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众人闻言,沉默不语。虽然谁都知道索马里政府为什么买这座冰山,但这份沉 重感他们还是第一次体验到。5-G 号并不是救援物资,是一笔正常国际贸易的对象。 完成这次运输,队里收入最少的新手也有几万元津贴可拿。作为队长的苏云霞,收 入更是十倍于此。而在交易的背后,却有另一番景象和心情。 组长们又联想起甘卡多进入运输队以来的表现:他很少主动和大家接触。所有 来往基本上都是公事,这和以前大家共事过的中东国家政府代表完全不同。那些代 表们通常会来到冰山运输队的小餐厅,热情而自信地和遇到的每位员工聊天,最后 给所有在场的人买单。甘卡多来自欠发达国家,祖国的命运深深地影响着他的性格。 他在索马里政府是一名中高层官员,能够参与许多财经政策的制定过程,挣到的工 资在当地也能维持体面的生活。但那笔钱的绝对数字就是和BE普通职工相比都只是 个零头。 苏云霞嘱咐大家,前段时间工作紧张就算了。以后有时间,至少几位组长应该 主动和甘卡多接近接近。 “当年咱们国家也有贫穷落后的时候。如今二十多岁的员工没有体会了,三十 多岁的应该还有印象。那时中国人在海外遇到发达国家的人总有自卑感。现在…… 将心比心吧。”苏云霞对除了杨海文以外的三位组长说道。 大家纷纷点头,荷兰人杨海文双手一摊,说道:“我虽然没有贫困的记忆,但 这些年也到过一些‘失败国家’(注八)。那里的人们生活在什么环境下,我也有 亲身体验。苏队长说的我能够理解。” 从这天开始,大家有时间便找机会和甘卡多聊天。饮食习惯不同,不方便聚餐。 他们就请甘卡多到健身房活动,或者参观自己的工作环境。有一次,冰山上年纪最 大的彭义成和甘卡多聊起了家常。 “您夫人身体可好?”彭义成问。 “很好,谢谢。”甘卡多回答。 “她从事什么职业?” “中学教师。”甘卡多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进一步介绍道: “中学教师这个职业在我们国家很抢手,政府给他们的水配给属于第一等级, 比我这个政府官员还多。” “水配给?哦,对了,水配给……” 彭义成默然了。他想起来,索马里早就在全国实行了水配给制度,但自己这还 是第一次直接了解这种制度。进入二十一世纪,水资源缺乏症象流行病一样感染了 全世界。中国大陆不少地方都已经实施了浮动水价,变相限制用水。去年甘肃的一 个县在全国首先实施淡水配给制,为居民个人生活用水量制定了上限,无论有多少 钱都不能突破,还成为轰动全国的新闻。但在淡水方面,中国毕竟还没有象索马里 这样病入膏肓。而且,包括索马里在内,已经有五个非洲国家在全国范围内实施了 淡水配给制。在人类已经能上天入地、重组基因、分裂原子的年代里,“水”这个 再原始不过的东西竟然跳将出来,捆住全人类的前进步伐。 穿越绕极流以后,5-G 号运输队关闭了左侧顶角处的的一号推进器。相邻的二、 三号推进器也是停停开开。而冰山几何中线右侧的三个推进器则满负荷运转。这样 是为了让冰山进入南赤道流,同时将航向由西南——东北转向正西。顺便也腾出时 间,检测一下新推进器的运转情况。杨海文和金载玄经过一个月的合作后,此时又 开始象他们几年前那样,处在利益不同的两个阵营里。检测时,金载玄要努力证明 他们的样机性能优良,杨海文则为了BE公司将来能够更好的讨价还价,尽作些鸡蛋 里挑骨头的事情。他们都用中文争吵,工作结束后就马上更换角色,一起到小餐厅 去边吃边聊。 大部分员工都有更多的自由时间,他们开始放松自己。守着5-G 号这么大一块 冰,人们对冰雕的爱好自然被激发出来。吃饱睡足的员工们拿着半机械化的冰锯、 冰铲,各自为战,在中心控制区附近的“小泰山”上开凿出一个冰雕群。“小泰山” 是人工冰丘,用当初开掘中央控制区冰穴时挖出的冰块堆成。这些整齐的冰块非常 适合雕刻。大家都来刻,慢慢就比较出了艺术细胞的多寡。比如,马杰就雕出了一 个似模似样的狮身人面像。上头不是埃及那个丢了鼻子的人面,而是一个美女圆圆 的俏脸。 “我女朋友,你们见过吗?”马杰指着美人头像问观众。 “没见过。”有人应声。 “我也没见过,计划中要找的女朋友。” 说完,马杰不再理笑弯了腰的观众,继续给梦中佳人刻头发。 杨海文雕出一朵半人高的荷兰国花郁金香。