了用 炸药,把墙炸开一个洞来。 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曾经引起争论,不少人怕在爆炸的同时,把里面的宝藏弄坏 了。讨论的结果是,再由工程公司,去聘请炸药专家来行事。 当第四天,炸药专家兼程赶到,来看爆破工作的人,比第一次多了一倍。人人都满 怀希望,感到极度地兴奋,好象一大批珍宝,已经化成了金钱,进入了他们的银行户头 一样。 爆破工作从当天早上开始,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准备就绪。穿上了防震衣的专家, 请所有的人离开。其中有几个不放心,唯恐在一声爆炸之后,大颗大颗的钻石会满天乱 飞,叫人捡了便宜去,所以坚持要留下来,看着爆破的一剎那。 专家无法可想,一面骂着人,一面又加工安装防爆网,以免在爆破时碎砖飞舞伤了 人。这一来,等到专家按下炸药的控制钮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控制钮一按下去,轰地一声巨响,烟雾弥漫。贴着墙角的那几个人,几乎都被爆炸 的威力震昏过去。 那个主持人勉力大叫:“别动!谁也别动!” 而爆炸声一起,在外面的人,也争先恐后涌了进来,把那间本来是十分宽大的书斋, 挤得水泄不通。 工程专家反倒全被挤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群“疯子”,究竟是在干什么? 这时候,如果真的满地是奇珍异宝的话,只怕人踏人,也得死上好几十个人。 而事实上,有的人一进来,就忙不迭在地上捡东西。事后就有好几个人,指骨被踏 断,或是手被踏得又红又肿的。 当然,就算是第一个冲进来的人,看到地上的东西就捡,他们拾到手中的,也不过 是因为爆破而溅开来的碎砖块而已。 在屋中挤得人人都无法转身的时候,主持人声嘶力竭,总算劝得一半人退了出去。 另外还有一半人,看来是怎么也不肯退出去的了。 主持人没有办法,只好道:“大家看,墙上已经有了一个大洞,墙中的东西,就快 可以取出来了,请大家让出一点空地来!” 这两句话,倒是十分有效的,在屋中的人,总算让出了一些空地来。这时,门外、 窗外全是人,拚命向内看着。 每一个人都看到,墙上炸开了一个相当大的洞,大约有一公尺见方左右。只是墙里 有些什么东西,还是看不清楚。 主持人来到了墙洞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亮了手中的强烈电筒,向墙洞内照去。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墙洞之内,于是,他们看到了那个东西。 当他们才看到那东西之际,他们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因为那东西的样子不规 则,而且十分古怪,超乎他们的想象和期待之外。 他们期待一口箱子,一个柜子,或者是一尊大肚佛像,在佛肚子之中,藏满了珍宝, 诸如此类。 可是那东西却什么也不是──在X光照片中,模模糊糊,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来, 这时,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下,人人可以将之看得清清楚楚。但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那 是什么东西。 其实,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是真正令人无法明白的。只是大家在看到了那东西 之后,实在太错愕了,而且,再也想不透,何以这样的一件东西,要放在那么安全、牢 固而隐秘的地方? 那东西,实在是很普通。成年人的脑筋复杂,不肯相信事实,少年人思想比较简单, 在人人屏气静息之际,就有一个少年,陡地叫了起来:“咦,是一张椅子!” 是的,那东西,是一张椅子。虽然它的形状,和别的椅子有点不同,但是那实实在 在,是一张椅子。 那张椅子是半圆形,有着椅背、扶手。整个椅背和扶手,恰好成为半圆形,椅背是 直的。 乍一看之下,令人觉得那不像是椅子的原因,是由于这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在椅 子的中间。那椅脚是圆柱形,圆柱相当旧,直径只有五公分左右,这样细的一条椅脚, 应该是无法支持椅子的。 根据重心原理,一条细的柱形的椅脚,是无法令一张椅子保持平衡的。但是,这张 椅子却四平八稳地放着,一点也不歪斜。 这一点,说穿了其实也简单得很,一点也不稀奇。因为那柱形的椅脚,有一截是插 在地上的,这样一来,自然可以使椅子保持平衡了。 椅子的质地,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的。椅背和扶手,以及椅面,都大约有五公 分厚,看来像是一种石头,或是一种金属。 当所有的人,看清楚了那的而且确是一张椅子之后,神情之怪异,真是难以形容。 主持人也在怔了半晌之后,道:“是的,一张椅子。嗯,这张椅子,要全是黄金的话, 倒也……值不少钱。” 他在讲到“倒也值不少钱”的时候,口气无精打采至于极点。他对这次行动的费用 是多少,再清楚不过,那是一笔相当钜大的数字。就算那张椅子,真是黄金铸成的,在 变卖了之后,除去费用,也就所余无几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的电筒,顺手交给了身边的一个人,伸手进墙头去,抓住 了那张椅子,用力向上提了一提。 自然,那张椅子,如果真的全是黄金铸成的话,那么重量会十分惊人,气力再大的 人,即使是世界重量级举重冠军,也无法将之提得起来。 可是这时,主持人一提之下,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身子向后一仰,几乎跌倒,后面 的人忙把他扶住。 原来他是用的力道太大了,而那张椅子又十分轻,所以当他用力向上一提的时候, 他整个人就向后仰跌了下来。 当他站定之后,那张椅子,已被他自墙洞之中提了出来。他愕然片刻,把椅子放了 下来──这时,由于地上没有洞可供椅脚插进去,所以椅子是放不稳的,一放下来之后, 就歪倒在一边。 虽然找到了一幅夹墙,可是花了那么大的工程,把墙弄了开来,里面除了一张椅子 之外,什么也没有──即使是那张椅子,甚至也是不能坐的! 那个接了电筒在手的人,已经自墙洞中攀了进去,用电筒四面照着。人人都可以看 得清楚,那个窄小的空洞之中,什么也没有了! 那人失望得用力踢着砖墙,一时之间,也忘了造这屋子的人是他的祖宗,竟然用十 分难听的粗话,骂起造房子的人来了。 他一开始骂出口时,失望情绪迅速弥漫,几乎人人都喃喃地骂了起来。 那些人一面骂着,一面就拿那张椅子出气,有的人用力踢着它,有的人举起来摔它。 外面的人也知道,什么也没发现,只发现了一张椅子,也都十分失望。椅子传到了外面 之后,更被人拋来拋去。 那张椅子虽然轻,但是倒十分结实坚固,不论怎么掷,怎么拋,并没有损坏。有几 个年轻人,仗着自己气力大,想把那个长的椅脚拗断,却用尽了气力,也无法成功。 这时,在屋中的人,都已经来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当那张椅子再一次被重重拋了出 去,在地上弹了几下,又落下来之际,主持人双手高举,大声道:“各位,这……椅子 被放在这个地方,一定有道理的,我建议我们好好研究它一下!” 一个年轻人叫了起来:“还要研究?”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那张椅子来,用力拋了出去,拋过了一堵围墙,落在一个院子 中。那院子,恰好是用来堆放自屋中搬出来的所有破烂家具的。 主持人苦笑:“研究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钱!” 一个已届七十的老者摇头晃脑:“算了吧,这椅子,被放在墙中间,我倒知道是什 么用途!” 老者一说,人人都向他望来。老者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古时,在造房子的时候, 总要将一点吉祥的东西藏在隐秘的地方,例如墙脚下、柱墩中、梁柱上,来保佑合宅平 安,这张椅子,就是这个用处的。” 老者的话,得到了不少知道中国古代建筑,的确有这样传统的人的认同和附和。可 是一些年轻人却不相信,大声道:“椅子算是什么吉祥的东西?” 那老者有点恼怒:“后生小子知道什么,椅者,不偏不倚,持中之物。中庸之道, 是我国之传统,我们的祖宗,是要子子孙孙守着这个道理!” 年轻小伙子挨了一顿训,没有再敢说什么。而那张已被扔进了破烂家具堆中的椅子, 也没有人再去过问了。 整件“发掘藏宝”事件,看来像是一出闹剧,应该结束了。然而,还有一个尾声, 就是英国的工程公司的帐单开来了。 那是相当大的一笔数字,即使是几百个人分摊,每人也得拿出不少来。于是,原来 认了数的人开始有九成以上,左推右宕,把主持人弄得无法可施,只好道:“大家都不 肯拿钱出来,反正旧房子放在那里也没有用,不如卖掉它来抵数吧!” 主持人的这个提议,倒获得了一致通过。 于是,在“古老巨宅一座,连地出售,包括巨宅内的一切陈设用品”的广告,刊出 之后的第一天,南越这个古旧物品的爱好者,就找到了主持人。 在南越而言,这是他一生买卖的古物之中,最大的一件了。在别人看来,是旧得不 堪的屋子,在他看来,一砖一石,全是古物。 主持人在成交之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帮你清理一下再交给你吧!” 这一句话,把南越吓得一头冷汗,双手连摇:“不要,千万不要!我什么都要,你 千万别动!” 就这样,南越就拥有了整所巨宅,包括那些被搬了出来的破烂家具在内。 主持人心满意足,就把巨宅和他们的寻宝故事,讲给了南越听。 南越听了之后,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然道:“哪有那么多宝藏!” 可是他心中却在想:你们这群傻瓜,整所巨宅就是宝藏,就在你们眼前,何必去找! 但是不用多久,南越就开始怀疑,究竟那些人是傻瓜,还是他自己是傻瓜了。 他想将巨宅清理一下,作为他的住所和店铺。对一个古董商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住 在一件大古董之中更适合的呢? 可是,宅子实在太旧了,除了结实的墙之外,所有的东西,几乎全要换过。举个例 子来说,原来宅子中的窗花,全是用上好的枣木,雕出各种花样图案来的,如今皆已毁 坏。重新装一装,南越找了人来估价钱,是八十万美元,别说其它的了。 南越算得是财力雄厚的人,可是三年不断地修饰这幢巨宅,也几乎令得他吃不消。 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下,他只好忍痛卖掉了两件古物,来作为弥补。 那两件“古旧物品”,一件是两片玉符,足有一尺长,一面刻有阳符,一面刻有阴 符,玉质纯净无比,是周朝的物品。另一件,是一对上佳的宋汝窑花瓶,足有三尺高, 那可以说是宋瓷中的极品了。 不过,南越总算在这所巨宅中定居了下来。他是个独身人,有两个老仆跟着他,三 个人住在这样大的巨宅之中,真是静得会出鬼。 可是南越却引以为傲,当他在宅子门口,挂上“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招牌之 际,那种神态,就像是登基做了皇帝一样。 他自然也将他商店的新地址,印发了许多封信,寄给他的同行,和世界各地著名的 博物馆。不过令他扫兴的是,邮差坚决拒绝步行一小时,把信送到宅中,要他在路口装 一个信箱。 南越发了一阵脾气,可是在交涉无效之后,他只好在破烂家具堆中,找了几片镶有 螺钿的紫檀木,自己动手,制成了一个全世界最别致的邮箱。 南越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来整理那一大堆旧家俬。最引起他兴趣的,自然就是那 张椅子,事实上,那也是一大堆破烂之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他本来的野心,是想把那所巨宅,完全恢复到几百年前,初起好时的旧观。但是他 在几个月之后,就发现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别说把屋子修葺得像原来一样了,单是 想找明朝的家具,来布置这所宅子,也不可能,就是把全世界现存的明代家具加起来, 也还不够! 南越对于古代家具,也有相当深刻的研究,而且也有很好的收藏。只不过他的收藏, 作为一个古董商而言,自然是丰富的了,但是要来布置巨宅,却不及百分之一,只是勉 强布置了一间书斋、一间卧室和一个客厅而已。 不过虽然如此,他的几个同行,和对古代家具有认识的人来看过之后,也已经叹为 观止了。一本专门性的杂志,甚至说这宅子中的明代家具,可以说是一个盛大的展览了。 中国的家具陈设,发展到了明朝,是一个大巅峰。所有家具,都极注意线条的简洁 优美,所以明式家具,有许多的造型,一直流传至今。 这是题外话,只是想说明南越所要的,是真正的明朝古物,而不是要仿制品而已。 那张独脚椅子,引起了南越绝大兴趣的原因相当多: 第一,是他在那主持人的口中,知道了这张椅子发现的经过。 第二,这张椅子,是整个宅子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第三,这张椅子的样式,使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那张椅子的样式,已经描述过, 在南越的知识范围中,明朝是没有这种样子的椅子的。 第四,这张椅子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看来不是金属,也不像是木头,色泽十分 暗,质地又十分轻,是一种灰扑扑的颜色,可是又十分结实。南越曾用十分锐利的锯子, 想锯下一小块来,研究一下究竟是什么材料,可是却连痕迹也没有留下。 第五,引起了他莫大兴趣的,是若干日子之后的事,他又发现了那张椅子,有一个 十分奇特的性能── 他在最初的时间,只是研究这张椅子,并未曾想到去坐它一坐──椅子最大的功能, 自然是供人坐,可是这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根本无法平衡。当然,勉强要坐,也还可 以,但肯定不会舒服。 直到那一天,他把书斋布置完成──在墙上悬上了陈老莲的一幅〈和合两仙〉,又 挂上了陈鸿寿的对联,这两位,都是明代书画大家。 然后,他又把四幅裱镶好了的扇面,挂在另一幅墙上的一个架子之上,那架子旁是 一对宣化铜香炉──四幅扇面的作者是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和沈周。南越最喜欢的, 还是沈周所画的那两只小鸡,嫩黄毛茸,简直就像会叫会走一样活泼可爱。 然后,他对着那个被炸药炸开的大洞,皱着眉头。当修葺装修工程开始的时候,他 就曾为这个大洞伤过脑筋,他曾想将之补起来,可是,又哪儿去找同样的大青砖来补呢? 而且,他对那个小小的空间,也有着一种莫名的好奇:在这样的一所巨宅之中,留 着这样的一个小空间,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单纯是为了放一张椅子?放一张椅子在里面,又有什么作用? 南越当然知道,巨厦大宅之中,放上一些镇宅的吉祥物事,是很普通的事。但是一 张样式那么古怪的椅子,却实在叫人无法不好奇。 所以,最后他决定,保留那个墙洞,只是把原来被炸药炸开时,边缘参差不齐的地 方修了一下。使得整个墙洞,看来是一个美丽的长椭圆形。 他准备在洞内的空间中,放上一尊佛像,只不过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所以里面还 空着。 那天,当他布置好了字画之后,他向墙洞看了半晌,心中在想:这墙洞后面的空间, 本来是安放那张怪椅子的,何不仍然把那张椅子放进去? 可是他继而一想,又摇起头来。由于那张椅子的样式奇特,和其它所有的陈设,全 然不相配衬,放进去,会使整个书斋的气氛,受到破坏。 可是他在再想了一想之后,还是决定把椅子放回去,而另外用一幅十分精致的明代 绣花锦幔,把这个洞遮起来。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他十分高兴,先郑而重之,把那幅绣花锦幔,自一个自动维持恰当的湿度和温度的 温柜中,取了出来,抖开,挂上,发现十分调和。 然后,他再搬了那张椅子来,自墙洞中跨了进去。 那张椅子相当轻,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将之举起来。他把唯一的椅脚,对准了地上的 那个圆洞,插了下去,椅子就平衡了。 当他放好了那张椅子之后,望了一下,心中才起了要在那椅子上坐一坐的念头。南 越这时,起了要在这张椅子上坐坐的念头,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想了,就坐了上去。 那张椅子的独脚相当长,虽然有大约三十公分被插进了地上的圆洞之中,还是使椅 子看来相当高。南越不算是一个矮个子,可是他在坐了上去之后,双脚就不能自然放在 地上,只是脚尖点着地。 用这样的姿势来坐着,当然不是很舒服的事。如果不是南越一直使用中国古代家具 的话,他可能更不惯,因为,椅子的质地十分硬。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只坐了一会,就不想再坐下去了。 在他离开椅子之前,他又自然地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把身子向后靠,把双脚缩了 起来,放在椅面上,双手抱住了膝盖。 就在那一剎间,他感到了极度的讶异! 他曾花了不少日子去研究那张椅子,绝对肯定那张椅子的每一部分,都是十分坚硬 的。那唯一的椅脚,看来虽然细,但是也坚硬无比,他试图锯一点下来而失败,就是失 败在椅脚上。 可是这时候,他这样一坐之后,整张椅子,却因为他人体的移动,而轻轻晃动了起 来。 要一张独脚的椅子,椅脚又是插在地洞之中的,轻轻晃动起来,只有两个可能。其 一是地洞比椅脚大,椅脚可以在地洞中作有限度的移动,那么,椅子就会晃动,但这种 晃动,在感觉上,必然是不平稳的。 可是这时,南越感到的晃动,却十分平稳舒适。 这真令得他惊呆之极,因为那只有另外一个可能了──就是那张椅子的椅脚,是用 一种可以弯曲的材料制成的。例如一根十分强力的粗弹簧,就可以有这样的效果。 可是,他又十分清楚地知道,那椅子的椅脚,坚硬无比! 所以,当那种晃动的感觉才一产生之际,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是头晕了,所 以才有这种感觉。但随即,他就肯定那不是幻觉,他的而且确是坐在椅上,那椅子正在 晃动。晃动的幅度还相当大,他可以左、右、后各摇动大约二十五度。 他低下头去看地洞,那地上的洞,恰好和椅脚吻合,并没有可供摇动的空隙。 那么,一定是椅脚变软了,变得有弹性了? 可是他却又无法肯定这一点,因为那椅子的背和扶手一样高,又是半圆形,他探出 头去,无法看到椅子的独脚。 南越还以为向前看,可以看到椅子的独脚是不是在弯曲。可是那椅子是半圆形的, 椅面的前面很平,当他的身子向前俯,俯到了一定的角度时,就无法再坐定在椅子上, 必会向前冲跌出去,跌落在地。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离开了那张椅子的。当他落地站定之后,椅子直挺挺地, 他用力去摇那椅子,休想摇动分毫。 休想摇动分毫是正常的,因为,地洞大小和椅脚吻合,而椅脚又是十分坚硬的。可 是,当他又坐了上去之后,椅子却又可以晃动摇摆。 南越当时的惊讶,真是到了极点,也由于极度的惊讶和迷惑,所以使得他在一时之 间,思绪不是很灵敏。他只是竭力想坐在椅上,看看椅子在摇动时,那坚硬的椅脚是不 是在弯曲,可是偏偏椅子的构造,又令他无法在椅上看得到。 他在跌下了三次之后,定了定神,不禁自己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骂 自己:“真笨!” 当然他是太笨了一些,何必那么辛苦,竭力要从不可能的角度去观察椅脚?只要在 面前放上一面镜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得到了。 他伸手,在椅面上拍了拍,自言自语地道:“好,看看你有什么古怪!” 他说着,就跨出了墙洞去。在他跨出墙洞的那一剎间,他突然感觉到,好象有人在 对他发出讥嘲的声音。那是一种相当难以形容的声响,或许是一下笑声,或许只是自鼻 子中发出的一下哼声,或许是一句简单的表示讥讽的话。 南越不能肯定他感到的是什么,但他却可以知道,那是一种讥嘲。他呆了一呆,突 然转过身来,这时候,他甚至只有一只脚跨出了墙洞。 而当他转过身来之后,在他眼前的,除了那张椅子之外,却什么也没有。 南越呆了一呆,再去想刚才的情形,又感到了深一层的迷惑。可是他也没有深究下 去,把另一只脚,也跨了出去。 书斋中没有镜子,他要回到卧房,取到了镜子,再回来,把镜子搁在墙上。 当他再坐上椅子之际,他可以清楚地,自镜子的反映中看到椅脚。他靠向椅背,盯 着镜子,可是椅子一动也不动。 南越感到奇怪,双手抓在扶手上,用力摇动身子。可是摇动的,只是他的身子,不 是椅子。 南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拚命晃动着身子,可是椅子却仍然一点也不动。 忙了足有半小时,他只好放弃了,下了椅子,取起镜子来,跨出了洞。心中在想: 椅子一定是根本不会动的,刚才感到椅子在动,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低血压而产生的一种 昏眩呢?似乎得好好找医生检查一下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把镜子放在书桌上。他放得十分小心,因为这面镜子也是古物。 据他和许多人考证过,那可能是最早出现在中国的一面玻璃镜子──在玻璃镜子出现之 前的悠长岁月之中,中国人都是使用铜铸的镜子的。 他放好了镜子,试着把身子挺直,却又一点昏眩的感觉都没有。他又在书桌后的椅 子上坐了下来,也都感到一切正常。 这令得他相当不服气,重新又跨进了洞,再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那张椅子又晃动 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经过了许多次的反复,南越终于明白了一点:那张椅子,绝对 是会摇动的。 可是,那张椅子在摇动之际,是什么情形的,他却无法知道。一当他放上一面镜子, 可以看到椅脚之际,椅子就一动也不动。好象那张椅子有灵性一样,就是不愿意叫人看 到它是怎么摇动的。 南越也曾把椅子取过来,用一种杠杆装置,试图去拗扭椅脚,看看椅脚是不是可以 弯曲。但是当压力加到五百公斤时,椅脚仍然是笔直的,他也不敢再试下去,唯恐压力 太大了,会把椅脚弄断。 这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张奇妙之极的椅子,奇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 甚至无法说得出这种怪异的奇妙来。要是损坏了它,那实在太可惜了! 但是南越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他想:镜子不行,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于是,他用了很多其它的办法。先是叫他的两个老仆人来看──有人看着的时候, 椅子就一动也不动。 南越又用了一种小孩子玩的折光镜筒,利用镜子对光线的折射原理,可以看到平时 看不到的角度。可是当他一有这种东西在手时,椅子也一动不动。 他也利用了先进的科技,把电视录像摄像机,对准了椅脚,希望把椅脚的情形记录 下来。 但是,总而言之,一有了任何装置,最简单的也好,最复杂的也罢,椅子就不会动 了。而当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椅子就会摇晃。 在若干时日之后,南越只好放弃了观察椅子如何会动摇的念头。他变得十分喜欢这 张椅子,一有空,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摇摇晃晃──这时候,也照例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叫别人也坐上去试试,因为他感到,这张椅子一定有着极奇妙的地方。这种 会摇动的性能,最引起他的兴趣,在他的心中,已把这张椅子,列为他所有的古董中最 珍贵的一件,连提也不向人提起。 可是他为了这张椅子,却做足了功夫。 南越做的功夫,是先从明朝的历史研究起,当然,集中在朱宸濠这个造反的王爷的 研究。 那巨宅的建造者,据说是宁王府的总管,南越也知道他姓符──因为他的子孙全是 这个姓。可是查来查去,稗官野史、正史列传全都查遍了,宁王府中,却并没有这样一 个人物。 自然,一个王府的总管,在当时可能是炙手可热、权势熏天,但,毕竟是一个小人 物,历史上,是不会对这种人物有什么记载的。 令得南越感到兴趣的是,那位朱宸濠王爷,对于一切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称有奇才 异能的人,特别感到兴趣。在记载中,有一个人自称能飞,去王府求见,立时得到极高 的礼遇。 那个自称会飞的人,就在王府的文武官员之前,侃侃而论,谈论为什么鸟能飞,人 不能飞的道理。 等到朱宸濠听得心痒难熬,请那个人表演一下飞行技术的时候,那人居然长叹一声: “不幸生而为人,若生而为鸟,自当飞翔。” 照说,这种分明是混吃混喝的人,一定受到严厉的处罚了吧,但是这位王爷在这方 面,器量很大,非但没有处罚那个信口胡言的人,反倒还送了一点金银给那人,让那人 扬长而去。 他的论点是“千金市骨”的典故,说是这样一来,人人皆知他宁王爷求才若渴,真 有本事的人,自然会来。 真有本事的人后来来了没有,不得而知,可是他造反并没有成功,倒是史有明文的。 这些杂七杂八的记载,自然不会引起南越的兴趣,他是希望在杂记之中,可以找出 那张椅子的来历来。 但既然连符总管这个人都没有提到,那张椅子,自然不会出现在任何的记事之中。 这令得南越十分失望,可是他对于那张有灵性的椅子的兴趣,却越来越浓。 不过兴趣浓是一回事,是不是能弄得明白这张椅子的来龙去脉,又是另一回事。南 越始终不明白,何以当他一个人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那张椅子就会晃动,他只是肯 定这张椅子一定有古怪。 好了,一开始说的是南越的古董买卖生意,因为介绍南越住的那幢巨宅,一下子讲 了许多。但那些全不是题外话,和整个故事有着极密切的关系,所以讲得不厌其详。 现在,该说说南越的那宗大买卖了。 南越做生意的态度,是已经说过了的。他的那宗大买卖,是一封相当长的电报,从 北非洲一个国家打来的。南越拆开了电报一看之后,就搁在一边,理都不理,而要是换 了别的古董商,早就忙不迭去和买主接头了。 电报的全文如下: 本国政府,在卡尔斯将军英明伟大领导之下,决定成立国家历史文物博物馆。我国 有悠久的历史,但在过去久远的年代中,殖民主义者把我国宝贵的文物,抢掠至尽,该 等文物,流落于国际古物市场者甚多。 素仰阁下为古物经营者个中翘楚,兹特委托阁下,负责搜集有关北非、伊斯兰教, 以及中东地区可能搜集到之各种有陈列价值之古物。 该等古物若是阁下藏品,请开列价格,若是代购,请阁下鉴定其历史价值之后,抽 取百分之十佣金。本馆经费十分充裕,不必为价格担心。 盼能于最短期间,列出一千件有价值古物之清单,当即派员与阁下商讨付款、运输 问题。 国家历史文物博物馆馆长启 这样的一桩好买卖,其间可获得的利润,少说也在上千万美元以上,那是别的古董 商梦寐以求的赚钱机会。 可是南越的脾气,怪起来也真怪。他坐在那张椅子上,一面摇晃着,一面“哼”地 一声:“游牧民族,忽然靠石油、钻石变成了暴发户,有什么文物!” 自然,南越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法,是不符合事实的。 卡尔斯的那个国度,虽然在北非,但是和中东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回教文化, 又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泉源之一,流落在世上的古物极多,有一些甚至是极古、极有文 化价值的。 但是南越既然不想做这件事,他就不去做。所以,这封可以达成一宗大交易的电报, 就被他扔在一边,未曾加以理会。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原振侠才会有机会来造访南越。原振侠又怎么会和南越发生关 系的呢?这中间当然是有桥梁的,而桥梁就是黄绢。 那一天傍晚,原振侠从医院下班回来,才走进宿舍的大门,就有两个人站了起来, 大声而恭敬地问:“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点了点头,那两人立时把一包东西双手奉上:“原医生,这是黄将军用最快 的方法传递来的,要我们亲自交给你!” 原振侠怔了一下,他自然知道,黄将军,就是黄绢。就是那个在他生命之中,怎样 努力也抹不去的那个美丽的女郎。 当他接过那包东西来的时候,他不但一片茫然之色,而且还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他当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两个人立时告退。原振侠一面走,一面把牛皮纸包拆了开 来,里面是一盒录像带。 他又苦笑了一下──黄绢总是这样,在他努力到一定的程度,以为已经可以把她渐 渐淡忘之际,就会突然出现一下,又把他拉回到深切的思念和惘然的境地。 这卷录像带,又是为了什么,十万火急地送到他的手上呢? 进了门,他连外衣也来不及脱,就把录像带塞进了录像机,开了电视。电视萤光幕 上,先是一阵杂乱的黑白线条,然后,就是黄绢。 黄绢仍然留着及腰的长发,而且她一出现时,身子正在旋转过来,长发呈现一个十 分美丽的图案散了开来,她又伸手轻轻地掠了一下──这正是原振侠不止一次说过,是 她最动人的一个姿势。看来那是故意安排的,表示她记得原振侠的话。 可是,记得有什么用呢? 原振侠心情苦涩──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个人,这两种不同的人,偏偏又 有那么多感情上的纠缠,真不知道如何才是了局。而且,有了了局之后又怎么样?世上 最无可奈何的事,只怕就是这样了。 黄绢在转过来之后,原振侠立时也觉察到,她脸上有着一种落寞。虽然她发出甜媚 的笑容,努力想把自己这种落寞的神情掩饰起来,但是瞒不过原振侠。 接着,就是黄绢动听的声音──甚至在声音之中,原振侠也可以听出她的心情,实 在是十分寂寞。黄绢在说:“好久不见了,你好!” 她在讲了这样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原振侠喃喃地道:“还不是那样,你可好?” 黄绢当然不会回答:“托你一件事,相信不会占你太多的时间。” 原振侠听了之后,心中在想:以黄将军今日的权势地位,不论要办什么事,可以供 你驱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为什么要来托我呢?是藉此可以使我不忘记你,使我可以 记起你?唉,你可知道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是什么?就是把你忘记! 黄绢在继续说着:“你那里,有一个古董商,名字叫南越。我们曾有一封相当正式 的公函给他,可是却一直没有回音,所以想请你去见他一下。当然,别人也可以做这件 事,但是我相信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原振侠一面不住伤感地想着,一面一直紧盯着电视机的萤光幕。就在这时候,他陡 然震动了一下,立时按下了暂停键。不过他还是慢了一些,没有使刚才他看到的,黄绢 的那个神情停留在萤光幕上。 于是他倒转,再按,一连试了三次才成功。那时,在萤光幕上的黄绢,右手在掠着 头发,视线在望着掠发的手。 这个神情,看起来也是妩媚而自然,好象不值得有什么特别注意之处。但是原振侠 却知道,每当黄绢在说话之中,有什么事隐瞒着,或是别有用意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 神情出现──并不直视说话的对象,而借着一些小动作,把视线转移开去。 令得原振侠感到奇怪的是,黄绢为什么在这几句话中间,会出现这样的神情呢? 他再把录像带倒转,把黄绢说的那番话,又听了一遍。黄绢要托他做的事,实在很 普通,那是为了什么?是她真正的目的,只是让自己看看她? 原振侠更感到迷惘,他继续看下去。黄绢道:“这个叫南越的古董商,住在一所据 说是明朝建造的大宅之中,只怕人也有点怪,多少得下点功夫。其实我们给他的条件十 分优厚,他有很多赚钱的机会,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所以──” 黄绢讲到这里,又现出了那种目光避开了的神情。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掠头发,而 是无意识地,转动了她腕上的一只镯子。 已经是两次了!这已经可以使原振侠肯定,黄绢在这番表面上听来平凡的话中,一 定另外还隐藏着什么目的! 黄绢在继续说着:“所以你的交涉应该不难,不过,你要把你去和他交涉的经过, 详细告诉我。你也可以用录像带的办法,因为,我也很想看看你,真的好久不见了,不 是吗?” 黄绢最后的几句话,有着一股幽怨,那令得原振侠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录像带已经 放完了,萤光幕上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沙沙的声响。 那种杂乱无章的线条,倒很有点像原振侠这时的心情,所以他也不去停止它。直到 过了好久,他才叹了一声,按下了停止键。 当时,原振侠只是想:事情倒是不难,不过好象有点说不过去。南越这个古董商, 或许有他的特长,但是至少自己就未曾听说过。而世界上著名的古董商多的是,例如英 国的苏富比拍卖公司,法国的伊通古董店,随便可以举出十多个来。南越对于正式的公 函既然没有反应,何必非找他不可? 原振侠虽然感到有点怪,但黄绢既然托了他,别说是这样的小事,就算事情再困难, 他也会尽力去做的。 于是,就在第二天,恰好是周末,下午,他就按址前往。当他发现他必须由一条山 路,走进一个山坳才能到达目的地之际,他实在十分讶异,不知道这个古董商是怎么做 生意的。 到后来,他才知道,南越在把他所有的商品,搬进那个巨宅中去的时候,雇了将近 一百个搬运夫,用最原始的方法,搬了好几个月之久。 山径两旁的风景相当好,还有一小段路,两边全是竹子。当人走过去的时候,竹叶 碰着人头,发出“唰唰”的声响来,很有点“独坐幽篁里”的味道。 半小时之后,原振侠才看到了那所巨宅,那的确是十分宏伟的一所巨宅。围墙上有 着琉璃的飞檐,虽然大部分都残缺了,但是余下来的,看得出曾经过细心的清理,在阳 光下,依然灿烂瑰丽。 而且,墙角上都有着象征吉祥的兽类琉璃制品,一望而知,全是精品。 在大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石狮子的雕刻精妙处,都已经驳蚀了,但还是可以想象 当年的气派。 朱红色的大门,自然是新油漆的。门上的门神像上,镶着玻璃,因为那一对门神, 是明朝时杨柳青的作品,名贵非凡。门上的两只铜环,擦得铮亮,连着虎头,闪着一种 深紫色的光芒,那是上好的紫铜。 看到了门口这样的气派,原振侠几乎认为自己找错了地方。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才 发现在最不当眼的地方,钉着一块小铜牌,上面有“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字样。 原振侠拿起铜环来,敲了几下。铜环十分精致,可以成为精巧的摆设,不太像是实 用的东西,所以原振侠敲得并不太重,唯恐损坏了它。 然后,他在门口等着,打量着,他发现大门上,少了一样东西。 通常,这样的巨宅,在大门上,应该有一块横匾的。匾上的题字,是表示主人身分 之用,例如“状元第”之类。可是在这两扇大门之上,却没有这块匾。 原振侠等了一会,正想再敲门时,中门旁的边门打了开来。一个看来有七十多岁的 老者,探出头来,只发出了“嗯”的一声。 原振侠道:“老先生,我是来见南越先生的。” 那老者是南越的两个仆人之一,他听了之后,仍然只发出了“嗯”的一声,来代替 他的问题。 原振侠又道:“有一点古董买卖上的事。” 那老者这才肯说话:“买,还是卖?” 原振侠不知道南越的脾气,是买进古董比卖出古董更有兴趣,因为其它古董商都是 相反的。他忙道:“是买,要买许多。” 老仆跟着南越久了,多少沾染了南越的一点怪脾气。一听说是来买古董的,眼睛向 上翻了翻,连“嗯”也懒得“嗯”了,只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原振侠跟他进去。 原振侠心中未免有点生气,心想一个古董商,摆出这样的架子来干什么? 可是,当他走进了客厅之后,他也不禁傻了半天──整个宽敞的客厅,所有的陈设, 都使他像是回到了几百年之前。 一色的明式椅、几、架,所有的装饰品都是精品。墙上的字画,原振侠不是很懂, 但只是略作浏览,就看到了马远的山水,赵孟俯的条屏,和倪云林的大幅中堂。 原振侠着实呆了好一会,弄不懂这个人是古董商,还是收藏家。 他四面看看,那老仆一副不情不愿的神色,问:“喝茶吗?” 原振侠忙道:“好,好,谢谢你!” 那老仆又翻着眼:“你喝茶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我们老爷,是用真正万历的青花 瓷茶杯款客的。” 