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陆雅蕾决定要再次进山看望李栋。 她其实早就想去,只是一直暗自生着李栋的气。而且,李栋出事之后,连个电 话也没给她打,这让她更对李栋生出一分怨恨来。她有时甚至想,再也不理他了。 可是,气归气,恨归恨,她心里每天睁开眼惦记他,闭上眼梦见他,几天过去,人 也憔悴了许多。 夏敏看着心疼,打电话给费聪又不方便说,就让费聪想法子进城见她一面,她 要为陆雅蕾尽可能多地了解李栋的情况。费聪跟几个主要的青年科技干部都和李栋 一样,要求呆在宿舍反省、检讨,哪里轻易出得来。又过了几天,费聪装病,才好 赖请了半天假,在医院瞅空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给夏敏讲清楚。 夏敏气得在费聪胳膊上使劲拧了一下,疼得费聪呲牙咧嘴了半天。夏敏从医院 回计算部,立刻找到陆雅蕾,告诉她:“是费聪狗东西闯的祸,他安装模型时,鬼 使神差,少上了一颗螺栓。可是,李栋把责任全担下来了,不让费聪说。费聪刚才 给我说这事时,气得我狠狠拧了他一把,是他把李栋害了,恨死我了!” 陆雅蕾听完,心情却并没有多少改变,因为她最关心的还不完全是事情的过程 和责任,她最关心的是李栋的想法。 夏敏却觉得对不起陆雅蕾似的,说:“费聪说了,这次要不是李栋担着,这么 大的事情,他注定全完。李栋真不愧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凭这个,我夏敏以后永远 敬着他!” 夏敏这几句话打动了陆雅蕾,她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放不下李栋,因为她 就是特别喜欢他的男子汉大丈夫气概。正是这种大丈夫气使他做什么事都有主意, 敢作敢当。陆雅蕾也突然明白了,他在这种时候没给她打一个电话,很可能也是为 了自己一个人担当,不想让她担惊受怕。可是,陆雅蕾在心中埋怨道,李栋啊李栋, 你知不知道,正是你不想让我担惊受怕,我才更加担惊受怕啊。想到这里,陆雅蕾 迫切地要进山看他,她要告诉他,不管他将面对什么,她陆雅蕾坚决跟他站在一起。 陆雅蕾说走就走,她对夏敏说,如果坐不上地方车她就走进山里去。 陆雅蕾顺利搭上了涪州开往羌川县城的地方车,售票员很热心,告诉她,当天 羌川县城发往涪州最晚一班车是下午五点,经过陆雅蕾要上下车的羌坪镇大约五点 半,她如果要乘这趟车,可以卡着时间到羌坪镇等。 陆雅蕾大致算出,她可以在李栋那儿呆一个半小时。 要见到李栋了,陆雅蕾的心情变得高兴起来,她也想好了,要笑着跟李栋在一 起,不向他流露自己的担心,不给他增加思想负担。 李栋一开门看见陆雅蕾,又惊又喜,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啊,怎么来了?” 陆雅蕾微微一笑,问:“怎么,不欢迎啊?” 李栋连忙一连声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李栋把陆雅蕾迎进屋内,虚掩上门。 陆雅蕾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扑到李栋的怀里。她打量着李栋的屋子,屋子很 乱。床上被子没叠,脏衣服也没洗,地上扔着废纸。陆雅蕾心里一酸,眼眶就湿了, 她能够想象李栋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李栋不好意思地赶紧收拾屋子,陆雅蕾擦去眼眶的泪水,掩饰地走到他的书桌 前,她看到了李栋写的检讨,拿起来要看,李栋上来抢,陆雅蕾说:“人家看看嘛。” 李栋就有些讪讪地,只得让她看。 陆雅蕾不想使两人的气氛太沉重,她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装腔作势、拿腔捏调 地念起检讨:“我的检讨。尊敬的领导,冒号。我叫李栋,是风洞试验部第一试验 室工程师。今天,我诚恳地进行检讨,检讨自己工作中的重大失误。