他把高大的身体长时间地低俯在冰 塑上,一片片地刻着花瓣、叶子。认真劲头不亚于操作推进器。 叶辉则搞出一个超现实主义的冰塑:一个弯弯的月牙形状,两边顶上各嵌有一 个圆球。大家围着这座两米多长的冰塑百思不得其解。叶辉让大家猜够了,才得意 地透露答案:这是一个正作倒勾动作的足球运动员。一个圆球是足球,另一个球是 脑袋。立刻便有人问他,两个球都一边圆,一样大,哪个球是脑袋?那个是足球? 叶辉一撇嘴:“我全交代清楚,一点含蓄都没有,那还叫艺术?” 没有艺术细胞当然也可以乱刻一气。比如军事爱好者江润杰就用了半天时间削 刻出一件模型。一个参观者前后左右看了一圈,问: “这种坦克是真这么难看?还是你不会刻?” “什么坦克,这是自行火炮。CF——7300型,世界上威力最大的一款,控制面 积超过一千三百平方公里。” 参观者不知他在讲什么,也没有兴趣,就走开了。江润杰还想刻点战机舰艇什 么的,看看无人喝彩,兴致败了许多,就早早收摊了。 “小泰山”也是个小小的游乐场。几个喜爱滑板的操作组员工专门开辟了一个 直径十米的碗状滑板台。没事就套上滑板,在溜滑的冰面上作着各种动作,观众群 里不时暴发出阵阵喝采。 这天,苏云霞乘电梯降到中央控制区的最下一层,一层层往上走,慢慢地巡视 着。踏进第三层时,就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和欢快的哟喝声。她沿着圆形的走 廊转了半圈,找到一扇敞开的卧室门。虽然有通风设施,但卧室内空间太小,不少 员工还是愿意开着屋门,这样感觉畅快一些。那是叶辉和一个操作组员工的卧室, 此时正有几个队员聚在一起,玩着联机电子游戏。大约是即时战斗之类的游戏,模 拟的枪炮声伴随着夸张的啸声,散发着天真浪漫的气息。叶辉搬着把椅子,倒骑着 坐在小室中央,四下里观看着几个同伴的“战果”,象是个军事演习的裁判官。正 好看到苏云霞走过这里,叶辉便召呼道:“苏大姐,下班了?” 队员们有交接班的时间,苏云霞没有。她只是在吃饭和休息之前向部下打个召 呼,告诉他们自己将要离开多长时间,并且一般会在约定的那个时间到来前十分钟 回到自己的岗位。她是这艘奇异冰船的船长,是仅次于上帝的人。上帝从不睡觉, 她也只能断续地休息着。不过…… “大姐的精力真旺盛,我们可不象你这么能熬。”一个队员接口说道。 “苏大姐,要不要打两局,放松一下?”另一个队员问道。 苏云霞摇摇头,笑道:“我不会呀。上去后肯定老是输,起不到放松效果呀。” 一个去年就曾经跟苏云霞在一个运输队的队员边打边说:“苏大姐年轻的时候 还没流行电玩呢。” 马上又有人反驳:“你懂什么!电玩就是在苏大姐上学那个时代流行开的。苏 大姐是天生的工作狂,不喜欢玩。” 苏云霞没有对他们的议论予以置评,这些议论勾起了她心里的痛处。小时候的 她并不是不爱玩,有时看到同学们去玩,她也会有一股参与进去的冲动。但这股冲 动每次涌上来,一个声音就会在心里严厉地训斥自己: “你也有资格玩?你要是考不上学,什么时候能够逃离这个监狱一样的家?” 她甚至能够分辨出,那个想象中的声音是女声,因为那正是她自己的声音。是 她的一部分在严格控制她的全体。慢慢的,等她真正逃离那座服了十七年“刑期” 的“监狱”时,她已经没了玩的兴趣,成了彻底的工作狂。苏云霞经常看到一些报 导,把有突出成就的人描写成苦行僧,用惊诧的笔触渲染他们多长时间不看电影, 不游山不玩水,又有多长时间泡在自己的岗位上。苏云霞觉得那些记者都是在以己 度人,世界上有些人根本不需要克制什么才能坚持工作。 大约是看到苏云霞的脸色有些沉重,叶辉忙站了起来。 “苏大姐,是不是我们吵着别人了?” “是啊,以后注意吧。”苏云霞用一个意料之内的答案回避了自己的心事。 不,忘了它!忘了它!那是过去,是过去!为什么总要带着它生活? 叶辉拉上门,苏云霞也解脱般地走开了。 最后,苏云霞回到顶层。迎面正碰到马杰走出通讯室。马杰看到她,朝着身后 通讯室的方向扬了扬右手。 “苏大姐,你来得正好。总部要全体运输队长参加紧急联席会议。秦老总亲自 主持。” 说着,马杰朝通讯室的方向摆了个“请”的动作,然后走进了另一边的指挥室。 -------- 铁血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