原振侠打了一个突,苦笑了一下:“那……就不必了,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 南越先生?” 那老仆自鼻子中发出了“哼”的一声响,原振侠也不知道他那一下“哼”是什么意 思,那老仆自顾自走了出去。 反正客厅中可看的东西实在多,原振侠也不觉得时间难以打发。过了半小时之久, 才有一个六十上下的人走了进来,那是南越的另一个仆人。 这个仆人的名字很俗,叫林阿生。但他也是一个古董的爱好者,而且,尤其对中国、 东方的古物,有相当认识。他自小就是南越的书僮,现在虽是主仆,但实际上是南越的 助手。 林阿生一进来,向原振侠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原振侠向紫檀雕花,镶着螺钿和自然山水图案的大理石椅子望了一眼。若单是椅子, 他倒也坐了,可是椅子上,全放着看来已经相当旧,但是刺绣的手工精美之极的垫子。 他想起请客人喝茶用的,是明朝万历年间的青花瓷,这些垫子,不知是多么名贵的 古物,还是别去胡乱坐人家的好。 所以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了,阁下是南越先生?” 林阿生摇头:“不是,南先生是我主人,小名林阿生,阁下是──” 原振侠忙介绍了自己,林阿生“哦”地一声:“是,很有些医学界人士,喜欢古物 的。不知道原先生想要哪一方面的东西?收藏古物已有多久了?兴趣集中在那一个地区 的古物?还是用年代来区分,或者是专收小件的?”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原振侠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来买古董,还要有这 样的手续。他只好苦笑了一下:“并不是我要买什么古董,而是……” 他把黄绢托他的事,讲了一遍。林阿生“啊”地一声:“原来是这样,主人说,他 对这一类买卖,没有什么兴趣,还是委托别家吧!” 原振侠又呆了一呆。大生意上门,非但不欢迎,而且还拒绝,这种情形也十分罕见。 不过既然林阿生这样说了,他自然不能硬要人家做生意,而且林阿生已经摆出了一 副送客的姿态。不过就此了事,他也无法向黄绢交代,是以他只好又道:“南越先生不 见顾客的吗?” 林阿生道:“当然,他不见对古物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南先生是不会为了可以赚点 钱而浪费时间的!” 原振侠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 提高了声音:“不是赚一点钱,而是可以有上千万美元的利润!” 林阿生瞪着眼:“先生,当一个人已经有了一千万的时候,再为了另外的一千万去 委曲自己,那实在是愚蠢不过的事,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又呆了半晌,想想林阿生的话,也十分有理,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好 叹了一声:“那我只好告辞了,对不起,打扰了!” 他绝对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会闹了个没趣。 在回家的途程上,想想刚才的经过,原振侠觉得,那简直可以当作奇闻来讲给别人 听。 回到家中之后,原振侠已决定忘记了这件事。他选了一张圣桑的钢琴协奏曲,整理 了几个垫子,准备躺下来,舒舒服服地,欣赏一下法国音乐大师节奏明快瑰丽的作品。 可是,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原振侠一拿起电话,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黄绢的声音低沉轻柔,十分动听。可是原振侠由于内心深处对她的特异感情,一听 到了她的声音,竟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好一会没有能发出声来。 直到黄绢问了好几遍,他才缓过气来答:“是我!” 在他作了回答之后,黄绢也停了片刻,才道:“我托你做的事──” 原振侠立时答:“我才从那古董店回来,没有见到那个叫南越的人,只见到了他的 一个助手。他助手说,对你的买卖,没有兴趣!” 原振侠预计,黄绢在听了自己这样的答复之后,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这毕竟是不 合常理的事。 可是黄绢的反应,却像是遭到了拒绝是很自然的事一样,一点也没有讶异,只是道: “唉,是我不好,我忘记告诉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黄绢不觉得惊讶,原振侠却感到了奇怪。他勉强笑了一下:“忘记告诉我,在见这 个古董商之前,必须至少在古董知识方面,进修十年八年?” 黄绢“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十分动人。可是在这时候,原振侠却有一个强 烈的感觉,感到黄绢这时的视线,一定不是望着电话,而是望向别处的。 那是她心中有事情隐瞒着的一种习惯动作,就像是在录像带中曾见过两次的一样。 她笑着──笑声听起来也有做作的意味,原振侠心想: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她真正 的目的是什么? 黄绢笑着道:“当然不必!这个古董商的脾气有点怪,但是他真正有好东西。我已 经打听过,上门去的人,会被问及对什么有兴趣,你是怎么回答的?” 原振侠照实说了,黄绢的笑声听来更动人:“难怪你连他本人都见不着了。你再去 一次,告诉那个助手,你对椅子有兴趣!” 原振侠陡然一呆,忍不住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黄绢像是想不到原振侠有此一问,停了片刻才道:“椅子之中,也有不少是古董。 你就照我的话去做好了,请你再去一次。” 黄绢最后的一句话,是放软了声音在说着的。那令得原振侠起了一阵回肠荡气之感: “你一呼百诺,为什么一定要我做这种事?” 黄绢又停了一会:“我需要一个我认为靠得住的人,来替我做这件事,我实在走不 开,不然,我一定自己来了!” 原振侠缓缓地道:“一个什么国家文物博物馆,就那么重要?而且,椅子,和博物 馆有什么关系?” 黄绢听来像是发出了一下颇不耐烦的声音,但随即语气却又十分柔和:“能不能为 我再去一次?” 原振侠长叹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能够拒绝吗?” 在黄绢动听的笑声之中,通话结束了。 原振侠把手放在电话上,呆了半晌,连他自己也不能了解自己。何以平时是一个性 格十分坚强的人,但是一和黄绢有了接触,便会变得那样讨厌──他有时,真的自己讨 厌自己! 可是一想到黄绢飘扬的长发、纤细的腰、宜嗔宜喜的俏脸,他还是只好再叹了一口 气。 于是,他再度在那所巨宅之中,见到了林阿生。 原振侠不想自己假充对古董内行,只是摊着手说:“我对椅子有兴趣,椅子!” 他特别强调了“椅子”两个字,因为将椅子和古董连在一起,毕竟不是十分常见的 事。 却不料林阿生听了之后,居然一副郑重考虑的样子,想了一会,才道:“请你等一 等!” 他拋下了原振侠,倒十分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全是价值非凡的古物的大厅之中。 原振侠等了二十分钟左右,才看到了南越。 南越的样态更难看了,他甚至是昂着脸进来的,只是眼珠向下,略微瞄了原振侠一 下。不过开口倒十分客气:“阁下对椅子感到兴趣?” 原振侠忙道:“是。” 南越“嗯”了一声:“请问阁下对椅子知道多少?” 这一句话,又把原振侠问住了。 南越随便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也不理会椅子上的锦垫,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 样子:“椅子,中国古代是没有的。汉以前,中国人只知道席地而坐,到唐,椅子才从 西域胡人处传进来。椅子的形状,可以变化出无数种来……”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冷地道:“用处却只有两种,一种是供人坐着……”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南越总算低下了脸,向他望来,显然是想听听,椅子 的另一种用途是什么? 原振侠笑了一下:“还有一种用途是,举起来,敲在某一个浑蛋的头上,好令得他 变得正常些!” 在南越还没有会过意来之际,原振侠已经转身向外走了出去。一面走,一面大声道: “希望你不会有被椅子砸中头部的一天!” 他走得相当快,一直到出了巨宅,未曾回头。所以也不知道,南越在听了自己这句 话之后的反应如何? 他自己却感到无比的痛快,两次到这里来,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总算全发泄出来了! 他回到家里,等候着黄绢再打电话来,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同时也向她说明, 事情看来很简单,但自己实在没有法子做得到。 可是一直到深夜,黄绢并没有电话来。第二天是星期天,原振侠也放弃了原先准备 参加的体育活动,只是在家里听音乐。每一次电话铃响,他都以为是黄绢打来的,等到 拿起电话来,听到不是黄绢的声音,他就怅然若失。 一天就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度过,黄昏时分,他离开了宿舍,在附近的一条小山径 中散步。那条小山径十分幽静,他找了一个大树桩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听着不远处的 山溪,因为最近多雨而发出的潺潺水流声。 就在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正由小径的入口处走过来。一面走, 一面在东张西望。 原振侠起先并没有留意,可是那人来到了距离他约莫有十公尺处,竟然扬声叫了起 来:“原医生!原医生!”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他可以想象任何人会在这种优雅的情调中出现,叫着他,甚 至是黄绢如果突然出现的话,他也不会更讶异。可是这个人,居然到这里来找他,那真 是他绝想不到的事。 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原振侠还看不清那人的脸面。但是只听声音,他已经认了出 来,那个走过来的人,正是那个架子大得吓人的古董商南越。 剎那之间,原振侠又是惊讶,又勾起了两次受的气。他也故意扬起了脸,并不答理, 一直等到南越来到了他的身前。 南越看到了他,十分高兴:“原医生,有人说你在这里散步,这里的环境幽美,你 真是雅人!” 原振侠先是“哼”地一声,但是接着,忍不住自己也感到好笑。装腔端架子,毕竟 不是他的本性,他随即笑了起来:“南先生,何以前倨而后恭?” 南越叹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振侠盯着他,这时,他才注意到,南越并 不是故意昂着脸的,而是他的鼻孔翘向上,所以自然给人一种他扬着脸的感觉。这时, 他现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来。 原振侠倒有点好笑:“南先生,要是你改变了主意,愿意接手这项买卖的话,反正 我的朋友还没有打电话来,还来得及。” 南越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搔着头,仍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的这种神态,倒 令得原振侠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等着。 过了好一会,天色几乎已完全黑下来了,南越才道:“原医生,你可否把你的资料 给我看一看?” 原振侠听得莫名其妙:“什么资料?” 南越咽下了一口口水:“有关那张椅子的资料!” 原振侠站了起来,挥着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叫一张椅子的资料?” 他说着,走近了一步,看清了南越的脸上,一副焦切迫望的样子。这种样子,倒不 是假装得出来的,可是原振侠又实实在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南越迟疑着:“是这样,你走了之后不久,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原振侠忍不住讽刺了他一下:“原来你那所古宅之中还有电话的!” 南越的神态有点忸怩:“我们毕竟很难抵抗现代的科学文明,不过我用的电话,全 是古物,我书斋中的那具,是电话发明之后第二年的出品!” 南越使用的电话,就算历史可以上溯到白垩纪,原振侠也没有兴趣。他有点焦躁地 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废话少说。 南越会意:“电话是北非一个国家的领事馆打来的,就是要向我购买古物的那个国 家。一个自称是副领事的人说,有一份有关一张奇特的椅子的资料在你那里,如果我有 兴趣,你又肯答应……可以看一看。” 原振侠耐着性子听完,向小径的出口处走去,南越跟在后面。一直离开了山径,来 到了有路灯的地方,原振侠才站定。 他才一站定,南越便急急来到他的身前。原振侠很诚恳地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在 讲什么,椅子,什么椅子?” 南越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泄露一个重大秘密一样:“一张自己会晃 动的椅子!” 这句话,却并没有引起原振侠什么特别的惊讶。因为原振侠绝想不到,南越所说那 张“自己会晃动的椅子”是那么古怪。一般来说,会晃动的椅子,一点也不稀奇,一张 普通的摇椅,就会晃动。 南越看出原振侠不明白,他双手乱挥着,神情焦急,终于叹了一声:“唉,说也说 不明白……”随即他又一咬牙:“我甚至可以给你看看那张椅子,虽然有关这张椅子的 事,我对林阿生也没有说起过,只要你肯把那份资料给我看看!” 原振侠叹了一声,用缓慢的声调回答:“第一,我对一张自己会晃动的椅子,真的 一点兴趣也没有,别说你大方地肯让我看,就算你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第二,我根本 没有你说的那份资料,也不明白何以一张椅子会有什么资料。既然该国领事馆已和你直 接接触,我和你之间也就没有什么了!” 他说着,双手用力一挥,作了一个十分坚决的手势,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几次回头,看到南越苦着脸,跟在后面。可能是由于他刚才的那番话,说得太坚 决了,所以他并没有再开口请求什么。 一直到原振侠走进了宿舍的大门,他才长叹一声:“原医生,这是我的名片,上面 有我的电话。请你有意披露那资料时,打电话给我!” 原振侠虽然接过了名片,但是道:“不会有这样机会的,我真的没有那份资料!” 南越看来仍然不相信,又长叹了一声。原振侠不再理会他,推开玻璃大门,走了进 去。当他踏进电梯之际,还看到南越木然站在门外。 原振侠只感到莫名其妙。他所能肯定的是,黄绢一定不知道又玩了些什么花样,因 为黄绢也提及过椅子。 他回到了屋中,坐了下来,心中有又被黄绢玩弄了的感觉。 他也隐隐感到,以黄绢如今的身分地位,由她来顾及的事,一定是十分重大的事件, 不会是普通的小事。可是,一张椅子,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把一张椅子和任何重大的 事联系起来。 他甚至想到:一张椅子,会不会是什么代号呢?一张椅子,可以象征一种地位,例 如皇帝的宝座。那么,黄绢和南越口中的椅子,是在象征着什么? 原振侠并无头绪,就在这时,门铃声传来。原振侠暗叹一声,以为仍然是南越,可 是当他打开门,却看到门外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那个陌生男人的身形相当高,比原振侠足足要高一个头,可是极瘦,瘦得使人觉得 这样瘦的人,应该很难站得稳的感觉。 这个人肤色极其黝黑,但显然不是黑人,看来有点像阿拉伯人。他肤色如此之黑, 只怕是受长期日光曝晒的结果。 他有着极深的双眼和尖削的鼻子──他整个脸,也只能看到这两部分,其它部分, 全被乱成一团的头发,和浓密的虬髯遮住了。他的身上,穿著一套帆布的衣服。 这种衣服,在摄氏三十度的天气穿著,实在太热了。所以这个人的身上,散发着难 闻的汗味,原振侠一看,就忍不住皱眉。 可是那个人看来十分心急,门才打开,他伸手一指原振侠:“原医生?快,飞机在 等着,我们立即可以走!” 原振侠心想,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老是遇到讲话莫名其妙的人?对于这种无头 无脑的话,他甚至懒得回答,正想将门重重关上,那人又道:“黄将军说,只要我亲自 来请你,你一定肯来,你还等什么?” 那人的这两句话,与其说是直率或莫名其妙,简直不如说无礼来得好。 原振侠没好气:“你是什么人?” 那人“哦”地一声:“是,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汉烈米,一个狂热的考古工作 者。”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手指甲上还沾着许多泥屑。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时,他一点不嫌对方的手脏,立时伸出手去和他握着,一 面握着手,一面问:“汉烈米博士?就是曾经发掘公元前九世纪,阿利安人建立的哥林 多城邦遗址,找到了著名的斯巴达人文物的汉烈米博士!” 对方一听,咧着嘴笑了起来,样子实在不敢恭维,就像是乱草堆中,忽然现出了一 个洞一样:“真了不起,我以为只有专家才懂我的工作。你是一个医生,常识真是丰富, 黄将军说得不错!” 原振侠十分高兴,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是考古学家中极出色的一个。他专事发掘 历史上曾出现过,但却已被时间淹没了的旧城、旧堡,而且极有成就。他曾在沙漠中, 挖出整个不知名民族建立的古城,也曾在南美发现过马雅人的遗迹。 原振侠道:“你那次发现了斯巴达人,早在三千年前就施行复杂外科手术的记录, 包括截肢手术在内。我对于古代医学史十分有兴趣,所以留意了你的大名!” 汉烈米博士道:“是啊,斯巴达人喜欢打仗,所以特别多受伤的人,促使他们在外 科上的技术超人一等。” 他讲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打了自己的头一下:“唉,我怎么光顾着 讲话了?” 原振侠也忙道:“是啊,请进来坐!” 汉烈米叫了起来:“还坐?到飞机上去坐吧,快走!我坐了十几小时飞机来找你的, 回去要花同样的时间,快走!” 这个人,一面说着,一面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原振侠的手腕,拖着他向外便走。 原振侠叫了起来:“博士,你要我到什么地方去?” 汉烈米大声道:“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巴比伦、亚述等 古国的国土!”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先叹了一口气:“我多少还知道一些美索 不达米亚平原的沿革史,可是,我到那地方去干嘛?” 汉烈米博士一怔:“啊,你不知道,没有人对你说过?” 原振侠大力摇着头,他以为这一来,这位著名的考古学家,总该向他说说清楚了吧! 谁知道科学家自有科学家的一套,他竟然若无其事:“那也不要紧,我会对你说, 在飞机上对你说!” 别看汉烈米人瘦,气力还相当大,就这两句话功夫,原振侠已被他拉出了门。原振 侠只好使力,再把他拉回来。 这时他们两人拉来拉去的情形,实在十分滑稽。一旁若是有人看到了,一定哈哈大 笑不已,可是原振侠却笑不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别再拉我!这里到美索不达米亚,超过两万公里,我总 不能说走就走!” 汉烈米呆了一呆:“为什么不能?” 这一类的科学家,原振侠倒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类科学家,在他们自己的专业之中, 是顶尖人物,他们工作、学术上的成就,可以赢得全世界的喝采,是人类光辉的文化中 的一个环节。 但是他们在其它方面,尤其在生活方面,却可以不通世务之极。像是叫人立时走, 到几万公里之外的一个目的地去,就好象把人拉出去,到街角的小咖啡室,去喝一杯咖 啡那样简单,还要问人:“为什么不能?” 原振侠挥着手解释:“我有我的工作……” 汉烈米一下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对你太失望了!黄将军说,在那座奇妙的古墓 之中,所发现的怪异不可解释的事,只有你可以理解,谁知你这个人那样不爽快,婆婆 妈妈的!” 原振侠听得他这样说,不禁呆了一呆! 汉烈米一再提及“黄将军”,那自然是指黄绢而言。由于他出现得那么突然,像是 一阵旋风一样,简直令人无法好好想一想。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对事情有了一丝概念:汉烈米一定是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 发现了一座古墓,而在那座古墓之中,又有一些奇异的事发生,他的考古工作,可能是 在黄绢的支持下进行的。 所以黄绢才告诉他,这种奇异的事,原振侠可以理解,所以这个狂热的考古学家, 就像是旋风一样卷了来。 原振侠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当然不会承认汉烈米对他性格上的指责。他沉着声: “先生,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工作责任,你是一个考古家,我是一个医生。我能叫你立刻 从考古工作,转到医学研究上面去吗?当然不能!” 汉烈米呆了半晌,神情变得有点苦涩:“可是,那里的……情形,如果你不去看一 看的话……真是……我无法说得上来……” 他一面说,一面不断作着手势,可是他说的话,原振侠仍然听不很懂。 而在突然之间,他像是忽然又想到什么,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对,最重要的一点 我忘记了,黄将军说,只要你一到,她就会赶来和你相会!” 原振侠不禁心头怦怦乱跳了起来,这对他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本来,他 是一直在拒绝的,可是这时,他却沉默了起来,深深地吸着气。 汉烈米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他:“怎么样?她说,如果你还是不肯去的话,你就 不是你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黄绢太了解他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始终无法突破黄绢 建造起来的感情囚笼,还是他自己根本无意去突破? 他感到一阵迷惘,喃喃地道:“我……当然是我!” 汉烈米大为高兴道:“你答应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他那种点头的动作,十分缓慢,看起来,像是他感到极度的疲倦。 不过汉烈米并不理会这些,只是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一小时之后,原振侠已经和汉烈米,一起坐在那架布置精致优美的小型喷射机上, 在接近一万公尺的高空,以时速六百公里向前航行。飞机是黄绢的座机,汉烈米就是搭 这架飞机来的。 这架飞机的搭乘者,都有着外交特权。繁琐的手续,对享有外交特权的人来说,是 根本不存在的。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算是略为定了定神,因为在过去的一小时之中,他做了那么多 的事。 他先去找了院长,表示自己坚决要离开若干天。医院院长在目瞪口呆之余,还未曾 向他解释说医院中人手缺乏,原振侠把话说完,就转身离开,令得一向好脾气的院长, 也忍不住在他的身后大声吼叫。 然后,他就收拾了最简单的行囊。虽然他要远行上万公里,可是他随身所带的东西, 却比小学生的远足更加简单,而且,汉烈米还一直在旁催他。 当他终于登上飞机之际,他不禁吁了一口气,同时想到,人的生活真是不可测的─ ─每天的生活,看来十分刻板,但是忽然之间,却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当他在和古董商打交道之际,怎会想得到,突然会到了高空之中,而目的地竟然是 美索不达米亚? 当飞机迅速升高,都市的夜景、闪亮的灯火,迅速消失之后,汉烈米仍然忍不住他 的兴奋,不住搓着手:“真好,十二小时,我估计十二小时之后,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 地了!” 然后,他又向着驾驶舱大声叫着:“快告诉黄将军,原医生来了!” 原振侠看他高兴得像是进入了一幢全然用糖果造成的城堡一样,不明白他为何这样 兴奋。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医生,对考古方面的常识,十分有限,要是有连 汉烈米都不能了解的考古学上的难题,他实在帮不了什么忙的! 他想了一想,道:“你总不能在长途飞行中一直大叫大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 该说说了吧!” 汉烈米转了一个位子,在原振侠对面坐了下来──机舱中的布置,全然是一个十分 舒适的小客厅,有柔软的沙发,精美的茶几,和放着各种美酒的架子。 汉烈米坐下之后,像是他就是飞机的主人一样,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原振侠: “当然,我要把一切全告诉你。两年前开始,我就在几个阿拉伯政府的支持下,在美索 不达米亚平原上,广泛地搜寻巴比伦、亚述等古代国家的遗迹。” 汉烈米的工作是考古,考古学的重大项目之一,是发掘古代的遗迹。美索不达米亚 平原,可以说是考古家心目之中的宝库。 “美索不达米亚”,是一句希腊话,意思是“两河之间的地方”。这个地区,是历 史、地理课本上相当重要的一环,因为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两岸,是人类文明的发 祥地之一,和中国的黄河、印度的恒河同样重要。 “两河流域”的古文明,随着时间巨轮的前进,现在已经不再重要。但是在人类历 史上,却有着极重要的地位,影响十分巨大。 现在,在两河流域地区,是叙利亚的东部和伊拉克,都是阿拉伯国家,和卡尔斯将 军的国度,有着相同的宗教信仰。 当卡尔斯将军的影响逐渐扩大,黄绢甚至可以代表整个阿拉伯世界发言之际,有意 在两河流域探索古迹的行动,黄绢也就成了这个探索行动委员会的负责人。 黄绢本身,对于考古并不是很热衷,但是她却看得出,如果在两河流域有惊人的考 古学上的发现时,可以使阿拉伯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得到某种程度的提高。 所以在一开始时,她就说:“要就不做,让那些未被发掘的古迹,安静地埋在地下; 要就全力去做,我们请最好的人,动用最好的设备,给以充足的经费!” 当时参加成立会议的人,都表示同意。于是,汉烈米博士,就受邀参加了这项工作。 由于两河流域,本来就是考古工作者心目中的宝库,过去的年代中,也不知道有过 多少考古工作者,在这幅新月形的沃地上工作过。不少西方的考古工作者,也曾有过巨 大的发现。 但是,像这次那样,有组织的大规模行动,却还属首次。 所以,当汉烈米登高一呼,征求队员之际,不到一个月功夫,已经组成了一个超过 两百人的庞大考古队,进行工作。 两年来,考古队的收获十分丰盛。他们发现了整座小镇市,是属于巴比伦古国的, 估计当时聚居在这个遗迹中的人口,超过一万人。镇市甚至是经过细心规划的,中央部 分,明显地有一座巨大的建筑,可能是供居民大集会之用。 他们也发掘出了不少古物,甚至包括了公元前一千六百年,曾把亚述城置于统治之 下的米坦尼国国王所建造的神殿。 这个神殿,亚述人在独立之后,曾把他们如何战败宗主国的辉煌历史,用连环画的 形式,浮刻在庙中所有的墙上。在被发掘出来时,其中有几块大石上的浮雕,还十分清 晰。 有一块大石上,是刻着一个亚述武士,正在运用他们发明的一种利用弹力发射石块 的武器,在向敌人攻击。 这块大石,就被配上了精美的架子,放在卡尔斯将军的办公室之中。 他们也找到许多埃及古物,因为亚述人曾经一度占领过埃及,那是公元前七百多年 的事。 在考古工作中不断有巨大的发现,使得所有参与工作的人,越来越兴奋。起先,他 们还是集中在一起工作的,但是汉烈米工作上的野心越来越大,他招请了更多的人,把 原来的考古队,分成了十组,分布在广阔的平原上,同时进行工作。 在这两年中,全世界的考古学家,若是未曾参加过汉烈米领导的工作队,简直见了 同行,会连头都抬不起来。 汉烈米这个狂热的考古工作者,自然更是全副心神,都投入其中。为了方便工作, 他有一架小型飞机──当然那不是什么豪华的喷射机,而只是一架双螺旋桨的小飞机, 只是为了方便从这个小组发掘的地方,赶到另一个小组的工作地点去视察而已。 那一天,黄昏时分…… 汉烈米向原振侠,简单解释了一下考古队开始工作的情形之后,神情显得十分异样, 甚至在黝黑的肤色之中,透出了红色来,尤其是在双颊之上。那证明他的情绪,正处在 极度的兴奋之中。而这时候,他只不过在叙述,可知他当时,在事情真实发生之时,他 是如何兴奋! 而事实上,当时,汉烈米的兴奋,是他一生中之最。 那一天黄昏时分,汉烈米在他亲自领导的那个小组的工地上。多天前,巨大的挖土 机,在挖去了将近三公尺的浮土之后,已经显示出了一大片用方整的石板铺成的地基。 每一块石板的大小、厚度,都是一样的。 对两河流域历史文化熟悉的人,一看到这种石板,就可以知道,这种石板,在当时, 非但要经过遥远途程的运输,而且还要有高度的技巧,才能凿成这种样子──在每一块 石板的边缘,都有着凸出和凹进去的雕刻,那是方便石板和石板之间的衔接的──这种 建筑上的技巧,一直到现在还被沿用着。 这种应用于古代建筑上的石板,即使发现了残缺不全的一块,也会被世界各地的大 博物馆视为瑰宝,何况这时出现的,是整整一大片,简直可称为一个广场! 所以,当石板广场才一显露之际,汉烈米就兴奋得在石板上跳来跳去。消息迅速传 出去,立时有记者从埃及、叙利亚、伊拉克,甚至纽约、伦敦赶来,忙着摄影和报导这 个消息。 汉烈米选在三天之后,当整个方形的广场,全被发掘出来之后,就在广场上招待记 者。 广场经过测量,是一个每边九十一点三二公尺长度的正方形。 当时,约有近二十个记者。汉烈米神气得像是皇帝一样,虽然他仍是泥垢满面── 为了工作,他绝不浪费时间把自己弄干净一点──答复着记者的询问。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派来的记者,问题最中肯:“博士,一个广场是不会单独存在的, 你估计那是什么的遗址?是一个大神庙,一座大宫殿,还是一整座城市?” 汉烈米摇着头。两个工人托着一块被掘起了的石板过来,汉烈米指着石板:“看, 这种形制的石板,根据以往发掘工作的记录,亚述人只用来建造尊贵的人的陵墓。所以, 我断定这个广场,是亚述帝国历史上,一位了不起人物的陵墓!” 记者又追问:“你估计那是谁的陵墓呢?” 汉烈米呵呵笑了起来:“我是考古工作者,考古工作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是 不作没有价值的猜测估计的。你们还不如问我,我的野心,希望发现的是什么人的陵墓 还好。” 记者忙问:“那么,博士,你心目之中,希望这是什么人的陵墓呢?”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表了他的野心:“我心中有两个人,都是亚述帝国历 史上,最辉煌的君主──” 能派来向汉烈米博士作采访的记者,自然都是在历史知识上极其丰富的人。汉烈米 才讲到这里,立时有几个人叫了起来:“帝格拉?帕拉沙(TIGLATH-PILE SER)三世!” 也有人叫道:“沙尔贡(SARGON)二世!” 汉烈米十分郑重地点着头:“是,那就是我的野心。” 记者群在那一剎间,忽然全都静了下来。因为他们都意识到,这种希望如果实现了, 那将是有史以来,在两河流域的考古工作最大的发现! 被提及的那两个君主,都是在公元前七百年左右,亚述帝国的英明君主。他们曾为 亚述帝国建立了广大的版图,是亚述帝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年代。版图东起伊朗高原,西 面达到地中海沿岸,甚至曾占领埃及。 如果是这两个君主其中之一的陵墓,单看这个石板广场的气派,就可以知道陵墓工 程是如何伟大! 而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亚述人在军事技术方面,有许多发明,他们的建筑技巧, 也是当时人类文明的顶峰。亚述帝国的首都尼尼微,在记载之中,有着和天宫一样瑰丽 的王宫。这种记载,都是用楔形文字写在泥版上,再烧干泥版而保存下来的。 汉烈米在沉静之中,高举着双手:“祝我成功吧!” 在场的所有人,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有几个记者,在发布了新闻之后,要求留下 来,参加整个发掘过程,但是却被汉烈米拒绝了。 汉烈米告诉他们:“考古学上的发掘工作,是一件十分细致的专门性工作,领导者 必须在缜密的思考下,根据他所能掌握的资料,小心翼翼进行。我不想有人在一旁打扰, 等我的发掘,有了进一步的消息时,一定会通知各位。” 汉烈米的理由是如此充分,所以,当天下午,黄绢的直升机,就降落在这个石板广 场之后不久,也被汉烈米以同样的理由,请离了现场。 在整个广场被清理出来之后的日子里,汉烈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工作着。在临时房 屋中,他先和够资格的考古学家反复讨论,该如何进一步发掘。这样巨大的方形石板广 场,以前从未发现过,也不能在任何古籍中,找到有关的记载。 虽然已可以肯定,那是一座陵墓,但是陵墓的其它部分是在什么地方?最重要的, 自然是找到这座陵墓的入口处。 初步的决定是,由广场起,向四面发掘开去,调来了更多的挖土机,和熟练的挖土 机操纵者,日以继夜地发掘。开始的第一天,成绩令人振奋莫名,在广场的四角,距离 广场的角,不到十公尺处,都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墩。 那石墩之大,简直犹如一个舞台,直径接近十公尺,都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一 共是四个。 四个巨大的石台上,石块表面都凹凸不平。在清除了上面的积土之后,发现了石块 表面有焚烧过的痕迹,十分明显。看起来,像是那四个巨大的石墩,是用来作举火之用 的。 亚述人的信仰习惯之中,并没有大规模举火的记载。于是,这又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可是,再接下去,却令人沮丧之极。挖掘的范围一直向外扩展开去,可是却什么也 没有发现。 一直到扩展出去的范围,已经每边都达到将近一百公尺了,汉烈米只好勉强睁着布 满了红丝的眼睛,宣布放弃,另行设法,再行讨论。 汉烈米和其它考古学家讨论的是: 如果这个广场,是陵墓的一个构成部分,那么这个陵墓的入口处,应该是在什么地 方呢? 在过往的年代中,已经被发掘出来的亚述帝国时期陵墓的结构图,全被找出来,作 为参考。结构大致是相同的,但又和这个石板广场不一样。 在已被发掘出来的亚述帝国时期建造的陵墓之中,没有一座是有着那样大,或者小 一点的石板广场的。 汉烈米甚至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怀疑──这是一座陵墓吗?还是只不过使用了和建 造陵墓的同类石板,实际上那并不是陵墓的一部分,是另有用途的一个建筑。譬如说, 在四周的石墩上,燃起巨大的火堆,而在广场中集中了一些人,进行某种仪式所用的? 汉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学家,都感到了极度的迷惑。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个 人类自有考古学以来最大的发现,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实在令汉烈米和所有的考古学家感到发狂,他们提出了种种设想,有的说,这个 大广场,可能是亚述帝国势力最盛大时阅兵之用的;有的说,那是展览亚述帝国在军事 器械上的成就的一个展览广场。 有的考古学家找来了早在一百多年前,考古学家找到的亚述帝国王宫废墟的平面图, 看看是不是有相类的广场。 那座王宫,是沙尔贡二世在公元前七百多年建造的,位于当时亚述帝国的首都尼尼 微。整座王宫,是建造在一个将近二十公尺高的大平台上的──这一点,曾令得汉烈米 和考古学家们兴奋了一阵。这整座王宫都是建立在一个大平台上的,由此可知当时亚述 的建筑师,对于平台有特殊的爱好。 但是从已发现的废墟来看,沙尔贡王宫的平台,不是石块,而是泥土的。这座王宫, 有将近三百余间房间,内院、外院,分布得十分整齐,和如今被发掘出来的大石板广场, 又大有不同。 