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这算是默认?! 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谎上加谎,计中有计,最终的目的,却是这般简单。 然,这“简单”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体力并不匮乏,甚至是充沛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无法摆脱被掏空,被榨干 的感觉? 难受异常,一如当初挥剑自刎时,无法控制的悲怆。 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散尽,唯有抓住他的双手,始终坚持,不肯放开。 “来这边坐下。”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司徒月波拉着她,坐到了花园前的一 张长椅上。 木质的椅子,很硬,皮肤所接触到任何地方,都是冰凉一片。 “很冷吗?”司徒月波觉察到她的微微颤动,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像块 冰一样。” 像是没听到,钟旭不答话,眼神木然地看着别处。 见状,司徒月波摇摇头,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默默地用自己的温度将她包 围起来。 熟悉的气息,有效地唤回了钟旭漂游在外的神思。 “你……确定要这么做?”她仰起脸,眼睛已是红肿不堪,“你会……会消 失的!” “害你们老祖宗造成如此大失误的那只恶鬼,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司徒月波习惯性地绕着她的头发,将话题扯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钟旭愣了愣,摇头,心烦意乱地应道:“我如何知道,难道你们没有把他就 地正法?” “当时,被他趁乱逃到了人界。”司徒月波淡然说道,“事后我派了不少人 手去追捕他的下落,却总是被他逃脱。这个狡猾的逃犯,在人界蛰伏了数百年, 暗自蓄积力量,当他自以为冥界已经放弃对他的追捕时,他终于按捺不住,跳出 来四处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啊?”钟旭不由惊叹,“那恶鬼居然如此能耐?” “没有及时除掉他,是我的失职。”他深深叹了口气,继而嘴角一扬,“不 过,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他最终还是栽在了你爷爷手里。” “我爷爷?”听到他居然提到这位从未谋面的亲人,钟旭顿觉诧异无比。 “是啊。”司徒月波点点头,“至于这段旧事,说来话长,以后让你爷爷奶 奶亲自告诉你吧。总之,仅仅这一只脱逃的恶徒,便惹来了天大的乱子,如果冥 界所有跟他一样的鬼物都跑了出去,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她当然知道会怎么样。 “明白这一点之后,你认为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说罢,他又自嘲般地 笑道:“人类不是总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吗?!呵呵,虽然这话 放在我身上有点勉强,不过,既然做了冥王,该承担的责任,理当一肩挑起,推 脱不得。”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换作自己,也定会作出与他相同的举动罢! 责任,责任,什么都是责任! 多可恨的词语! 可是,恨又如何呢?该做的,终究还是要做,没有任何借口逃避。 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海啸般扑来,将她淹没得彻彻底底。 如果,他不是冥王,那有多好…… 钟旭的脸,紧紧靠在他的胸口上,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沾湿了他的前襟。 “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呢?”司徒月波捧起她的脸,亦嗔亦笑,“做了冥 王,并不代表着要你永远守在冥界,你可以在两界自由来去,可以变化成任何生 物,可以体验完全不同的经历。像我,除了人类,还曾化作飞鸟,走兽,蚂蚁, 等等等等,多有趣。不过,始终还是做人类比较有意思,虽然辛苦一些,却总有 许多意外的收获。” “蚂蚁?”钟旭吸了吸鼻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此渺小的动物,怎能与他 联系上?! “很多年前,我的确曾化成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他撇撇嘴,“不过在一 个月内我被人踩死了七次,后来便作罢了。唉,对于‘渺小’的生命,人类总是 不太在意的。” 呼风唤雨,生死在握的冥王,竟有这样“不俗”的经历,想象他变成蚂蚁在 地上爬来爬去的样子,钟旭啼笑皆非。 这个小小的插曲,倒是触动了她的又一桩心事。 “我想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是怎样的。”她直起身子,草草擦了擦脸,“跟 你这么久,我不能连自己的老公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看了那么久的一张脸,司徒月波的脸,其实并不属于他。 如果就要分开,那么这就是她对他最后的要求。 “太久了……”他挠了挠头,“我自己都不太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 “你……”钟旭被他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来,哪里有人会糊涂到把自己的模 样也忘记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轻轻摁住她的肩头,慎重地说:“未来的时日,你 要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冥王,至于要做些什么,自会有下属一一呈报给你, 刚开始可能会觉得比较繁琐,日子久了,便熟悉了。啊,还有,这件东西,你收 好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掌一翻,一卷画轴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手里。 “这是……”钟旭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发楞。 “现在是将军射月图。”他将画轴递到了她面前,“以后便不是了。” “这张画怎么在这里?”钟旭迟疑地接过画轴。 “当看到你在拍卖会上对这幅图情有独钟时,我便知道,你已够资格接替我 的位置了。也提醒我,是进行最后步骤的时候了。” “什么……什么意思?”钟旭糊涂了,这普普通通的一幅古画,莫非还藏有 什么玄机? 他摩挲着光滑的卷轴,笑道:“这幅画,是历任冥王的专属品。也只有冥王 才能把这幅图看完全。” “看完全?” 他神秘地一笑:“普通人只能看到那棵树,却看不到那一树红花。” “是吗?”听罢,钟旭马上动手,要展开画轴一看究竟。 “等等。”他按住了她的手,“天亮了再看吧。” 钟旭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画,好一会儿,点头作罢。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抬起头,出神地凝视着天际的圆月,和依然飞舞的 流光。 钟旭却没有那个兴致欣赏天空上的美景,只紧紧抱着画轴,忧心忡忡地盯着 他,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他便不见了似的。 “该做的,总算快做完了……” 隔了很久,他低下头,自言自语。 随后,他转过脸,微笑:“在他启程回国的前一天,我取他而代之。现在, 也是把真正的司徒月波送回去的时候了。” 钟旭的脸,赫然变了颜色。 “呵呵,但愿这家伙能应付那些成堆的工作。”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 些日子,我可帮他们司徒家赚了不少呢,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看他的模样,轻松若闲话家常,对于即将到来的变故,他的心里仅仅是充满 了“胜利完成任务”的喜悦和庆幸吗?一点放不下的东西都没有吗? 她真恨不得钻进他的心里看个清楚。 这个心深似海的男人。 良久,他突然冒出一句话,并微微皱起了眉:“留下你一人,我终是不放心 的。” 那就不要走啊! 此话已到嘴边,却被钟旭吞了回去。 “虽然不能给他不朽的生命,”他拉起她的双手,放到唇边,停顿了许久, “但是,至少能让他拥有我的记忆,能让他,代替我记住你……” “你胡说什么?”这回钟旭的反应到是出奇的快,未等他说完,她已然猜到 了他的用意。 猛然抽回双手,她又急又气地打断了他的下文,“为什么要这样?记忆是货 物吗?可以随便送给别人吗?” 她气愤的样子让他略略一惊。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此,你们……仍然可以续夫妻之情。” “不必了!”她断然拒绝,咬牙切齿道,“娶我的,不是那个司徒月波,而 是你这个不是人的王八蛋!我不管你有没有以妻子的身份看待过我,我永远只有 你这一个老公,就算别人与你一模一样,也无法取代!” 他一愣,似悲又似喜的火花从眼神里一闪而逝。 “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呢。”他无奈地看着神情坚决如铁的她,抬起手揉着 自己的额头,一副头痛无比的样子。 水波一样的光华,随着他手腕的运动,不停流转。 月光下的黒曜石,今夜分外美丽。 钟旭怔忡地盯着它,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以前,每粒珠子上都是有眼睛的。”他发现了她注视的目标,晃了晃手腕, 抚摸着那十九粒黝黑的石头,“可是,现在只剩一粒了。” “为什么?”她并不以为石头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也能自行起变化。 “因为我的力量已经接近完结啊。”他不以为然地解释着,“等到它有了新 主人,所有的眼睛又会回来的。这串黒曜石,其实就是我们冥王的王冠。如果有 一天你发现这些漂亮的眼睛越来越少,那么就该是你寻找接班人的时候了。不过, 依你的情况,就算再过五千年,恐怕上面的眼睛也不会少一只的。” 黒曜石?王冠! 真是个惊人的定义。 这么一串看似普通,在街边随便都能买到的石头,竟会是冥王的标志? “不用那么惊讶。”他把手放到钟旭的下巴,往上一托,合上了她张大的嘴, 笑道,“不是任何一顶王冠都是富丽堂皇的,冥王的权利,跟他的王冠一样低调, 毫无张扬的必要,明白吗?” “我明白。”钟旭点点头,看定他,挤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低调内敛, 你一贯的作风。但是,却总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霸气,一如黒曜石的光彩怎么也不 能被黑夜掩盖一样。呵呵,你们很像。” “哈哈,跟我跟得久了,自然就像我了。”他笑着揽住了她。 钟旭把头一偏,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笑声,爽朗如昔,而她自己的笑容,却渐渐散去。 “你,什么时候……走?”一个走字,在她的喉咙里徘徊了许久,艰难地跳 出口。 “尽快。”他回答得很迅速。 “哦……”钟旭拼命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一抬头,不争 气的眼泪又要落下来。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若要见你的爷爷奶奶,一定要赶在正月初 三之前。”他埋下头,慎重地在她耳边提醒道。 “见我奶奶?还有我爷爷?”她抬起头,不敢相信,“我可以吗?还能见到 他们?” “傻丫头,当然可以。你爷爷已经在冥界等了你奶奶三十年了,现在他们总 算是团圆了,而我业已为他们安排好一切,正月初三,他们便要投胎去了。” 终于有了一点值得高兴的事情。 “爷爷很专情啊,可以等奶奶三十年。”钟旭靠回他怀里,想象着这对老夫 妻相见的团圆场面。 “情到深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三十年,三百年,纵是三千年又如何?” 他看着天上的流光,淡然说道。 “其实,等待也是幸福……”她闭上眼,“可是,我连一个等待的机会也没 有了……” “也许……会有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着你呢?!”他把脸埋进她黑亮的 长发,嗅着淡淡的香味,“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以后。” “等我的,终不是我等的……”她一笑,带着挥之不去的黯然,“我现在终 于明白,为什么你会在求婚时对我说,上来了,就是一生一世,不能回头。呵呵, 不只是我,当我决定做你的妻子时,注定我们两个,都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