长期以来,自 己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不积极参加政治学习,不注重思想修养,个人主义色 彩严重,集体观念极差,一直不太安心在部队工作,是单位的‘重点人’、‘老大 难’。尤其是这次,在鱼雷任务的关键时刻,不分轻重,不听劝阻,胆大妄为,挑 战纪律,擅自带领一群年轻科技干部,进行‘掷铁饼者’模型吹风试验——”陆雅 蕾念到这儿,想到自己心血来潮引出这么些事,忍不住眼圈红了。她停顿了一下, 接着念道:“试验中,由于组织不周,操作不当,检查不细,致使模型脱落,严重 损坏了风洞,给基地、给当前的任务,造成了重大损失……我所犯错误的性质是极 为严重、极为恶劣的,是不可饶恕的——”陆雅蕾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她扭过 脸,擦干泪,去看李栋,李栋却望着窗外,似乎还沉浸在检讨的反思氛围中。陆雅 蕾继续读道:“我辜负了组织的培养,领导的信任,深深感到自己对不起党组织, 对不起军队,对不起领导,对不起战友。事已至此,我愿意做出最深刻的检讨,只 要能让我继续工作,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罚,降职、降级、降衔,都能接受。 请组织上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意从头再来……。”陆雅蕾读到这里, 读不下去了,她放下检讨,走过去,扑到李栋怀里,说:“李栋,我真的好后悔, 是我害了你。” 李栋紧紧抱住陆雅蕾,替她擦干眼里的泪水,口气坚决地说:“不!雅蕾,我 要谢谢你。正是因为你,因为对你出的这个题目产生兴趣,才使我平稳度过了生命 中最苦闷的几个月。这个看似简单的模型,竟然有很多气动问题,有的问题还相当 复杂。我后来还发现,这个试验给我,给费聪,给一批年轻人带来了快乐,这种情 况是以往所没有的,是读书和闲聊体会不到的,我们因为这个铁饼试验,激发起的 探索欲望、创新的欲望你不知道有多么强烈。你说,能不感谢你吗?” 陆雅蕾哭得更厉害了,李栋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平息下来,陆雅蕾泪眼看着李栋, 说:“李栋,你说得对,要请组织上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从头再来。无论如何, 你得留下,我不想让你走。当然,如果他们实在不留你,要赶你走,你走到哪,我 就跟到哪。我今天来,就是专门告诉你这个的。” 李栋一下被陆雅蕾感动了,这个在他眼里天仙般的姑娘,对他如此痴情,这让 他感到巨大的幸福。有这样的姑娘陪伴自己,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李栋更紧地把 陆雅蕾抱着,深深地吻她,吻完了,才在她耳边说:“你别说傻话,你怎么能离开 这里?AR理论只有在风洞基地,才有成功的可能,到了别处,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陆雅蕾却说:“我不管,只要有你,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李栋感动极了,捧起陆雅蕾泪湿的脸,说:“雅蕾,知道吗?要在几个月前, 他们赶我走,我会很高兴,求之不得。现在,不是这样了。这都是,因为你啊……。” 两人都激动了,陆雅蕾轻轻惦起脚尖,主动去吻李栋,两人火热的嘴唇紧紧地 贴在一起,两颗年轻的心那一刻都在熊熊爱火中被融化了……。 陆雅蕾从李栋那儿回到计算部,晚饭也不想吃,早早就睡了。夏敏回宿舍,她 也没心思给夏敏说什么,夏敏见她蒙着头睡,就问她是不是生病了,陆雅蕾摇头答, 没有,就想好好睡一觉。夏敏便不好再打扰她。 但是,那一宿睡睡醒醒,迷迷糊糊,陆雅蕾一直无法睡踏实。 第二天一早,陆雅蕾早早起了床,简单洗漱之后,就等不及地去找蒋承先。她 想,既然沈东山多次放话,要从重处理李栋,让他滚蛋,她不想让李栋坐以待毙, 她更不愿意李栋这么窝囊地离开部队,她萌生了请蒋承先将李栋调到计算部来的想 法。 蒋承先看到陆雅蕾眼圈发暗、发青,一副没睡好的样子,而且她一大早就在楼 外站着等他,这是从未有过的。