讨论一直在持续着,在第三天晚上,汉烈米双眼已经通红了。突然之间,他直跳了 起来,视线离开了摊在巨大桌子上的种种图样,大声叫了两下,又用手拍着自己的头。 在场的考古学家,都知道他的习惯。那一定是他想到了什么,有了巨大的突破,所 以才会有这样的怪动作,而且,一定是突破越大,动作越怪。这时他的行动怪异莫名, 那么,一定是有了巨大的发现了。 所以,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汉烈米是那样兴奋,以致他讲 起话来,断断续续,他先挥着手,叫:“在座,对楔形文字有研究的人举手!” 剎那之间,至少有二十个人举起手来。古代的楔形文字,全然是普通人知道范围之 外的事,但集中在这里的,全是世界第一流的考古学家,有二十个人精通楔形文字,也 就不是什么奇事。 汉烈米博士本人,也是一个精通古亚述帝国楔形文字的专家。 而这时,也有几个考古学家,已经明白汉烈米想到的是什么了。其中一个叫了起来: “真是,我们何必在这里猜测,应该在史籍中去找资料!” 汉烈米呵呵笑了起来:“可不是么!世界上楔形文字的专家,至少有一半在这里, 把所有楔形文的记载,全都弄到这里来!” 汉烈米的话,立时变为命令,由考古队的行政人员去执行。汉烈米又宣布:“在资 料未曾来到之前,大家休息一下吧!” 旁人怎么休息,汉烈米不理会。他自己,就在那个大石板广场的中心部分,摊手摊 脚,躺了下来。 广场真大,躺下来之后,由于视线角度的关系,看起来更是伟大。 汉烈米无法从设想来知道这个广场的真正用途,但是他很有信心,可以在楔形文字 的记载之中,找到这个广场的来龙去脉。 汉烈米的信心,并不是全无根据的。因为考古学家在十九世纪中叶,就已经发掘到 了收藏楔形文字泥版的图书馆,有着巨量的楔形文字记载。 楔形文字,据考证,在公元前三千年已经开始有人使用。等传到亚述帝国时,由于 长期的使用,作为一种文字,已经由单纯的象形、会意进步到了发音,足以记录十分复 杂的事件之用。在两河流域各地,都有大量的发现,而且,早已被整理、译解了出来。 当时,并没有纸张,所有的楔形文字文献,全是刻在石头或泥版上的。最早期的, 出现在石头上,但在石头上刻文字,相当困难,后来就演变为刻在湿泥版上,等泥版干 了之后,文字也就留了下来。当然,这时汉烈米下令弄来的,不会是泥版本身,而是经 过了现代科学摄影编印之后的纸张。 考古队是得到好几个阿拉伯国家全力支持的,尤其是现在,已经有重大的发现,工 作进行起来更顺利得多。在汉烈米躺在大石板广场之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后,可以搜罗到 有关楔形文字的资料,一共是三大木箱,已由专机运到。 在那二十四小时之中,汉烈米一直逗留在那个大石板广场之上。有时,他坐着,有 时,他躺着,有时,他蹲在那四个巨大的石墩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汉烈米博士在思索,所以除了那位专门照顾他生活的中年女士,谁也 不去打扰他。 等到资料运到,精通楔形文字的专家,已经增加到了五十位。那时,正是黄昏时分, 汉烈米就在广场上,召开了一次会议。 夕阳西下,把站在广场上的人的影子,斜斜长长地投在石板广场上,看来相当诡异。 汉烈米挥着手,有点声嘶力竭:“在我们的知识之中,这个广场,是一片空白。我 们大家都研究过楔形文字,所以这些资料之中,我们以前接触过的,可以不必再加以注 意,集中力量在我们以前未曾注意过的资料。我们把资料分开来研究,一有发现,立即 和我联络!” 三只大木箱被拆了开来,五十位专家,每人取走了相当数量的资料,各自去埋头研 究。汉烈米自己也取了一大叠,他坚持不肯进临时房屋,就在广场之上,点起了灯,开 始了研究。 又过去了三天,所有的资料全都经过专家过目。可是,在所有的资料之中,没有一 点有关这个广场的记录!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所有的考古学家,都显得无比沮丧。 当天晚上,几乎人人都不想说话,其余的工作人员,也都沉默了起来。 有了那么重大的发现,可是却无法有进一步的突破,这真是叫人难过的事。汉烈米 仍然留在广场上,他甚至像是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拒绝进食。 一直到午夜,他才有了决定。他重重在广场上顿了一脚,他的决定是:明天一早就 开始,把这个大广场的所有石板,全都撬起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在那些石板之下! 汉烈米的这个决定,引起了剧烈的争论。有一大半考古学家认为,汉烈米的决定, 是对一个伟大而完美的古迹的破坏,这是不可饶恕的粗暴行为! 汉烈米激动地驳斥他们:“有了一个发现,但是对这个发现一无所知,那有什么用?” 反对者的言词也很激动:“你发现了一件古物,总不能因为不明白它的来历,而把 它弄碎!” 汉烈米指着脚下的那些石板,吼叫着:“掘了起来,还可以照样铺上!” 反对者也吼叫:“再铺上,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那是不可饶恕的破坏!” 当激烈的争辩没有结果时,黄绢恰好乘坐直升机来到。她在了解了经过之后,拍着 汉烈米博士:“一切工作,都是他主持的,就算他主张把这个广场用炸药炸掉,我也不 会反对!” 汉烈米感激黄绢的支持,一下子冲过去,把她抱了起来,不住打着转。他转动得如 此之急速,令得黄绢的长发,呈大半圆形,散布了开来。 既然黄绢这样说了,反对者自然无可奈何。有上百位持反对意见的,愤然离去,表 示抗议。 第二天,太阳还未升起,各种工具已经准备妥当了,每一块石板上都编了号,以准 备再照原来的次序铺上去。先从边缘开始,一块块石板,被挖掘起来。 在石板之下,显然是经过建筑程序,全是坚硬的泥层,毫无疑问,泥层是经过处理 的,使之更结实。而且,在平整的泥土上,有着显著的线条。 这又是一项巨大的发现,令得汉烈米欢喜若狂。但真正令得他高兴得几乎昏了过去 的是,在中心部分的九块石板被移开之后,石板之下不是泥土,而是两块更巨大的长方 形石板。 当汉烈米看到了那两块长方形的大石板之际,他大叫着:“门!这是两扇门,通向 神秘领域的大门!” 他叫着,然后跪了下来,亲吻着那两扇石门。再用精巧的工具,小心翼翼,在另外 几个考古学家的协助之下,把那两扇石门打了开来。 那真是石门,可以向上打开。石门的一边,有着门应该有的栓,那使得这两扇石门, 不必像其余的石板一样移开,而是可以打开的。 门打开之后,人人在阳光之下,都可以看得到,是一个相当大的地洞,有整齐的石 级,一直通向下面。 所有人的兴奋,到这时,真已到了沸点。在洞口,先用回声探测仪,测到了这个地 洞的深度,是广场边长的十分之一:九点一三二公尺。 回声探测仪是绝对精确的,这个探测结果,也使人感到建筑广场的建筑师的计算, 是何等精确。有了那么重大的发现,首先进入地洞的荣耀,自然归于汉烈米博士。 汉烈米挑选了八个他的支持者,再加上闻讯特地赶来的黄绢,一共是十个人,由他 带头,进入地洞。自然,他们有着最好的配备,包括氧气面具,强力照明设备和无线电 通讯仪。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强力的鼓风机,还是对着地洞口,操作了半小时,好把新鲜空 气吹进地洞去。 然后,汉烈米手持强力电筒,先踏下了石级,走进地洞去,黄绢和其它八个考古学 家跟在后面。 十公尺左右的地洞,并不是十分深,没有多久便已到了洞底。那是一个大约三公尺 见方的空间,对准石级处,又有两扇石门,石门上刻着巨大的楔形文字。汉烈米一看见 就认了出来:“权力之门”。 “权力之门”是什么意思呢?汉烈米这些考古学家想不出所以然来。黄绢在这时候, 倒有点怦然心动,权力──这正是她委曲自己,和卡尔斯将军在一起之后,最大的追求 目标。在短短的时间中,她所追求到的权力,可以说是人类史上罕有的奇迹了! 可是权力的追求,是漫无止境的。而且,追求权力者的欲望,就像是吸毒者对毒品 的需求一样,不断在增加,永无满足。 权力之门──如果表示进了这两扇门之后,就可以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黄绢想 到这里,捏着电筒的手心,不由自主在冒着汗。 自然,汉烈米博士和其它的学者,是不知道黄绢的心情的。汉烈米在用电筒照射了 一遍之后,声音之中,充满了恼怒:“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了!” 汉烈米一生之中,不知道进入过多少古代神秘的建筑,包括建造在地面上和地底下 的。丰富的经验,使他一看就可以知道,某些建筑物是自从封闭之后,就再也未曾被人 发现过。但是也有更多的,是在淹没的岁月之中,被盗宝人光顾过的。 对于考古学家来说,最痛恨各种类型的盗宝人。他们有特殊的本领,进入古建筑, 肆意破坏,盗取宝物。被他们光顾过的地方,考古学家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去整理,而在 更多的情形下,破坏程度令得考据工作失误,或根本无法进行! 这时,在两扇石门之间的门缝,有着多处缺口。显而易见,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这 两扇建造完美的石门,被人用简陋的工具,粗暴地撬开来过。 汉烈米的恼怒,传染了其它人。反倒是黄绢最镇定,她道:“在我们弄开门之前, 是不是要先戴上氧气面罩?” 汉烈米恨恨地道:“但愿里面充满了毒气,曾进去过的人,死在里面!” 虽然愤恨,但还是人人戴上了氧气面罩。 古代的建筑物,尤其是建在地底的,常因为年代久远,使空气发生了变化。若是贸 然进入,就会跌进死亡的陷阱之中,佩戴了氧气面具之后,自然安全得多。汉烈米使用 了极薄而又坚硬的金属片,自门缝之中,插了进去,然后,轻轻摇动着,再用力向前或 后推拉着。不一会,门已向外移动了一些。 汉烈米向身后的人作了一个手势,一时之间,强力电筒的光芒,集中在门上。汉烈 米再一用力,石门发出一阵“轧轧”的声响,向外面打了开来。 在那一剎间,各人的心情,都紧张到了极点。整个大石板广场的秘密,可能全在这 两扇石门之中了。如果汉烈米最初的估计没错,那么,打开了石门之后,将可以通向人 类古代最伟大的建筑之一,一座巨大的陵墓之中,里面有数不尽的瑰宝,等待着他们。 所以当石门向外渐渐打开之际,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屏住了气息的。 等到石门终于打开,在强力电筒的光芒照耀之下,人人都发出一下惊叹声来──石 门并不是很大,甚至称不上壮观,可是,门内的空间,宏大得几乎使人不能相信! 当然,门内的空间,不会有地面上的广场那么大,可是它是建造在地底下的。在石 门没有打开之前,谁也料不到,在地底下,会有那么大的一个陵堂! 那毫无疑问,是一个陵堂,正方形,每一边,大约有二十公尺,高,大约是十公尺。 必须说明一下的是,在石门打开之后,并不能立时进入那个陵堂,因为石门是开在接近 顶部的。也就是说,在石门打开之后,还要走下二十余级石级,才能踏足在陵堂的地上。 所以,当石门打开,各人向内看去时,看到那个陵堂,是由上而下的角度。那样的 角度,自然更可以清楚地看到陵堂的全貌。 在陵堂的中心,是一个长方形的石台。那石台的形状,有点特别,就在石台边上, 有着两具骸骨。 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出,那两具骸骨,一具相当高大,生前一定 是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人,而另一具则比较瘦小。 那具高大的骸骨,是被包在一件金光闪闪,看来全然是用黄金打成的薄片串成的战 袍之中,只有手、足和头部露在外面。还有一顶黄金铸的战袍头盔,放在距离那副高大 骸骨的头部不远处。 而那具短小的骸骨,却只是穿著看来相当破败的麻质衣服。 黄绢看到了这种情形,只觉得讶异,不明白这种情形代表了什么。她至多只能猜想, 那个穿著黄金战袍的人,一定是了不起的一个大人物,这里,应该就是这个大人物的陵 墓。她也可以进一步联想到,这个大人物,可能是亚述帝国显赫的历史上的一位君主, 而这里,就是这个皇帝的陵墓。 可是,何以皇帝的遗体,会不在棺椁之中呢?又何以在皇帝的遗体之旁,另外有一 具骸骨呢──虽然在骸骨上,是无法认出在世时的地位身分的,但是那些破败的麻质衣 服,表示这个人绝不会是身分高贵的人,何以他的遗体,能和皇帝一起在陵墓之中? 黄绢的心中,充满了疑问。正当她要开口相询时,已经听得汉烈米发出了一下愤怒 之极的闷哼声,接着,他就向下直冲了下去! 看他冲下去的势子,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跳了下去一样。他冲下去的势子是如此之 急,以致冲完了石级之后,他又向前奔出了几步,直到他到了那个石台附近,才收得住 势子。 当他站定之后,他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这时,其余的考古学家,也纷纷向下冲 去,有几个在黄绢身后的,甚至不顾礼貌,抢向前去。 这种情形,使黄绢知道,这些出色的考古学家,一定有了极其重大的发现。可是她 不明白,何以汉烈米博士,又发出了两下愤怒之极的吼叫声呢? 她也急急向下走去,看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具黄金战袍中的骸骨。她望向汉烈米: “博士,恭喜你有了巨大的发现!” 巨大的陵墓之中,空气显然没有问题,所以各人已将氧气面罩取了下来。汉烈米神 情仍然极怒,甚至因为发怒,而变得有点出言无状:“恭喜个屁!” 黄绢有点啼笑皆非,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时,已另外有两个考古学家 对汉烈米道:“还是值得恭喜,毫无疑问,这是沙尔贡二世的遗体。汉烈米博士,这是 人类考古史上最大的发现!” 汉烈米叫了起来:“石门一打开,我就知道这里是沙尔贡二世的陵墓。可是你们看 看,这里遭到了什么样的破坏!一个伟大君主,他在世时,统治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可 是他的遗体,就这样躺在地上!” 一个皇帝的遗体,就这样躺在他建筑那么宏伟巨大、在当时来说,不知道花费了多 少人力物力建成的陵墓的地上,这真是说不过去的。 棺椁在什么地方?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黄绢),亚述帝国君主的陵寝,都 使用巨大的石棺来殓葬。而石棺,也一定放在一个长方形的石台之上。 如今,那个石台在──这种形制的石台,对他们来说,都不陌生,就是放置石棺用 的,可是石棺呢? 皇帝的陵墓之中没有石棺,那是不可思议的。而且,另外一具骸骨,是属于什么人 的? 接下来的疑问更多了──在这座陵堂之中,几乎没有别的任何陈设,除了正中那个 石台之外,一无所有。 整座陵堂,上下四面,全是石块砌成的。在十九世纪中叶,被考古家发掘出来的沙 尔贡二世王宫之中,遗址的壁上,都有着精美的刻画,表示帝王生平的活动。可知道这 位君主,十分喜欢把自己的活动表现出来。 那么,何以在他的陵墓之中,反倒全无所有,一点没有刻画呢? 没有刻画,文字倒是有的。一个考古学家攀上了石台,看到了石台上,用楔形文字 刻着一行小小的字句,他连忙叫汉烈米过来。 大家都攀上了石台,看到那行小字,是刻在一个小小的圆孔之旁的。整句句子很快 被译读了出来:我们的君主,伟大的沙尔贡二世,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 就是那样简单的一句话。而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全然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句话的意思,本来是再容易不过了,但是细想一想,却又不可思议之极。这里是 沙尔贡二世的陵寝,是他的坟墓,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死人,所谓“坚持”, 当然是他生前的坚持。为什么他要坚持坐在自己的陵墓之中呢? 或许,他是一个有着特殊怪癖的皇帝,但是,死人又如何可以坐着呢? 就算这位伟大的君主,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而他的臣属,又遵照了他的遗言, 让他“坐”着的话,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问题是,他坐在什么地方呢?就坐在这个 石台上?至少,要有一张椅子吧,椅子又在什么地方呢?而且,他为什么要坚持“坐” 着呢? 一个接一个问题,令得连汉烈米在内的所有考古学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看他 们的神情,不像是在一座极有考古价值的古墓之中,而像是进了什么迷幻境界一样。 黄绢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她连连发出问题,可是却没有人睬她。黄绢来到汉 烈米面前,大声道:“博士!” 汉烈米陡然震动了一下,摇着手:“这里有太多不可解的事,请你静一静!” 黄绢指着金战袍:“有什么不可解的,这个穿著了金战袍的人,一定是一位君主!” 汉烈米挥着手:“是啊,可是还有一个──” 他说到这里,陡地叫了一声,扑到了另外一具尸体之旁。这具尸骨,本来本身也是 一个谜,但是由于谜团太多了,这具骸骨反倒被人忽略了。汉烈米这时,由于和黄绢的 对话,陡然想了起来,剎那之间,至少有五个人,围住了那具骸骨。 汉烈米仔细看着,那实在是一具普通的骸骨,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来。可是这样普 通的一具骸骨,却出现在一个君主的陵墓之中。 汉烈米在看了一会之后,向其它各人作了一个手势。他和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那 骸骨翻了过来。 虽然他们的动作十分小心,可是在翻动之际,那具骸骨还是散了开来。 (我们在很多电影之中看到,有一具完整的骸骨挂在半空之中,但实际上,永远不 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当一个人的身体,肌肉腐烂殆尽,只剩下骸骨的时候,联结骨节和 骨节的组织,也一定早已腐败,所以,人的骨骼便无法联结在一起,必然会散落的。) 那骸骨的头部,甚至向外滚了开去,一个考古学家忙将之捧了起来。 当骸骨在被翻过来之际,在肋骨之际,有一柄匕首,跌了出来。 那是一柄形状相当奇特的匕首,柄的部分还镶有宝石,匕首略弯,呈新月形。这种 匕首,正是亚述帝国的武士随身佩用的那种。 汉烈米拾起了匕首来,喃喃地道:“这个人,是被人杀死在这里的!” 匕首自肋骨中跌出来,那么这个人是被人用匕首刺进胸口致死的,这一点应该毫无 疑问了──这个人在中了匕首之后,身子扑向地,面向下死去。 在骸骨被翻过来之后,看到在骸骨之下,还有一块三十公分见方的泥版。这种大小 形状的泥版,考古学家们定然也不陌生,楔形文字就是刻在这种泥版之上的。 可能是那人向下扑去的时候,故意要把那块泥版压在身下的。因为他有几只手指, 就在泥版的边缘,当时的情形,可能是他还紧捏着这块泥版。 泥版已经裂开了,但显然在碎裂之后,还没有人动过。所以,还是照碎开时的位置 排列着,可以看得出上面刻着楔形文字。 汉烈米作了一个手势,几个人一起伏下来,仔细研究着上面的文字。 在那块泥版上的楔形文字,和他们以前接触过的大不相同,刻得又小又精细,密密 麻麻,所以看起来十分吃力。汉烈米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放大镜来,遇到他有疑惑之处, 他就和其它专家讨论着。 黄绢已经不耐烦起来,她先是抚摸着那件由金片串成的战袍,对古代的冶金工艺, 赞叹不已。 她也想到,这一件战袍,卡尔斯将军一定会爱之若狂。因为那是古代一个声势烜赫 的君主的殉葬品,而这个君主,曾统治亚洲、非洲一大片土地──要把自己的统治势力, 扩展到至少和古代几个烜赫的君主一样,这正是卡尔斯将军的野心! 黄绢回转身来,看到所有考古学家,都伏在地上看那块泥版,好象永远不会停止一 样。她等了一会,已经用了她最大的耐心,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后,她还是忍不住了: “我是不是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我们有了极伟大的发现!” 汉烈米的神情十分怪异,但是他的反应却十分快,他立时尖叫了起来:“等一等!” 汉烈米博士是权威,黄绢倒还懂得尊重权威,所以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钟。可 是那些考古学家,还是一点没有停止的意思。 黄绢感到忍无可忍了,她提高了声音:“你们在这里慢慢研究吧,我去向全世界宣 布这个发现。” 汉烈米的视线,仍然盯在那块泥版上,他挥着手:“我劝你别去宣布,因为这里, 有一件十分不可解释的事发生过。我们只有发现,而无法解释,这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 情!” 黄绢吸了一口气:“什么不可解释的事?是因为没有石棺?你不是说有人进来过么, 石棺早已被人盗走了,也不是什么奇事!”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根本没有石棺!” 黄绢不明白,她冷笑:“没有石棺?沙尔贡二世就这样躺在石台上?整个陵堂就是 他的石棺?” 汉烈米慢慢直起身子来,神情疑惑之极,一手指着泥版,道:“没有石棺,沙尔贡 二世,不是躺在一具石棺之中,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之上的!” 黄绢怔了一怔。她虽然不是考古方面的专家,但总是一个常识十分丰富的人,人死 了之后,在他的陵墓之中,不是躺在棺中,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上,这样的事情,当然不 寻常到了极点了。 黄绢当时“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什么椅子?是他的皇帝宝座?他死了,还 不肯放弃,一直要坐在宝座上?” 黄绢是带着嘲笑而这样说的,但是汉烈米的神情,却相当严肃:“这张椅子,有一 个专门名词,是由三个字组成的。可是,我们不认得那三个字,而这三个字,是来形容 那张椅子的!” 黄绢更不耐烦起来:“什么椅子?我在这里,看不到任何椅子!” 汉烈米双手挥动着,神情疑惑,看来他的思绪,正处于一种十分混乱的情况之中。 黄绢再向其它的考古学家看去,看到他们个个都有同样的神情。 黄绢摊着手:“好了,这块泥版上的那些小字,究竟说些甚么?” 所有的人都不出声,一起向汉烈米望去,在等待他的决定。 黄绢在那一剎间,不可遏止地表现了她的恼怒:“博士,你不需要我提醒你,我们 之间的合同吧?有任何发现,学术上的成就是你的,但是所有的东西都是阿拉伯世界的, 而且,你要负责作详细的解释!” 汉烈米的声音听来有点疲倦,他望着黄绢,神情更迷惘:“这块泥版上,记载着有 一张椅子。这张椅子的来历……十分怪异,可是,亚述帝国君主的权力,是自这张椅子 而来的。” 黄绢怔了一怔:“这算是什么?一个神话,还是一个民间传说?” 汉烈米摇头:“不,这是一份正式的记载。这种记载,是用来记录帝国的最高秘密 的,通常,只有君主和君主的继承人,可以参与这种高度的机密。而刻录这种秘密的人, 事后一定会被君主赐死,以免秘密外泄!” 黄绢听汉烈米讲得这样郑重,心中也不禁怵然而惊。在那种时代,君主有着无限的 权威,要处死一个人的话,真是容易极了! 黄绢吸了一口气,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来──在建筑辉煌的王宫,某一间 秘室之中,君主在口述着,由一个记录者,利用了当时的刻写工具,在泥版上迅速地把 一切记录下来。 然后,两个身材魁伟的卫士进来,架着那记录者出去。不久,记录者的头颅,就被 放在一只金光璨然的盘子之中,奉上来给君主检验。于是,记录在泥版上的秘密,就只 有君主一个人知道了! 这是十分恐怖诡秘的场景,令黄绢感到很不舒服,她挥着手:“那么,椅子上哪儿 去了?等一等,你刚才提到说,椅子的来历十分怪异,是什么意思?” 汉烈米的神情苦涩:“上面记载着,那张灵异的椅子,是天神从天庭带下来,专赐 给人间的君主的。人间的君主,有了这张椅子,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大帝国,他可以有统 治一个大帝国的权力。这个帝国,可以随他的心意扩大,到完全满足这个君主的要求为 止!” 黄绢呆了半晌,一时之间,她的思绪也开始混乱了起来。几乎历史上的任何君主, 都野心勃勃,希望自己统治的版图,可以作无限制的扩大。 就算有一个君主,已可以统治整个地球了,可以保证,他一定还想把统治权力,扩 展到别的星球去! 如果真有一张来自天庭,由天神带下来的灵异的椅子,可以使君主达成这种愿望的, 那么,这张椅子,对于任何君主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无价之宝! 黄绢一想到这里,心头不由自主,怦怦乱跳了起来。她立时想到卡尔斯将军,如果 卡尔斯将军,得到了那张灵异的椅子…… 她整个人,在那一剎间,沉浸在一种狂热的幻想之中,甚至不由自主,双颊发起热 来。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相当理智的人,她立时镇定了下来:“别理会古代的传说了!” 汉烈米却坚持着:“我必须把这里记录的一切,全译读给你听!” 黄绢也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示意汉烈米继续说下去。 汉烈米又道:“记录说,沙尔贡二世有了这张灵异的椅子,所以他的权力范围,扩 张到了顶峰──我想,那是指当时一个君主的知识程度,所能达到的顶峰。沙尔贡二世 在当时,不可能知道整个世界有多大,不然,他会成为全世界的统治者。” 黄绢笑了一下。汉烈米对于那泥版上的记录,似乎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但是,她却 有所保留,她道:“先别发表你自己的意见!” 汉烈米吸了一口气:“而在沙尔贡二世临死之际,他觉得自己的野心还没有完成, 所以他坚持要用那张灵异的椅子,来替代石棺。他要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好使他的权 力继续下去!” 黄绢摇头:“人已经死了,权力如何持续下去呢?” 汉烈米道:“那我不知道了。或许,在一个灵异的世界之中,他的权力可以得到继 续,或许,权力可以通过他的承继人继续下去!” 这时候,有一个考古学家,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照我看,他的目的,是要那张 灵异的椅子,和他一起淹没在地底──他不要人类历史上,再出现一个像他一样伟大的 君主!” 汉烈米点头:“有这个可能──” 黄绢打断了他的话头:“先别讨论这些了,那张椅子呢,在什么地方?” 汉烈米指着那个石台:“当然,那张来自天庭的灵椅,是应该在这个石台之上的。 而沙尔贡二世,就穿著了他的黄金战袍,坐在那张椅子上!” 黄绢道:“可是──” 汉烈米权威地挥了一下手,不让黄绢插口:“可是,我相信,在他落葬之后不久─ ─当时,那个大石广场还是暴露在日光之下的,不像我们发现的时候,上面堆满了浮土。 就在那时候,有人偷进了他的陵墓,盗走了那张椅子,所以,椅子就不在这里了!” 黄绢闷哼一声:“这是你的推测?” 汉烈米道:“我的根据是十分明显的。石门有被硬撬过的痕迹,这个人的骸骨出现 在陵墓之中,他一定是盗墓人之一,被同伴杀死在这里的,而君主的遗骸,就跌落在石 台之下──我甚至可以肯定,那是发生在落葬之后半年之内的事。因为骸骨在地上是完 整的,证明他被从椅上拉下来时,尸体甚至还没有开始腐烂。当然,最明显的证据是椅 子不见了!” 黄绢用心听着,思潮起伏:“那么,这张椅子又到哪里去了呢?” 汉烈米苦笑:“那又有谁知道?这是发生在两千七百多年以前的事!” 黄绢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一个十分模糊的念头。当她才有这个念头之际,根本是不 完全的,可是念头却迅速形成。她想到:要是能找到这椅子,而这张椅子又真的能使君 主能随心所欲地扩展他的统治势力的话,那么,卡尔斯将军如今的野心──要统治阿拉 伯世界,简直不算是什么了! 她先作了一个手势,还未曾开口,汉烈米又已道:“这里的一切一切,实在太神秘 了,有太多令人不明白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他的话正合黄绢的心意,她忙高举双手:“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提议,或者说,那 是我的决定。这里的一切,我们绝不向外界作任何宣布,所有的人,都要宣誓保守秘密 ──”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用听来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种声音道:“如果泄露了秘密, 将会受到严厉的制裁,我以真神的名义起誓,制裁一定会执行。” 剎那之间,包括汉烈米在内,所有的人都怔呆着。他们自然知道,黄绢所代表的是 一股什么力量──虽然考古学家来自世界各国,卡尔斯将军的权力,还没有扩张到这一 地步。但是,受卡尔斯将军控制、培植的全世界范围内的恐怖组织,魔爪却可以触到世 界上任何角落! 黄绢这时,说得那么认真,谁都可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沉默中,汉烈米首先表 现了他学者应有的倔强:“黄将军,我个人,不受威胁!” 黄绢早料到,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她立时从容地道:“博 士,我不是威胁,而是为了学术上的理由。这个历史上的大神秘,是我们发现的,若是 在研究还未曾有结果之前,就把点滴的情形泄露出去,对各位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这一番话,倒立时取得了汉烈米的同意。其余各考古学家,也先后点了头。 黄绢大声道:“从现在起,除了已进入过这里的人之外,入口处将由军队封锁,不 会再有任何人进来。我们所要集中力量研究的,是那张椅子在被人盗走之后,到什么地 方去了?” 黄绢的这个“研究课题”一提出来,不禁令得人人皱眉。盗墓,照汉烈米的估计, 是发生在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事了──沙尔贡二世在世的年份,是有史可稽的,他逝世 的那年,是公元前七○五年。 要追查一宗两千多年前的盗墓案中,一件赃物的下落,这不是太渺茫了么?谁有那 么大的本事,可以完成这样的任务? 黄绢看出了各人面有难色:“各位,尽我们的力量吧!”她指着那具骸骨:“至少 有一个盗墓者死在这里,可以在他身上找线索!” 汉烈米苦笑:“黄将军,你的要求,我相信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黄绢坚持着:“博士,你还没有开始做,怎么知道做不到?不论你需要什么样的资 助,都没有问题。我看单是这个陵堂,就不知道有多少可供研究之处,建立这陵堂的资 料,也有待发掘。是什么人知道了沙尔贡二世权力的来源,而到这里来盗墓的……不知 有多少问题等待发掘!” 汉烈米叹了一口气,他不能不承认黄绢的话大有道理:“好,我们一定尽力。” 黄绢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她一回到地面,立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调动最忠 于卡尔斯将军的近卫队两个营,将近一千名装备精良、素经训练的官兵,来守卫这个广 场。 而且,她还采取了一个相当卑鄙的措施。不过这个措施,只有卡尔斯将军、她和参 与其事的特务人员才知道,汉烈米和曾经进入陵墓的考古学家,全被瞒在鼓里。这个措 施是,黄绢派了大量有经验的特务,在暗中监视着汉烈米等考古学家,唯恐他们把秘密 泄露出去。 于是整个研究工作,是在极度机密的情形之下进行的。参与工作的考古学家,其实 都是遵守着诺言,并未泄露有关这座陵墓的任何消息。 研究工作是从多方面、极广泛地展开的,其中有的过程,相当沉闷,只是简略地叙 述一下就算了。 例如把两具骸骨,经过碳十四放射试验之后,都确定了年份,正是记载中,沙尔贡 二世逝世的那一年。 那把匕首的来历,也经过了详细的考证,证明只有当时君主的近身侍卫才佩戴,而 且是君主亲自赏赐的。佩有这匕首的人,有特殊的权力,可以不经过任何手续,杀死他 认为会对君主不利的人,这是武士的一种高度的荣耀和权力的象征。 这是一个相当重大的线索。沙尔贡二世在位的时候,得到这种荣耀的武士,不是很 多,在记录之中,几乎都有案可稽。 于是,专家又在楔形文字的记载中去找。在花了一个月的枯燥的翻查之后,从那柄 匕首的柄上,宝石排列的图案,找出了这柄匕首拥有者的姓氏,那是属于一个叫德亚的 武士所有。德亚武士,是当时最得君主信任的人,他的职位,可能是近卫武士的首脑。 这个发现,是相当令人兴奋的。当发现的报告,呈到了黄绢那里的时候,她自然而 然地想到,这个德亚武士,他的地位相当于中国在君主时代,大内高手的首领。那是长 期和帝王接近的一个职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所拥有的,应该是随身佩戴的匕首,怎么会在一个衣着上看来 地位十分卑微的人的胸间,而这个人,又怎么会死在帝王的陵墓之中?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立时和汉烈米商量这个问题。汉烈米摇着头:“我不知道, 黄将军,我是一个考古学家,不是一个幻想小说作家。” 黄绢表示了她的不满:“博士,考古学家,有时也需要推理头脑来辅助的!” 汉烈米回答:“是,但是推理,也必须多少有事实来作支持,不能凭空臆测的!” 黄绢心中暗骂了一声“书呆子”。但是由于有太多的地方,要依靠汉烈米的专业知 识,所以她忍下了怒意:“我作一个假设,请你判断一下,是不是可以成立。” 汉烈米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黄绢一想到自己的假设,神情却十分兴奋:“我的假 设是,当时,君主把一件秘密,叫记录者刻写在泥版上,所以,我们才有了那块刻满了 小字的泥版,对不对?” 汉烈米点头:“是,这是记录高度机密的传统方式。” 黄绢神情更兴奋:“你说过,为了怕记录师泄露这个最高机密,他在事后,必然会 被处死?” “是,有很多这样的记载。” 黄绢吸了一口气:“君主是不是有可能,派德亚武士,去执行杀死记录师的任务?” 汉烈米沉吟了一下:“有可能,这种任务,通常都是由君主最信任的人去执行的。 嗯……黄将军,你想说明什么?你认为在陵墓中的另一具骸骨,就是德亚武士?” 黄绢大摇其头:“当然不是,那具骸骨,是死在德亚武士的匕首之下的。德亚武士 杀了这个人,这个人,据我的推断,就是那个记录师!” 汉烈米怔了一怔:“不会吧,德亚武士如果奉命去杀记录师,应该是当时就发生的 事,不会延迟到在君主死了之后!” 黄绢笑了起来:“博士,你的头脑太直接了,不会转弯。” 汉烈米望着黄绢,仍是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黄绢作了一下手势,以加强语气:“这是我的假设:德亚奉命去杀记录师,记录师 知道自己性命难保,就向德亚武士,泄露了有关这张来自天庭,由天神带下来的椅子的 秘密。” 汉烈米咽了一口口水,盯着黄绢,黄绢在等着他的回答。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 异样,在未曾说什么之前,先叫了一声:“等一等!” 然后,他侧着头,想了片刻,才又道:“这位德亚武士后来到了何处,做了一些什 么事,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在沙尔贡二世死了之后,亚述帝国的国势,迅速衰落, 快得令人难以想像。没有多少年,连首都尼尼微,也被一支军队攻陷了,那支军队,是 由一位叫堤亚的将军率领的。” 黄绢的双眼发亮:“你是说,那个领军攻陷了亚述帝国首都的将军,有可能就是那 个德亚武士?” 汉烈米忽然苦笑了一下:“我受你的影响,也开始幻想起来了。但是,姓氏的发音 如此接近,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是存在的。” 黄绢兴奋得不由自主地搓着手:“那我的假设,就更有可能成立了。我的假设是, 德亚武士在记录师的口中,得知这个秘密之后,就暂时没有下手杀那个记录师,因为他 有了一个秘密念头──他长期在君主的身边,知道作为一个大帝国的君主,是多么令人 向往的事,他忽然之间,起了野心──这全然是人的正常心理。他知道,君主的权力, 既然是来自那张椅子,如果他能得到那张椅子的话,他也可以成为权势倾天下的君主。 博士,你想想,任何人在得知这个秘密之后,都会想要得到这张椅子的,对不对?” 黄绢一口气地讲着,兴奋令得她的脸颊泛出一股红晕来,使她看来十分动人。 汉烈米怔怔地望着她,声音有点惘然:“或许,权力的野心,会使一个武士那样想。 可是,像你,那么美丽的一位女性,为什么也有同样的野心呢?” 黄绢绝未料到汉烈米忽然之间,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她感到有点尴尬,但是她 立时据实回答:“博士,几年之前,我已经进入了权力的圈子之中。这个圈子有一种奇 异的力量,只要一进入,就无法退出来,只有不断地深入进去!” 汉烈米叹了一声:“寄望于一张近三千年前曾出现过的椅子,不是太渺茫了吗?” 