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梅子开门回来,惊醒了苏云霞,她才发觉自己已经睡着了。苏云霞揉揉眼睛, 向同室打了个招呼。梅子坐到自己的床上,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问道:“你真是 他同学呀?” 苏云霞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坐了起来,她想从梅子的表情里读出更多的东西。 不过两个人实在太近,直盯着对方的脸很不礼貌,她又偏过脸去。梅子该不会吃醋 吧。那样可就太没意思了,自己无原无故卷到这种是非里来。 苏云霞下了床,从热水器中倒了杯水,递到梅子的床头柜上,然后轻描淡写地 回答道: “可能是吧。那时一个班五十多人,谁是谁早就记不清了。” “他可不呢。见面第一眼就认出你来啦!” 苏云霞一转脸儿,又看到了梅子那暖味的目光。怎么,我怕什么!这不过是少 男少女的把戏,好无聊的。苏云霞心里想着,嘴里应付着。 “是嘛,看来秦海涛的记性挺好呀。” “哪里是他记性好,苏大姐当年肯定很出色。他想不记着都不行。”不知道梅 子是真听不出来还是故意,每次苏云霞想把这个问题淡化,梅了便加重它的份量。 不过,语气里那份坦诚又很令苏云霞意外。他们是什么关系?怎么看不出梅子在吃 醋? 在苏云霞的老家,学名为“早恋”的那种行为俗称叫“搭伴儿”。她记得从小 学高年级起,同学们就开始议论谁和谁开始“搭伴儿”了。在其他同学中间,“搭 伴儿”差不多是个中性词,大家提起来,仿佛在谈论一种自然现象。而在她的心目 中,那是个非常丑陋,非常可怕的词。她从来不参加这种议论,至于行为更是避之 尤恐不及。她不知道别的同学在青春少年时代有多少朦胧之爱,感觉怎么样。偶尔 读到那些描写校园青春浪漫故事的小说,她从来都没有共鸣。那个时候,努力学习, 逃离家庭地狱的愿望挤站了她每一寸精神空间。 难道,当初真的有那么个半大小子,坐在教室的什么地方偷偷地暗恋着自己? “他还和你说什么了没有?”苏云霞好奇地问。 “我还想问你呢苏大姐。他和你出去,回来后什么也不讲。”梅子边说边笑, 仿佛一定要从这件事里挖掘出某种意义才算罢休。 苏云霞无话可说,只能听她的。 “那天他乍一看到你,就和我说,这乍象当年的谁谁谁呢。后来又仔细看过你 几次。我说你要觉得熟就认呗。他说认啥呀。人家是高级知识分子,一队之长,有 啥可认的。套啥近乎呀。可没事儿又经常提到你,说当初你经常‘遭到’表扬。谁 知道,今天他回来后就告诉我猜对了,确实是老同学,别的什么也没讲。” 苏云霞远离情场,但感觉上并不迟钝。如果梅子说的是秦海涛和另外哪个女人 的事情,九成她也会认为他心里有份陈年旧情。可是轮到自己,太滑稽了吧。换另 一个女人,如果听到有人暗恋自己,心里都会有份成就感,但她只觉得荒唐可笑。 两个人黑了灯。梅子有“择席”的毛病,倒下后迷迷糊糊地睡不着,朦胧间, 她似乎听到一声大叫,吓得清醒过来,扭开床头灯。苏云霞正坐在她的床上,抱着 膝,喘着粗气。眼睛里闪着惶恐的目光。 “怎么了苏大姐?病了?作噩梦了?” 梅子的问话令苏云霞平静下来。她向梅子歉意地一笑,然后开始穿衣服。 “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苏云霞走了出去,一直走出左侧出入口。此时正值半夜。白月当空,放眼望去, 冰山上面一片轻柔的亮色,宁静安详。分布在苏鲁德峰顶、汉拿山顶等几处的指示 灯不时闪过红色的光芒,让深夜里的飞机或者航船注意回避这座移动岛屿。肉眼可 见的四号推进器工作室入口处闪着微弱的光线。静静的冰山,静静的天气。苏云霞 渐渐从噩梦中走出来。她站在小泰山前,回味着刚才的梦境。 那也是个毫无新鲜感的梦。梦里,她用一把刀子刺进父亲的胸口。那是一把电 工刀,在梦里的形状和质感都十分清楚。