蒋承先明白,她一定碰上大难题了,便关心地请她 进屋喝点水,慢慢谈。 陆雅蕾却说:“不了,蒋先生,我就想问您一句,如果风洞那边不要李栋了, 您能收留他吗?” 蒋承先没想到陆雅蕾这么直截了当提这样的问题,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下 子被难住了,就问:“事情真有那么严重?” 陆雅蕾说:“损坏的风洞到现在还没修好。耽误了鱼雷任务,李栋怕是悬了。 我听说沈总对很多人都讲过,李栋这个样子,像梁冬那样当战士复员都便宜了他。” 蒋承先表情变得严肃了,说:“老沈那个人我了解,疾恶如仇,不过,对李栋 不一定做那么绝吧。” 陆雅蕾说:“沈总的脾气,没出事都好说,出了事,六亲不认的。搞得不好, 开除他军籍都有可能。” 蒋承先这一下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过,如果沈东山真绝了情要置李栋于 死地,他恐怕也回天无力。但是,看到陆雅蕾六神无主的样子,那么充满期待地希 望自己出手相救,蒋承先还是决定试一试。毕竟,据他所知,风洞的损坏情况还没 有严重到不可修复的地步。鱼雷试验会受点影响,然而,海军要求的时间也还有回 旋余地,即使晚上十天、八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承先这么想着,就觉得或许沈东山有可能会给他点面子,让他把李栋调过来, 就答应陆雅蕾,他一定想办法。李栋这样的人如果真到了计算部,会有用武之地的。 陆雅蕾听了,憔悴的脸上浮起难得的笑容,她感激地对蒋承先说:“我就知道 先生会帮我,谢谢你!” 蒋承先说:“不过,我也有言在先,能不能帮成不好说,你呢,也作好各种思 想准备。” 陆雅蕾说:“我知道的。争取最好的希望,作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实在不行, 蒋先生也不要为难。我反正是想好了,我这辈子跟定他了。他走到哪儿,我也会跟 着他到哪儿的。” 陆雅蕾这一说,蒋承先就感到事情不仅很严重,而且很紧迫了。城门失火,殃 及池鱼,如果李栋真有个三长两短,陆雅蕾跟着有个闪失,那他的日子也没法过了。 这么一想,蒋承先就下了决心,要争取尽快解决李栋的问题。 被损坏风洞的修复工作日夜不停地进行。好在损坏的都是些附属设施,风洞的 主体结构,尤其是最重要的动力系统和试验段没有受到损坏,这就使得修复工作很 快到了最后收尾阶段,辛苦近半个月的人们晚上也可以都回家睡个囫囵觉了。 一天晚上,轮到纪春明值班。他半夜醒来上厕所,突然听到风洞传来有人操作 的声音,便提了应急灯去看。一眼就看到徐长杰还在风洞里忙着。徐长杰的神情十 分倦怠,喘着粗气,两眼红肿,胡子也顾不上刮,显得苍老、邋遢。 纪春明上前,吃惊地说:“徐主任,你怎么不在家里睡觉,又一个人跑来干上 了?” 徐长杰抹了抹脸上的汗珠,说:“睡不着,躺着难受。来干一点是一点吧,一 会就完了。” 纪春明走过去,拿起工具,给徐长杰打起下手。两人干着干着,突然,徐长杰 摇晃了几下,“扑通”倒在一边。 纪春明扶起徐长杰,感觉徐长杰全身热得烫人,就说:“徐主任!你病了。走, 我背你去卫生所。” 徐长杰说:“春明,没什么,也就有点感冒。我歇一下就好,给我口水喝。” 纪春明拿过徐长杰预备在旁边的水杯,打开盖子,递给徐长杰,徐长杰喝了两 口,说:“全基地都盯着这个风洞,只有尽快修好,恢复鱼雷试验,按期拿出结果, 完成任务,才能帮李栋减轻一点责任。” 纪春明见徐长杰都病成这样,还惦记着李栋,很感动,说:“徐主任,你对李 栋好,就是对我们年轻人好。走,还是去卫生队,你这么下去不行的。” 徐长杰说:“春明,不碍事。你找个机会告诉李栋,不要记恨沈总。这回沈总 确实伤心了,生气了,骂了人。咱们基地有几十座风洞,这座低速风洞是最先建成 的,也是功勋风洞。你们年轻人可能还不太清楚,当年建它时,出了事故,沈总差 点把命搭进去,他对这座风洞感情最深。他这人,把风洞当成命根子,像爱护眼睛 一样爱护它。有一年,我不慎损坏了一点点,沈总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一巴掌,当 时我也想不通啊,哪有共产党的军队还打人呀,而且,我大小也是个干部,过后呢, 理解了,也更敬重他了。” 