黄绢沉默了半晌,才道:“博士,权力圈子中的种种,你是不能了解的,任何再虚 妄的事,再卑鄙的事,再没有人性的事,只要可以使权力巩固,可以使权力扩大,都有 人去做。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记载了,为了权力,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可以自相残 杀,可以做任何事!我只不过想探索那张椅子的来龙去脉,这绝不算是过分,对不对?” 汉烈米缓缓地摇着头:“你说得对,权力圈子中的事,我是无法了解的。” 黄绢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十分妩媚:“再来讨论当时可能发生的事。德亚武士在知 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当然想谋夺那张椅子。” 汉烈米点头,表示同意。黄绢又道:“可是,他一定未能得手。因为沙尔贡二世知 道自己的权力,来自那张椅子,当他有生之日,自然不会被人谋夺了去。就算地位特殊, 深得他信任的德亚武士,也无法如愿。” 汉烈米用心听着。黄绢的分析,十分合理,也很引人入胜,在听着黄绢的假设之际, 汉烈米也在想着另一个问题──在沙尔贡二世生前,那张椅子,是放在王宫的什么地方 呢? 一定有一张这样的椅子存在──这张椅子是不是有那种灵异的力量,或许还可以怀 疑,但是有过这样的一张椅子,那是毫无疑问的事。 这张椅子,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的宫殿中的宝座?那是一张镶满了黄金和宝石的 皇帝宝座,在沙尔贡二世王宫的壁画之中,有多处地方出现过这张宝座。 沙尔贡王宫,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就被考古家发现的,整座宫殿被发掘出来时,还相 当完整。尤其是大小宫殿的壁上,都有着浅刻的壁画,记载着君主的宫廷生活、狩猎行 动和军事行动等等,自然在刻画中,也曾出现君主的宝座。 是不是那张椅子,就是宝座?如果不是,那么,这张椅子,是不是也曾在壁画中出 现过? 汉烈米一想到这里,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把黄绢吓了一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立时在汉烈米的神情上可以知道,这位考古大师,一定是 在突然之间,想到些什么了。 所以,黄绢并不去打扰他,只是看着汉烈米扑向一个大书架去。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是立时到考古队的工作地点去找汉烈米的,所以他们是在 汉烈米的工作室中见面。汉烈米这时的行动,真是“摸”向那个书架的,他很快就从书 架上,取下几本厚厚的、巨大的画册来,捧着,放在一张桌子上。然后作了一个手势, 示意黄绢过来。 黄绢已经看到,那几本又厚又大的画册的封面上,有着“沙尔贡二世王宫壁刻画之 临摹”的字样。 汉烈米先把手按在那些画册上:“这是十九世纪中叶,王宫被发现之后,当时考古 学家的心血结晶。他们把王宫每一个角落上,所刻的壁画,全都临摹了下来。有的完整, 有的残缺不齐──” 黄绢在这时候,已经知道汉烈米的目的了。她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你希望在那些壁画之中,找出那张椅子来!” 汉烈米一挥手,手指相叩,发出了“的”的一声响:“来,我们一起找,别错过任 何有椅子的部分!” 画册一共有四册,汉烈米分了两册给黄绢。两个人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一看到 画中有椅子的,两人就互相研究。 画册中临摹下来的宫殿壁画之中,有椅子的部分,还真不少。出现次数最多的,自 然是大殿上的那张宝座。汉烈米指着宝座,用询问的眼色,望向黄绢。 黄绢摇头:“我想不是那宝座。因为若果是,当时德亚武士,可以轻而易举,制造 一张同样的,而把宝座换走,不必再等君主死了之后,到陵墓中去偷盗。” 汉烈米同意黄绢的分析:“那么,这张椅子,就有可能是画中出现过的任何一张!” 黄绢思索着:“也可能根本未在画中出现──我想,德亚一定不知道他应该向那一 张椅子下手,所以,除非等君主死了之后,才能确定。沙尔贡二世的葬礼,当然隆重得 很,德亚也没有机会下手。当时,人人都不知道,何以君主坚持要坐在他的陵墓之中, 只有德亚武士知道。沙尔贡二世一定是在临死之前,才指出了他要坐在那一张椅子上, 德亚当时如果在,他也直到那时,才知道他要弄到手的椅子是哪一张!” 汉烈米又找到了两幅画,是君主坐在椅子上的。一幅,看来威武的君主,坐在一张 巨大的,看来是用织锦铺面的椅子之上,而另一幅,君主坐在一张样子看来十分奇怪的 椅子上。汉烈米盯着那幅画,现出了十分迷惑的神情来,不住地摇着头。 黄绢一看到汉烈米的这种神情,也忙去看那幅画,她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画 上,君主──显然是沙尔贡二世,坐在一张椅子上,没有别的背景。那张椅子的形制, 相当奇特,最奇特之处,是那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 独一的一只椅脚,在椅子的正中,看起来相当细,椅子的椅背和扶手,一样高低, 是一个半圆形。这样的椅子,看起来绝不会是一张舒服的椅子。 黄绢正想开口问,汉烈米已经叫了起来:“猪!我真是一只猪,我以前竟然没有注 意到这张椅子!你看看,这张椅子的形制,绝对和亚述人的文化、生活习惯无关,一定 就是这张椅子!” 黄绢的声音,甚至有点发颤:“你肯定?” 汉烈米用力点头:“绝对肯定!一只脚的椅子,在现代是常见的,那要经过力学的 计算,古代人做不到。而且,椅脚是用甚么材料制造的呢?一定要相当坚硬的金属才行, 古代没有那么高明的冶金术──” 他讲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其实,只要一点,就可以肯定这张椅子,就是我们 要找的那张了。你看,这张独脚椅子的椅脚,是有一部分插在地上的。” 黄绢“啊”地一声:“对了,那石台上的小圆孔!那个小圆孔,就是要来插椅脚用 的──沙尔贡二世的遗体,就坐在这张独脚椅子之上!” 汉烈米点头点得更用力,黄绢又道:“在沙尔贡二世下葬之后不久,德亚武士就和 记录师一起偷进了陵墓。假设是:德亚武士得到了那张椅子,但是却把记录师杀死在陵 墓之中。” 汉烈米想了一想,在同意黄绢的假设之后,又补充了几句:“两千七百多年之前的 一桩丑恶的盗窃和谋杀事件,真相和我们的分析,绝不会相去太远!” 有了这样的分析,而且,也肯定了那张“来自天庭,天神所赐”的椅子的形状,这 是令人感到极其兴奋的重大发现。 可是很快地,黄绢就感到,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令人兴奋之处。知道了一切,就 算假设的经过就是事实,那又有什么用? 重要的是,这张椅子以后的下落怎样了? 德亚武士得到了这张椅子,他是不是后来成了有权有势的君主?在他之后,那张椅 子,又落在谁的手里?现在,这张椅子在哪里? 当黄绢提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之际,汉烈米博士,这个伟大的考古学家的神情,就 像是全然未曾温习过书本,而被老师叫上去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张大了口,一个字 也答不上来。 黄绢叹了一口气:“博士,我知道是困难,极度地困难,几乎没有可能。但尽量再 努力一下,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开始了,是不是?” 汉烈米只好神情苦涩地点着头。他果然在努力,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各种各 样的文献、记录、图片之中,企图找寻这张椅子的下落。可是,那毕竟是两千七百多年 之前的事了! 要找寻两千七百多年之前失窃的一张椅子的下落,真的,只怕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因为不但需要解开空间的谜,也要解开时间的谜,要在立体之中摸索,而不是在平面上 摸索! 汉烈米进一步的研究,可说是一点结果也没有,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汉烈米在飞机上,向原振侠详细叙述着事情的经过。原振侠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 多大的兴趣,但是,越来越被他的叙述吸引。 原振侠完全可以了解黄绢的心情。黄绢之所以想得到那张“来自天庭,天神所赐” 的椅子,是想藉此获得她想要得到的君主的权力。 原振侠当然不相信,一张椅子会有这种灵异的力量。所以,汉烈米一再强调:“我 对你讲的一切,全是极度机密。黄将军特许我告诉你,可是你千万别再对任何人说起这 件事!” 原振侠并不觉得事情真是如何严重,他甚至开玩笑似地说:“是不是也像古代的记 录师那样,由于我已经知道了秘密,要把我杀了,好使秘密不外泄?”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原医生,你的话,一点也不幽默!” 原振侠又替自己和汉烈米斟了酒,然后说:“我一点也看不出为什么要我去?我去 了又有什么用?我对于考古学,可以说一无所知!” 汉烈米沉吟了一下,才道:“在我已决定放弃的那天晚上,又有了些新的发现。” 原振侠打趣地问:“找到那张椅子了?” 汉烈米却认真地回答:“可以这样说!” 原振侠陡地一怔,忘了自己是在飞机的机舱之中,一下子陡然站了起来,惊讶莫名: “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 汉烈米吸了一口气:“找到了椅子的下落,并不是循着两千七百多年前,仅有的线 索追寻下去的结果,而是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 原振侠重又坐了下来,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失声道:“别告诉我,那张天神所赐 的椅子,是在那个古董商南越的手中!” 汉烈米看了原振侠半晌,才叹了一声:“我正是想那样说!” 原振侠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不是太巧了吗?” 汉烈米瞪着眼:“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由于巧合才能继续发展下去的。自然也有更 多的事,是由于没有巧合,所以就没有了下文。” 原振侠仍然充满了疑惑,望着汉烈米。汉烈米苦笑了一下:“由于黄将军保密的措 施极严,很引起了学术界的不满。不久之前,在纽约召开了一个会议,一定要我去出席, 解释一下这种情形──”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我们考古学家认为,任何考古学上的发现,都是属于全 人类的,没有什么人可以独占成果。” 原振侠苦笑着:“你试试和任何一位将军去讲你们的观点,除非你手上,也有足够 的军事力量!” 汉烈米的神情也十分苦涩:“是啊,配备精良的武装部队,守住了陵墓,所有的经 费,又是他们拿出来的,我们考古学家学术上的信念,在强权和金钱之前,简直什么也 不值!”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世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别发牢骚了。说说是什么样的巧合, 使你找到了那张天神所赐的椅子的?” 汉烈米又呷了一口酒:“在那次会议上,我约略解释了几句。会议通过了一封抗议 性的通电,发给卡尔斯将军,那封通电,自然没有下文。在会议过程中,有好几次私下 闲谈的机会,一位姓符的中国学者,像讲笑话一样,讲了他不久之前,参与了一幢古旧 建筑物中去寻找宝藏的事。当他讲到了经过千辛万苦,只找到了一张椅子时,我整个人 都傻掉了!” 他接着,又把如何在那巨宅之中,发现椅子的经过,向原振侠讲了一遍。 汉烈米虽然是在转述这件事的经过,但由于当时,他一听到了在一幢有数百年历史 的巨宅,一个处于巨宅内十分隐秘的空间之中,发现了一张椅子的那件事之后,有了异 样的感觉,所以他立时询问,问得十分详细。 再加上那位姓符的学者,正是巨宅最早主人的后代。在“寻宝”的过程之中,由于 他是考古学家,所以也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角色,对于整个在后来被当作是一出闹剧的寻 宝工作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十分详细。所以把一切经过,全告诉了汉烈米,因而汉烈米 的转述,也来得十分详尽。 当时,那位符先生,对汉烈米博士这样著名的考古学权威,会对这件事情感到兴趣, 也觉得十分诧异。他在讲述了经过之后,曾问:“博士,想不到你对中国古代的事,也 有这样深刻的认识!” 汉烈米有意规避着:“不,我只不过是有兴趣而已。对于你所说,你的祖上,服务 于一个想争夺皇位的王子府中那段历史,我就不是很清楚!” 那位符先生心中倒颇以为然──一个考古学家,历史知识再渊博,也不可能对世界 各国的历史事件,都一清二楚的,通常来说,都各有各的专门研究范围和课题。宁王朱 宸濠起兵造反,在中国历史上,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汉烈米的知识再渊博,也不一定会 知道其间的详情。 汉烈米当时又问:“符先生,那张被收藏得如此妥密的椅子,你见过没有?” 那位符先生笑道:“当然见过,我还曾把它举起来,远远地拋开去!” 汉烈米在当时,听了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他奇特的反应, 却未被人注意。 汉烈米接着带点责备地问:“你们,你,难道一点也没有想到,这张椅子被收藏得 这样秘密,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位符先生笑道:“谁知道当初造这房子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那张椅子,绝不 是什么宝物,这可以肯定,可能只是由于当时的某种古怪的信仰,所以才放在那里的。” 汉烈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又装着不经意的神态,问了那张椅子的形状之后, 他几乎已可以肯定那张椅子,就是他所要找的那张了!当然,对于何以亚述帝国沙尔贡 二世陵墓中的一张神秘椅子,会在中国建于明朝的一所古宅之中发现,他还是一无所知。 经过情形如何,汉烈米博士一无所知,但是他已经绝对可以肯定,这就是他要找的 那张椅子! 所以,尽管他竭力掩饰着自己心情的激动,他的声音听来还是有点发颤。以致和他 对话的那位符先生关心地问:“博士,你不舒服?” 汉烈米连声道:“不,不,我从来没有那么好过。请问,这张椅子现在在哪里?” 那位符先生呆了一呆:“那……不能确定,整所巨宅,卖给了一个叫南越的古董商 人,连宅子中的一切垃圾,一起卖给他的。听说这位古董商人很爱惜古物,可能还在他 那里吧!” 汉烈米的心跳得很剧烈。从那张椅子被人从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中偷出去,到现在又 有了这张椅子的消息,其间隔了两千七百多年。不论这张椅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再要找 它的下落,总不再是那样虚无飘渺了吧? 他在离开纽约之后,立时和黄绢联络,把自己偶然的发现,告诉了黄绢。 黄绢兴奋莫名,不住地挥着手:“太好了,博士,既然这张灵椅,就在最近出现过, 那么,就由我来找寻它的下落吧!” 汉烈米有如释重负之感,他立时问:“那么关于沙尔贡二世陵墓的发现,是不是可 以公开了?” 黄绢侧着头,想了一想。当她这样的时候,她的一头长发,就像黑色的缎子组成的 瀑布一样,轻柔地向下泻着,看来极其动人。 她只想了极短的时间,就摇了摇头:“不,其间还有许多疑问未曾解开,而且关于 那张神奇的椅子,我不想另外有人知道!” 汉烈米博士感到十分失望,喃喃地抱怨了几句。黄绢温柔地道:“博士,那陵墓值 得研究之处还极多,它的建造过程,何以没有记载?那张椅子既然是天神所赐,有那么 伟大神奇的力量,何以它的有关资料,如此之少?你有太多的工作要去做!” 黄绢很透彻地了解一个学者的心理──只要不断有可供他研究探索的课题,他就会 感到满意。果然,汉烈米没有再说什么,去继续他的研究工作了。 而黄绢却已经迅速地开始行动,她先派人,假装买家,到南越那里去买古董。可是 乔装买家的人,由于南越的态度特异,连南越的人都没有见到,自然打探不出什么消息 来。 南越在知道了那张椅子有特殊的怪异之后,也一直守着秘密。连他两个最亲信的仆 人,也未曾提起过,根本除他之外,没有人知道。 黄绢又作了极为广泛的调查,查清楚了近年来,根本没有一张这样的椅子,在古物 买卖市场上出现过。这使她断定,椅子还在南越的手中。 她派出了一队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人员。在这群特工人员之中,甚至有几个,是经 过严格的日本忍术训练的人。 (日本的恐怖份子组织“赤军”,早已归纳在卡尔斯将军组织领导的全世界恐怖份 子大联合之中,黄绢的手下,有日本忍术的高手,不足为奇。) 这一队人员可以说是世界上暗杀、刺探的精英,他们若要谋划暗杀什么人,这个人 大约是死定了的。黄绢派他们去查那张椅子的下落,可以说是把事情看得重大之极了。 黄绢并且下了命令:“任何人,发现了那样的椅子,都要不择手段把椅子弄到手, 用最快的方法交到我的手中。奖赏将出乎成功者的意料之外!” 所以,当那一队特务人员展开工作之后,南越这个古物买卖商人的生命,真比什么 都没有保障,随时可以死在那些人的千百种杀人方法之下。 可是,不论那队特务人员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得知,是不是有这样的一张椅子存在。 报告不断送到黄绢那里,直到黄绢肯定,这些人也找不到那张椅子的话,那就只有 两个可能:一是那张椅子已根本不存在了,二是南越另外有十分妥善的方法,把那张椅 子藏了起来。 (在这里,必须加一点说明。由于《灵椅》这个故事,牵涉到的事件、时间、空间 太过广泛,所以在叙述上,相当困难。平铺直叙,会使人兴趣大减,所以在叙述的方法 上,十分多变,但是那也有缺点。) (缺点是,一看到这里,人人都会问:这张椅子,前面不是已经说过,南越把它放 在原来发现它的那个小空间中,只是用了一幅明代的绣花锦幔把它遮起来而已。那么, 黄绢派出去的搜索队,怎么会找不到呢?是不是搜索队的成员能力太差?) (当然不是搜索队的成员能力太差,那几个人,要是藏在屋子中的东西,经过他们 搜寻,还找不到的话,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上,搜索队所作出的报告之中,有些连南越自己都忘记了放在何处的东西, 也列在其中。) (可是,搜索队又确实未曾发现那张椅子!) (其中,当然另有奥妙。奥妙何在,下面自然会解释得一清二楚的。) (自然,可以想象得到的是,黄绢派出去的人,要是发现了那张椅子的话,明抢暗 夺,一定会将那张椅子弄到手的。在抢夺的过程之中,南越和他两个仆人,只怕早就进 了鬼门关了。要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杀死三个没有保卫自己力量的人,对那队特务人员 来说,简直比踩死三只蚂蚁,还要容易得多了。) (即使连南越自己也不知道,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他的一只脚,是已经踏进了鬼 门关之中的了!) 黄绢在她派出去的特务人员没有发现那张椅子之后,她考虑到,南越一定将这张椅 子收起来了。椅子收在何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特务之中,有一个向黄绢建议,把南越绑架了来,用最先进的特务逼供方法,叫他 吐实。 这对于掌握了世界恐怖组织,进行恐怖活动的黄绢来说,本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黄绢考虑再三,还是没有采取这个建议。 (南越这个人的运气真好,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逃过了凶险莫名的一劫。) 黄绢是怕万一南越因此而死亡的话,那么好不容易有了那张椅子的下落,又会变得 没有法子追寻下去。这张椅子,失踪了两千七百多年,又会有了消息,那实在是一个奇 迹。 当黄绢和卡尔斯将军讲起时,卡尔斯将军一口咬定,这种奇迹,已经是天神所显示 的力量。这张在记载中,能使君主的权力野心得到满足的灵椅,一定是命运中归他所有 的,不必要轻举妄动,破坏这种“神的意愿”。 所以,黄绢决定,还是从和南越打交道着手;所以,才有甚么国家博物馆成立的事; 也所以,才有写给南越,托他购买古物的电文。 黄绢想诱之以利,再慢慢自南越的口中,套出那张椅子的下落来。谁知道南越脾气 古怪,根本不为利所动。黄绢在无可奈何之余,想到了原振侠,要原振侠去接近南越, 这就是原振侠两次见南越的来由。 另一方面,为了肯定一下,那张椅子是不是在南越的手中,黄绢又另外玩了一个小 小的花样,叫人打了一个电话给南越。 黄绢知道,南越如果有这张椅子在手,而他又严格保守秘密的话,那么他一定是发 现了这张椅子有某些灵异之处。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南越一定渴望知道这张椅子的来历。 在推理上,这一点成立的话,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南越已经对这张椅子的一切全知 道了,二是一无所知。 黄绢的判断是南越一无所知,所以她叫人打电话给南越,告诉他,原振侠有这张椅 子的详细资料。那么,南越就会去找原振侠。 黄绢的判断十分正确,南越在一接到了电话之后,果然前倨后恭,来找原振侠。黄 绢本来的计画,是要原振侠和她联络,她一知道南越曾去找过原振侠,便立时要原振侠 去看看那张椅子的。 可是就在这时,事情又有了新的、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这个变化,导致黄绢要汉 烈米博士,立即来找原振侠,把原振侠带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去。 黄绢如何对付南越的种种经过,是连汉烈米都不知道的。那些经过,只是为了叙述 的层次结构,所以加在这一部分的。 原振侠当然也不知道那些经过。 事情再接续前面──汉烈米仍然在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之中,从事研究工作。他对考 古学有这样的狂热,这些日子来,他根本是住在那个陵堂之中的,他的办公桌,就架搭 在那个石台之上。 沙尔贡二世的遗体,已经被从黄金战袍之中,移了出来,安放在一角。 经过研究,沙尔贡二世在世时,身形十分高大,有一百九十二公分高。他曾受过伤, 有一次腿骨断折的痕迹,在胸口的肋骨上,也曾受过伤,推测是曾经中过箭,伤痕是锋 利的箭镞留下来的。 那件黄金片缀成的战袍,无疑是两河文化中极品中的极品。每一片金片,都呈椭圆 形,同样大小,一共享了一千多片缀成,整件战袍,重达四十三公斤。 这样沉重的战袍,当然只是为了殉葬而设计的。任何人体力再好,也无法在生前穿 了它还能打仗。 (卡尔斯将军在黄绢的陪同之下,就曾秘密地在这个陵堂之中,穿起这件黄金战袍 来。当他吃力地站起来,想作一个统治全世界的手势之际,就一下子倒在地上,挣扎半 晌,爬不起来。) 除此之外,汉烈米动用了大量探测仪器。 汉烈米采用的是声波探测仪,利用声波在不同的物质之内,传播的速度各异,可以 探测出岩石之下藏着的异种物体,这种声波探测仪,一般都用在探测石油蕴藏上。由于 整个陵墓,都是用岩石筑成的,所以应用起来,效果也十分好。 在探测的过程之中,测到了用来砌成这个大陵堂的岩石,厚度都接近一公尺。当时 不知是采用了什么工艺技术,竟然可以把那么坚硬的石块,凿成几乎同样大小。 探测工作也在地面之上进行,那石板广场上的四个大圆石墩上,有了使人不可理解 的新发现──那些在表面上看来,经过燃烧的痕迹,使得石墩上半部的石质,发生了变 化。 这说明,在石墩上的燃烧,曾产生过极高的高温,估计超过摄氏八千度。如果只是 在石墩上,进行普通的燃火仪式,是无法产生这样高温的。即使是经年累月的燃火,也 不能使石质发生如此的变化。 当汉烈米博士说到在石板广场之旁,那四个大石墩上的这个新发现之际,原振侠不 禁皱了皱眉:“我也无法解释在这四个石墩之上,曾进行过什么样的燃烧。就是为了这 个发现,你才叫我去的?” 汉烈米立时道:“当然不是!” 他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静了下来,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来。他的那种 神情,使原振侠意识到,他的发现,一定极端怪异。但是原振侠仍然想不出,为什么一 定要他去参与。 汉烈米在静了片刻之后,才道:“原医生,我们需要一位医生,而事情又越少人知 道越好,所以,黄将军想到了你,我才来找你的。” 原振侠怔了一怔,汉烈米的话,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相当程度的伤害:“找我, 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一个医生?” 汉烈米摇头:“当然还有别的原因。黄将军说,你对于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有超卓 的见解,发现的怪异现象,要你设想和解释。” 这几句话,令得原振侠的心中,多少好过了一些。他盯着汉烈米,汉烈米道:“纯 粹是偶然的。声波探测仪一直只在探测陵堂的四壁、上下,我忽略了那个石台,就是那 个本来放着椅子,君主的遗体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大石台。” 原振侠没有接话,只是用心听着。汉烈米又停了一停,才继续道:“那天晚上,我 工作得十分疲倦,下了石台──我是根本睡在那张石台上的。那时,探测工作已停止了, 探测仪就放在石台附近,我走过去,顺手拨动了几个掣钮,开着了探测仪,联结探测仪 的萤光屏上,突然出现了异常的波纹。这些日子来,我早已看惯了岩石的波纹,所以一 出现异样的波形,一下就可以分得出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道:“出现了异常的波形,那表示什么?”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不用问,自然是表示声波探测仪,测到了在这个石台的 中心,有着有异于岩石的其它物质!” 汉烈米连连点头:“当然是,这发现很令人兴奋。这座陵墓之中,应该蕴藏着巨大 的秘密的,现在终于又有了发现!我立时叫醒了探测工作人员,他们也感到十分兴奋。 声波探测的原理,你是知道的了?” 汉烈米忽然这样问,原振侠自然只好约略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声波由于在各种不同的物质之中,行进的速度不同,所以在示波萤光屏上,会有不 同的波形显示出来,这就是声波探测的最简单原理。 由于声波在同样的物质之中,速度是固定的,所以显示的波形,也是固定的。例如 在岩石中,各种不同成分的岩石,都有各自一定的波形,各种不同的金属,也有各自一 定的波形。 所以有经验的专家,一看到了示波萤光屏上出现的波形,就可以知道,在岩石之下, 藏着的是什么。 如果在石台的石块之中,有大量黄金在,那么就会现出黄金应有的波形来。就算石 台之中,藏着各种不同性质的宝石,专家也可以将波形固定、分析,而得知里面藏有什 么种类的宝石,其精确程度十分高。 汉烈米又现出那种怪异的神情:“经过了几乎一整夜的研究,竟然不能在显示的波 形之中,认出石台之中的是什么物质来!” 原振侠挥着手:“或许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合金?” 汉烈米反问:“为什么你肯定是金属?” 原振侠不禁哑然:“只不过是猜想,在石台之中,总不成还藏着石块,猜想是金属, 比较合理。” 汉烈米缓缓摇着头,原振侠忍不住问:“是什么?” 汉烈米道:“不知道!” 汉烈米的这个回答,倒很令原振侠感到意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曾把 那石台拆开来看看?一拆开来,就能知道了!” 汉烈米的怪异神情更甚,原振侠想了一想,自己的话并没有讲错。石台一定是用大 石块砌成的,要将之拆开来,不会是什么难事,要就只有一个可能──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个可能”,震动了一下:“这个石台有多大?” 汉烈米望了原振侠一眼,一副“你终于想到了”的神情:“长十公尺,宽六公尺, 高两公尺。”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石台……是一整块的大石?” 汉烈米点头:“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忽略了对它的探测?我想一整块大石中,是 不可能藏有什么的,但是偏偏就在里面,有着不可知的东西!”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想象一下,那个成为石台的大石究竟有多么大。根据汉烈米的形 容,这块大石头的体积,达到一百二十立方公尺,它的重量,可能达到三百吨,这实在 是难以想象的事! 当他想到这一点之际,他不由自主道:“那是不可能的!一块接近三百吨重的大石 头,两千七百多年前的人,用什么方法来搬运?” 汉烈米瞪了他一眼,像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太幼稚:“原医生,关于古人的智能和能 力,我们了解得太少了!众所周知的埃及大金字塔,是如何建成的,一直到现在,还没 有人可以解释得出来!”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不能不承认汉烈米的说法是对的。比起众所周知的埃及大金 字塔来,别说一块三百吨重的大石,就算是整个沙尔贡二世的陵墓,也不算是什么了。 他道:“在这样的一块大石之中,就算藏着别的物质,也是很平常的事,可能是早就在 岩石中的矿藏。” 汉烈米用手,重重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你还是不明白,医生,探测仪探测 所得的结果,并不是金属,金属的波,有一定的波形。我曾设想过,那是人类还未曾发 现的一种新元素,可是……可是……” 他讲到这里,脸上的那种古怪的神情更甚:“可是……有什么元素,会作有韵律的 颤动?”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疾声问:“你说什么?” 汉烈米神情苦涩:“我在自己问自己,有什么元素,是会作有韵律、有规则的颤动 的?” 原振侠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在那块大石之中,有一些东西,是在作有韵律 的跳动的?” 汉烈米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显然这是他也无法接受的事实,但是他还是十分肯定 地点着头。 原振侠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也十分勉强。因为他知道汉烈米不会向他说谎,可是 整件事,却又怪异得无法接受。 他指着汉烈米:“好了,你究竟想说明什么,直截了当地说吧!” 汉烈米叹了一声:“医生,我无法说明什么,黄将军也无法作出任何解释,所以才 想到了你,希望你能作出一种解释,至少,作出一种假设!” 原振侠真的感到迷惑了,他的思绪变得十分混乱:“等一等,我还未曾弄明白你的 话。你说大石之中,有一种东西在,那东西,或者是那物质,在作有规律的颤动,或是 跳动?” 汉烈米缓缓摇着头:“由于我自己也在极度的迷惑之中,所以我无法向你作进一步 的说明。啊……快到目的地了,等你进了那座陵墓之后,你或者会领悟的,现在我向你 多作解释,也没有用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除了接受汉烈米这样说法之外,也别无他法可想。 飞机在这时,已经在作降落的准备。向下看去,下面是一个小型的机场,停着不少 军机,可能是一个军用机场。 当飞机降落,舱门打开,原振侠和汉烈米步出机舱之际,已看到一辆黑色的大房车, 疾驶而来。一停下,车门打开,就出来了两个身形十分高大,体格很健壮的女子,向汉 烈米行了一个军礼。 汉烈米向她们点了点头,就和原振侠一起进了车子。车子驶向一架军用直升机,他 们登上了直升机,那两个女子,看来负着保护他们的责任。 汉烈米低声对原振侠道:“这两位,是举世知名的卡尔斯将军的女护卫。她们所受 的训练之严格,写在小说里也不会有人相信!”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卡尔斯将军的女护卫接近一百人,自然也是黄绢的主意。他不 表示什么,只是向下看着,下面是连绵不断的黄土平原,一直延伸到天际,看起来荒凉 而单调。 直升机飞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板广场。那广场的石板,在阳光下看 来,洁白而有闪光。原振侠也看到了那四个大石墩,同时,也明白了黄绢保守秘密,何 以会引起世界考古学者的抗议。因为在那广场四周,不但布满了军队,而且,至少有七、 八架新型坦克驻扎着! 在这样的防守下,想要接近这个广场,非有一场战争不可! 直升机略一盘旋,就在广场上降落了下来,立时有一辆满载士兵的中型吉普车,疾 驶而来。汉烈米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一起下机,士兵已整齐划一地自车上跳下,迅 速列队,向两人举鎗致敬。 汉烈米指着不远处,那是广场中心,石板被移开的部分。在那里,另有二十个士兵 荷着鎗在守着。 原振侠在汉烈米的叙述之中,对这个广场,以及陵墓入口处的情形,已有相当程度 的了解。这时,他站在那个广场之上,亲身经历,毕竟和只听叙述不同,只觉得建筑之 伟大神秘,简直难以形容。 在那一块一块的石板之下,又蕴藏着不可测知的古代的秘密,更使人心头有一种异 样的刺激之感。 所以,虽然在十几小时的旅程之中,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但这时,他也丝毫没有疲 倦之感,他甚至走在汉烈米的前面。 当他来到入口处之际,守卫的士兵又向他行礼。他略等了一会,和汉烈米一起走下 了石板。 当他看到了那个陵堂之际,他才知道,这不能怪汉烈米的形容本事差。事实上,是 人类的语言文字,不论你如何运用,都难以形容出这个建筑在地下的陵堂的宏伟! 从上向下看去,可以看到陵堂之中,大约有十个人在。那些人也正仰着头在向上看, 原振侠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黄绢。 可是从上面看下去,那些在陵堂中的人,给人的感觉,是如此之渺小。那是陵堂建 筑宏伟所造成的一种对比印象,可能是建造这座陵堂的古代设计师故意的设计。 原振侠心中立时想到的是,就算伟大如沙尔贡二世,坐在石台上,置身于这样的陵 堂中,从这个角度看来,他也同样会给人以十分渺小之感。 这是不是古代的艺术家,故意作出这样的设计,来表示对权位的一种抗议呢? 原振侠所想到的问题,不容易有确切的答案。但是在人类的历史上,各种各样的野 心家,沉湎于权力的争夺之同时,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和文学家,也在致力于对野心家反 抗和鄙视,这一点倒是有定论的。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看到,黄绢在向他挥着手。 所有的人都在那石台附近,那石台从上面看下去,还不怎样,越往下走,越觉得一 块大得那样的石头,真有点不可思议。 原振侠走完了石级,踏足在陵堂的地上,他径自向黄绢走了过去,心头思潮起伏。 黄绢看来一点也没有什么紧张,她伸出手来,听来有点客气:“你来了?” 原振侠和她握着手,他要竭力克制着,才使自己的声音不致于发抖:“你好!” 他说了两个字之后,立时转变了话题:“这里有一点怪事发生?汉烈米博士说得不 是很详细,究竟是什么事?” 黄绢缩回了手,指向那块大石:“在这块大石之中,有着……有着……” 显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所以她又指向一组萤光屏。萤光屏一共有六幅,有 的大、有的小。 原振侠一眼就看出,在发现了那块大石的内部有怪异之后,一定已增设了除了声波 探测仪以外的其它各种探测设备,因为各个不同的萤光屏上,显示的波纹并不一样。 有一幅萤光屏,一看就知道是利用X光,想看到石头内部的情形。可是显示在萤光 屏上的,却只是一片灰白。 原振侠盯着那些萤光屏──虽然波形不一,但那是不同方法探测的结果,而相同的 是,那些波纹,都在作有韵律的、有规则的跳动。 这种波形的跳动,难怪汉烈米解释不清楚。这时,原振侠看着,他自然而然地产生 了一种错觉──他是在注视着医学上的脑电图,或是心电图。整个情形就是这样,波形 在跳动着,每一次相隔的时间也是相同的! 原振侠真正呆住了,这种情形,其实是说明了一种情形:这块大石是有生命的!或 者说,在大石之中的东西,是有生命的! 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呢?