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竹中画剑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各飞到了练功房一边,草木仁随手用青藤卷过一柄一米来 长的大斧。 斧头并不美观,有刃无锋,两头奇重,斧柄则比较特殊,显然经过一翻设计, 凹凸有秩,坚而不滑,一拿起,便与手紧紧结合,适合长时间使用。虽不显眼,却 是上选,东海林果是此道中人。 随手抡了两下,草木仁便向东海林冲去。 而东海林此时也选好了一枝精钢所制的长枪,双手分握两端,凭空刺了几朵枪 花,摆了个起手势。 乌光一闪,大斧直劈而下,光看气势便可知,草木仁在斧上的造诣亦不平常。 而东海林不慌不忙的向右一跨,双手运劲,长枪准确无误的点向了斧刃中心, 却是以逸待劳,借力打力。 草木仁自然不会让东海林如意,大斧一扭,变劈为扫。但终是临时变招,力度 大减。 “铛!”斧刃枪尖一合即分,余声未消,二人已经各退几步。 “啊!”此时,东海燕才反应过来,觉得这两人也真是的,说打就打,也不先 打个招呼。小嘴一嘟,非常不满,但马上却又释怀,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性格自己难 道不清楚嘛,草木仁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和他成为朋友。于是连忙运足眼力,想从 高手间的比试里学点什么。 此时,草木仁和东海林已经再次交手,和前几次不同的是,两人都不再着重轻 功身法,而是脚踏实地的枪来斧去,以较量兵器招数为主。 草木仁的斧法大开大合,和他前几次表现出来的风格迥然相异,但却恰到好处 的发挥了斧头的重量优势,每一下都带起一阵狂风,使长枪不敢与之硬碰。 而东海林却更加充分的利用了枪的长度优势,不直接与斧头相交,后发先至, 攻草木仁所不得不防。长枪银光疾闪、矫若游龙,杀得草木仁左支右拙、斧路大乱。 “看招!”草木仁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一时半刻难以翻身,于是突然疾退,向后 空高高跃起。 凭这一跳,草木仁竟一下子冲到了最边的天花板上,双脚一蹬,向前连翻几十 个筋斗,不但借翻腾的离心力增加了速度,更充分利用重量加强了冲击力。同样是 像下一劈,威力却比开始那下强了十数倍,扯得四周风声狂啸,那气势竟似要将大 地斩开。 东海林一看便硬碰绝不能讨好,而像四面闪避也逃不过这一下,于是立刻掉转 枪头,用右手抓住枪尾,向右一个侧空翻,脚狠一踏地,长枪激射而上,而他人也 紧跟着跳了上去。 枪斧尚未相交,东海林已经后来居上,用脚一点枪身,翻到了草木仁上面,双 手包拳,直捶而下。 “轰”的一声,草木仁反应不及,竟被捶得直飞而下,把一边的兵器架撞倒了 一排。而东海燕还来不及为草木仁担心,他已经又冲了出来,只不过双手不知道什 么时候已经换上了大刀。 双刀破枪,丝毫不爽,东海林挡了草木仁左边的刀,右边的便挑了上来,接了 右边的,左边的又直砍而下,大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也是向后一退,东海林右手一甩,长枪已经飞回了自己的兵器架,而其着地的 振动毫厘不差带起了旁边一支木棍,木棍一下便弹到了东海林手中。 木棍色白纹稀、坚而不硬、柔韧灵活,在东海林的狂舞之下便如同千万条白蛇 同时出洞,打得草木仁的双刀左歪右斜。 “好俊的功夫,小姐,那小伙子是谁啊?”被两人的功夫迷得如痴如醉,直到 有人在身边说话,东海燕才惊醒过来。 “啊!是虎爷爷啊,你怎么突然就说话,也不先打个招呼,吓死我了……”东 海燕说着用手拍了拍胸脯,样子极是可爱。 东海虎哑然失笑道:“是老奴不对,下次一定先提醒。” “哼!本来就是爷爷不对嘛。”东海燕撒娇道。 “好了,老奴给你道歉了,你快告诉老奴那人是谁吧。” 