纪春明表示理解,他不顾徐长杰反对,还是坚持把他扶到了卫生所。医生一亮 体温就吓了一跳,赶紧给徐长杰输上液。 徐长杰太累了,输着液就睡着了。 纪春明守护在旁边,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沈东山闻讯就赶到卫生所看望徐长杰。输了半宿液,徐长杰精神 好了一些。沈东山责备了几句之后,问他:“离海军同志要求的时间不多了,你觉 得鱼雷任务,能按时完成吗?” 徐长杰说:“抓紧点,可能差不离,顶多拖个三天两天的。” 沈东山说:“长杰,感冒了你可能也不能在这儿一直躺着啊,现在想心疼你, 也没办法了。” 徐长杰说:“我知道,输完液,我就上班。小病嘛。我在想,风洞马上就修好 了,还是让李栋回到工作岗位,一块来干吧。” 沈东山断然说:“休想!” 徐长杰忧心忡忡地望着沈东山,沈东山却没有解释一下的意思,他甚至也没有 在病房多呆。他找来医生,向医生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每天按时给徐长杰输液,输 完液放他回去上班,就离开了。 李栋迫切地想工作,尤其他听说风洞终于修复,可以投入鱼雷试验之后,他的 这一愿望更加强烈。可是,过去经常往他这儿走的徐长杰,最近却好一阵没来了, 这让李栋感到不安。他能够想到,徐长杰不来,一定是因为沈总对他的态度没有任 何变化,他来了,除了安慰他几句能够给他说什么呢。 李栋在宿舍里烦躁得不行。好在他手里有鱼雷的后续试验方案,他一空就琢磨, 否则,他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费聪也很替李栋着急。他的检讨已经被沈东山认可了,徐长杰给他谈了一次话, 又让他在全室大会上作了检查,也就上班了。费聪上班之后,开始帮助李栋奔波, 还约了纪春明、涂震等青年人一起去向沈东山求情,不想,沈东山不仅不给他们面 子,还把他们又狠狠批了一顿,而对李栋的事情却不置一词。 这让费聪更感到心里没底,他觉得对不起李栋,可是又无能为力。 费聪很痛苦,跟夏敏约会也是没精打彩的。 费聪说:“他们不让李栋工作。私下里都在传,沈总一直不松口,李栋这回非 给处理走不可。” 夏敏着急了,说:“那咋办啊?他走了,陆姐还不急死!” 费聪冒出一个念头,试探性地问:“我要是被处理走,你会不会像人家陆姐这 样牵肠挂肚?” 夏敏不知费聪的用意,责怪他说:“还不都是你惹的祸,还在这里贫嘴!” 费聪手一劈,仿佛要斩断什么似的说:“去他娘的,要走一块走!” 夏敏大惑不解,问费聪:“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费聪搂住夏敏,认真地说:“夏敏,我们脱下军装,一块到地方干,行吗?不 信我们混不好!” 夏敏不知道费聪何出此言,她刚到部队,没想过离开,就沉默了。 费聪解释说:“祸是我惹的,如果全让李栋一人担,我良心上实在过不去。我 还是得找领导说清楚。如果最终还是要处理他走,我愿意跟他一起受处理。” 夏敏明白了什么,就说:“费聪,要是能替李栋分担一点,你做什么,我都不 反对。如果你要跟李栋一起走,我尊重你的选择,而且,还会一样跟你好。” 费聪听夏敏这一说,又感激、又感动,紧紧地抱着她,深深地吻她。 “深海7 号”重新吹风并不顺利。由于年轻人刚闯过祸,基本上被剥夺了发言 权,主要工作都是徐长杰带着一批中、老年科技干部在唱主角,大家凡事谨小慎微, 生怕再有什么差错,搞得气氛很压抑,效率也比较低。 沈东山原来以为努把力完全可能按时完成任务,顶多也就推迟两、三天,到现 场细细一看,估计徐长杰他们三班倒,恐怕推迟十天、八天都不一定干得出来。看 到一个个中、老年科技干部面青眼黑,疲惫不堪的样子,他不忍心责备哪一个人。 但是,他对试验进度又无法满意。徐长杰以为他担心不好跟基地领导交差,就对他 说:“沈总,按照原来计划还剩五天,五天肯定是不行了,请你最好给基地首长打 个招呼,再宽限我们几天。” 沈东山体谅地说:“算了,不还有五天吗?到了时间,如果确实完不成,他们 催,再说吧。