石头是没有生命的,在石头之中,也不会有有生命的东西, 这是人类智识范畴之内的事。 可是从波形的显示看来,不但是有生命,而且这样的跳动,还不是一个微弱的生命, 而是强有力的生命! 原振侠怔呆着,过了好一会,黄绢和汉烈米才一起问:“怎么样?” 原振侠的喉际有点发干,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哑:“看起来……看起来……倒像 是这块大石之间,有着一颗心脏,在不断跳动!” 原振侠的这种话,如果在别的场合之下说出来,一定会引起哄堂大笑。但在如今这 样的情形之下,所有的人,互望着,没有人有轻率的神情现出来。 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沉声问:“照你的意见,那是什么形式的生命?” 原振侠深深吸着气:“我不敢说,可是各位,一定是长时期从事探测工作的了?” 几个人都点头,原振侠又问:“请问,如果是一株巨大的古树,那是有生命的,在 试用各种探测仪器的过程之中,会不会有这样的波形显示出来?” 原振侠的问题,在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后,才有人陆续回答:“不会!” 那半秃的中年人补充道:“植物生命,在各种探测仪的萤光屏上所显示的波纹,另 有规律。精密的探测,甚至可以测出植物细胞输送水分时的运动,但……那是完全不一 样的一种运动。” 原振侠摊了摊手,向汉烈米和黄绢望去:“那么,至少可以排除植物生命了。” 各人都点着头,也都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他不能肯定那是什么性质的生命,就先 排除不可能的。在所有不可能的因素都被排除之后,剩余下来的,自然是可能的因素了, 这是逻辑上的简易法则。 原振侠又道:“是不是,有某种性质特别活跃的矿物,或者说,是性质非常不稳定 的元素,会现出这种波形来?譬如说,放射性元素,有几种是十分不稳定的,几乎每秒 钟都在发生变化。”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有好几个人一起摇头:“如果是不稳定的放射性元素,一 定有辐射量的显示,可是所有指示辐射量的记录都是零。”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又排除了一种可能性,这块大石,各位可能凭感觉感到 在震动?” 黄绢道:“当然没有!” 原振侠向汉烈米望去:“博士,那似乎只有两个可能了。第一个可能是,这块石头 是活的,石头本身,就是一个生命……” 陵堂之中静了下来,剎那之间,静得有点异样,几乎人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道:“这是无法接受的!” 原振侠作着手势:“我也只是提出可能,事实上,令我自己也不能接受。而第二个 可能是,在这块大石中,有着一个生命存在。” 又是好一会沉默,汉烈米道:“还是不能接受。” 黄绢忽然笑了一下:“有一位先生,曾经记述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灵魂,因为 某种原因,被困在一块木炭之中,会不会在这块大石之中,是──” 她显然觉得再讲下去实在太荒诞了,而且也是对考古学的大不敬,所以她就住了口。 汉烈米博士却并不在意,他大动作地摇着手:“别告诉我沙尔贡二世的灵魂,在这 块大石之中!” 黄绢来回踱了几步,有了决定:“把大石剖开来,就可以知道在里面的是什么了!” 原振侠忙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一昂首:“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原振侠道:“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低下头一会:“为什么呢?” 原振侠停了片刻:“在我的感觉上,这种探测到的跳动,像是……人体的心脏跳动。 我们不会为了……要弄清楚人体心脏结构,而把人体剖开来的,是不是?” 黄绢立时道:“照你这样说法,医学上应该没有解剖学了!”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解剖学只解剖死人,不解剖──” 黄绢一抬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解剖活的生物──中学生在生物实验室中, 就已经开始解剖活的青蛙、活的兔子,而且,你又怎能担保,对科学有求知欲的科学家, 没有解剖过活人?” 原振侠感到身子一阵发热,他显得十分激动:“如果有这样的科学家,他不是对科 学有求知欲,他不是刽子手就是疯子!” 黄绢呆了一下,声音变得轻柔:“别去讨论那些。这块大石,就算是一个生命,把 它剖开来,也并不造成什么不道德。” 原振侠盯着那块大石,过了好一会,他才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决定都行,我不明 白,为什么你要把我从万里之外叫来?” 黄绢在这时候,突然用了一句中国话:“我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对你说。”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汉烈米博士绕着那块大石,不断地转着圈子: “两千七百多年前的陵墓之中,居然有生命存在,所有考古学的教材,都可以彻底改写 了!” 黄绢扬了扬手,神情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严肃:“各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 是极度的秘密,卡尔斯将军不会容忍任何秘密泄露。解剖这块大石的工作,会由卡尔斯 将军属下的工兵部队担任。” 原振侠仍然望着那些有波形显示出来的萤光屏,他可以肯定,波形变化的韵律,是 生命的韵律。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形式的一种生命,怎么会和一块大石结合在一起? 他在黄绢和那些专家商议着,如何进行把那块大石剖开来的工程之际,慢慢踱步到 了那件黄金缀成的战袍之前。 虽然经历了两千七百多年,可是仍然金色灿然,而且镂金工艺是那么完美,令得他 不由自主赞叹:“这……件战袍,只怕是世上所有古物之中最名贵的了!” 黄绢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响起:“不,最有价值的,应该是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黄绢一定站得离他极近,近到了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黄绢的体温。 这令得他的身子发热,不由自主地低叹了一声。 他虽然未曾出声,可是黄绢还是敏感地想到了他在想些什么,向后面略微退开了一 些。原振侠刚才因为紧张而捏着的双手,这时才缓缓松了开来。 他并不转身,用一种十分镇定的语调说:“关于那椅子的事,博士已向我详细说了!” 黄绢的声音十分低沉:“我一定要得到那张椅子!” 原振侠缓慢地吸着气:“你所拥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黄绢闷哼了一声:“只有笨人,才会认为自己拥有太多,聪明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原振侠在心中又叹了几口气,他竭力遏制着自己心头的厌恶感:“你不是为自己要 那张椅子,是为那个畸人!” 黄绢“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我喜欢你嫉妒,但那不是君子的行径!” 原振侠陡然转过身来,盯着黄绢。黄绢昂然站着,神态十分高贵优雅,那是足以令 得任何男人都会为之气窒的一个美女。 原振侠望着她,或许是由于她面对着那件黄金战袍的缘故,在她本来澄澈明亮的双 眼之中,闪耀着一片异样的金光。 原振侠忙移动了一下脚步,黄绢跟着他,半转了身过来。她双眼之中的那种金光消 失了,但是原振侠的心中却更失望,甚至有一阵无可避免的刺痛──他在黄绢的双眼之 中,接触不到美丽,所看到的,只是追求权力的一种贪欲。这种贪欲,令她美丽的双眼, 看起来,甚至是一片浑浊,无法凝视。 原振侠偏过头去,黄绢笑了一下:“根据你和南越的几次接触,你能不能判断,那 张椅子,是不是在他手里?他藏在什么地方?” 南越把那张椅子藏在什么地方,原振侠自然不知道。而黄绢居然连那张椅子是不是 在南越那里,都无法知道,原振侠感到十分诧异。 他倒是可以肯定椅子在南越手上,因为南越曾以为他拥有椅子的资料,而来找过他。 原振侠几乎要把南越来找他的那件事说出来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黄绢已经道: “如果椅子在他那里,我叫人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说你有那椅子的资料,他应该来找你 的!” 原振侠心中又感到了一下刺痛──又是狡狯的手段,实在太多权术,太多狡狯了! 也就在那一剎间,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用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自然而然的口吻 回答:“没有,他没有来找我,我想那张椅子,根本不在他那里!”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没有因为说谎而脸红,而且还直视着黄绢。 原振侠并不是擅长于说谎的人,但这时候,他却欺骗了黄绢,欺骗了他内心深处深 爱着的黄绢。 原振侠当时只想到了一点:黄绢是为卡尔斯将军在寻找那张椅子的,他不能让这个 畸形的狂人,有无限制扩展权力的力量! 本来,原振侠绝不相信一张椅子会有这种神奇的力量。他也奇怪,何以像黄绢这样 的聪明人,竟会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但是,他到了这座陵墓之中之后,心中自然而然,受了古代宏伟建筑的影响,而且, 那块大石还有那么奇异的现象显示出来。环境有时会给人心理一种压力,使人趋向神秘, 人进了宏伟的庙宇或教堂之中,特别容易倾心宗教,就是这个原因。 原振侠对那张椅子的一切,可以说仍然一无所知,但是他想到的是,不能让黄绢得 到那张椅子!他没有力量把黄绢从追求权力的深渊之中拉出来,至少也不能把她更推下 去! 就是因为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他才决定,不把南越来找过他的事告诉黄 绢。 黄绢现出失望而焦急的神情来,来回踱了几步:“那么,这张椅子上哪儿去了?” 原振侠装成不经意:“谁知道,或许是和那所大宅中的废物垃圾,一起拋掉了!” 黄绢像是被人重重踩了一脚一样,愤怒地叫了起来:“不会,绝不会!南越这个古 董商人,应该知道那张椅子的价值!” 原振侠冷笑一下:“不一定,就算知道了,他如果不想做君主,对他来说,也没有 什么用!” 黄绢似怒非怒地望着原振侠,忽然道:“我们出去走走?这里充满了古代的神秘, 是散步的好地方!” 原振侠低下头:“如果可以远离那些士兵,的确是好。” 黄绢发出一阵动听的笑声,向外走去。原振侠望着她款摆的细腰,飞扬的长发,身 不由主地跟在她的后面。 一离开了陵墓,黄绢便登上了一辆吉普车,原振侠坐在她的身边,车子向前疾驶而 出。 这时,正是日落时分,残阳如血,天际一大片血红的晚霞。极目望去,黄土平原延 绵伸展着,一直和天际的边缘相连。 原振侠在车子一停下之后,立时跳了下来,俯身拾了一把泥土,又让泥土自他的指 缝之中滑落下来。 这一大片黄土平原,曾经孕育了人类古代文明,是极度辉煌的人类文明的发源地。 黄绢默默地走过来,靠在他的身边。风吹起了她的长发,拂在原振侠的脸上,原振 侠也不躲避。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当天际的晚霞,转成了一种看来凄艳莫名的深紫色时,两人谁 也不开口。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黄绢才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以为你很了解我,原来我 错了!” 原振侠声音干涩:“对也好,错也好,有什么改变?有什么不同?” 黄绢踢着泥块:“对,不会有什么不同。” 然后,两人又静了下来,眼看着上弦月在天际显现出来。 这时,原振侠的心头一片茫然。他不知道黄绢这时在想什么,但至少可以知道,黄 绢也极其享受这种宁静的相聚。 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之极了。黄绢是这样手握大权的一个人,而他只不 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身分截然不同,本来是绝无可能出现像如今这样的场面的,可是 居然出现了! 是不是最主要的是,他是男人,黄绢是女人?还是黄绢的内心深处,对他还是有着 爱意? 当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时,他几乎忍不住,要在黄绢的耳际轻轻地问:“你是不是 爱我?” 不过,他当然没有问出口。他不再是初恋的中学生了,他知道,问了之后,不会有 任何结果。 黄绢挺了挺身子,向前慢慢地走着,原振侠跟在她的身边。黄绢在走出了不远之后, 才低声道:“你不觉得这个古代的陵墓,充满了神秘?” 原振侠点头:“是的,据汉烈米说,找不到任何有关陵墓建造的资料。” 黄绢道:“是啊,这样大规模的工程,绝不是三年五载可以造得起来的,也绝不能 秘密进行,何以竟然会没有记载?” 原振侠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当皇帝不想让一件事,在历史上留下记载之际,他 有许多方法可以达到目的。最简单的办法是,把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全都杀掉!” 他说的是人类历史上卑鄙残酷的一面,是人类文明上的污点。可是黄绢听了,却一 点也没有震惊的表示,只是略扬了扬眉:“那的确是最简单的方法!” 原振侠心中苦笑了一下。黄绢当然是明白这种方法的,或者,她曾经使用过这种方 法! 他感到无话可说,两个人走出了不很远,又转身走回车子。黄绢自言自语地说: “那块大石中,会有什么东西?” 原振侠仍然不出声,因为那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要弄明白那块大石之中,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工程还真不简单。 要剖开一块大石,可以有很多方法。最原始的自然是使用人力,把石头一下一下锯 开来,这种方法早已不用了。 比较先进的是“水刀”,利用高压,将水射向石块,可以使石块碎裂开来。 而更先进的,是使用裂石的化学剂,可以最快、最安全地把大石随心所欲地剖解。 汉烈米采取的就是这个方法,裂石专家带着一应器材,在三天之后赶到。 在这三天时间内,原振侠一直和汉烈米在一起。自从那天晚上,黄绢和他散了一会 步之后就离开了,再也没有来过。 汉烈米自然力邀原振侠留下来,原振侠也确然留了下来。可是他真不敢肯定,自己 是对考古工作有了兴趣,是这座神秘的帝王陵墓吸引了他,还是他的心中另有秘密的愿 望,希望黄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这三天之中,汉烈米和原振侠交换了不少意见。原振侠对这座陵墓,没有文字记 载这一点,提出了他的看法,和汉烈米讨论过。 他道:“中国的秦始皇墓,你是知道的了?” 汉烈米立时又兴奋了起来:“当然知道!最近的发现说,这个皇帝的陵墓,在地下 的面积,竟达到五十六点二五平方公里那么大,真是不可思议!这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 来,最大的一座陵墓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要在五十六平方公里的地下,遍建信道、陵室,以及各种用途 的坑室,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需要多少时间?只怕秦始皇一开始做皇帝,陵墓工程也开 始了。可是这样的一个大工程,历史上有关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 汉烈米点头:“是啊,而且当时在中国,文字已经发展得十分充分,可以记录任何 事件了!” 原振侠道:“帝王对自己的陵墓,都十分重视,怕被后世的人发掘。他们都知道, 自己的权力,随着生命的消失,不会再存在。所以,对于他们的葬身之所,就一直要严 守秘密。” 汉烈米大表赞成:“对!尤其对沙尔贡二世来说,他甚至在死后,还想保持权力, 自然会把陵墓建造过程之中,曾经参与的人──” 他讲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和原振侠相对无言。那自然是他们两人, 都想到了当时为了保守秘密,一定曾有过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之故。 三天的时间,汉烈米也做了不少工作。他先测得那座石台的高度是两公尺,但还有 一公尺,是埋在地底的,那也就是说,石块比预计的还要大得多,重量甚至超过五百吨。 化学剂裂石的专家,本来想要把整个石台起出来,再进行裂石工程的。但是要去找 那么巨大的起重机,就是绝大的困难,有了起重机,也无法运进这个陵堂来,所以只好 作罢。 专家在大石上,先画出了许多格子,准备照画好的格子,把大石剖开来。 然后,专家又清洗大石,用的也是化学剂。大石的表面,本来呈现一种相当洁白的 色泽,才一开始用化学剂去清洗,化学剂一喷了上去,所有在旁看着的人,都不由自主, 发出了惊呼声来! 化学剂是很普通的洗石剂,作用是可以把石头表面轻微腐蚀一下,使得石头表面的 积尘清除。很多用石块建成的大厦,就是用这种化学剂来喷洗,使之翻新的。 可是这时,石块表面,曾被化学剂喷上去的地方,却发生了异常的变化。化学剂一 和石面接触,立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和泛起泡沫来。而且可以看得出,石块的表面, 迅速地被蚀了下去! 汉烈米首先大叫道:“停止!停止!” 裂石专家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极度不知所措,立即停止了喷射。大石表面上,已 有一大块蚀去将近三公分,现出一个浅浅的坑来。 汉烈米、原振侠一起奔过去看,残剩的化学剂还在冒着泡沫。原振侠出声叫了起来: “天!这座石台,有一层外皮!” 汉烈米的脸色,甚至变成了惨白色,那是由于极度的兴奋而产生的。因为他看到, 在石台的“外皮”被化学剂蚀去了之后,显露出来的部分,是一模一样的岩石,已经谁 都可以看到,在石上,有巨大的楔形文字刻着。在已显露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到三、四 个字,每一个文字的大小,足有一平方公尺! 裂石专家的脸色也白得可以──在这之前,他做了不少工作来检查这块大石,也就 石头的质地,发表了不少伟论,可是他竟然未曾发觉,整座石台是有着一层“外皮”的。 “外皮”相当薄,只有三公分,而且,十分容易被腐蚀。显然不是岩石,而倒像是 一种什么涂料,涂在石台外面,只不过看起来和岩石完全一模一样而已。 这对于一个专家来说,自然是一种羞辱。他的双眼睁得极大,挣扎了半晌,才道: “不可能!不可能!” 汉烈米则已经大叫一声,转过身来,扑向专家,把他紧紧抱了起来。 裂石专家大吃一惊,急急为自己的地位争辩:“古代人不知用什么方法,把我…… 骗了过去!” 汉烈米的脸色,已转成异样的红色,他用尽了气力在叫嚷:“不但把你骗了过去, 把我也骗了!可是你做得好,你做得好,你做得太好了!” 他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又冲过去抱原振侠,然后又叫嚷:“继续用那种化学剂,把 石头的表皮全都弄走,我看秘密就快显露了!” 裂石专家吁了一口气,连忙又继续喷化学剂。半小时之后,发现事情和想象的略有 不同──石台只是在向上的一面有一层“外皮”,其余的四面并没有这层“外皮”,向 下的一面,由于埋在地下,自然不得而知。 “外皮”在外形上看来,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连裂石专家也无法分辨出来。整个平 台的向上一面,都刻着巨大的楔形文字。 由于刻在石台上的文字是如此巨大,因此,站得近是无法阅读的。汉烈米和几个考 古学家,一起奔上了石阶,站在入口处,居高临下,向下看来,才能看得清楚。原振侠 不会读楔形文字,所以他没有跟上去,只是抬头向上望去。 汉烈米和考古学家们,一定一下子就看懂了那些文字,因为他们人人的神情都是一 样的──瞪着眼,张大口,一副惊诧莫名的神情。 所有在陵堂中的人,都抬起头向上看着,一时之间,静得出奇。 原振侠首先打破沉寂:“上面刻了些什么?” 汉烈米吞咽口水的声音,连在下面的原振侠,都可以听得到。他没有立时回答,只 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自石阶上走了下来,那几个考古学家,跟在他的后面,几个人的脚 步,都显得十分沉重。 到了石台的附近,汉烈米仍然不出声,双手捧着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工程 人员,探测人员请先撤退,这里的一切,暂不进行!” 裂石专家道:“我可以立刻开始工作!” 汉烈米看来十分疲倦地挥了挥手道:“暂时停止,请离开这里!” 汉烈米是总指挥,他一再下令要各人离开,各人当然服从。不到十分钟,陵堂中只 剩下了五个人──汉烈米、原振侠和三个考古学家。汉烈米又道:“通知黄将军,等她 来决定!” 原振侠指着石台的表面:“上面刻着什么?是一种咒语?” 古代的帝王陵墓,常常留有神秘的咒语,惩罚擅自进去的人。埃及有很多金字塔, 就有这样的咒语,所以原振侠才会这样问。 汉烈米又吞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是不是咒语,但至少可以肯定,是一个警告。” 汉烈米这样说的时候,向另外三个考古学家望去,三位学者神情严肃,一起点头。 其中一个沉声道:“可以说是严重警告!” 原振侠来到了石台边上,把手按在石台上。汉烈米陡然神情紧张地作了一下手势: “原,最好……离它远一些!别碰……它!” 原振侠吃了一惊,缩回手来:“那警告……说连碰都不能碰吗?” 汉烈米摇头:“不,上面的话,其实很简单。” 他顿了一顿,才把石台上所刻的楔形文字,译读了出来:“当这些文字显露时,不 论是任何人,作为已经超过了天神订下的界限。立刻离开,再也别碰天神的宝座,否则 将有难以估料的巨大灾祸,这种巨大的灾祸,是任何人任何力量所不能抗拒的。” 汉烈米读得十分缓慢,当他读完了之后,他摊开了双手。原振侠忙问:“天神的宝 座?那是什么意思,这石台,是天神的宝座?” 对于原振侠这个问题,汉烈米和三个考古学家,都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汉烈 米才道:“我也不明白,这块大石……这座石台真是怪异透顶!这一段警告……像是刻 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有人把石台的表面那一层‘外皮’弄去一样。” 原振侠道:“如果有什么人,要剖解、弄碎这座石台的话,当然会先从上面着手。 而那层‘外皮’又十分容易被毁,所以,总可以看到这段警告的。” 汉烈米盯着石台:“看到的人,就一定会被这段警告吓倒的吗?” 那三个考古学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如果像我那样, 根本看不懂楔形文字,自然不会理会!” 汉烈米的右手无目的地挥动着,显得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他陡然道:“不论如何, 一定要把这块大石剖开来看看!” 汉烈米显然是下定了决心之后,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的。而在第二天,黄绢赶到之 后,汉烈米在讨论会上,仍然坚决地这样主张。 黄绢的神情很犹豫,她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考虑了一会,才道:“我不是专家, 这座石台的怪异现象,我也无从解释,我只是从想象的角度,表示我自己的意见!” 汉烈米喃喃地道:“的确要依靠想象!” 原振侠续道:“既然在这里,有我们不能理解的事,而且,已经有明明白白的警告, 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会有巨大的灾祸,那可能是不可测的巨灾。所以,我主张还是放弃 行动算了!” 汉烈米陡然叫了起来:“这,太没有科学研究精神了!” 原振侠摇着头说:“博士,科学研究精神,绝不等于轻举妄动!” 汉烈米仍然坚持:“我不相信把一块大石弄开来看看,会造成什么恶果。” 原振侠叹了一声:“博士,我不是要和你争辩,在这块大石之中,有我们不明白是 什么的东西在,它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是──” 那座石台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这是可以肯定的了,然而它是什么呢?原振侠却又 说不出来。 所以他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在他身边的黄绢,突然接上了口:“它是天神的宝 座,石台上明白地刻着,它是天神的宝座!” 汉烈米闷哼了一声:“没有人再比从事考古工作的人,更明白古代文字的含义。古 代文字的表达能力不强,又惯作夸张的用语。天神的宝座,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释,最好 的解释是,这座石台,是用来作为某一种神的宝座的,就像许多希腊、埃及的庙宇,被 称为天神的宫殿一样。” 汉烈米的解释,在学术上,当然是成立的,而且也是最易被人接受的解释。除此之 外,“天神”还能作什么别的解释呢? 所以,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汉烈米继续道:“当然,是不是继续进行下去, 等黄将军决定!” 黄绢神情犹豫,她保持了片刻沉默之后,忽然转了话题:“我早已说过,这个陵墓, 可以研究的地方极多。那石台有一层表皮,又怎知其它石块的表面没有?如果有的话, 可能有更多的文字刻在石块上,可以给我们有所适从,所以──” 汉烈米有点不耐烦:“将军,你的意思是,暂时不去剖解那座石台?” 黄绢点头:“是的,等我们知道得再多一些,再来动手。” 汉烈米顶了一句:“如果没有新发现了呢?” 黄绢扬眉:“博士,在石台表面的文字未曾发现之前,你也曾说不会有新发现了!” 汉烈米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才道:“好,我们去研究陵墓每一块 石头的表面,看看是不是可以剥下表皮,但如果真的没有发现了,那又怎样?” 黄绢没有直接答复,只是道:“到时,我自然会决定该怎么做!” 这次讨论,可以说在并不融洽的气氛之下结束。等参与讨论的其它考古学家离开之 后,黄绢留下了汉烈米和原振侠,她道:“我有一种感觉,或者,只是我的想象。我觉 得,这座石台,和那张不知下落的椅子,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汉烈米道:“当然!”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石台上的那个圆孔:“椅子的唯一椅脚,就是插在那座石台上 的。” 黄绢绕着石台,缓缓转了一圈:“椅子是天神所赐,石台是天神的宝座,两者都和 天神有关。” 汉烈米挥了一下手:“古代文字中的天神──” 黄绢的声音有点严厉:“别低估了古代文字的形容能力,天神就是天神,来自天上 的神!” 汉烈米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他们不明白何以黄绢如此激动,如此固执。 可是,随即,他们就明白了──黄绢自始至终,都相信那张椅子的神奇能力,可以令得 卡尔斯将军的权力,随心所欲地扩张。 原振侠忍不住闷哼一声:“祝你成功!” 黄绢指着石台:“天神已经展示过神迹,沙尔贡二世在世时的权力,就是证明!” 汉烈米和原振侠同时叹了一口气,汉烈米摊了摊手:“好,你是老板,随便你怎么 说。” 黄绢指着陵堂的四周围:“博士,有很多秘密等你去发掘,这个陵堂之中蕴藏的秘 密,我相信是无穷无尽的!” 汉烈米喃喃地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黄绢又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勉强笑了一下:“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只是一个普 通的医生,我想我还是回去做我本份工作的好。” 黄绢想了一想:“有南越的消息,请你和我联络一下。我想那张椅子,至少他是知 道下落的!” 原振侠不置可否,含糊答应了一下。黄绢掠了掠长发,原振侠实在无法设想她心中 在想些什么,她又道:“你要离开,我可以派飞机送你。” 原振侠点头:“请你安排,我想立刻就走。” 汉烈米过来,紧握原振侠的手:“虽然最后我们意见不同,但是我实在很高兴认识 你。我想请你,如果终于要剖开这块大石时,你能够在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的,我……尽可能赶来!” 他和汉烈米还有一些话要说,可是碍着黄绢在一旁,说了又不方便,所以就住了口。 黄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我叫他们立即去安排,安排好了,会有人来通知你,再 见了!” 她向原振侠伸出手来,原振侠和她握着手,两人都有点不想放开手的样子。过了好 一会,才放开了手,黄绢向石级走去,原振侠陪在她的身边。当他们两人一起走上石级 之际,原振侠沉声问:“你是不是在承受着什么压力,逼你非找到那张椅子不可?” 黄绢倏地扬眉:“你对我现在的地位估计太低了,他,只不过是站出来的一个傀儡, 我才是幕后的主人!”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卡尔斯将军而言。他实在 有点不了解,何以黄绢的野心可以这样无穷无尽、永无止境! 黄绢的神情,却像是对刚才那种答复,还不感到满意,她又补充着:“近年来,我 致力于组织世界各地的反政府力量,你不能想象取得了多大的成绩。我要把势力一直扩 张开来,不是局限在落后的阿拉伯世界!所以,我需要那张椅子!” 原振侠实在已不想再说什么了,这是他这次和黄绢在一起,第二次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当他向黄绢望去,看到黄绢美丽的脸庞上所现出来的那种神情,十足是一个 贫家少女,想要一件漂亮的衣服来装饰自己一样。他不禁想到,人的贪念,无分大小, 实际上是一样的。对于没有的东西,总是想要,要了还想要,不会有满足的一天! 一个贫家少女,渴望得到一件漂亮的衣服,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一有了 这件衣服,就会满足。但等她得到了之后,她又会想要更多! 黄绢现在,还有什么是没有的呢?任何人看起来,她都应该满足了,可是只有她自 己感到不满足! 这时,他们两人已快走到石级的尽头了,原振侠叹了一声:“那椅子的一切,不一 定是真实的!” 黄绢笑了一下:“就算是不真实的,我去弄了来,又有什么损失?” 原振侠也笑了一下,他停下了脚步。黄绢继续向前走去,当她走出出口之时,她回 过头来,又望了原振侠一下,才翩然走了出去。 原振侠在石级上伫立了很久,上面士兵行敬礼的声音,隐隐传来。当他转过身来时, 看到汉烈米也走了上来,原振侠和他一起在石级上坐了下来,俯视着整个宏伟之极的陵 堂。 石台上刻着的巨大的字迹,从这个角度看来十分清楚,奇异的楔形文字,造成了一 种十分诡异的形象。 汉烈米紧闭上眼睛一会,才睁开眼来,他的神态看来极其疲倦:“医生,我感到在 这里的一切,已经逸出了考古学的范围了!” 原振侠缓缓点着头:“我早就有这样的感觉。博士,你看这块大石,一整块那么巨 大的石头,现代的采石技术,可以做得到么?” 汉烈米双眉蹙得极紧:“更何况,这块大石的中心部分,还有着生命的韵律!” 原振侠想了一会,才道:“古代文字中的天神,虽然十分虚幻,但是也不能排除真 有天神存在的可能。很多人类的古代文明,只有用曾有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到过地球,才 能解释。” 汉烈米“嗯”地一声:“有此一说,那些外星人,就是古代人心目中的天神──”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指着那石台:“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台,是外星人留下来 的?你如果真要作这样的假设,倒还有一点可支持你的说法。广场四周的那四个巨大的 石墩,曾受过高达数千度高温的灼烧,照你的想法,就有可能是一艘巨大的外星太空船, 利用这里起飞和降落,灼烧是宇宙飞船的喷射燃料所造成的!”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以为这样说只是开玩笑,那你就错了,我真的这 样想。” 汉烈米望了原振侠半晌,才道:“那么,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协议,我还是从考古学 的角度去处理,你从幻想的角度去尽量设想。” 原振侠和汉烈米大力握着手:“这块大石,暂时还是相信上面的警告比较好。” 汉烈米有点调皮地眨着眼:“甚至在它上面钻一个小洞,达到它的中心部分也不可 以?” 原振侠的心中陡然一动──对于这个石台,他当然不是没有好奇心,石头中间,究 竟有着什么?钻一个小孔去探测,应该也是办法。 可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博士,当我们一无所知的时候,还是相信警告的好。” 汉烈米喃喃地道:“可是在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知道得多一些呢?” 这个问题,原振侠也无法回答。 原振侠的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设想。他注视着石台表面的那个圆形的小孔,他的 想法是:如果得到了那张椅子,把那张椅子放进那小孔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所以他只是沉默着。汉烈米又道:“砌成陵堂的大石 块上,真还有可能蕴藏着秘密?” 他说到这里,陡然站了起来,向石级下直冲了下去。在地上,取起一个铁锤来,奔 向一边,用手中的铁锤,向着石块用力敲着,敲得石屑四飞。不一会,就敲出了一个小 小的凹痕来。 原振侠一面阻止着他,一面也向下奔了下去。 汉烈米这时,情绪可能激动之极。原振侠还没有奔到地上,他已经转过身来,奔向 那石台,在奔过去之际,他高举着手中的铁锤。 原振侠大叫:“住手!” 可是汉烈米的动作极快,原振侠才一叫出口,他手中的铁锤,已经向着石台的一角, 重重挥击了下去。 那铁锤有相当长的柄,锤头部分不是很大,但是却是专门设计来给考古学者或地质 学家用来敲击岩石之用的。 而且,任何再巨大的石块,只要是呈立方形的话,石角部分,总是极容易因为敲击 而碎裂的。 这时,情形也没有例外,铁锤一敲上去,“啪”地一下响,石台的一角,便被敲裂 了下来。 那被敲下的一角石头,不会比一只拳头更大,被敲得飞了开去,落地之后,还滚动 出了相当远。 汉烈米在敲下了那个石角之后,整个人立时僵立着不动,原振侠也怔住了。 在那一剎间,汉烈米心中在想什么,原振侠不知道,他自己则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石上所刻的警告,甚至不让任何人再接近,否则就会有巨大的灾祸,可是这时,汉烈 米却敲下了它的一角来! 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灾祸,是不是立即就要爆发了?在那一剎间,简直像是连 空气都已经凝结了一样,原振侠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僵立着不动的汉烈米,开始转动着他的身子。当他的身子在转动之际,骨头 发出“格格”声来。他好不容易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和他互望着,两个人都 不出声。 有好几分钟之久,原振侠才从极度的紧张之中,渐渐松弛了下来。当他不再那么紧 张之际,他突然感到了极其可笑! 刚才为什么那么紧张,那么害怕?不但是他,连汉烈米也是。那当然是由于内心深 处,已经接受了刻在大石上的警告,以为敲下了石台的一角来,真的会有巨大的灾祸产 生之故。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象还没有什么灾祸产生的现象。想起刚才那种全身僵硬的惊 恐,不是太可笑了么?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不过他们的面部肌肉还是很僵硬,笑声也很干涩勉强。 