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带着得意的笑容,钟旭回头望向许飞所在的方向。 扑通! 钟旭身子一软,顺着墙壁滑了下去,瘫坐在地。 许飞,剩下的不只是一根头发。 他整个人,都完好无缺地剩了下来。 钟旭眨眨眼,又狠狠敲了敲自己的头,告诉自己,现在看到的,百分之一百 是幻觉。 “这已经是你的极限了吧。”许飞站在原地,虽然面白如纸,却仍不肯丢掉 惯有的笑容。 许飞,旁观者,他的强悍究竟到达了何种程度?! 钟旭想不出答案。 “你……你看起来不比我好多少,看看你的脸,跟从面粉堆里钻出来一样。 哼哼,刚才那一招没让你失望吧。”她拼尽气力再次站了起来,对许飞大大地嘲 笑一番。 “不得不说,我真的很佩服你。不愧是钟家的骄傲。”许飞对她的嘲笑毫不 介意,反而出其不意地称赞起她来。 正当钟旭认定了他是在说反话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许飞的面前, 渐渐浮现出一块刚刚好挡住他的圆形盾牌状物体,从完全透明到通体淡绿。 这个是?! 钟旭先是一惊,而后恍然大悟。 正是这块坚固到可恶的盾牌保了许飞的周全。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居然赐给 他这么厉害的宝贝。一物降一物,真是铁一样的定律。任她钟旭百般厉害,却始 终有破不了的一关。旁观者,就是她过不了的“关”吗?! 钟旭心里苦笑,嘴上却强硬依旧:“看来你我之间还是胜负未分。不要以为 有一个会变色的盾牌就有恃无恐,你……” 话未说完,钟旭却突然住了口——无数道细小的绿色液体从盾牌上涓涓而出, 很快便将整个盾牌染得通体碧绿。 盾牌上的,是血?! 许飞在流血?! “呵呵,恐怕胜负已分。”透过那片美得眩目的绿,许飞的身体摇摇欲坠, 最终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情势三百六十度急转,钟旭来不及考虑这是不是旁观者的又一个花招,想也 不想便朝许飞走去。 走到这面“血盾”前时,她停住了脚步,略有犹疑。 “怎么,害怕吗?不敢过来?”许飞抬起头,笑。 钟旭眉头一皱,抬腿便从盾牌中一穿而过。 一瞬间,似乎陷入了一块冰凉沁心的水晶里,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为之一震, 早已溃散的不知去向的力量突然如冬眠初醒的动物一样,有了复苏的迹象。 这感觉,实在是意外。 当钟旭无阻无碍地站在许飞面前时,身上竟然也沾了一层淡绿的光。 “你的身上,全是我的血。”许飞坐在地上,勉强撑起身体,费尽不少气力 才挤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要在这个时候干掉他吗? 钟旭犹豫了。 “你始终是我碰不得的人啊。”许飞垂下头,把当初在天台上说过的话又重 复了一次。 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心思。 钟旭不动声色,冷冷地俯视着脚下曾经不可一世的生死对头。 “许飞。”她突然蹲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恼怒地质问,“我不明白, 真是不明白。你处心积虑地要取我性命,到底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不怀好意的 人是你啊。” 许飞不答话,转过头看着燃得越来越旺的七心梵灯,若有所思。 “做了坏事就心虚到这种程度吗?连话都不敢说了?”钟旭想揍人。 “把手给我。”许飞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 许飞回过头,面上已无半分表情:“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 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 “你直接说不就行了!”鉴于一朝被蛇咬所带来的后遗症,钟旭对许飞的话 将信将疑,迟迟不肯伸出手去。 许飞重重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定她:“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对你怎么样吗?” 钟旭心下一动,莫非他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旁观者,又岂能用常理来判断。 “把手给我!”见她还在犹豫,许飞挪了挪身子,主动把手朝她伸出来, “我带你去找回遗失了十五年的东西。” “什么?”钟旭不懂他口中玄之又玄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快一点,趁我现在还有这个能力。”许飞的脸越来越苍白,几乎变成透明 的了。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弄个水落石出,她死不瞑目。管不了那么多了,一 切且随机应变罢。 钟旭皱了皱眉,毅然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许飞宽大的手掌中。 咝! 钟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许飞的手,真凉啊。若非看到,肯定以为自己握着的,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冰 呢。忆起当初在医院里,许飞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掌,那种暖人的感觉,跟现在 迥然不同。很难想象,这会是同一个人的手。 或许,有温度与没温度就是人跟鬼之间最大的区别吧。 钟旭胡思乱想之际,一股乍暖又寒的力量从许飞的手心里传出,如同缠树的 藤蔓一般迅速缠满了她整个身体。 眼前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直到彻底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一如当初在长瑞 大厦里身负重伤人事不醒时所看到的情形一样,钟旭觉得自己再次坠入了一条没 有灯光的幽深隧道。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隧道”,多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 斑,流星一样在隧道里飞速穿梭,一丝不乱地运行着飞行、消失、飞行再消失的 单调循环。 尚未适应环境的钟旭用力揉着眼睛,试图看清楚自己究竟被许飞带到了一个 怎样的怪异空间。 