父亲当年经常用它在母亲眼前晃来晃去, 威胁要宰了她。苏云霞把刀子刺进去,父亲什么动作也没有,象是个靶子,或者是 胶质的身体。他的胸膛象蛋壳一样爆开,流出来的也是黄呼呼的一片。接着,从一 幅宽大的帘子后面扑出几个警察,他们似乎一直守在那里,等她杀了人,然后再抓 她。苏云霞回头跑,警察追,跑……追…… 苏云霞有几个内容固定的噩梦,这是其中之一。这些梦曾经象猎犬一样追逐她, 侵蚀着她的睡眠,削夺着她的自我。许多年前,她曾经因此向一位心理咨询师寻求 过帮助。那位咨询师和自己年龄相妨,也是女性。两个人朋友般地一起分析苏云霞 那黯淡的童年。她问,这个梦的意思,是说我真的想杀亲生父亲吗?对方说,是的, 道德感压抑着你的真实情绪,它只能在梦里出现。她又问,为什么我无法摆脱它? 我的生活观很积极,知道人应该向前看,平时从不回忆这些往事。对方说,那只是 你的理智,它平息不了多年积累的负面情绪,这些情绪里面包含着能源,必须充分 释放才行。她再问,怎么才能释放。对方为难地说,看机缘吧。这么深重的创伤, 一两月,一两年都不大可能释放掉。但你可以客观地对待它。来时不拒,去时不留, 每次,都把它当成别人的故事,冷静分析它的起因,让附着在那些悲惨记忆上的能 量慢慢消失掉。总有一天,它们真会成为别人的故事。 从那以后,这些噩梦向苏云霞“报到”的频率下降了许多。最近几年,它们只 是隔几个月才偶有出现。每次现身,苏云霞差不多都能从白天的经历中找出线索。 昨天,情绪上受到的最大冲击莫过于老同学相认。原因难道是这个?对,当然是这 个!除了那一次次无法忘却的精神创伤,自己居然对童年生活的记忆十分淡漠。为 什么,因为自己在压抑这些记忆!无论是家庭的记忆还是学校的记忆,自己想把那 个时代从自己的头脑中抹去。而昨天,“秦海涛”变成了“老同学”,又令她不得 不回想起当年。而当年的一切,最终都指向父亲的大棒。 苏云霞长长地吸了一口寒气。 第二天,也就是6 月20号,是索马里民族团结政府成立四周年纪念日。苏云霞 又回到了繁忙的工作中。她代表全体运输队员们,向甘卡多表示了祝贺。甘卡多则 向大家宣读了索马里国家元首发来的感谢信。感谢BE公司和5-G 号运输队的努力。 同样一封感谢信由索马里驻华使馆直接送到BE公司总部。这并不是BE公司头一次收 到这样高级别的感谢信。买过冰山的中东国家政府经常给秦宇这样那样的荣誉。慢 慢地,他就不怎么在意了。倒是运输队的新人们很是激动,增添了一份国际友好使 者的责任感。 餐厅的小桌上,甘卡多给每个组长面前的杯子里倒满玫瑰茄饮料。作为严格的 穆斯林,甘卡多滴酒不沾。他举起杯向大家说道: “朋友们,这是我本人向你们表示感谢。如果我们国家有足够的钱,以后一定 付足费用,不打折扣。只是我们实在凑不足这笔钱,所以只有用多多感谢来弥补了。” “别这么说。”马杰站起来,走到甘卡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要作生意,也要讲义气。我们也不是钻进钱眼里的人。” 甘卡多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忧郁的样子。 “你们可能不知道。在我们国家里,为了争夺水源,每年要死去许多人。以前 是部族武装冲突,后来民族团结政府收缴了武器,可是在边远地区,不同村落、部 族之间还会为水源械斗。这种情况,你们中国人没听说过罢。” 年纪最大的彭义成接过话题: “不,以前在中国的贫困地区,为水源发生的械斗也有很多。严重时必须派部 队压制。没办法,淡水虽然很普通,可没有它就是不行啊。” 张嘉祥举起牛奶杯子,朝着镶嵌在餐厅一面墙上的“贫水图”说道:“那就让 我们再次祝愿,BE公司早晚能把那些褐色都变成绿色。” -------- 铁血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