汉烈米道:“看来,我并没有闯祸!”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啊,没有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甚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说着,又“嘿嘿”干笑了几声。就在这时,有人在入口处大声叫:“原医生, 飞往机场的直升机来了,随时可以登机。”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汉烈米放下手中的铁锤:“工作压力太大,会令人情绪上不平 衡。我知道刚才我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但还是忍不住!”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至少我们知道,这石台倒也不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着哈哈,伸手在石台的表面之上,用力拍打了两下。 看他的情形,在拍打了两下之后,是还准备再拍打下去的。可是突然之间,他的手 扬了起来之后,就僵在半空之中了。 同时,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盯着石台的表面,神情惊讶,恐惧到了极点! 原振侠忙也望向石台表面,因为若不是汉烈米发现了什么,他不会现出这样的神情 来的。 可是原振侠看出去,却一点也没有什么异样之处,他忙叫道:“博士,你怎么啦? 看到了什么?” 汉烈米扬起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之际,他整个人都给人以一种僵凝的感觉。 直到原振侠连声追问,他才陡然震动了一下,扬起的手也放了下来,急急地道:“没有 什么,没有什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脚步踉跄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墙前,双手交叉着,按在墙上, 把额头顶在手背上。 他的行动如此怪异,原振侠又大声追问──他可以肯定,在刚才那一剎间,汉烈米 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可是汉烈米只是伏在墙上,背部在抽动。原振侠来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想去把他的 身子扳过来,汉烈米却已自己转过来:“没有什么,或许,是我自以为闯了祸,心情太 紧张,所引起的幻觉。” 原振侠立时道:“你看到了什么?” 汉烈米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说:“只是一种幻觉罢了!” 原振侠有点恼怒:“什么样的幻觉?” 汉烈米还是不回答,指着上面的出入口:“直升机已经在等你了,快去吧!” 原振侠闷哼一声:“刚才我们还有过协议,一起研究这里的一切的!” 汉烈米道:“是啊,难道我违反了协议?” 原振侠指着石台:“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汉烈米叹了一声:“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固执的人!好,告诉你,刚才我幻觉到,在 石台的表面上,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形象,像是云团一样的东西出现,色彩十分鲜明。你 没有看到,是不是?我一定是太疲倦,也太紧张了!” 原振侠盯着他,想证明他所说的是不是实话。汉烈米看来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原 振侠只好接受了他的说法,那可能是他一时眼花了。 汉烈米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反而有点兴高采烈:“来,我陪你去搭直升机。 我想,我也需要休息一下了。” 原振侠和他,一起走出了陵墓。一直到直升机起飞,原振侠还看到汉烈米在广场上, 不住向他挥着手。 直升机升空之后,原振侠再度自空中观察那个广场,和广场四角的那四个巨大的石 墩。 从空中看下来,这样的建设,说是巨大的、有四只脚的太空船降落和起飞的场所, 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 当直升机越飞越高之际,那个石板广场也在迅速变小,只剩下了手掌大小的一块。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切奇幻的事,不能像是那个石板广场一样消失。他想到了黄 绢对“天神”的固执信念,自然也想到,她会不择手段,去把那张椅子弄到手。如果那 张椅子在南越手中的话,那么南越的生命,真是危险之极! 在接下来漫长的飞行中,原振侠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原振侠这时,还不知道黄绢已 派出过许多特务去进行这件事,但是他知道,黄绢既然掌握着世界性的恐怖活动,当她 不择手段的时候,就会极其可怕。 所以,当他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还没出机场,立时就打电话给南越。接听电话的 不是南越本人,但是原振侠一说出了名字,电话就由南越来接听。 南越的声音听来很焦切:“原医生,这几天,我每天都在找你!你到哪里去了?我 要见你!” 原振侠道:“我也要见你。” 南越道:“我立刻来看你!” 原振侠立时道:“不,不要在我这里,也不要在你那里,另外找一个地方……你知 道有一个图书馆,叫小宝图书馆?” 南越“嗯”了一声:“听说过,是在郊外的?为什么要到那里去见面?” 原振侠道:“见面之后,自然会告诉你。还有,绝不可以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绝对不能!” 由于原振侠的声音,十分严肃,南越也受了感染,连声道:“是!是!” 放下了电话,原振侠慢慢地离开了机场大厦。他预料会有人跟踪他,可是他留意了 一下,却并没有什么发现,可能是黄绢相信他不会欺骗她。 原振侠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欺骗了黄绢,如果黄绢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知道黄绢一直以为,他是不会对她作任何反抗的。当一个女人自己建立了这样的 一种信心之后,她的一切行动就会十分自信。而当她明白了这种信心是不可靠之际,自 然打击也特别沉重!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事实上,他对于自己为什么要欺骗黄绢,还是十分模糊的。要 不是相信真有一张那么灵异的椅子,他根本不必骗人,可是他又真不相信椅子会有什么 神奇的力量,他却又这样做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潜意识中对黄绢的不满?是心底深处,不甘心做黄绢的俘虏,想要摆脱感情奴隶 的地位?在他紊乱的思绪之中,他整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到达小宝图书馆的时候,南越还没有来。原振侠和职员已经十分熟稔,他吩咐了职 员几句,走进了一个藏书室。 图书馆中,如常一样的寂静。原振侠在书籍排列的架子前,慢慢地走着,不时抽出 一本书来翻看。 在这一列书架上,全是明、清两代的笔记、小说、野史一类的书籍。原振侠顺手翻 阅的,都是明朝的,和宁王朱宸濠有关的一些。从记载中看来,这位王爷,如果不是野 心勃勃想做皇帝的话,倒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幻想家,因为他几乎对任何不可思议的事都 深信不疑。 有一则记载,说他相信有可以在天空飞行的“天船”,曾有一个人,对他说“天船” 的故事,说了三天三夜。在这三天三夜之中,他不见任何人,甚至是他最宠爱的姬妾, 都被他赶出来。 当他听了那个人关于“天船”的叙述之后,他立即接受了真有“天船”这种东西, 于是下令建造,派那个人为总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造了一艘美仑美奂,看起来华丽 无比的“天船”。 但当然,无法飞得上天,于是那个人就说,“天船”不能飞起来,是因为少了一样 重要的东西。 这位王爷也相信了,“赠以黄金百斤,嘱其人寻找能令天船升天之法”。结果, “其人一去不复返”。 记载的作者,多半十分道学,在记载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总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例如什么“轻信妖言,焉能不败”,“有更甚者,宁王一律照信无疑”,把朱宸濠写得 看来像是最容易受骗的白痴一样。 可是原振侠在看了这种记述之后,倒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这个生活在明朝的王爷, 一定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所以才能在当时的环境之中,相信一切不可思议的事 情。 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情形,也正由于这样,所以也特别多“奇才异能之士”,投入 宁王府之中。 像那则有关“天船”的记载,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不值什么,普通的飞机,直 升机等飞行工具,都是“天船”。 但是在当时,那却是十分新奇大胆的设想。那个向宁王说了三天三夜有关“天船” 的人,有可能是骗子,也有可能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发明家。 原振侠翻阅了一本又一本,大约半小时之后,职员带着南越走了进来。南越一见到 原振侠,就十分激动,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南越由于激动,在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之后,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 来。原振侠忙低声道:“南先生,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但现在, 我至少知道了那张椅子的一些来历。” 南越更激动,把原振侠的手抓得更紧,颤声道:“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南越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不过,你先要据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南越一副无助的样子,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问:“那张椅子,是不是在你那里?” 南越呆了一呆,他大约呆了半分钟左右,才给了肯定的答复:“是!”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拉着他,到藏书室的一个角落上,坐了下来。那个角落, 是供拣到了自己合意的书的人,坐下来阅读之用的,座位十分舒适。 这时,藏书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很难再在这个大都市之中,找到更静寂的谈话之 所了。 当原振侠点燃了一支烟之后,就把那张椅子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他说得十分详 细,凡是他知道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隐瞒,而且,他还加上自己的意见。 南越用心听着。当原振侠开始叙述之际,他反倒显得十分安静,皱着眉,并没有发 出什么问题,只是用心听着。 原振侠足足花了两小时左右,才把所有的细节告诉了南越。南越紧抿着嘴,仰起了 头,将头搁在椅背上,瞪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样子,他正在沉 思,但原振侠也无法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南越仍然一动不动。原振侠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南先生,我把这 一切经过全告诉你,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强大的势力,正不惜一切代价,想得到那张 椅子!” 南越直到这时,才喃喃地道:“我不会放手!”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个势力,可以轻而易举发动一场战争,颠覆一个国家的现 有政权,你是绝对无法与之对抗的!” 南越缓缓低下头来,盯着原振侠:“你的意思,是劝我把那张椅子交出来?”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你错了,我的意思恰好相反。我不想……那张椅子落在那个 野心集团的手中,虽然我并不相信,那椅子有这种灵异的力量!” 南越干笑了一下,在这时,原振侠发现这个古董商人,实在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他道:“你这样说,不是自相矛盾么?既然你不相信那椅子有什么神奇力量,就算给野 心集团得了去,又有什么关系?”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可能不了解,这张椅子,有着极其奇特的历史背景,它是如 何来的,甚至有着灵异的传说。我不相信,但有人会相信,当一个野心家相信椅子有灵 异的力量时,他的野心就会得到一种信心的支持,本来不敢做的,就会放胆去做!”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卡尔斯将军,如今在世界上搅风搅雨,已经接近 疯狂状态了。如果他的野心再得到信心的支持,再作胆大妄为的扩张,那世上不知道要 添多少灾难!” 南越的声音听来仍然很干涩:“医生,想不到你有这样悲天悯人的思想!”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当然还有私人的原因,他不想黄绢在无底的深渊之中,再进 一层! 不过,他没有把这一点讲出来,他又道:“而且,你保有这样的一张椅子,对你来 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原振侠并不是在虚言恫吓,他知道卡尔斯将军和黄绢的行事作风,所以他说得十分 认真。 南越的眉心打着结,望着原振侠,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所以我的意见,是将 这张椅子,秘密地彻底毁去,让它在世界上消失!” 南越又昂起头来(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他特别喜欢昂起头):“把它毁掉?” 原振侠俯身向前:“相信我,留着它,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南越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来,口唇掀动着,几次欲言又止。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凛, 南越的这种神情,分明是在表示他有许多事隐瞒着!他隐瞒着的是什么事?有关那张椅 子的? 南越在犹豫了好一会之后,才道:“原医生,你把一切全都告诉了我,我很感激你。 那张椅子……我这样急切想得到有关它的一切资料,是……因为它……越来……越怪了!” 原振侠陡地一呆,什么叫“越来越怪”?一定是本来就怪,现在更怪了,那才能说 “越来越怪”。那么,这张椅子原来有甚么怪呢? 许多疑问涌了上来,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问才好。 南越沉声道:“我会让你知道一切,首先,是不是要研究一下,那张椅子,何以会 在那所巨宅的一个密室之中?” 原振侠立时道:“这慢慢再研究吧,先告诉我,那椅子有甚么怪?” 南越盯着原振侠:“你信不信都好,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会动……会摇……” 原振侠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打断了南越的话:“等一等,会动会摇,那是什么意思? 它是一张摇椅?好象不对吧!” 南越深深吸着气,把那张椅子会摇晃的情形,详细告诉了原振侠:“我用尽了方法, 也无法知道它是怎么摇动的。” 南越曾用过种种方法,想弄明白那张椅子是怎么摇动的。他用的方法极多,一开始 的时候,已经提及过。 原振侠听了之后,略想了一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坐在那张椅子上久 了,会有摇晃的感觉?” 南越分辩道:“不是感觉,是真的摇动。”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人体的平衡器官,是在耳朵内的半规管。半规管中的液体, 如果有一点异变,就会使人有摇动,甚至天旋地转的感觉。” 南越摇着头道:“不是感觉,是那张椅子,真的在摇动,真的!” 原振侠不想再争下去:“好,你说开始的时候,它摇动,现在更怪了,它怎么样? 跳舞了?” 他看出南越的神情十分紧张,而且他始终不相信,一张有着一个坚硬椅脚的椅子会 摇动,所以他想令得南越轻松一点,才故意这样说的。 可是南越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好笑的样子,他吞了一口口水:“不,它……说话!” 原振侠一听,陡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小宝图书馆之中,要遵守静默的规定,大声 叫起来:“什么?” 南越的神情本来就紧张,被原振侠这样大声一叫,他也直跳了起来:“你……这样 大声干什么?你……声音轻一点好不好?” 原振侠也感到自己失态,可是刚才,他实在没有法子控制自己。他甚至可以接受再 荒谬的事,可是一张椅子会说话,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这个更不可被接受的事情了!那真 是太荒谬了! 在南越的低声哀求下,原振侠总算坐了下来。他叹了一声:“南先生,我们是在讨 论一件十分严肃的事,和你的安危有极大的关系,希望你不要开玩笑!” 南越发起急来,举起了手:“我和你开玩笑?” 他在一急之下,甚至讲话也粗俗了起来:“妈的,我要是和你开玩笑,我是乌龟王 八蛋,不是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那么请你解释,一张椅子会讲话,那是什么意思?” 南越又昂起了头,望着天花板,神情很是犹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原振侠又问:“别告诉我这张椅子开口,或者有别的发声器官!椅子会讲话,它用 什么语言?两千多年前的亚述语,还是明朝时候的中国江西话?还是──” 原振侠还要继续讲下去,可是南越已经以极激动的神情,双手紧握着拳,用力挥着, 几乎是在低声吼叫:“住口!”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不再说下去,只是望着南越。南越的鼻孔迅速翕张着,急速地 喘了一会气,才略微恢复了平静:“我会讲给你听的。” 原振侠等着,过了好久,南越才道:“它摇动的情形,我已经向你说过了。” 原振侠点头,南越又道:“它说话……就是近几天的事,你还记得那天你在散步, 我来找你?” 原振侠又点头。那天,就是汉烈米找他的那天,不过是三天之前的事。 南越用手抹了抹脸,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捏着鼻子的上端。通常,这样的 动作,可以令得人的精神集中一些。 他道:“我那么急来找你,是由于接到了一个电话──” 原振侠挥着手:“这经过我已经知道了,我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你曾来找过我。不 然,你住的那所古宅,可能已经遭到火箭的袭击!” 南越苦笑了一下:“如果它只是摇动,我还不会那么焦急想知道它的来历,可是, 就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前──” 那天,南越照样又坐在那张椅子之上。当他想到昨天和那个年轻医生相见的情形时, 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那医生(他甚至忘记了原振侠的名字)对椅子感到兴趣,是什么 意思呢?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世上有一张这样奇特的椅子? 南越想了一会,无法得出结论──那年轻医生愤然离去,那表示他不是真为那张怪 椅子而来的。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感到那张椅子在摇晃。南越的心中虽然觉得奇异莫名, 但由于次数多了,他也不再那么骇异,反倒有点习惯了。 他放松自己的身子,任由椅子摇摆着。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当他才一听到那种声音之际,他 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可是他却可以肯定,声音是这张椅子发出来的。 这种情形,就像是坐在一张旧的木椅或竹椅之上,旧椅子发出声音来。坐在椅子上 的人,很容易就可以肯定,声音是由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怔了一怔,这张椅子,看起来是一个整体,不应该有甚么声音发出来的。然而, 那声音还在持续,开始是一阵“搭搭”声,像是在按动什么键盘发出的声响一样,接着, 南越突然听到了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南越真正是清楚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的。而且,他也可以在那一剎间肯定,这句话, 和那种“搭搭”的声响一样,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 在那一剎间,南越并没有想到椅子会发出声音来的别的可能,他只是在感觉上,感 到那张椅子,忽然会讲话了! 一张椅子再怪,怪到了能不明情由地摇晃,已经是怪到极点了吧,可是,一张椅子 会讲话,这真是超乎人类想象力之外的事了! 在一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南越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一面跳起来,一面他也不由自主 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句话,其实他是听清楚了的。他还这样问,那只不过是由于他的惊骇实在太甚之 故。 他跳了下来,立时转身,盯着那张椅子。 椅子还是椅子,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南越盯着那张椅子,遍体生寒,冷汗像是许多 条冰冷的虫一样,在他背脊上蠕蠕爬动,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着抖。 他的声音发颤:“刚才……是你在说话?” 他在说了一句之后,立时感到对着一张椅子说话,是绝无意义的事。所以,他又抬 起头来:“刚才……是谁在说话?” 他的问题,并没有回答,四周围静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 南越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自己告诉自己:这里没有人说过话,刚才那句话,一定 是自己集中力量在想什么,才以为听到了有人这样说的。 可是他立时苦笑,那句话,他记得十分清楚:“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他连这 句话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又怎么会去想它? 南越僵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他向那椅子走近了一步, 声音苦涩:“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是什么意思?” 他仍然没有得到回答,这使他立时想到了一点:是不是要坐在那张椅子之上,才能 听到它讲话呢? 经过了刚才那种极度的震骇之后,南越真有点不敢再去坐那张椅子──椅子会讲话, 会不会突然之间,张大了口把他吞下去? 幻想一张椅子会把人吞下去,那是十分荒谬的,但是一张椅子会讲话,又何尝不荒 谬? 南越犹豫了相当久,才又慢慢坐上了那张椅子,心跳得十分剧烈。他尽量使自己集 中精神,口中不断喃喃地道:“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是什么意思?” 当他这样做了近十分钟之后,他又听到了语声:“希望他们别再进一步去探索究竟!” 即使是第二次,南越仍然震惊得像兔子一样,又自那张椅子上跳了下来,盯着那张 椅子看着。 前后两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肯定,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声音! 他全然不知道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极度的震骇和疑惑,几乎已超过了他精神所能 负担的范围。他脚步踉跄地跨出了那个空间,来到了书房中,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 来。 电话是黄绢安排的,一个自称领事馆的人,告诉他,原振侠有一张怪椅子的资料。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自然立即去找原振侠了。 在南越述及那张椅子怎样“讲话”之际,原振侠用心听着。 南越即使在叙述,他的脸色也白得惊人,可知当时他的惊恐是如何之甚。而原振侠 本身,在一听到椅子会“讲话”之际,也曾直跳了起来。 不过这时,他已作了一下分析,不像刚才那么惊讶。他向南越作了一个手势,示意 他别太紧张。 南越瞪大了眼睛,望着原振侠。原振侠道:“南先生,你的经历,其实不能说是 ‘一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的眼瞪得更大:“那么,是什么?” 原振侠道:“这种情形,只能说,你听到了语声,语声可能是由一张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闷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不同?” 原振侠耐着性子:“大不相同,照情形来看,就有好几种可能。其一是椅子上有着 什么发音装置,譬如说一个小型的扬声器,就可以有声音发出来了。而照你的说法,椅 子在讲话,那么,就变成了这张椅子本身会讲话,这是不可思议的!” 南越听了之后,半晌不出声,显然是在郑重考虑原振侠所说的话。但是在几分钟之 后,他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仍然觉得,应该是那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坚持这一点,这倒令得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他无可奈何:“好,椅子在讲话, 那两句话是──”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心中陡地一动。南越刚才在叙述的时候,重复了那两句话几次, 但是由于“椅子会讲话”这件事本身太异特了,所以原振侠反倒对讲话的内容,未曾加 以特别的注意。 这时,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陡然想了起来,这两句话是有特殊意义的。照时间来推 算,第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说的时候,正好和汉烈米无意之中,发现那个 大石中心,有着异样的反射波形的时间,是相吻合的。 剎时之间,原振侠的思绪,乱到了极点! 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一座古墓之中,考古家偶然发现了一块大石之中,蕴藏着 什么不可测的秘密,远在几万里之外的一张椅子,怎么会知道? 虽然这张椅子,原来极可能是放在那个石台之上的(插在石台上的一个小圆孔中的), 算是两者之间,有过某种联系。但是这种联系,也已经中断了两千七百多年了! 就算两者之间,还有着联系,一张椅子,怎么会有感觉,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 且还会讲出来! 这时,原振侠思绪紊乱,一点头绪也抓不住,神情变得十分怪异。南越望着他,骇 然问:“原医生,你……怎么了?” 原振侠挥着手,只是示意南越别打扰他。他又想到了第二句话:“希望他们别再进 一步去探索究竟!”这一句话,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又是吻合的! 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是在大石的表皮,被化学药品蚀去了之后才显露出来的。何 以那张椅子,会早知道了呢? 关于那个大石台的事,原振侠并没有向南越提起过,因为他觉得那和这张椅子无关。 可是如今看来,石台和椅子之间,显然是有关联的,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关联,而是十分 奇妙、怪异之极的关联! 由于一开始未曾提及那石台的事,所以这时,原振侠不知如何向南越解释才好。南 越满脸疑惑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缓缓吁了一口气:“这……这张椅子,真 有点古怪!” 南越的声音,兴奋得有点发颤:“岂止有点古怪,简直古怪之极了!原医生,我看 这张椅子,是稀世奇宝,我绝不会将之毁去!” 原振侠又吁了一口气:“南先生,我要去看看那张椅子。” 南越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情来。 他已经认定了那张椅子是稀世异宝,心中自然而然,不是很舍得让人家去看它。原 振侠看了这种情形,冷笑了一下,忍不住切切实实地警告他:“南先生,这张椅子越是 异宝,你就越是危险了!” 南越喃喃地道:“没……没有王法了吗?” 原振侠“哼”地一声:“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你以为现在谋夺这张椅子的是什么 宵小强盗?那是整个阿拉伯集团的势力,全世界的恐怖活动,都是由他们指挥的,发动 一场战争,都在所不计!王法?苏联军队打进了阿富汗,日日在杀阿富汗人,有王法吗?”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动,一口气说完,几乎要重重打南越两个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些! 南越被原振侠的这番话,说得不断眨着眼。他是不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振侠 也无法知道。 过了一会,他才道:“这……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不说……谁知道这张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道:“就算我不说,这张椅子曾在古宅出现过,是人人知道的,一定会从你 那里先查──” 原振侠说到这里,心中又凛了一凛:奇怪,黄绢应该早已派人来查了,为什么她还 不能肯定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自然不知道,黄绢早派出了极能干的人来查过,只不过因为另有原因,所以 才不能肯定这张椅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原振侠心中奇怪了一下,没有再想下去。南越的神情阴晴不定,又考虑了好一会, 才道:“好……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我绝不肯……毁掉它!” 原振侠心中暗骂了一声:难道你也想做皇帝? 原振侠只是心中在这样想,并没有讲出口来,可是南越却已经道:“我倒并不想做 什么君主,可是那张椅子要是有力量,可以令君主的权力得到随心所欲的扩张,它就一 定还有别的灵异能力!”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你……相信,那张椅子确然有这样的灵异能力?” 南越昂起了头:“是你告诉我的!” 原振侠苦笑:“我告诉你的,只不过是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那么说!” 南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能责备我愚昧。你想想,现在已有那么大势力的人, 当然不会是笨人,他们只看到古代文字的记载,就已经相信了,我是确实知道那张椅子 有怪异之处的,怎么会不相信?” 原振侠听得南越这样说,只好苦笑。真的,怎么能怪南越确信了椅子有特异的能力 呢?他是确切知道那椅子的怪异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缓缓摇着头:“你希望那椅子能给你什么?你又不想当君主──” 南越一下子就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人的欲望,千千万万,除了做君主之外,还 想健康长寿,还想富甲天下,还想长生不老,还想事事如意,还想男欢女爱,各有各的 欲望,而且没有止境!” 原振侠的心情十分苦涩,因为南越所说的,全是真实的情形,是根本不能反驳的。 他只好道:“并没有记载说,那张椅子可以满足人的欲求!” 南越急速地眨着眼睛:“你怎么知道它不能?它能满足君主的欲求,为什么又不能 满足一个古董商人的欲求?” 原振侠有点冒火,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好,就算它能满足你的欲求,你要什 么?” 南越不断眨着眼,可是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道:“振侠, 这算是什么问题?真要是有什么力量能满足欲求的话,一个人所要的欲望,不知凡几, 没有人可以一下子答得出这个问题来的!” 那人突然出现,原振侠和南越都吓了一跳。南越立时用充满了敌意的神情盯着那人, 原振侠却早已看到,来人是苏耀西,小宝图书馆的负责人,他的好朋友。 原振侠一面和苏耀西招手,一面道:“是啊,我不应该这样问。” 南越紧张得拉住了原振侠的衣袖,原振侠向苏耀西苦笑了一下:“我和这位先生, 在谈论一件十分秘密的事,他在紧张你听到了多少!” 苏耀西摊开了双手:“就是一句,你问这位先生想要什么的那一句!” 南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可是还是十分疑惑。苏耀西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对 于探听人家的秘密,不是很有兴趣,因为我自己的秘密已经够多了!” 南越的神情十分尴尬,苏耀西拍着原振侠的肩头:“我刚才来的时候,听职员说你 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你。你对明朝的历史有兴趣?职员说你在找这一方面的书。” 原振侠叹了一声:“明史那么浩繁,我有兴趣的,只不过是其中宁王造反的那一小 节!” 原振侠只是随口一说,可是他这句话一出口,苏耀西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 望定了原振侠。他的这种神态,令原振侠也觉得怪异,忙问:“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苏耀西摇头,神情还是很怪异:“不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这样一批孤本 的?” 