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斌决断:南宁≠南昌 10 月7 日晚,风雨交加。 准备翌日动身去恩隆平马镇的特委书记雷经天,突然接到广东省委转来的中共 中央对广西特委的指示信: 中共广东省委并转广西特委: …… 广西现时应立即加紧南宁、梧州及沿梧、邕交通线的职工运动及武装暴动,不 管南宁、梧州落至任何派的军阀手中,不管统治阶级对群众运动的态度是压迫还是 缓和,我们的工运方针与群众工作的路线总没有变更,总须发动群众,从日常斗争 做起,领导群众直接行动,推翻反动政府,建立广西苏维埃政权。…… 中央 1929 年9 月 雷经天看完信,感到情况紧急,事关重大。便立刻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冒雨 赶到中央代表的住处去见邓斌…… 连日来,邓斌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变化。俞、李反蒋失败的消息传来后, 他立即要陈豪人通知张云逸、俞作豫、龚鹤村等按照预定计划行动起来。指示警备 第四大队速派一个营去右江地区,警备第五大队速派一个营去左江地区,协同地方 发动群众,其余留守南宁继续加强整顿和补充。 张云逸遂以南宁警备司令的职权,下令接收了省军械库等重要军事机关,控制 了五六千支步枪以及山炮、迫击炮、机枪、电台和大批的弹药。同时,又将十多艘 汽船和民船停泊在邕江岸边,做好一切应变准备。 雨一阵紧似一阵地下着,漆黑的夜空不时滚过一声声沉闷的雷鸣,伴随着一道 道闪电把破棉絮般的夜幕撕裂出千疮百孔的苍白的口子。 此刻,邓斌和雷经天根据中央的指示信,紧急召集俞作豫、陈豪人、龚鹤村、 龚饮冰、叶季壮及部分特委成员商议应变部署和行动。 雷经天说:“中央的指示信很明确,是要我们坚持以南宁、梧州地区为中心发 动群众,搞职工运动,搞武装暴动。大家有何高见,请发表。”龚鹤村抢先发言: “根据目前广西的局势和我们的准备情况,我看干脆来个南宁起义,把南宁变成当 年的南昌,打响工农武装的第二枪!”“噢,南宁——南昌,看起来只有一字之差。” 雷经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以目前南宁的局势,能发动 一场像南昌那样的大举动吗?”“我看,目前举行南宁暴动的条件并不比两年前的 南昌暴动那个时候差。”龚鹤村争辩道,“现在我们掌握了第四、第五警备大队和 教导总队共六千多人的队伍,再说我们控制的军械库里还有大量的武器弹药……” 陈豪人扶了扶眼镜,忙接腔道:“据统计,这个武器数量,足够装备两个师。俞主 席十分赞同我们坚守南宁,以图发展。上级党派我们来广西的使命,就是能早日举 行武装起义,擂响南国革命暴动的战鼓!”俞作豫说:“就武器装备来说,加上第 四、第五大队和教导总队现有的装备,配发两个军也够了。军械库的一部分武器, 是兄长主政广西后从香港购买进来的,多是英国和德国制造的。而目前,我们亟待 扩充队伍。”从各位的发言中可以看出,他们是赞同或主张举行南宁起义的。这恰 恰正符合中央指示信的要求。邓斌抽着烟,默默倾听着大家的发言。他感觉到,斗 争实践已使大家对武装革命的认识和理解较以前更加深刻了,也更加现实了。任何 一个党派,没有武装力量作后盾,就没有它在政治上的地位,就没有它在权力分配 上的优势。——这是从蒋介石发动的“四一二”大屠杀的血泊中爬起来的中国共产 党人得出的结论。 邓斌倏然回想起一个十分有趣的事:还是在法国勤工俭学时,他便很欣赏大革 命家罗莎·卢森堡(女,1871—1919 年,出生于波兰卢布林省萨莫希城一个犹太 商人家庭,德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列宁称她为“国际社会主义革命的永垂不朽 的领袖”)的一句名言:“我们要无军队便不能革命。”同时,他和周恩来对列宁 领导俄国革命成功有一个共同的见解:工农利用武力推翻了俄皇贵族! 1925 年秋 他和同伴被法国警察局驱逐出境后,赴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时,同伴们给他起了一 个很有意味的雅号——“小铜炮”。 是指他的身材和他能言善辩的口才。他对此幽默风趣地说:这名字好啊!这名 字一听就轰轰烈烈,很响亮! 回国后,他对陈独秀把军权交给国民党的沉痛教训刻骨铭心:陈独秀的一个 “致命伤”就是不重视建立独立的革命武装,结果蒋介石、汪精卫来了一个大背叛, 使成千上万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倒在血泊之中。大革命失败后,周恩来做的第一 件事就是组织发动南昌起义,独立开展武装斗争并寻找中共的立足点。在组织起义 过程中,温文尔雅的周恩来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果敢和决断。当张国焘手持共产国际 的“尚方宝剑”,要求推迟起义时,周恩来以不容置辩的语气回敬道:“我们必须 立即行动起来,暴动断不可推迟,更不可停止!”在周恩来看来,暴动是压倒一切 的事情,其他事情都要服从这一点,南昌起义是在一片血色恐怖和强大的敌人包围 之中举行的,虽然它失败了,但它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力量向国民党反动 派打响的第一枪,开创了无产阶级武装夺取政权的先河。 