你们能不能再想点办法,打破陈规,争取搞快一点?” 徐长杰说:“大家都拚到极限了,还想什么办法啊。沈总,最近费聪找我了, 专门说铁饼事故的事情,原来是他少上了一颗螺栓,那李栋只是太信任他,没检查。 费聪表示愿意承担责任,接受处理走人,希望你留下李栋。” 沈东山听了,不容商量似地说:“干脆,让他们两个都滚蛋。” 刚好经过旁边的费聪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刻上来说:“沈总,您不能不分青红 皂白。李栋那么崇拜您,您下手,不能太狠。您就不能让他戴罪立功,带我们替换 一下快累趴下的老同志吗?” 沈东山没想到费聪提出这样的要求,看了费聪一眼,没表态,面色却略微缓和 了一些。 费聪见状,继续说:“李栋最近闭门思过,就想参加鱼雷试验,他一直在琢磨 试验方案,有不少新点子、新想法,你让他带我们干完任务再处理他、处理我也行 啊。” 沈东山其实心里是有主意的,但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问费聪:“真是 你少上了一颗螺栓?” 费聪答:“是啊。我不是为李栋开脱,我是真该死,太大意了。” 沈东山还是没表示什么。他也不看费聪,让徐长杰继续去忙,自己转身走了。 当天晚上,沈东山独自去了李栋宿舍。 李栋一见沈东山上门,脸色还阴着,就怯怯地打招呼:“沈总。您来了,请进。” 沈东山一言不发,走进李栋的房间,看到李栋的书桌上确实放着鱼雷试验方案, 上面有批注、有改动,还有的地方画了新的图。沈东山一看就明白李栋用意。他放 下图纸,对李栋说:“你往前两步,看着我的眼睛。” 李栋虽然不明白沈东山要做什么,还是照办了。 两人离得很近,都正视着对方,仿佛短兵相接一般。 沈东山说:“我问你,如果按照你对这个方案的理解和改动,让你去主持‘深 海7 号’最后的吹风试验,你需要多长时间?” 李栋惊愣一下,略一思索,就答:“3 天。顶多3 天!” 沈东山知道李栋这么回答,意味着他有信心比计划时间提前两天,而不是像徐 长杰那样还要往后推几天,就追问:“有把握吗?” 李栋胸有成竹,答:“有!” 沈东山不放心,又盯着李栋问:“再问一次:你真有把握吗?” 李栋郑重地点点头,他已经翻来覆去想过了,只要按他的想法干,肯定会在三 天之内完成试验。 沈东山放心了,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点笑容,说:“这两天你好好休息,继续反 省,等我的通知。” 李栋心想等两天再干,就没一点回旋余地了,他有一些着急地说:“还要等两 天啊。” 沈东山不想多解释,他有他的考虑,他严肃地说:“你以为我想等啊,你要不 瞎折腾,我日子会这么难过吗?你以为让你出来做事情那么容易?不过,你也要给 我听清楚,两天后让你上,你要是搞砸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李栋意识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望着沈东山出门。李栋追出门,站在走廊上望着 沈东山的背影,沈东山没有回头,他的影子被外面透进来的灯光投映得很长,深深 地罩住了李栋。李栋明白,他有戏了。 蒋承先突然到试验部拜会沈东山,这让沈东山十分诧异。 蒋承先也不说明来意,见了沈东山就顾左右而言他,说:“哇,还是山里空气 好啊!” 沈东山猜不透蒋承先用意,说:“稀客啊!你老兄今天专门来给我夸空气?” 蒋承先说:“哪里、哪里?听说你最近搞得焦头烂额,不放心,来看看你。” 沈东山说:“焦头烂额?言重了!你看我,不是满面红光吗?” 蒋承先看着沈东山,很认真地说:“你是虚火上升,两颊赤红。小张啊,东西 呢?” 沈东山这才注意到蒋承先的司机小张站在一边等着,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致的 纸盒子。 小张把纸盒子递给蒋承先,蒋承先送给沈东山说:“这是墨西哥烟丝,上等货, 朋友从美国捎来的,今天专门给你送过来!” 沈东山眉开眼笑了,很感谢地接过来,说:“知我者,承先也!我就不客气了。” 