原振侠一时之间,还真弄不明白苏耀西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一旁的南越,毕 生从事古物买卖,对“孤本”这样的名词,有着特异的职业上的敏感,他忙道:“孤本? 什么意思?可是和宁王造反有关?” 苏耀西看来并不想回答南越的问题,只是仍然望着原振侠。原振侠摇头:“我不知 道你有什么孤本,也不以为你藏的那些孤本有什么用处。” “孤本”,用在书籍上,是一个专门名词。表示这本书早已失了流传,只剩下仅传 的一本,就可以叫作孤本,原振侠自然不会对之有什么兴趣。 苏耀西笑了一下:“或许是我太敏感了。那一批书,全是手抄的,来源很值得一说, 是几十年前,小宝图书馆才创办的时候,从几个住在一所据说是明朝时建造的巨宅之中 的少年手中买来的!” 苏耀西这几句话一出口,原振侠也不禁呆了一呆。南越在一旁,更是“咕嘟”一声, 大大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苏耀西接着道:“那些书的纸张都极其残破,去年我曾翻了一翻,上面大多数记载 着明朝江西宁王府中发生的事,甚至有帐簿──” 苏耀西才讲到这里,南越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陡然一伸手,抓住了苏耀 西的衣袖,哑着声音叫:“卖给我!卖给我!” 南越这种长相的人,不会给人以什么好的表面印象,这时他的行动又如此怪异,要 不是看在原振侠的份上,苏耀西早已把他赶出去了。 这时,苏耀西挣脱了他的手,神情还是忍不住厌恶:“对不起,小宝图书馆的藏书, 是不出卖的!”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还面对着南越,加重语气:“而且,也绝不随便出借!” 南越碰了一个大钉子,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哀求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缓缓地道:“如果我要借 来看看呢?” 苏耀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实在感到好笑,所以连他自己,一时之间,也忘了 图书馆的规则。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振侠,这是什么话?你要看,随便你看多久! 十年八年,只管慢慢研究!” 原振侠还未来得及道谢,在一旁的南越已经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苏耀西又道:“不过那一批书,已经十分残旧了,必须在温度和湿度都适当的地方 翻阅,而且要十分小心,才不会进一步的损坏──” 原振侠明白了他的意思:“当然,我会在图书馆的恒温室中看它们。” 苏耀西已向外走去,向原振侠挥着手:“我会吩咐下去,恒温室二十四小时为你开 放!” 他走了出去,南越颤声道:“还等什么?快去看那批书!唉,真可恶,要不是几十 年之前,这批书叫人卖了,我买了宅子,那些书自然是我的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南先生,你以为在那些书中可以找到什么?” 南越又吞了一口口水:“我已经可以肯定,造这所巨宅的人,是当年宁王府的一个 总管。他在宁王还未曾起兵之前,就偷走了宁王府许多宝物,一直向南逃,逃到了这个 当时极度荒凉的小岛之上。”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南越的神情,又兴奋又神秘:“你想想, 那张椅子是在他巨宅中那么秘密之处发现的,一定是他当年偷到手的最宝贵的东西。既 然那些书中,有许多关于宁王府的记载,我们一定可以从那些记载之中,进一步获得这 张椅子的资料!” 南越的分析十分有道理,原振侠“嗯”地一声道:“有可能的!” 南越双手握着拳:“什么有可能──只要这批记载,不是散佚太甚的话,一定可以 找得到!那批记载,记的全是宁王府中发生的事,我估计是王府总管的手记,那是极有 价值的文献!” 原振侠道:“苏馆长答应了给我看,我随时可以看。” 南越忙道:“让我和你一起看……我……比你懂得更多,让我一起看!” 原振侠答应得十分爽快,道:“好,不过,我要先去看看那张怪异的椅子!” 南越搓着手,望着原振侠,把原振侠当成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哄着:“何必来来去 去呢?先看了资料,对那张椅子如果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再去看那张椅子,那不是更好 吗?” 原振侠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摇着头。南越有点恼怒:“为什么?”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已把这张椅子的最早来历告诉了你,我觉得应该轮到你为我 做点什么。也就是说,该我得到点什么了!” 南越叫了起来:“我也告诉了你那张椅子的怪事!” 原振侠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是怕你得到了进一步的资料之后,不肯给我看那张 椅子了!” 南越立时举起手来发誓:“要是我有这样的意思,叫我死在那张椅子上,快去看那 些记载吧!” 南越发了这样的重誓,而且他的神情又这样诚恳,原振侠毕竟不是很善于和人讨价 还价,坚持自己利益的那类人,何况,他虽然急于要去看那张椅子,同样也急于去看那 些记载──事情那么巧,那大宅中的一批记载,会在图书馆之中,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 会。 所以,原振侠终于点了点头,便和南越一起走向图书馆中的恒温室。 恒温室的温度,永远维持在摄氏二十度,相对湿度是百分之五十五。在这样的温度 和湿度中,书籍纸张,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 所以,放在恒温室中的,全是极罕见的名贵善本或孤本。 当职员领着他们进了恒温室,南越看到书架上一函一函的中国善本书之际,他这个 识货的人,已经双眼发直了。 他四面看看,由衷地道:“我一辈子看到过的古籍,加起来也没有这里多!” 职员谦虚地道:“我们图书馆由于经费是无限制的,所以收购起书籍,比较方便一 些。” 南越不住发出赞叹声,可是一直到他来到了一只相当高大的、镶着螺钿的紫檀木柜 子之前,他才真正呆住了。他自喉间发出十分怪异的声音:“天!天!这是明朝工艺大 师祝立三的杰作,这柜子,天……我想这是世界上仅存的一件了!天!” 他一面叫着天,一面用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只柜子。看起来,他对于古物真是有十分 深厚的感情。 那职员道:“根据记录,这柜子,和柜中的那些手抄本,是同时买进来的。” 职员说着,打开柜门:“可惜的是,那些手抄本,实在太残旧了,被虫蛀得不象样 子。我们已经尽力补救,总算未曾再蛀下去。” 柜门一打开,原振侠向柜子内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而南越则涨红了脸,狠狠地说 着:“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蠹虫!” 蠹虫就是银鱼,也就是专门蛀蚀纸张(尤其是中国传统纸张)的一种小昆虫。 这种小昆虫,会在纸张上钻出曲曲折折的“隧道”。它们就以纸屑为粮食,在那些 “隧道”之中生长繁殖,直到厚厚的一叠纸,完全变成了一堆碎纸,甚至一堆纸屑为止。 这时,柜门打开之后,柜子内是许多格抽屉。职员顺手拉开一个抽屉来,原振侠和 南越所看到的,已经只能说是一堆碎纸而已! 那是被蠹虫蛀蚀了一大半去的纸张。在剩下的部分中,不错,都有着文字,而且一 看就知道,这些文字,是用上好的墨所写下来的,因为隔了那么多年,仍然可以看出墨 光深黑,一点也不模糊! 可是蛀成了那样,文字已经全然不能连贯。而且,如何一页一页来翻阅呢?一经翻 动,那些纸,只怕全会成为纸屑了! 原振侠不敢伸手去翻揭,只是看着面上的那些纸。可以看到上面写着“支银……两”, “付讫……”等字样,那可能是一叠支付的帐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望向那职员:“全部都是这种样子?” 要是全部都是这样子的话,那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职员道:“有一部分比较好一点,有一些最好,那些是被放在一只银盒子里的, 可能多少有防蛀作用,可以读得通。我曾经看过一下,那一部分,全是记载着宁王府中, 购买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或是人家贡献来的宝物的,可以说包罗万有。” 原振侠已经想问:有没有关于一张椅子的记载?但南越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 就在这时轻轻碰了他一下,不让他发问。 然后南越问职员:“请问,那一部分记载在哪一个抽屉?” 那职员拉开了柜子底部的一个抽屉,抽屉中,是一只和抽屉一样大小的银盒子,盒 子盖上,镌着“异宝录”三个篆字。 南越一看就道:“这三个字是宁王亲笔题的,我研究过他的笔迹!” 那职员道:“真不简单,当年宁王府中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这里来的?” 南越道:“被王府总管偷了出来,又被总管的不肖子孙卖了出来!” 原振侠轻轻揭开了盒盖,吁了一口气。盒中的册籍,也蛀得很厉害,但总算纸张还 是纸张,不至于变成碎纸。他道:“我们会十分小心翻阅,你请便吧!” 那职员走了出去,南越压低了声音:“天,这里每一张纸,就算是碎纸,经过裱糊 整理之后,也都是宝物!” 原振侠不禁又起了一阵厌恶之感:“你已经有了稀世异宝了,还羡慕这些?” 南越怔了一怔,神情有点忸怩:“宝物,总是越多越好的。” 原振侠揭开了写着“异宝录”的封面,接连几页,是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字迹十 之八九可以辨认。文章是宁王朱宸濠自己写的,全文引述自然没有意义,大意是说天下 之大,奇珍异宝之多,不可胜数,唯珍宝皆有数、缘,唯有德者可以居之。他宁王朱宸 濠,天皇贵冑,天命所归,所以才可以拥有那么多珍宝云云。 从这篇自吹自擂的文字中看来,宁王朱宸濠早已野心勃勃,想做皇帝了。 南越抢着要来翻揭,但原振侠却把他推了开去,因为虽然纸张还完整,但要是不小 心,还是十分容易损坏的。 原振侠自然不想有什么损坏,他小心翼翼的翻着。接下来,便是记载着得到各种各 样珍宝的经过,例如“和阗来客,献径尺羊脂白玉盘一双”等等。 也有的记载,却不知是真是假。径尺的羊脂白玉盘,自然是罕见之极,但不是没有, 可是有一则关于珍珠的记载,就玄得很: “百粤合浦来客,献珍珠百颗,每颗浑圆洁白,色泽形状,世所罕见,径三分,尤 可贵者,有夜明母珠一颗。夜明珠世间奇珍也,母珠亦世间奇珍也,今夜明母珠合而为 一,敢称举世无双。客在王前示夜明母珠之奇,时值午夜,窗门密封,固漆黑如胶,而 此珠一出,荧然若星,映人须发皆银。置于盘中,恒留盘之中央,再倾以他珠百颗,他 珠皆绕母珠而转,终聚于母珠之旁,井然有序,若母珠有胶漆然。客曰:此夜明母珠者, 万珠之母,天下凡珠皆来归附,诚大祥大吉之物。王闻而大悦,赐赠黄金千斤,并许来 人,世代领有合浦产珠之海域……” 这样的一则记载,不是玄妙得很吗? 这样的记载,在明人小品中,也可以看到风格接近的杂记,可知当时这一种文风相 当盛。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朱宸濠这时,只不过是封地在江西的一个王爷,他有什么权力, 可以许诺一个人世代拥有一片海域呢?当然在那时候,他已经有了造反、做皇帝的野心 了。 而且,那颗夜明母珠,又有把上百颗珍珠聚在周围的能力,很合乎一个想做皇帝的 野心家,希望“天下来归”的心理,所以他才会赐上黄金千斤之多! 在原振侠看来,这段记载,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实录,其中也大有问题。因为根据记 载看来,利用了某些特殊的道具,一个手法高超的魔术家,就可以弄出这样的玄虚来了。 例如,利用某些能在暗中发光的物质,如磷,来造成“夜光”的效果,又利用磁铁 的原理,造成“聚珠”的效果等等。 这自然不必深究了。可以肯定的是,宁王的造反心理,民间看得相当明白,所以常 有人来献上一些代表“祥瑞”的宝物,宁王都一律厚赐。 一页一页揭过去,都没有发现有一张椅子的记录,原振侠和南越两人都有点失望。 到了只剩下几页时,突然,一页上只有三个字:“灵椅记”。 一看到这三个字,连原振侠也一下子就认出,那和封面的“异宝录”三个字,是同 一个人写的。也就是说,那是宁王朱宸濠所写的! 两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南越兴奋紧张得身子发起抖来,声音 也在发抖:“在……在这里了!灵椅记……在这里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也把不住有点微微发抖,他小心地把那一页揭过 去。 〈灵椅记〉是一篇文章,一共有六页之多,大约有三千多字,原振侠和南越迅速地 读着。文章写得极好,词情并茂,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记述得十分生动,而且所记的, 毫无疑问,就是那张椅子。文章记的,是这张椅子如何进入宁王府的经过。 (这篇文章的梗概,下面自然会详细介绍。) 看了这篇文章之后,椅子是如何到了宁王府的经过,再明白也没有。而且,对这张 “灵椅”的灵异和它的一些历史,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张灵椅,如何会在那所巨宅之中,也可想而知。自然是那个姓符的总管,在卷逃 之际带走的。 那个总管也知道这张灵椅有它的灵异之处,是非同小可的宝物,可是又对它存有极 大的忌惮。所以才在巨宅之中,弄了一间几乎不能被发现的密室,把这张灵椅放在其间。 那总管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张灵椅了,却不料宝藏的传说,加上先进的科技, 使得灵椅重见天日! 看完了那一篇记载之后,原振侠和南越两人,呆立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自然最好是趁他们呆立无语之际,介绍一下那篇记载的内容了。记载是用文 言文记下来的,在此把它译成白话文,自然,无关紧要之处就略去了,只拣重要的说。 公元一五一九年正月初六,南昌府的百姓才过了年,又在准备元宵的灯饰,城里一 片喜气洋溢。 南昌是宁王府的所在地,宁王已有意在举事成功之后,就定南昌为一国的首都,所 以早已刻意经营。在一般百姓的心中,也以南昌的繁华为荣。 宁王府气派轩宏,美仑美奂,那是不必说的了。除了未在门檐上公然装上飞龙,一 切也和皇宫的体制,差不了多少了。 那一日清早,王府的卫兵,照例自两边角门鱼贯而出。袍甲鲜明,步伐整齐,刀枪 映日生光。 走出来的卫兵,接替了夜班的卫兵。两班卫兵的首领,在交接之际,夜班的首领对 日班的首领道:“那边有一个人,说是有天下第一异宝献给王爷,他来的时候,正是三 更,我就叫他等着,你可以着他进去。” 日班卫兵首领一听,就循他所指看去。 日班卫兵首领看到的,是一个肤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胡人,多半是波斯胡人。波斯 胡人以贩卖珠宝著名,王爷又喜欢搜罗奇珍异宝,所以王府的卫兵,以前也见过波斯胡 人。 在那波斯胡人的身边,是用布覆住的一件相当大的东西,卫兵也看不出那是什么。 日班卫兵首领,拍手令那波斯胡人走过来,问了几句,就把他带进了王府之中。 王爷才起来,兴致又好,正在花园之中,和几个奇才异能之士在谈论天下大势。一 听到又有人来献宝,立命晋见。 卫兵首领带着波斯胡人进去,波斯胡人一直把那个形状看来十分奇特的东西,带在 身边。见了王爷之后,波斯胡人居然懂得行跪拜礼,这令得王爷大是心悦,于是,一面 捋着长髯,一面发问。 (这场面,倒有点像舞台剧!) 王爷问:“你是来献宝的么?我这里奇珍异宝已经很多了,若不是什么特异的对象, 免了献丑,可到外面等着,发放盘缠算了。” (宁王一定相当豪爽,就算是“献丑”,也有盘缠可拿!) 波斯胡人神色十分庄严,一言不发,先把那包东西,重重在地上一顿,那东西竟直 立在地上。 (这一段描写,十分生动。那张椅子是单脚的,地点又是在花园的泥地上,那波斯 胡人重重一顿之下,椅子的单脚,插进了泥地之中,自然就站直了。) 波斯胡人接着,又以十分严肃的神情,把包在外面的布拉开。剎时之间,连宁王在 内,所有的人都大笑了起来。因为显露出来的,看来是一张形状十分丑陋,甚至不能坐 的椅子。 这样的一件东西,当然不能算是什么奇珍异宝。宁王也不生气,一面笑着,一面挥 着手,令那波斯胡人把东西带走。 那波斯胡人却在这时,十分恼怒,甚至忘记了礼仪,把脸涨得通红,大声道:“王 爷,世人都说你能识宝,原来不是,我来错了!” 宁王反问:“你这算是什么宝物?去!去!去!” 当宁王这样下令之际,卫士已上来,架住了波斯胡人,要把他拉出去。 这时候,一个方士道:“王爷,很多宝物,外观毫不起眼,且听这胡人如何说!” (宁王不但喜欢搜罗珍宝,也爱奇才异能之士,这个方士是来王府投靠的其中之一。) 宁王一听那方士这样说,觉得十分有理。便命卫士松开那波斯胡人,着他说出这椅 子为何可以算是宝物来。 那波斯胡人却望着众人,欲语又止。宁王笑道:“但言不妨,这里都是我的亲信。” 波斯胡人于是道:“这是一张天神所赐的灵椅,天神从天庭把它带下来之后,已有 许多君主坐过,所以这又是君主之椅。坐了上去,君主权力,就得以随心所欲,这灵椅 是君主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 宁王当时一听,就怦然心动。但是另一个王爷的亲信,却陡然叱喝:“胡言乱语, 莫非是北边来的奸细吗?” (宁王要造反,在北京的明武宗,自然也有所闻,也曾派人来探听过,所以那亲信 这一问是必然的。) 那亲信一喝,宁王也省觉,立时也问:“哪有这样的宝物?” 那波斯胡人十分激愤:“王爷,我说了没有用,我把这椅子留在王府三天,王爷你 找一间密室,在地上凿一个恰如椅脚相同的洞,放直椅子,不要有任何人在旁,坐上去。 三天之后,如果王爷觉得椅子有灵异之处,我再进一步来说这椅子的好处,若然没有灵 异之象,我也没有面目再来见王爷。” 波斯胡人这一番话,倒也令得宁王心动,就点头答应。 那波斯胡人又道:“王爷别看轻这椅子,这是从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处来的!” “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云云,宁王闻所未闻。但当时在场的,有一个博学 多才的异人,立时应声道:“是,巴查则特大君,曾于本朝太祖洪武二十四年,大败东 罗马军,又曾于洪武二十九年,大破极西三方,三大国家联军,该三国为匈牙利、法兰 西、德意志。” 波斯胡人一听,大是叹服,道:“王爷身边,有这样见识广博的异人,天下无人能 及!” 王爷也大是高兴,可是那异人面色一沉,又道:“可是,巴查则特大君,于建文四 年,被蒙古帖木儿所擒,败得一败涂地,这又怎么说?” 波斯胡人从容不迫道:“帖木儿知道大君有这张灵椅,所以才无往不利,便命人将 灵椅偷去,所以大君才会溃败。” 那异人没有再说什么,波斯胡人也告辞离去。 宁王就命人在密室之中,安放椅子,自己独自一人,不要任何人陪侍。 两天之后,波斯胡人还没有来,宁王已下令,在南昌城中,寻找这波斯胡人,有要 事与之相商。 要找这波斯胡人,自然不是难事,一找就到。找到他的人是王府的总管,总管带着 他,漏夜进了王府。 (宁王在两天之后,就急着要找那波斯胡人,自然是他知道了椅子真有灵异之处。 可是,记载上却没有提及,那究竟是什么灵异。) 波斯胡人一进入王府,王爷热烈欢迎,欢迎程度之热烈,令得在一旁的人,都大为 诧异。因为王爷平日虽然以礼贤下士著名,但是也从来未曾看到他对人这样恭敬地欢迎 过。 波斯胡人被迎进了王爷只招待得力亲信的一个书斋之中。王爷首先道:“灵椅虽然 灵异,不过希望能把它进一步的灵异之处显示。” 波斯胡人于是侃侃而谈,谈这张椅子,到了谁的手中,谁就能登上君主的宝座。自 从亚述帝国的君主之后,一共有案可稽的,是有十个君主曾拥有过它。也曾有好几百年 的时间,它下落不明,流落民间不知何处,然后又突然出现。 这一番话,把宁王听得如痴如醉,深信天命所归,他将成为大明朝的皇帝了。他的 亲信,自然也纷纷向他道贺,令得宁王大是兴奋。 然后,那波斯胡人又道:“这张灵椅,固然有这种灵异的力量,但还是美中不足。 因为灵椅原来是和一块巨大的天外飞石有密切联系的。如果灵椅放在那天外飞石上面, 那么,君主的权力,简直可以随心所欲。” 宁王听了之后,更是怦然心动,先许了波斯胡人为“国师”,然后,又给了波斯胡 人许多许多金银珠宝──多的程度,一定极其惊人,甚至没有详细的数字,在记载中只 说:“几倾王之所有。” 那是说,几乎把王爷所有的珠宝金银,都给了那波斯胡人了! (对一个密谋要造反,想做皇帝的野心家来说,金银珠宝,实在是不算什么的。他 需要的是权力,那灵椅既然能给他权力,他倾其所有来交换,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于是,那波斯胡人,用了三辆大马车,把王爷的赏赐带走了。而王爷感到十分满意, 天赐灵椅,那简直已等于是皇帝的龙椅了! 终于“起事之议,三日后议定矣”。也就是说,如何举兵,在得了灵椅后五日才正 式决定的。 明朝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并没有成功。皇帝派了王守仁去平乱,一举成功,宁王 被擒,杀了头,这是史有明文的事实。 原振侠和南越,在看完了这段记载之后,呆了好久好久,原振侠才道:“事实上, 灵椅并未能帮助宁王,他的造反失败了!” 南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灵椅被人偷走的缘故。”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的,灵椅被偷走了,所以宁王的皇帝梦就做不成。偷走 灵椅的,是王府的总管,那总管,是最先找到波斯胡人的。 在那总管把波斯胡人又带进王府之前,他是不是已经先从波斯胡人那里,知道了灵 椅的一切呢?当然有可能! 更有可能的是,总管知道的,可能比王爷知道的更多。因为他可以以总管的身分, 警告波斯胡人,在王爷面前,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应该说,波斯胡人自然会听从他的安 排。 可是,总管为什么要偷走那张椅子呢? 这已经是不可稽考的往事了,但是推测起来,也不外两个原因。 一、总管自己想做皇帝。 这个原因的可能性不高,王爷和皇帝之间的距离比较近,身为王爷,进一步想做皇 帝,这是自然的事。王府总管的地位极低,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再做梦,也不会梦想自 己会有资格做皇帝的。 二、符总管早已偷盗了王爷的许多珍藏,早已准备逃走的,所以,他就不希望宁王 能做皇帝。 要是宁王做了皇帝,权力和势力都是无限制的,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皇帝都有能 力把他抓回来,明正典刑。 所以,他不希望宁王成功。宁王造反只要一败,非死不可,他究竟盗走了王府中多 少财物,也就永远不会有人追究了。 这个可能性最大──符总管当年逃走的时候,将灵椅也带了走,目的并不是想自己 在灵椅上得到什么好处。他的目的是破坏,是不想宁王得了灵椅之助,而登上皇帝的宝 座! 也正由于这一点,所以他逃到了荒岛之上后,造了巨宅,就把灵椅密封在一个小空 间中。他知道那是非同小可的宝物,但自己又用不上,又对之有一种恐惧神秘之感,所 以才想把它藏起来,从此不再被人发现。 这一藏,果然又藏了四百多年! 原振侠把自己的设想,向南越说了一遍,想听听南越的意见如何。 南越沉吟了半晌,才道:“四百多年之前发生的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实在无法 确知,你的设想,已经够合情合理的了。” 原振侠看出南越有点精神恍惚,他又道:“不知当时在经过了两天之后,宁王知道 了灵椅的什么灵异,也是晃动和会讲话?” 南越喃喃地道:“恐怕还不止,因为他是一个有资格做君主的人,灵椅所给予的, 和给普通的人不同……那……记载中提及的‘天外飞石’,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陵堂 中的那个石台?” 原振侠连想也没有想:“当然是。” 南越口唇掀动着,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原振侠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是在想,把灵椅放在石台上,会怎么样?” 南越身子震动了一下,面上的肌肉牵动着,并没有回答。原振侠冷笑:“不论怎样, 我绝不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一个古董商人变成皇帝的!” 南越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可是他却没有说什么。 原振侠无法确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又看了一下柜子中其余的资料,看起来, 在残破不全的碎纸中,已经没有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了,他催道:“好了,要找的找到 了,该去看看那张灵椅了!” 南越转过身去,点头答应。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这时,夜已很深了。 从图书馆到南越的那所巨宅,路程相当远。一路上,原振侠提了三次:“那灵椅对 你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个王府总管,当年得了之后,就把它封藏了起来,那是他 的聪明。如今,灵椅非但不能给你有任何好处,还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听我的话,把 它毁掉算了!” 前两次,南越都没有回答,到了最后一次,南越突然道:“好!可是灵椅不知道是 什么东西制造的,十分坚硬,要毁掉它,不是容易的事!” 原振侠道:“那还不容易,用水泥把它包起来,拋到海底去,就谁也找不到它了!” 南越想了一想:“也好。” 原振侠本来以为南越一定不肯答应的,自己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唇舌,如今南越居然 答应了,那使他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车子一直向前驶着,在接近巨宅的路口停了下来。然后,他们 一起在黑暗之中,向那所巨宅走去。 在巨宅门口,南越用钥匙开了门。他两个仆人已经睡了,那么大的一所宅子,四处 都是黑沉沉、静悄悄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南越带着原振侠向内走,一直走到了他的书斋之中,他才着亮了灯。 原振侠打量著书斋中的布置,所有的布置都是明朝或明朝以前的古物,所以置身其 间,使人有极强烈的时光倒流之感。 南越指着一幅挂着的绣幔:“灵椅,就在这幅绣幔的后面。” 原振侠不由自主,心跳加剧。一直到这时为止,他对那张灵椅的来龙去脉,已经再 清楚也没有了,可是,灵椅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却还是说不上来。 当然,如果他肯接受灵椅是天神自天庭上带下来,赐给人间君主的东西,那就什么 问题也没有了。 可是,这种说法,原振侠认为是神话,是传说,不是事实。所以,他实在无法确知 灵椅究竟是什么! 那么怪异的,在人类历史之中曾起过神秘作用的东西,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多 少令得他有点紧张。 他来到了绣幔之前,吸了一口气,伸手撩起了那幅绣幔来。 绣幔一撩开,他就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可是他却只看到,那小空间的地上, 有一个小圆孔,并没有看到什么灵椅! 原振侠陡然一怔,而就在那一剎间,他的后脑之上,突然挨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令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双手没有目的地向前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那 幅明朝的绣幔。在那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他还能急速地想着──自己要昏过去了, 那是由于后脑突然受了袭击,袭击自己的,自然是南越! 原振侠甚至还滑稽地想到:南越用来袭击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是唐伯虎用过的铜 纸镇,还是祝枝山用过的那一方端砚? 他当然不会得到答案,事实上,他连转过头来看一看的机会都没有。当他的双手, 才抓住了那幅绣幔之际,身子一晃,便已倒了下去。 当他倒下去之际,连把那幅绣幔扯裂了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就昏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南越的手中,还拿着一只铜香炉──原振侠料错了,南越用来重重打 了他后脑一下的,不是铜纸镇,也不是砚台,而是一只宣化铜香炉,那是世上有名的明 朝古董! 原振侠的身手十分灵敏,而且警觉也一直很高,要在背后偷袭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事情,可是南越的偷袭,实在太出于意料之外了! 不论原振侠怎么想,都想不到南越会卑鄙到在背后偷袭,而且一下子就打中了他后 脑的要害──他全然不曾提防! 再加上,当南越动手的时候,他正撩开了绣幔,一心想要看看那张灵椅,而又什么 也未曾看到,正在极度愕然之际,自然更不提防! 当原振侠倒地之后,南越的手中,还拿着那只宣化香炉。他的脸色苍白,身子也在 不住发着抖,这样子对付另一个人,南越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真不知道,自己是 如何有勇气做到这一点的! 他喘着气,跨过了原振侠倒在地上的身子,匆匆忙忙,拋开了手中的香炉,踏过了 本来是他最心爱的那幅绣幔,跨进了那个空间。 在这里,有一点是必须注意的──原振侠没有看到那张灵椅,在原振侠眼中看出来, 什么都没有。但是,当绣幔一撩开之际,南越就看到那张灵椅在。 南越不但看到那张灵椅在,而且还清清楚楚,听到灵椅在讲话:“快把他打昏过去, 不然,就会被他弄到海底去了!” 南越虽然有背信的想法,可是把原振侠打昏过去,在听到那句话之前,他连想都未 曾想到过。但在一听到了那句话之后,他一下子就拿起了香炉,重重敲在原振侠的后脑 之上! 当他跨进了那个空间之后,他双手抓住了那张椅子,将之举了起来──椅子不是很 重,南越足可以把它举起来。然后,他转身,又跨过了倒在地上的原振侠,一直举着那 椅子,出了书斋。 原振侠的健康状况十分好,虽然重击令得他昏了过去,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他就 开始醒了过来。 当重击突然而来之际,他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了后脑被击处 传来了一阵剧痛,再接着,他就睁开了眼来。 当他睁开眼,伸手按住了后脑被击处,手心上有碰到浓稠鲜血感觉之际,他已经完 全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声音,一跃而起,叫道:“南越,你给我滚 出来!” 他一面叫,一面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原振侠当然是有理由愤怒的, 他把一切经过全都告诉了南越,南越却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他! 但是原振侠立时知道,自己在这时发怒,是没有用的,因为南越显然已经不在了! 原振侠喘着气,先撕破了衣服,把后脑的伤处扎了起来。当他反手在绑扎着布条之 际,他一直盯视着那个小空间在看着──没有椅子,里面是空的。 这时,里面当然没有椅子,因为椅子已经被南越拿走了。可是,当南越还没有把椅 子拿走的时候,为什么原振侠也看不到那张椅子呢?为什么,黄绢派出来的那么干练的 特工人员,他们在暗中对这所巨宅的每一处进行搜索,也没有发现那椅子呢? 灵椅,有着神秘的灵异力量,可以使要对它不利的人看不到它! 当时,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一直要到后来,事态逐步发展,他才明白。 当时,原振侠肯定南越已经离去,他首先想到的是:南越答应把灵椅毁灭是假的, 他早有预谋,把自己打昏过去之后,他就带着那张灵椅躲起来。那张灵椅,根本不在巨 宅之中! 原振侠这时的想法,只想对了一半。 他重重顿了一下脚,他绝对可以肯定,灵椅在南越手中,对南越来说,会构成极度 的凶险。但是这时,在极度的愤怒情绪之下,他却一点不为南越着急,反而有点幸灾乐 祸,因为南越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对付了他,应该有点报应! 原振侠自然不希望灵椅落到卡尔斯将军手中,可是如果他已经尽了力,事情在他的 力量不能控制的情形之下,有了意外,他也无法可施。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但愤怒, 而且懊丧之极! 他并没有在那巨宅之中停留。摸着黑,他总算离开了那巨宅,又从黑暗的小路上, 回到了车子里。 当他发动车子之际,他心中又在想:自己的遭遇,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别相信任 何人! 他驾着车,并没有回到住所,而是先到了医院,请他的同事,把他后脑的伤处消毒 并重新包扎。同事取笑他:“争风吃醋,和人打架了?” 原振侠只是苦笑,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离开了医院之后,原振侠才驾车回家,车子是租来的,明天一早还得去归还。本来 和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忽然之间扯上身来,会弄得他如此烦恼和狼狈,这多半就 是“造化弄人”的写照。 一张会摇动,会讲话,有着那么神秘悠久历史的椅子……这一切,全令得原振侠有 头昏脑胀之感。他在推门进自己住所之时,神思恍惚,连脚步也有点不稳。 当他进了住所,关上了门之后,不由自主,背靠在门上,喘着气。就在这时,像是 身在梦幻中一样,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轻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了?觉得不舒 服?” 原振侠在听到了那声音之后,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后脑所受的那下 打击太沉重了,竟令得他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可是,就在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那又令得他震动了一下,他并没 有亮着电灯,如何会突然有光亮出现的? 他瞇着眼,向前看去。黄绢修长的身形,在才一映入他眼帘之际,还是相当模糊的, 但是立即变得十分清晰。 一点也不错,是黄绢,站在他的面前,离得他极近。使他不但可以闻到自她身上散 发出的那股清淡的幽香,而且气息可闻! 原振侠把眼睛睁得老大。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接连而来,从他和南越的对话, 图书馆中看到了记载,后脑挨了重击,现在又是黄绢的突然出现。一连串的意外,一个 接一个冲了过来,这令得原振侠再次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而黄绢也在这时,失声叫了起来:“你……受了伤!你应该在六小时之前到的,你 到哪里去了?一直在跟人打架?伤得怎么样?”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黄绢在责问他,但是他也可以听出,黄绢在语气之 中对他的那份关怀。那令得他十分激动,他仍然背靠在门上,张开了双臂,在等着黄绢 投进他的怀中。 黄绢只犹豫了极短的时间,就靠向原振侠,原振侠立时抱住了她,轻抚着她的长发。 两人偎依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不想讲话。 原振侠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在大叫:拋开权位,不要再去追寻什么灵椅,就 这样靠在我身边,永远靠着,你会在平静之中得到快乐! 