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马来顺想的没有错,就是吴睡莲把四儿、瞎子,还有瞎子的部队带进之平镇, 带进马家大院。那会儿山本寿夫还在焦急地看地图,为他派出去围剿九华山八路军 孙玉良部队的鬼子、汉奸的失利着急。这司令也不好当,来中国打了几年的仗,除 了看见过国民党的军队和国民党的军队打过仗外,真正危及大日本帝国圣战的八路 军,连个影子都没有碰见过,好比他们是天降神兵,一会儿来了一会儿走了,冷不 丁就挨他们一揍,等醒过神来就不见他们的踪影。派出那么多便衣,打探八路军的 下落,尽得些假情报,有的情报还是八路军设的计,给套子钻,一丢一串人马。打 不赢八路军也就罢,只怪他们太狡猾,打仗不讲规矩,可是还吃尽屠州山草民土匪 的亏,连个周小山都对付不了,常常被周小山拿着玩玩儿,真是丢尽大日本帝国军 人的脸面!上司也多次这样骂他,也用中国人的话骂他是“饭桶”、“草包”。这 哪是人过的日子?这一次,以砍掉由美子脑袋为条件,换来了由美子为保住脑袋弄 来的情报,以为是瓮中捉鳖不会出任何差错,就把孙玉良部来个包饺子,哪晓得传 来的战况是所有的围剿孙玉良部的鬼子、汉奸队伍全被孙玉良部围得水泄不通,且 包围圈在不断地缩小,大有把他的部队一举全歼架式。山本寿夫不能接受这个残酷 事实,在马家大院司令部里转来转去,不断地看地图,看由美子提供情报所指的八 路军集结的那个村子的标记,那儿没有集结一个八路军,倒是集结了大量的地雷、 集束手榴弹、陷井。地雷埋在地里,一炸一片,集束手榴弹吊在门上,一炸一大窝, 陷井里全是尖尖的竹子,掉进去就就像钉子钉在墙上不能动了。等撤出村子,四面 八方迎上来的就是嗖嗖嗖的子弹,又把鬼子、汉奸堵回村子。他妈的由美子这是提 供的什么情报?他妈的这不是又提供了一个圈套吗?当时山本寿夫就想到香花楼去 刀劈由美子,想来想去先还是留下活口好,要是上司追究起来可以全懒在她身上, 就说她与八路军串通一气,当双面间谍,把她当替罪羊送上军事法庭。不过山本寿 夫知道,即使由美子当了替罪羊,他山本寿夫再也不可能当之平镇驻军的司令了, 这一次失败的代价几乎是驻军的全军覆没,留在之平镇的部队不多,差不多全都调 出去了,上司决不是骂一通,甩他几个嘴巴了事,也许,与由美子一样,他也上军 事法庭受审。 山本寿夫看着地图,企图从地图上撕开一条口子,让他的部队从地图的口子上 突出来,回到之平镇来,好对上司有个交待。 山本寿夫用笔在鬼子受困的小村子划了半个圈,那没有合上的口子就是鬼子、 伪军突围出来的口子,他仿佛看见鬼子、伪军从口子冲出来,一串串地冲出来,向 山上撤退。他觉得只有少量的鬼子、伪军被八路军剿灭,大部分鬼子、伪军跑出来, 他的队伍太能打了,即使被八路军围得如铁桶一般,依然撕开了口子,捶开了铁桶, 并给八路军以重创,大大地消灭了八路军的有生力量。反败为胜,他的队伍就是厉 害,战无不胜! 山本寿夫沉浸在狂想之中,如呆子、傻子、腐朽的木雕。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把他从狂想中惊醒。 山本寿夫正想发怒,这敲门声太不是时候,把他的好梦赶跑了。回过头一看, 是吴睡莲。他的怒气顿时泄尽。 “吴太太,你来了啊?你来得正好!”山本寿夫还出现了惊喜表情。 “太君是一晚上没有睡觉吧?”吴睡笑咪咪的。 “没有没有,一个晚上没有。我在看地图。”山本寿夫把手往地图上抹了一个 大圈。 “还留下一个口子,八路军还会放太君部队一条生路吗?” “你的?都知道了?”山本寿夫凸着眼睛问。 吴睡莲拉过一只椅子坐下来:“太君,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相信由美子?她什么 时候给你提供了真情报?她哪一次提供的情报不是让太君活见鬼?” 山本寿夫一听竟呜呜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吴睡莲说:“太君,你别哭了,战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法挽回,不如销**** 吧,等太君的上峰来问罪,就没有机会****了。” 山本寿夫拉出一条毛巾擦干鼻涕眼泪,把战刀、枪解下,放在一边,脱掉军装, 放在一边,走到吴睡莲身边。 “还是你理解我,吴太太,这么多年来,只有你吴太太一个人理解我。”说罢, 跪在吴睡莲面前,把头埋在吴睡莲的胯里。 吴睡莲用手捋着山本寿夫的头发:“太君,此时此刻,你不像个军人。” 