东海燕笑了笑道:“道歉倒不用,下次教我多一些兵器招式好了,今天看到他 们较量我发现自己好没用……那个男孩叫草木仁,学院的同学,是今年通过自荐考 试进来的平民……哦,对了,就是上次告诉过爷爷那个在学院和哥哥打成平手的。” 听到平民两个字东海虎眉头微微一蹙,但马上想到自己也不是什么高贵出生, 难得少爷如此高兴,也就没说什么,但回头还是要叫人好好摸一下他的底。 东海虎本是海上大盗,仇家无数,还劫过东海家的船,可上一代的家主在其落 难的时候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恩将仇报,救了他一命。为此东海虎感激涕零, 决心重新做人,改名换姓投入东海家为奴,后来荣升总管。而上一代家主不但没有 把东海虎当成下人,反而推心置腹,平辈论交,使东海虎感动不已,死心踏地的为 其卖命,更把其独生子东海啸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却迟迟不肯成家。 天有不测之风云,上一代家主英年早逝,东海啸年幼便接掌家主,开始里里外 外都遇到不少阻碍,幸好有东海虎忠心耿耿的在一旁协助。当一切稳定后,东海啸 原来是要设法报答,但东海虎却拒绝了他的好意,只希望负责照顾少爷和小姐。而 东海啸虽然觉得有点委屈其才能,但也不忍拂他意。 东海林和东海燕都是东海虎从小带大的,和他非常亲近,而东海虎也是把他们 当成自己的孙子孙女一样,爱护有加。每次东海啸要罚他们,东海虎总是拼命维护, 因此东海啸常常叹气说,两人都快被东海虎宠坏了。 “爷爷不是出去了吗?怎么那么快回来?”东海燕好奇道。 东海虎微笑道:“还快?过了午饭时间两三个小时你们都不来用餐,下人又不 敢进来,所以老奴一回来就连忙向我报告。” “啊!已经那么晚了啊!”东海燕抬头一看才发现太阳早已偏西,东海林和草 木仁这一场竟打了几个小时,而自己也看得忘了时间,正要叫两人停手,却又马上 被两人的比试迷住了。 各换过数十款兵器,此时两人不知道何时又执起了长剑,草木仁的剑法立即如 流水一般涌向东海林,而东海林虽处下风,却不再像上次那样处处受制,十招中已 能反攻一两招。 化羽神剑与落英剑法的第二次较量虽无复首次之激烈,却更加精彩,毕竟双方 都已经对对方的剑法比较熟悉,招数中自然而然的融入了更多变化。 草木仁的剑法比上次更加潇洒飘逸,手中的剑不带半点杀气,像是情人拿着一 条花枝要轻拂你的脸蛋,又像是舞女踩着旋律翩翩起舞,看得人如痴如醉,难以自 拔。 东海林的剑法却像是竹林飘舞的落叶,空灵孤高、英气疑流,既得攻守之疾利, 又不失君子之风。 两人的剑法之绝,莫说是东海燕,连东海虎都不由看得痴了,全然忘了自己来 的目的。 “当”的一声,东海林长剑脱手,草木仁则让长剑在掌中旋了一圈,再以一个 极其潇洒的动作收招止步,剑尖上指,那姿势竟看得东海燕心中猛然一跳,突然想 起一个人来。 “这次是你输了吧……喂喂,给点面子好不好,难得我赢了一次,当然要见好 就收,而且就算你不饿我也饿了,你总不能让客人空着肚子陪你练剑吧。”看到东 海林立刻吸回了长剑,草木仁连忙把自己的剑甩回了兵器架。 见草木仁已经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了,东海林也把兵器丢了回去。 这时候草木仁笑了笑,转身走到东海虎面前,鞠了一躬,恭敬道:“这位大叔 好,小民草木仁。刚才的一点拙技,让您见笑了。” 草木仁之所以称呼东海虎大叔,是因为他看起来还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但 事实上,东海虎已有近八十岁高龄了,但地界高手的年龄从来都是不可以从外表判 断的。 东海虎的真力修为在东海家仅次于家主,是家族里东海啸外的唯一先天高手, 也正因如此,东海啸与夫人们才能放心独生子女来这里读书。而刚才东海虎一进来, 草木仁就感觉到了一股先天高手才有的气势,所以才说自己的武功拙劣。