进而,邓斌又联想到辛亥革命以来,各派军阀混战,都视兵如命,紧紧抓住枪 杆子不放。如在湖南政坛几起几落的谭延闿,就从来不做寡头省长,要做督军兼省 长。谭曰:有枪杆子撑腰,说话硬气!蒋介石更是靠枪杆子起家的,他在北伐战争 取得决定性胜利时,之所以能制造宁汉对立,并随后屠杀共产党,靠的就是枪杆子。 邓斌脑海里不时浮现出一个令人不容回避的大问号:南宁“这一枪”该怎样打 才能打得响打得好打得持久?“两手打算”的预定计划已经明确,并且正在逐步实 施。俞、李反蒋失败已成定局,从而证明“两手打算”是非常切合广西实际的。可 是中央又来信指示,要以南宁、梧州为工作中心……啊,应该如何来理解和执行中 央的指示呢? “邓代表,请你谈谈吧。”雷经天以探询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邓斌。 大家的目光也跟着投了过来。 “好,我说几句。”邓斌将半截已熄灭的烟卷重又点着,吸着。“刚才,几位 同志所言,不无道理,中央来信也是指示我们这样做。但事实已见端倪: 南宁很快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如果我们放弃预定计划,机械地执行中央 指示,那后果会是怎样呢? “目前南宁的局势已由我们控制了,从这一点上它有别于当年的南昌。 ‘这一枪’实际上在俞、李通电讨蒋的当日就打响了,我们并非引而不发。 问题是枪响之后,我们能否立足长久?这也是南昌暴动失败后给我们的一个启 示。 “兵家有言:战势不过奇正,以奇胜,以正合,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 那我们该如何行动?只能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这就是坚决按原定的 第二手计划办,放弃南宁,挺进左右江。那里山高皇帝远,大有回旋余地。 再说,那里已有韦拔群、陈洪涛等农民领袖开展革命活动多年,基础雄厚,我 们到那里尽可放开手脚,大力发展武装队伍,建立革命根据地。一旦条件成熟,就 杀个回马枪,攻取南宁、梧州、柳州,乃至赤化全广西。”听了这一席话,大家都 沉默了好几分钟。 雷经天眉头紧锁,眼神里蕴含着一种难言的隐衷。但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笃 笃笃”弹响了桌子,开始发话了:“我同意邓代表的意见。死守南宁,等于自毙! 类似这种盲从蛮干的斗争,已使我们的同志流出了太多的鲜血。 据悉,吕焕炎、杨腾辉等明里拥蒋,暗里仍投其主李、白、黄,他们会不惜一 切地夺回他们的大本营……”龚鹤村马上插话:“要是这次我们不照中央指示办, 硬是放弃南宁,就怕再给我们甩过来一顶与中央唱反调的大帽子,谁戴得了,顶得 住?哎…… 我们来广西,总是费力不讨好!”雷经天吐出一丝苦笑:“是啊,帽子扣得倒 不少喽!说‘广西工作陷入了机会主义的泥坑’;不把俞、李‘当做改组派、第三 党一样的对待,就是机会主义’;不按共产国际和中央路线执行,就要‘予以无情 打击’……这次‘抗旨’恐怕是非同小可,帽子会扣得更大。怎么办?我这个当特 委书记的,只好接过来,不愿戴也要戴,我不戴叫谁戴,扔是扔不掉的。”邓斌向 这位宽厚耿直而又谦和隐忍的大胡子书记投以钦佩的目光,说: “老雷,我是中央代表,要戴帽子该是首当其冲吗!我现在就住在所谓‘改组 派’、‘新军阀’的家里,看来是地地道道的‘机会主义’小头子了。”大家相视 而笑。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了解,人们不难发现,这位年轻的小个子的中央代表颇有个 性,韬光养晦,处事应变中独见他的一番胆识与智慧。在他来广西短短两个来月的 工作中,已显现出他独具匠心的谋略,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毕竟是从首脑机关来的人啊! 陈豪人摘下近视眼镜擦了又擦,好像眼镜片上黏了擦也擦不掉的东西: “现在争抢帽子戴,还为时过早。最担心的是,我们与中央指示反着做,万一 出了问题,恐怕就不只是给谁戴帽子的事了。……”看得出也听得出,这位随着俞 作柏省主席职位的被罢免而任省府秘书长的“使命”也随之告结的“大权旁落”者, 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和对开赴新的“领地”所承担的风险感到几分焦虑。 邓斌说:“谚云: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但成与败不全在天意,关键取决于人 谋。只要我们机动灵活,把握好时机,因势而利导,方能正奇相生而取胜。请大家 放心去做,出了问题,一切责任由我来负!”此言即出,落地成雷! 于是,大家经过商议,决定近日举行兵变,把部队拉出南宁,向左右江地区转 移,并以百色、龙州为重点,开创革命根据地。 会议结束,天色微亮。 雷经天即动身去恩隆平马镇,组建农民协会和中共右江特委,迎接大部队的到 来。 邓斌当即伏案给中央军委书记周恩来写了一封信,陈述广西形势变化和举行兵 变的决策。当天由龚饮冰身藏此信去了上海……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