山本寿夫仰起头看着吴睡莲的脸说:“我从军之前,在日本帝国是教书的职业。 来中国后,我就变了。” “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呢?” “不知道太太说变得这么快是什么意思?”山本寿夫问。 吴睡莲说:“杀人不眨眼,凶残、血腥。” “太太是这么看我的吗?” 吴睡莲说:“不光是我这么看,中国人都这么看,就连我的丈夫张胖炎也这么 看,别看他是汉奸,跟你们走。” 山本寿夫苦笑一回:“这么看我也没错,除了这么看我也没有其他的看法了。 如果你们中国人在日本国像这样打仗,我们日本人也会这样看中国人。” 吴睡莲说:“我就不明白,战争,必须这个样子?你们日本军人,非要做得没 人性才算是军人吗?” “太太,你这样说话有点味道了,以前可是没有这样过。这话,好像有思想了, 不想以前是说的脾气话!”山本寿夫一下子站起来。 吴睡莲说:“太君,急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从一个教书的人,怎么这么快 就变成了你现在这样的军人?” “我无法弄清楚我是怎么变得这么快的。我回答不了。太太,你想干什么?” “你回答不了吗?我可不可以帮你回答?”吴睡莲也站起来。 “说吧!”山本寿夫恼怒着脸。 吴睡莲说:“一开始你们就错了,你们错了,就不会以正常的方式来打仗,只 能以注定以失败的方式来打仗!” “你想干什么的?”山本寿夫后退一步,因为他看见吴睡莲的眼色变得可怕, 这种眼色从前没有看见过,这种眼色,不是媚色之眼,而是沉着、冷静、坚毅、钢 强的眼色。 “杀你,让你失败,彻底失败!”吴睡莲牙缝里咬出这几个字。 “哈哈哈哈……” 山本寿夫笑完后,眼睛直了,他看见,门里又进来好几个人,一个瞎子,就是 一枪打死他的优秀战将田本大队长的瞎子,一个少妇,就是张胖炎成天想着做老婆 的四儿,还有两个人不认识,虽然不认识,不就是义勇军? 山本寿夫想过去拿刀,拿枪,扭过头一看,刀、枪不在了,被人拿走,原来都 背在瞎子身上了。 吴睡莲说:“这多年来,我做的不是人,就是为了今天做这一回人!在你们日 本人面前!” 山本寿夫嘴歪了歪,想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来。 四儿走到地图边,拿起笔,把山本寿夫在地图上划的半个圈涂圆。扔掉笔问山 本寿夫:“山本寿夫司令长官,你看是不是这样?” 山本寿夫突然疯了一般,几步跨到地图面前,一把扯下地图,撕扯着:“不是 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们的,想错了的,我的部队的,统统的突围出来的!你们 高兴太早了的!” 瞎子说:“这张被你画来画去引以为骄傲的地图,是该由你扯下来,由你撕碎。 中国人的地图,是中国人画的,你们日本人怎么画得下去呢?痴心妄想!” 山本寿夫一愣,接下来就跪在地上,两手乱拚着地图:“你的说得不对的,这 地图是我画的,我可以画下去的。我的撕碎了,还可以拚起来,还可以成为我大日 本帝国的完整的地图的。” 瞎子说:“做梦吧!” 山本寿夫就跪在地上这样拚那样拚,怎么也拚不出来。于是他手在抖,浑身上 下在哆嗦,嘴里不住地说着日语,听得出那意思来,地图拚起来,日本国的圣战不 会败。 可是,他只把他的部队被八路军包饺子的的那个圆拚齐了。他一下子瘫在地上, 他可怜的眼光看着四儿、又一顺地看过瞎子、吴睡莲。 他沙哑着嗓子问:“你的丈夫张胖炎的,不会也像你一样的,为了今天的到来 的,过去就做那样的人的?” 吴睡莲微微笑道:“他是汉奸。可是你想听吗?为了四儿做他的老婆,他也杀 死了你们六个日本人,就是死在湖边的,你以为是周小山杀死的那六个鬼子。可见, 他虽是个汉奸,可对你们日本人,也没有个真心。” 呀!山本寿夫跳起来,扑向吴睡莲。然后,他又后退几步,低头看他的腹部, 腹部扎着一把刀子,是他扑向吴睡莲时,吴睡莲插进去的。 山本寿夫身体晃起来。 瞎子说:“山本寿夫司令长官,你别看我眼瞎,这把匕首,是长辫子马来顺传 给我的,我说过扔进三门湖里去了,那是假的。他没来,我就代他传给你吧。” 瞎子一扬手,匕首就飞向山本寿夫,插进了山本寿夫的肚子。 四儿说:“该我了。” 四儿走到山本寿夫跟前,将刀子狠狠扎进了山本寿夫的胸口。 山本寿夫最后一句:“你们的,大大的厉害,我的,佩服!” 然后身体重重地倒在他撕碎的地图上,头正好落在他画的圆圈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