而其实, 东海虎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不是新生高手也不能察觉到他的强大,而即使是 新生高手,若没有一定的精神修为也难以做到。 这时候,东海林也走了过来,对东海虎点头问候。看见东海林眼睛里那份满足, 东海虎心里说不出的欣慰。 这孩子从小就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任何时候也是板着一张死人脸,只有亲近 的人才能从他的眼神里了解他的想法,因此一直没有知心的好友。现在既然有人与 他如此投缘,自己又何必在乎其是什么出身呢? 想通了这一点,东海虎对草木仁便多了几分亲切,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哈哈, 什么话,你刚才那套剑法我就无法破解。想不到有人能在剑法上与少爷一较高下, 真是英雄出少年,不知你是从何处习得?” 东海虎显然觉得草木仁只是剑法高超,总体修为定是不如东海林,草木仁又怎 会听不出来,也不说破,笑了笑道:“是一位高人所授,而那位高人闲游野鹤,不 喜欢别人提他的名讳。”草木仁先堵上了东海虎的嘴,毕竟自己这个剑仙之徒怎么 说也是冒牌的,弄得路人皆知可不好,能不提就不提,之前也借口交代过校长和黄 药师了。 东海虎也知道武林里一些世外高人是有这些作风,因此也不好多问。而他隐约 间也认出了这套剑法,听草木仁这么一说,心底便认为草木仁是剑仙之徒事必是八 九不离十,而少爷与这么一位新秀结交倒也是好事,于是语气骤转热切道:“小姐 少爷都叫我爷爷,你叫大叔这辈份可就乱了,你也叫我爷爷吧。听说你们从上午打 到现在,你就留下一起用膳吧。” “多谢爷爷,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饱饭足,草木仁来到了东海林的书房。里面简洁朴素,摆设实际,纸笔墨砚 都放在最就手的位置,而书籍则精而不多,都保存得非常之好,全无折角烂页,虽 是墨印,却无粘页,必是经常翻阅。书房里也有一些乐器字画,而独特的是,乐器 全是竹制,字画也全与竹有关,看来,东海林对竹子定是非常偏爱。 “‘心虚异众草,节劲逾凡木’,君子好竹,想不到你也那么好雅性,既然来 到,不如等我也画上两笔,留你作纪念吧。” “你还懂得丹青吗?”东海燕有点奇怪,平民在她的印象中就是除了工作外什 么也不会,一直为生活奔波。草木仁魔武技如此高强已经叫她纳闷,而且刚才吃饭 的时候草木仁更是充分展现了他在“食”上的才华,不管是什么酒,闻一闻便知种 类、年份、出产地点,有时候还会说出有关的典故。而对菜肴的认识更是夸张,尝 一口便连下了多少盐、用了几份火候都说得毫厘不差,直把她听得目瞪口呆。而更 奇怪的是,东海虎竟还在一旁助兴,好像早就知道草木仁懂得这些一般,回头一定 要好好“逼问”一下。 “是啊,我还是此道高手呢,想不想开开眼界?”草木仁笑道。 “自己夸自己,不要脸。”东海燕吐了吐舌头,但还是很快替草木仁准备好了 纸墨。东海燕其实也是爱好丹青之人,所以非常期待草木仁的画技,否则拿纸磨墨 之事又怎会轮到她来做。 草木仁把毛笔泡在墨水中,闭上眼睛沉思,良久,突然双眼一亮,手中提笔疾 书,下笔苍劲有力,时而大开大合的龙飞凤舞,时而又在一个微小的地方反复细书, 时而数笔连成一线,如行云流水,时而又一笔分作几次,苍苍点点。转眼间,一幅 有浓有淡,疏落有致的竹林画便跃然于纸上。 东海燕与东海林都被惊呆了,东海燕吃惊的是草木仁丹青造诣之高已达神入化 的宗师境界,心中对这个平民可以说彻底刮目相看。而东海林的吃惊却源于草木仁 的画法。事实上,东海林身为世家之子,虽然自小嗜武,但雅艺也所习不浅,草木 仁丹青造诣之高,他自然知道,但这却不是他吃惊的原因,他真正吃惊的是,草木 仁刚才下笔的笔法俨然是东海家的祖传绝艺,落英剑法! 再仔细看去,纸上的一笔一画,一点一勾,无不暗含落英剑法的剑招,而纵观 全卷,便仿佛看到有人在画面上演示这套剑法一般。