沈东山接过纸盒,细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你 没给我家里打电话说这事吧?” 蒋承先不解,问:“怎么了?” 沈东山压低声音说:“我老伴最近不知是更年期还是咋的,特烦我抽烟。在家 里,她见了烟就急。要知道你给我送了这东西,她非得把它塞到炉膛里不可。” 蒋承先一听,哈哈大笑,说:“还是我好啊,老伴在北京,想管也够不着。” 沈东山说:“你今天难得来一趟,我带你到招待所开个房间,多呆一会,中午 咱俩喝一杯。” 蒋承先拒绝了,他说他计算部那边还有很多事情,一会儿就赶回去。沈东山这 才意识到蒋承先并不是仅仅给他送烟丝而来,就问他有什么事。 蒋承先说:“我来看一个人。” 沈东山问:“谁呀?” 蒋承先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李栋。” 沈东山一惊,有些警惕地问:“你看他干啥?” 蒋承先说:“他是我学生陆雅蕾的男友,当导师的,关心一下,总可以吧?” 沈东山与蒋承先相处几十年,彼此都了如指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此,听 个话头,就大致能猜到话尾,沈东山有些夸张地说:“他犯了严重错误,很快就要 被开除。” 蒋承先追问:“真要被你们试验部开除?” 沈东山想也不想地答:“那当然。” 蒋承先立刻说:“好啊!你沈大炮是大手笔,快刀斩乱麻,下手不含糊,佩服! 你估计什么时候开除啊?” 沈东山见蒋承先如此认真,不耐烦了,说:“直说吧,你想干什么?” 蒋承先凑近沈东山耳边说:“老兄给你交个底,只要你们试验部真决定开除李 栋,我这就找林司令、陈政委,要求把他‘开除’到我们计算部,我把宿舍都给他 准备好了。” 沈东山被蒋承先点了穴一般,几乎要跳起来了,冲口而出:“你,你休想!” 蒋承先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感叹大家还是没看透沈东山。他这个样子,哪里会 真“开除”李栋。 沈东山被蒋承先窥破心思,也不想再隐瞒,就说:“走吧,走吧。你那边不是 有很多事吗?干什么也别干趁人之危挖别人墙角的事,积点德吧。” 两人相视一笑,蒋承先拱手告辞。 蒋承先的车一回计算部大门,他一眼看见陆雅蕾焦躁地机房外的小树林边踱着 步。 陆雅蕾一见蒋承先的车,立刻迎了上来,紧张地等在一边。 蒋承先下车,故意板起脸,显得很严肃的样子。 陆雅蕾立刻被一种不好的感觉笼罩,眼神迅速黯淡,眼眶里也有忍不住的泪花 涌动。 蒋承先不看陆雅蕾,叹息说:“麻烦大喽。” 陆雅蕾一听,泪水就下来了,她擦干泪水,不死心地望着蒋承先:“蒋先生, 连你也没办法了?” 蒋承先说:“你要是舍得丢下你的导师,就跟他去吧,天涯海角,处处是家。” 陆雅蕾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地说:“先生,我不想离开你,不想走!” 蒋承先怜惜地看着陆雅蕾,问:“舍不得离开本导师?” 陆雅蕾噙着泪,咬着嘴唇点点头。 蒋承先追问:“真的?” 陆雅蕾再次点点头。 蒋承先异常欣慰,说:“看来你还没被爱情冲昏头脑。” 蒋承先说完,就要去机房。 陆雅蕾却挡住他的去路,说:“你还没告诉我究竟结果怎么样啊?我不想走可 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李栋也不能走!” 蒋承先绷不住,笑了,说:“还是冲昏头脑了。你是鱼和熊掌都要,天下哪有 这样的好事嘛。” 陆雅蕾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下来了,她的表情告诉蒋承先,如果不能满足她的那 个条件,她是什么都敢放弃的。 蒋承先不忍心再让自己这个得意门生难过了,就小声说:“行了,别哭了。实 话告诉你吧,我找过老沈了,老沈根本不会放他走。” 陆雅蕾一听,立刻破涕为笑了,她抓起蒋承先的手臂摇着说:“谢谢蒋先生。” 蒋承先却严肃地说:“你要告诉李栋,他这样的错误,一辈子都不能再犯了!” 陆雅蕾点点头,很郑重地回答:“嗯。” 师徒二人这才一起走向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