原振侠没有把心中的话叫出来的原因,是他知道,叫出来,随便他叫得多么撕心裂 肺、声嘶力竭,都是没有用的! 原振侠急速地吸着气,就在这时,靠在他身前的黄绢,头向后略仰,道:“汉烈米 博士疯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后脑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一时之间,他还不明白“汉烈米博士 疯了”是什么意思,黄绢又已道:“他要见你,看来他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原振侠这时,只感到心头一阵剧痛,他喃喃地道:“是他要见我,不是你要见我?” 黄绢把他推开了一些,凝视着他,用十分冷淡,但也十分坚决的声调说:“我们实 在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不必对我……再有任何幻想?” 原振侠的心情更苦涩:“可是,你为什么又总是在我面前出现?” 黄绢半侧过身去,长长的睫毛急速地颤动着,看起来,她的心境也十分矛盾。原振 侠伸手,在柔软的长发上轻轻抚摸着。黄绢在开始时,一动也不动,但接着,她就后退 了一步,避开了原振侠的手。 她也不再避开原振侠的眼光,看起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感到自己不能和原振 侠再在感情上纠缠下去。正如她刚才所说的,她和原振侠,实际上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 两个世界之中的! 她沉着声:“汉烈米企图用强烈的炸药,把整座陵墓全都炸毁,他整个人都变成了 疯子!” 原振侠双手捧着头,呆了一会。他也明白了黄绢所说的那一点,那使他的身心都感 到一股异样的疲倦。 虽然他对汉烈米博士很有好感,他还是道:“那似乎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 黄绢有点怒意:“可是,你曾和他如此接近,难道你不想听听,还有什么意外的发 展?” 原振侠作了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他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令得黄绢更加生气,但 是她却还是抑制着怒意:“在你走了之后不久──” 在原振侠走了之后不久,汉烈米显得十分暴躁不安,他把所有人都赶离陵墓,又吩 咐警卫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去。 然后,再要负责警戒的军官,替他运五百公斤烈性炸药来。那军官一面答应着,一 面自然立刻用最快的方法,通知了黄绢。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真正吃了一惊──五百公斤烈性炸药,足以毁坏一切了! 她不知道汉烈米要作什么,下令照汉烈米的吩咐,供应他所需的一切,但是如果汉烈米 要引爆那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就绝不能使他达到目的! 这个命令是十分容易实行的,要引爆烈性炸药,需要相当繁复的手续,一定要通过 雷管来引爆。军官接到了命令之后,就照汉烈米的吩咐,给了他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和二 十支雷管,只不过所有的雷管,都拆除了其中作为起爆药的过氧化铅,使得所有的雷管, 根本失去了引爆的作用。 汉烈米在得到了供应之后,他的行动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而且立即报告给黄绢 知道。 他把五百公斤炸药,分成了二十份,分布在陵墓的各处,在炸药上插上雷管,再把 引爆线联结在一起。 他的这种行动,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了──他要把整座陵墓炸毁! 而他把炸药布置得那么均匀,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在同时引爆,那不但可以把整个陵 墓炸毁,也足以把陵墓上的那个大广场上的石板,全都炸得飞向半空而碎裂,使这里的 一切,在一剎那之间化为乌有! 当黄绢接到这样的报告之际,她实在无法相信──汉烈米是这样狂热的一个考古学 家,对任何古物的破坏,对他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恶行! 可是如今,他却要亲手彻底毁灭人类在考古学上最大的发现。 黄绢是兼程赶去的,当她赶到时,迎接她的军官道:“一切装置都弄妥了,可是看 博士的样子,似乎不能决定在什么时候下手。” 黄绢闷哼一声:“他不是不让人接近么,你又怎么知道他在干什么?” 那军官道:“在送炸药和装备进去的时候,我命人暗中布置了多枚电视摄像管在里 面,所以可以看到他在做什么事!” 黄绢跟着军官,进入了一辆卡车的车厢。那车厢中有着相当完善的各种电子设备, 有四幅萤光屏,可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看到那陵堂中的情形。 四幅萤光屏上,都有着汉烈米,汉烈米蹲在引爆装置之前,右手按在一个按钮上。 萤光屏上看起来,汉烈米在发着抖,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着,盯着那块大石。在大 石四周,至少有一百公斤的炸药在。 黄绢一看到这种情形,就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天,他疯了!要是真的炸了起来, 他自己会变得什么也不剩下!” 军官道:“不但是他,连我们这里,也会波及!”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他一定是疯了!我不信他真的会──” 就在这时,她就看到汉烈米陡然站了起来,用力按下了引爆的按钮。虽然黄绢明知 道爆炸不会发生,但是在那一剎间,她还是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爆炸当然没有发生,汉烈米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站立着不动。 接着,他冲向一堆炸药,把雷管拔了出来,看了一下,重重摔了开去,转身向外便 奔。 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他奔上了石级,他一定是发觉受了骗,正在向外冲来。黄绢 连忙跳下了卡车,卡车停的地点,离那个广场不是很远。 黄绢才一下车,就看到汉烈米已经冲了出来,挥着手,发出极度愤怒的吼叫声: “滚出来,躲起来的人全给我滚出来!” 黄绢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冷冷地道:“没有人要躲起来,博士,你为什么要把这 里的一切全都毁去?” 汉烈米一看到黄绢,就向她直冲了过来,样子完全是在疯狂的状态之中。黄绢毫不 退缩迎上去,几个军官急忙跟在黄绢的身后,已经把佩鎗拔在手中。 黄绢和汉烈米在广场的边缘上相遇,汉烈米一伸手,极度失态地抓向黄绢胸前的衣 服。黄绢翻手一拍,将他的手拍了开去。 汉烈米大声责问:“是你!是你破坏了我的行动!” 黄绢的声音更冷峻:“是我阻止了你的破坏行动!” 剎那之间,汉烈米的神情更是激动之极,他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你阻止不了, 阻止不了!我一定要令这里的一切,全都毁灭──” 当他叫到这里时,他双手扬起,向着黄绢直扑了过来。黄绢向后一退,但没有退开, 汉烈米的双手,已然紧紧掐住了黄绢的脖子。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黄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汉烈米扭曲了的脸离得她那么近, 她感到呼吸紧迫,张大了口想叫,又叫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鎗声响起! 鎗声一共响了三下,黄绢只感到灼热的鲜血迸溅开来,洒得她一头一脸。同时,也 听到了汉烈米撕心裂肺的呼叫声。 黄绢甚至连视线也被血溅得模糊了。 一个世界著名的学者,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行凶,这真是太出人意表了! 当她感到汉烈米的手已经松开了她的颈子之际,她又后退了几步,抹去脸上的血。 她看到汉烈米就在她的身前,他一共中了三鎗,两鎗中在他双臂上,一鎗中在他的肩头, 中鎗处,鲜血在不断地涌出来。 可是他还是活着,还举起了中了鎗的手臂来,伸手指着黄绢,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 声音,叫着:“对了,你就是这个样子,满头满脸都是血,就是这样子!” 接着,他急速地喘起气来,但仍然在叫着:“你自己喜欢这样,你那个卡尔斯喜欢 这样,不能让别人也这样!” 黄绢又骂又怒:“你是一个疯子!” 汉烈米在嘶叫:“我不是疯子,你才是,卡尔斯才是!你们才是疯子!” 几个军官已经把汉烈米抓了起来,黄绢喘着气:“把他送到医院去!” 汉烈米在剧烈挣扎,但还是被人推上了车子,疾驶了开去。 黄绢转身走向一辆车子,她陡然在车子的倒后镜中,看到了自己一脸的血污,样子 十分可怕! 那当然不是她的血,可是一脸的血污,看起来真是怵目惊心。她也想起了汉烈米的 那两句话,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一小时之后,黄绢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她进了病房,去看汉烈米。汉烈米睁着双 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叫原振侠来见我!” 黄绢在听了几十遍之后,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病房。她知道,除非自己亲自去走 一遭,否则,原振侠是不会来的。 原振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着颤。汉烈米博士为什么要将沙尔贡二世的陵墓彻底毁 去,真正的原因他不知道,可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那和自己要把那张灵椅毁 去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种超乎人类想象和知识范畴之外的事物,会带来什么结果,全然没有人知道。最 好的处理方法,是根本不让它们再存在下去! 他勉力镇定心神:“为了汉烈米要见我,你才来的?” 黄绢掠了掠长发,想了一下才道:“不是,我觉得汉烈米已经洞悉了陵墓中的秘密, 可是他绝不会对我讲,他要见你,一定会对你讲!”她顿了一顿:“我要你把他的所知, 转述给我!”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会──沙尔贡二世陵墓的秘密,说穿了,就是如何 使帝王君主的权力,可以得到随心所欲扩张的秘密。 原振侠更可以肯定,汉烈米要毁掉一切,目的是不希望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他陡然之间,感到了一阵冲动,疾声问:“汉烈米在中鎗之后,指着你说的那两句 话,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黄绢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来,直截地道:“不懂!”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我倒可以略作解释,你追求权力,一直追求下去,到最后, 难免头破血流,那是你的事!可是就在你追求权力的过程之中,有多少人先要流血?” 黄绢冷冷地道:“这种话,一点也不新鲜,对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原振侠凝视着她,还想说些什么,她已抢先道:“汉烈米一定要向你倾诉他心中的 秘密,你去不去?” 原振侠道:“我去!” 他答复得那么爽快,倒大大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立时又道:“我去,不是为了听他向我诉说秘密,而是去听听一位好朋友的 愿望。要是他有什么愿望不能达到的话,我可以尽力帮助他去达成!” 黄绢的神情十分难看。原振侠这样讲,两人之间的敌对地位 可是她立即想到,只要原振侠肯去就好了。就算原振侠不肯向她转述汉烈米的秘密, 她也有的是法子,可以在他们交谈之际偷听得到。 所以,她一挥手:“走吧!” 原振侠走过去,打开了门,他也心急想见到汉烈米。门一打开,外面有四、五个彪 形大汉在,这种场面,原振侠早已习惯了。 黄绢跟着走了出来,一个大汉连忙趋向前,向黄绢低声说了几句。黄绢现出极高兴 的神情来,转头道:“他们已找到了那个古董商人,和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在心中暗骂:南越这个混蛋,他以为自己的警告是虚言恫吓, 竟然出手袭击自己,现在,他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了! 而那张椅子,终于落到了黄绢的手中!黄绢说“找到了”,自然是轻描淡写,南越 一定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恭喜你!” 黄绢又用阿拉伯语,下了一连串命令,原振侠不是很听得懂,只知道黄绢要她手下 把南越带走。 利用外交特权,黄绢要胡作非为起来,带走一个人,那简直是一件小事了。 当原振侠登上专机之际,他却没有看到南越,可能南越是在后面的机舱中。因为他 看到,在起飞之后,过了很久,黄绢才从后舱走过来,神情十分冷峻。 黄绢一来,就道:“那卖古董的,什么都对我说了,那张椅子现在属于我了!”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声不出。他看不见黄绢的神情,但是黄绢像箭一样的冷笑声, 却不断传进他的耳中。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你要把灵椅毁去?原来你也知道了那么多,可是一点也 不告诉我!” 原振侠只是缓缓地吸气,在他听来,黄绢的声音越来越是狂妄。虽然她的声音还是 那么清脆动听,但一时之间,原振侠有一个错觉,竟然分不出黄绢的声音和卡尔斯将军 有什么不同来。 黄绢在说着:“这张灵椅,一定有特殊的能力,你早已知道这一点的。它能令权力 永固,能令权力扩张,能令理想实现,能令──” 原振侠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接了上去:“能令人变成疯子,能令疯子更加疯 狂!” 黄绢又发出了一下冷笑:“你等着瞧吧,卡尔斯将军的理想,可以借着神异的力量 而实现!” 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黄绢是一副扬扬自得的神情。可是在感觉上,原振侠却感到, 从来也未曾面对过一个令他有如此强烈憎恶感的女性过! 这是黄绢吗?是他所爱的,那么美丽动人的黄绢吗?他一再问自己,可是这个如此 简单的问题,却得不到答案。当然在他面前的是黄绢,可是又不是! 黄绢也瞪视着原振侠,她在继续着:“这是无可抗拒的!人类的历史,因此会改变, 也可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照这个规律发展下去。卡尔斯将军和我,会成为全人类的统 治者,全世界的人都等着我们把他们从罪恶之中解救出来,现在,这一点可以达到了!” 原振侠尽量抑制着一种极度要作呕的感觉,冷冷地道:“将军,作为一个医生,我 可以绝对肯定,你的精神状态,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黄绢哈哈大笑了起来:“疯子?历史上所有想征服全人类的伟人,全是疯子吗?” 原振侠的回答,来得又快又肯定:“是!全是可怜可悲的疯子!” 黄绢止住了笑,沉着脸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又冷笑道:“远到亚历山大大帝,近到 响应马克思号召的,疯子绝不会成功的!” 黄绢伸出手来,直指着原振侠:“我会,我和卡尔斯会!历史是人创造的,我就是 创造历史的人!” 原振侠终于忍不住了,一张口,剧烈地呕吐了起来,一直吐到吐出的全是清水为止。 黄绢在原振侠开始呕吐时就已经离开,进入了后舱。在整个飞行途程中,原振侠没 有再见过她。 飞机一着陆,原振侠就由两个军官陪着,到了医院,见到了汉烈米。 汉烈米的情形十分差──虽然他中了三鎗,但伤势不能算是太严重,可是他的精神 极差,原振侠见了他,几乎认不出他来。除了他深陷下去的双眼,仍然带着那股固执的 神采之外,整个人都脱了形! 他一看到了原振侠,就紧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颤声道:“原,那张椅子……那张 椅子……” 原振侠的心中极难过,他道:“那张椅子,已经落在黄将军手中了!” 汉烈米陡然震动了一下,整个人几乎从病床上弹跳了起来。接着,他的声音更加发 颤:“那……千万不能……原,千万不能让他们……把那张椅子,放在那块大石上!” 原振侠苦笑,抬头看了那个面目冷森的护士一眼。他自然明白,在这里的每一句话, 都立刻会传进黄绢的耳中。他沉声道:“别再说了,这里没有秘密!” 可是汉烈米的情形,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看得出,他已经处于一种昏迷的狂呓之 中。他不断重复那句话之后,又道:“更不能叫卡尔斯和黄绢坐上去!” 原振侠摇着头:“太迟了,我没有力量可以制止他们。你为什么要毁灭整个陵墓? 你一定曾感到什么,是不是?你感到了一些什么?” 汉烈米的神态,像是平静了一些。隔了好一会,他才道:“原……那真是来自天庭 的,原来属于天神的东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别发呓语了!” 汉烈米叹了一声:“原,天庭和天神,只不过是一个名词!”他双眼向上翻,又困 难地扬起一只手来,指向上:“你明白了?” 原振侠有点明白,可是他还是缓缓摇着头:“请你作进一步说明。” 汉烈米又沉默了片刻:“你记得我在击碎那个石台之后的情形?” 原振侠道:“是,我肯定你那时,看到了什么。” 汉烈米摇着头:“不,我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只不过在那一剎间,我感到……感 到……唉,我应该怎么说才好?你有没有经历过,在一剎那之间,忽然知道了许多许多 事,就像这些事,原来就是你脑中的记忆一样?”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可以理解这种情形……在人类如今的医学来说,还无法解释 这种情形。再精细的解剖学,也无法找到人的思想究竟在何处,只不过可以知道思想是 由哪些细胞活动而产生。所以,像你经历的这种情形,还是只能靠想象来解释。” 汉烈米迟疑着,现出十分迷惘的神情来:“我一直在疑惑,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可 是当时的感觉,又是如此强烈和深刻,所以我才决定了要去做……要把一切全毁灭。一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肯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象的解释?”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因为那毕竟是相当难以解释的事。 汉烈米又急促地道:“如果我当时的感觉,全是实在的,那么我失败了一次,还要 做第二次,一直到成功为止!” 他急速地喘起气来,喘了一会,才又道:“真……可怕……我拚了命,也要去做!”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不去问他当时感觉到了什么。他道: “我的解释是,如果有一种强势的思想电波,侵入了人的脑部,就可以使人在极短的时 间内,知道很多事了!” 汉烈米迷惘地道:“我不是很明白。” 原振侠作着手势:“人知道事情,是通过了不断对外界的接触而累积起来的。通过 阅读和听闻等等的途径,在脑部积聚成记忆,然后,再根据记忆,加上自己的理解,就 有创新的意念出来。这情形,就和我们如今把资料输入计算机,使计算机有记忆一样。 但是人脑的组织比计算机复杂了不知道多少,计算机只能接受输入的资料,不会有创新 的意念。” 原振侠顿了一顿:“你那种感觉,就好象把许多资料,一下子就输进了计算机之中 一样。人和人之间,是无法用这种方法来交换知识的。” 汉烈米点了点头,仍保持着沉默。原振侠又道:“这种直接由思想和思想之间的交 通,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我们现在,通过语言文字,使一个人接受基本微积分教育,可 能需时一年或更久,但通过思想直接交流的方法,可能只要百分之一秒!” 汉烈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当时,我在击碎了那块大石的一角之际,我…… 我怔呆了多久?” 原振侠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不能肯定,当时,我想起了石台上所刻的警告,以为 大祸将临,所以吓呆了。那段时间,不会很长……不会超过三分钟!”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那么久!那真是可以使我感到很多事了!” 原振侠缓缓地,终于把他早已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在那一剎间,你究竟感 觉到了什么?” 汉烈米闭上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我一击碎了石台的一角,就感到了一股极 度的震撼,彷佛在那一剎间,遭到了电击一样,全身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也什么 都看不见了,不,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而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看出去,我所看到的只是一 片深蓝,一片无穷无尽的深蓝。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下暴喝声! “那种暴喝声简直如同迅雷一样,令得我心神皆为之震动。那声音在喝着:‘你太 大胆了,竟然敢破坏来自天庭的神迹!’ “那时,我神智还十分清醒。虽然我知道有什么极其奇异的事发生了,可是我发誓, 我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我记得我自己立时大声回答:‘什么天庭来的神迹,你在胡说八 道什么?’原,你当时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原振侠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听到……可能那只是你在想。对方‘听’到了你的 声音?” 汉烈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道:“那证明你和对方,是用思想交流的方式在沟通。” 汉烈米静了片刻:“大约是我一叫喊,立即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响,声音仍是那样令 人心神俱震:‘你要是再胡作非为,巨大的灾祸就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快去找我的另一 部分来!’ “我实在不知道那声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就反问:‘什么叫你的另一部分?什么 部分?你是什么人?你……你是什么?你就是那块大石,你究竟是什么……我要把你剖 开来!’” 汉烈米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起来,可是他又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原振侠发问。 接着,他又道:“那声音更响亮,简直令得我昏眩,它道:‘你不能知道我是什么, 我是来自天庭的,你们对天庭知道多少?我怎么向你解释?我可以令你们中有权势的人 随心所欲,我是天神派来的,天神通过我,来统治你们。我的另一部分和我结合,就有 无比的力量,就有你们人类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可以使人类听命于一个人,而这个人听 命于天神!’” 汉烈米讲到这里,又急速喘起气来。原振侠只感到了一股寒意,他道:“另一部分…… 那另一部分,就是那张椅子!” 汉烈米睁大了眼,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又道:“在以前,中国的帝王君主,自称天 子,说是受命于天,天是通过了他来统治人类。” 汉烈米发起颤来:“这……只不过是一种假托。难道真的……有一种力量,使得一 个人可以统治人类?”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他道:“可是人类的历史上,不是有着数不完的千千万万人, 受一个人统治的例子吗?这个人,何以能成为至高无上,权力集中的君主?实实在在, 君主和普通人一样,只不过都是一个人!” 汉烈米也喃喃道:“权力的宝座,一个人在权力的宝座上,就能够为所欲为,驱使 亿万人去服从他!” 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权力的宝座……这是文学上的修辞,实际上,就是那张 椅子,那张……来自天庭的椅子!” 汉烈米现出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道:“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象征吧?人类历史上有 许多君主,未必每一个都坐过这张椅子的!” 原振侠苦笑:“可是,历史上所有的君主之中,有多少个是称心遂意的?别以为做 了君主,就一定十分快乐,权力扩张的野心是无限的,我相信所有君主的痛苦,和普通 人是一样的,不能满足!” 汉烈米叹了一声:“那石台……和椅子的结合,就可以使一个君主,得到满足?” 原振侠继续苦笑:“我不知道,我未曾有过那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清楚!” 汉烈米挣扎着想起来,但是又颓然倒下去:“是,那声音告诉我,椅子放在石台上, 坐了上去,就会由天庭给予无比的力量,使他成为人间权力最高的一个人,一个由天庭 派来的统治人类的使者!” 原振侠想了片刻道:“这,可以阐释为那座石台、那张椅子,是一种组合,这种组 合,是可以和太空之中某种力量发生联系的。” 汉烈米点头,道:“我也是那样想,所谓‘天庭’,当然是指某一处所在而言,而 ‘天神’,就是居住在这个所在的一种生命。这种生命有超级的力量,只要通过一个人, 就可以统治全人类!” 原振侠双手托着头,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汉烈米瞪着他,显然是不明白在这 样的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好笑的。 可是原振侠却笑了又笑,直到汉烈米忍不住喝止他,他才道:“真的好笑,我忽然 想到,那个人,当他成为人间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之际,他一定自以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 的一个人了,是至高无上的君主,统治着全人类。可是实际上,他却只不过是一个工具, 某种力量只不过是通过他来统治人类而已。他是工具,是奴隶,比被他统治的人还不如。 被他统治的人,还能反抗,而他却连反抗的念头都不会有,沾沾自喜,心甘情愿,一直 做着奴隶,这不是很好笑么?” 汉烈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但是接着,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在他们的 笑声中,病房的门,“砰”地一声,重重打了开来。随着门的打开,黄绢像是一阵风一 样,卷了进来。 汉烈米和原振侠两人都怔了一怔,黄绢满面怒容,指着他们:“一点也不好笑,你 的话,一点也不好笑!至高无上的君主──” 原振侠立时道:“只不过是某种不可测力量的工具!” 黄绢厉声道:“可是,他还是全人类的统治者!” 原振侠反应更快:“不,是来自太空的某种力量在统治人类,不是他,他是一个傀 儡!”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卡尔斯将军将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 原振侠耸了耸肩:“外来的力量,总要选择一个傀儡的。是卡尔斯也好,是你也好, 张三李四、阿狗阿猫,并无分别。” 黄绢怒道:“胡说!只有原来已经是有权位的人,坐上了那张椅子,权力才能随心 所欲扩大。普通人就算坐上了那椅子,也一样没有用!” 原振侠听了,又由衷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当然,那种力量很懂得如何 去选择它们的工具。已经有了一定权力的人,权力追求的无穷欲望,早已使得他们的心 灵受到了腐蚀,在权力追求的过程中,早已丧失了人性,什么样灭绝人性的事全可以做 得出来。普通人,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就成为权力的俘虏!”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昂,汉烈米的双手移动虽然有困难,可是他还是用力在鼓着掌。 黄绢的脸色铁青,原振侠凝视着她,叹息地道:“看看你自己,自从卷进了权力的 漩涡之中,变成了什么样子!” 黄绢冷笑一声:“我好得很,不用你来关心!” 她讲了那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很多谢你们两人的讨论,使我对灵椅有了 进一步的认识。很对,我同意你们的假设,那石台和那椅子是一个组合,是不知在什么 年代,由外层空间某处,被送到地球上来的,是一种有给予权力力量的装置。” 汉烈米喃喃地道:“或许,有可能正是有了这个装置,人类才知道权力这回事── 部落社会因之形成,本来是平等的人之中,分出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从此之后,人类 自由自在的生活便结束了!” 原振侠并不看黄绢,像是在自顾自地说着:“可是人类的本性是追求自由自在的, 历史上无数次的反抗,证明了这一点。” 黄绢用力挥着手:“整个装置被分散了那么多年,直到现在才重组在一起。我还可 以告诉你们,椅子一直在南越的那所巨宅之中,可是它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使得对它 不利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原振侠淡然道:“听来虽然神奇,但是它既然有和人思想直接交流的能力,要利用 它的某种放射力量,影响一下人的视觉神经,使人视而不见,也就不算是什么怪异的事 情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卡尔斯将军已经启程了?什么时候会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黄绢看了看手表:“快了,大约一小时之后。” 汉烈米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他几乎是在嘶叫着:“阻止……阻止……他!”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他有什么能力阻止?那一套装置──石台和一张 椅子,照他的设想,是外层空间某种力量通过它来控制人类的装置。 这种装置,对某些地球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那张椅子,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宝 座! 可是,也正如汉烈米刚才所说,人类社会的结构,起了变化,从原始社会变成了部 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是不是就是由于这套来自外 层空间,是某一种外星人想藉此控制人类的装置的影响呢? 而时至今日,这套装置的主人,可以说是极成功的。就算现在,这套装置被毁去, 权力的欲望,也已经根深柢固地存在于人类的思想之中了! 卡尔斯将军就是一个例子──对卡尔斯将军来说,有这套装置,和没有这套装置, 有什么分别?他还不是一样,要运用一切一切疯狂的手段,去扩充他的权力欲? 当权力欲已成了人类思想的一部分时,沙尔贡二世也好,巴查则特大君也好,宁王 朱宸濠也好,卡尔斯将军也好,他们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去追求权力的扩张,每一个都 认为自己有资格统治全人类! 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迟了!” 汉烈米更焦切:“迟了?那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把刚才所想的,讲了出来,又道:“太迟了,如果是这套装置才到地球来的 时候,就把它毁掉,那还来得及。如今已过了几千年,有它和没有它,实在是一样的。 那套装置所能给予人类的力量,早已成为某些人的天性之一了!” 他讲到这里,向黄绢望了过去:“我的分析,或许很令你失望,但那是实在的情形!” 黄绢“哼”地一声:“那张椅子会摇动,会使人感到它在说话,有着极其灵异的功 能!” 原振侠点头:“自然,它的制造者,在科学上,一定比我们进步了不知道多少,人 类再过几万年,也可能比不上它们。不过,我相信它能影响人类的,不过是在人类的思 想之中,注入狂热的权力追求欲。你和卡尔斯,早就有了这种欲望,还有什么用?” 黄绢怒道:“历史上有不少君主,靠着它而烜赫一时!” 原振侠道:“当然,那时,人类的思想简单。当大多数人思想简单的时候,少数有 强烈权力欲的人,自然容易得逞。但现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像卡尔斯和你这样 的人,互相牵制争夺,主观欲望再强,也没有太大作用了!” 黄绢连声冷笑:“走着瞧吧!” 她一个转身,向外走去,重重关上了门。 汉烈米又焦急又惘然地问:“怎么办?”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的判断不错,那套装置曾对古人起作用,当它已成 功地灌输了权力欲给人类之后,现在根本已不起作用了!我们可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重复了黄绢刚才的一句话:“走着瞧吧!” 一个月之后,世界上最轰动的消息,是卡尔斯将军发动了他对邻国的战争,可是却 失败了。 卡尔斯将军也企图召开一个多国的会议,讨论合并为一个大国,要成为世界上第三 个超级大国,而由他来统治。 可是这个会议计画一提出来,就未被人接受──那些小国的统治者,正如原振侠的 分析,也早就知道了权力是怎么一回事,扩张唯恐不及,怎肯放弃? 卡尔斯大怒之下,又对那些小国发动攻击,组织颠覆。可是卡尔斯的行动,一一失 败,反倒使他更加孤立了。 从这种情形来看,原振侠的分析是对的。那套来自外层空间的装置,能给予人类的, 是权力的野心和欲望。在人类已普遍有了这种野心欲望之际,装置的作用已经等于零。 可是,如果人类的野心、欲望、侵占、掠夺,要一个人去统治亿万人,这种思想, 如果是由这套装置带来的话,那么,外星某种高级生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看有记 录的人类史,为了权力的争夺,演出了多少惨剧? 一直到今天,几乎所有人类大规模悲剧的根源,还是由此而形成的! 三个月后,原振侠又收到了一盒录像带,放出来一看,画面上是黄绢。 黄绢一直没有出声,只是沉思,甚至不怎么变换姿势。原振侠耐心地看着,一直到 十分钟之后,黄绢才讲了一句话:“你说对了!” 汉烈米伤愈了之后,没有再继续沙尔贡二世陵墓的考古工作,只发表了一篇文章, 约略地提了一下古代君主追求权力的梦,使他们采取了奇异的葬礼形式。 而南越在不久以后,也回到了他的那所旧宅,依然做他的“古旧物品买卖”的生意。 他好几次想和原振侠接触,可是原振侠十分鄙薄他的为人,每一次都严词拒绝,不 和他来往。 (完) Post by A.L.F 炽天使书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