作画者对落英剑法的认识,比 自己也差不上多少,这一刻东海林突然清楚意识到,落英剑法再也不能对草木仁构 成威胁了。 对此东海林确实有点难以置信,对武学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也有,一般武学看上 两眼他就能领悟,而即使是高深的一流武学,也能很快记下招式。但一流武学倘若 无人传授,自己是很难短时间内抓到其精要的,而草木仁只是看过两次,竟然把自 己的落英剑法全盘学去,其资质比自己只高不低。 若知道有人比自己资质更高,别人多是嫉恨在心,而东海林却不会,他心中只 有欢喜,庆幸自己不会寂寞了。 “好事成双,我再赠一幅吧。”说罢,草木仁又换过了另一张纸,而这次的画 法却和刚才大相庭径,落笔如流水一般,延绵不绝。着墨飘动幅度极大,运笔竟不 是以肘,而是以肩为轴。笔尖从头到尾只有几次偏离纸面,总体便像是一笔画成的。 这次草木仁画的是几颗竹笋,而下笔的手法与化羽神剑同出一辙,正中间的那 颗竹笋更是包含了“草罗剑网”的剑招精要。 其实,东海林身为武痴,对化羽神剑自然非常感兴趣,而化羽神剑终归是无上 武学,比身为一流武学的落英剑法高明不知多少,否则草木仁又怎能凭一套残缺不 全的化羽神剑力克落英剑法?因此自然不是光看就能学会的。而倘若希望草木仁传 授却不合武林规矩,毕竟各门各派都严禁弟子泄漏独门魔武技,所以东海林没有开 口。 即使东海林不说,草木仁自然也能理解他的心情,那种看到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却无法得到的郁闷实在是非常难受,于是在这里故意卖个人情给东海林,何况这剑 法他也算是偷学回来的,而且化羽神剑并不是光武功高强就可以学会的,还要看个 人的艺术修养,东海林再怎么领悟,也绝对不可能比得上自己。 一套化羽神剑对东海林来说比什么金银珠宝、灵丹妙药都珍贵,他心中对草木 仁的慷慨大方自然非常感激,下意识已把草木仁视为平生第一知己。 “想不到你还蛮厉害的嘛,竟然还会作画。”东海燕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走近 了桌子,“啊!这不是我们东海主府后面的竹林吗?你怎么见过的?” 这幅画中的竹子横空掩映、生意盎然,竹叶不多而疏密有致、折旋向背、绰约 多姿。笔力挺进而含蓄,充分体现出写竹功力之深。正是:富潇洒之姿,通耘栾之, 疑风可动,不笋而成者也。 “小燕子说笑了,我怎么会去过东海,只是各地竹林都差不多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啊……不对啊!北方竹子很少,也没什么竹林,像这里我们 府里后面的竹林就稀疏得很。你是在哪看的啊?”东海燕可没那么好骗,一下子就 发现了不妥。 “哈哈,没有亲眼看过,难道连别人的画也没看过吗?可以照画嘛。”草木仁 干笑了两声。 东海燕点了点头,一脸崇拜道:“只是从别人的画里绝能学成这样,你好厉害 啊……” 未免东海燕继续想下去发现破绽,草木仁连忙吟道:“‘翠云梢云自结丛,轻 花嫩笋欲凌空。砌曲横枝屡解箨,阶来疏叶强来风。’闻诗即可知竹意,小燕子过 誉了。” 从刚才吃饭开始草木仁便常有惊人之语,表现出来的雅气,不要说平民,连贵 族都比不上,于是东海燕忍不住问道:“你懂音律棋奕吗?” “都略有涉及吧。”草木仁道。 “又会诗词歌赋,又懂琴棋书画,你和他好像哦……”东海燕不由低声喃喃。 声音虽小,但草木仁自然听得到,问道:“‘他’是谁啊?” 听到草木仁的问话,东海燕脸上无端的一红,竟忘了回答。 “该不会是小燕子的心上人吧?”聪明如草木仁,自然观色知意,调侃道: “哎呀,我来晚一步了,想不到小燕子芳心已许。” “要你管?”东海燕害羞的啐了一口,转身走出了房间,那女儿家的羞态竟使 草木仁与东海林不由一愣。 -------- 九众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