片刻,她睁大眼睛仔细一瞧,发现脚下仿佛踩着一条以光速运行的传送带, 根本不劳自己动腿,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地朝前滑去。而前方,许飞背她而立,紧 紧拽住她的手,领头人般牵引着她,朝隧道的一端赶去。 过了好一阵钟旭才明白,动的不是那些流星样的东西,而是他们自己。错觉 的产生是因为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快要陷入被溶解掉 的危险。 前行途中,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钟旭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张 不开嘴,上下嘴唇被线缝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带着这种难受的滋味,钟旭跟许飞继续朝隧道的深处“走”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一片刺眼的亮白突然在钟旭的眼前炸开来,她本能 地伸出手遮在面前,试图挡住这比十个太阳还厉害的光芒。可是,完全徒劳,带 着强烈磁性的光线穿过她的手掌,无限地扩张开来,把他二人迅速地扯入了另一 个不知名的地方。 咯咯咯咯…… 耳际忽然传来了一阵银铃般动听的笑声。 钟旭猛地睁开眼,第一眼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碧绿的水面上。 她试着抬起腿,又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立刻就有一圈一圈的水纹在脚下漾 开, 不是吧?居然踩在水上如履平地? 钟旭绝不以为眼前所见是自己轻功了得所致,她抬起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心,四下扫视着这个从不曾见过的诡异空间。 这里是一个没有任何边界的地方,如浩淼的海洋一样无限制地向四方延伸, 根本看不到尽头。除了脚下的一泓碧水,就是氤氲模糊的白色,或重或淡、或明 或暗地填充着所有钟旭能看到的地方。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蹿上她的心头,不是恐惧,也不是排斥,似乎是一种… …共鸣。没错,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灵,与这个从不曾接触过的空间产生了莫 名的共鸣。 “你把我弄到什么鬼地方来了?”钟旭回过头,狠狠地质问着许飞。 “鬼地方?”许飞呵呵一笑,“这是你丢了十五年的东西,属于你自己的一 部分啊。”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钟旭被他的态度和不着边的话语惹得大火,伸手 就去揪他的衣领。可是,这回她没有成功——她的手从许飞身体里一越而过,没 有半点阻碍。 “你……怎么……”钟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许飞,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虽然他们两人现在都是没有肉身依托的灵体,但是只要是相同特质的存在方式, 彼此间仍然能够产生实质性的接触。就如同人与人之间可以拥抱,魂魄与魂魄间 也可以。但是,如果人跟魂魄拥抱的话,通常只能抱到一团空气,这就是因为彼 此间的“构造”不同无法兼容而造成的。 钟旭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能跟许飞有所接触,难道他的“结构”改变了?! “不必惊讶。”许飞缓步走到她身旁,看着她,“这个地方,除了你自己, 任何人都无法进来,包括我在内。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虚象罢了。” “虚象?”钟旭不相信地把手在他身体里又挥了几个来回,终于信了。 “我只能带你找到通往这里的路……属于你一个人的地方……”许飞减去几 分笑意,平静地说,“你遗失的记忆之河。” “记……忆……之……河?”钟旭打从出娘胎起就没听过这号名词,更别说 还是什么“遗失的”记忆之河。 “你的记忆,并不完整罢。”抛下这句话后,许飞径直朝前头走去。 不完整?自己有什么不完整的? 钟旭还是想不透他的意思。 这时,刚来时在她耳边出现的清脆笑声再次响起,声音的来向,正是许飞的 去处。 她不再多想,赶紧朝许飞追去。 穿过层层迷雾一样的白,钟旭看到前面的许飞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疑惑地跟了上去,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许飞正望着前方某处,目光深沉 得吓人。 循着他的目光,钟旭也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咦? 前方有人? 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除了自己跟许飞,还会有何方神圣存在于这个糊里糊涂的空间里? 正当钟旭警觉地忖度着要不要走近些看个究竟时,眼前的人影却已经渐渐放 大,渐渐清晰起来—— “姐姐,接好哦。” 三四岁的卷发小女孩,穿着粉艳艳的衣裳,红扑扑的小圆脸上挂着几滴亮晶 晶的汗珠,忽闪着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把手中的玩物往前抛去。 红色的弧线从钟旭面前一划而过,红色的皮球稳稳地落在了另一双白皙柔嫩 的手掌里。 钟旭的注意力被牢牢粘在了小女孩的身上,这样的衣裳,这样的脸蛋,这样 的汗珠,无一不让她联想到曾经站在医院香樟树下窥视她的女孩,准确地说,是 那只女鬼。还有那只皮球,实在太熟悉了,根本就是那女鬼一直带在身边的家伙 嘛。 可是,钟旭立即否定了这女孩与女鬼是同一人的想法,她们虽然年纪相近打 扮相似,玩的东西也一样,但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模样与神态。因为到现在为止, 钟旭仍然忘不了那双隐没在香樟树下,与外表形成突兀对比的幽怨眼神;而面前 的这一位,眼里流露的却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快乐与天真,一个表里如一非常完全 的孩子,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呵呵,你看看你,一头的汗。” 同样稚气未脱的声音,里头却饱含着无限怜爱,微风一样飘到钟旭的耳朵里, 轻柔而和煦。 钟旭这才回过神来,循声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