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武当山和祁连山之间的奇遇 两座芝麻粒一样颜色的大沙山,被阳光照得灿灿闪光。叮咚的驼铃,也在早晨 的空气中清晰地传了过来。原来那些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风神带领的骆驼商队。 马三爷是个老狐狸,他这个化装成沙漠骆驼商队的别动队,完全由他自己直接 掌握,用它访察民情,用它侦破共产党地下组织,如今,又用它侦察红军动向,其 中情形,外人一概不知。所以这些黑马队的匪徒,起初望到山口闪山的人影,倒是 慌了一阵子,后来看清了是一支骆驼商队,才又高兴地叫了起来。 只有马四疙瘩一人,因为黑马队里几个人,路上抢过这支骆驼商队的东西,曾 被马三爷召了去重重地训斥了一顿,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骆驼商队,而是有来头的。 但对骆驼商队更深一层的使命,他也并不知道。 看到骆驼商队沿着坍毁的古长城线,向这边越走越近,黑马队的匪徒们,一个 个都手痒起来。他们毗牙咧嘴,做出许多怪相,单等马四疙瘩一声令下,他们好一 拥而上去撸它几把。 沙老鼠知道这伙人的心思,便赶紧来到马四疙瘩眼前,必恭必敬地问道: “四老板,弟兄们一天到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三爷卖命,图些什么?还 不是为了吃一点喝一点吗?这一阵,累的人困马乏,弟兄们个个手里都是干干的。 看,前面这个骆驼商队,是送上口的货,何不把它解决掉,给弟兄们补充补充!” 沙老鼠说完这些话,两只小圆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薄薄的嘴唇上露出几丝媚笑, 只等着马四疙瘩点头。 往常,只要他前来献计,只要有油水可捞,马四疙瘩总是哈哈大笑着,把手一 挥,随他们自己干去,可这次,却一反常态,冷冷地说: “叫弟兄们不要乱动!” 他正说之间,骆驼商队已经来到面前。 马四疙瘩看得一清二楚,那个骑在头一匹骆驼身上,大模大样往这边走来的人, 正是在马三爷面前告他黑马队状的那个商人。 风神远远地看到马四疙瘩,便在骆驼上弓了一弓身子,算是施了一礼。 马四疙瘩也就赶紧以袍哥会的形式,在马上向风神作了一揖。 在风神和马四疙瘩施礼还礼期间,一边是黑马队,一边是骆驼商队,两边摆下 的架势,就象古代沙漠征战中两军阵前相遇一般。 施礼过后,风神便来到马四疙瘩面前,欠身说道: “各位老总,本人是拉骆驼做点小买卖的商人,也不过是在这沙漠地带互通有 无,赚钱鰗口而已。现有马三爷亲笔开的路条一张,现呈上请老总过目。” 风神说着,便从腰里掏出一封信札,递到马四疙瘩面前。 马四疙瘩本来就不识几个字,接过信札,在面前展开,胡乱地扫了一眼,看到 上面盖着红通通的关防大印,又有马三爷的亲笔签名,便满脸陪笑,把信札双手退 给风神,说道: “好说,好说,客商自行方便,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马四疙瘩满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他打发走了,谁知那风神不但不走,反而站在原 地,冷冷地望着他。望了足有一分钟的光景,这才抬手指着站在两匹骆驼旁边的司 马真美,阴阴地说道: “老总,客商还有一事请教。” “你做你的买卖,我打我的仗,井水不犯河水,你先生还有什么事啊?” 马四疙瘩见风神神色不对,心里很不高兴,一面打着官腔,一面从身后抽出双 刀,在马前亮了亮,眼皮也不抬地说道。 风神只在嘴角露出一丝轻笑,说: “恕客商直言,老总身旁那两匹骆驼,正是客商昨夜失窃的!” 马四疙瘩听后,不觉大吃一惊: “什么?这两匹骆驼是你的?” 风神见事情已经兜开,眼里的凶光向小司马一闪,大声道: “是啊,一点不错,窃贼就在你身边呢!” “窃贼?在哪里?在那里?” 马四疙瘩勒紧马缰,在原地转了一圈。 “就是他!”风神伸手直向小司马指去。 “啊,是他?”马四疙瘩不由哈哈大笑: “不,不,你弄错了!共军拉商家的骆驼,兄弟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小共 产和两匹骆驼是我亲自缴获的,怎么是你的呢?” “不,不,客商的骆驼都有记号,别人是认不去的!”风神打断他的话,寸步 不让他说,“贵军既然是马三爷的黑马队,见到马三爷关照过的商队,理应保护才 是。如果窝藏窃贼,劫持赃物,将来马三爷知道了,恐怕对老总们有诸多不便吧!” 风神说到达里,轻轻把手一挥,这时他手下的人,便一齐从骆驼身上跳将下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七千八脚就用牛毛索子,把小司马左一道右一道捆绑起来,装进 了小司马装小蛮子的那个驮篓里。风神想了想,又从另一匹骆驼上拿来个小铁笼子, 放在小司马身边。这时候,其余的匪徒,也装的装,捆的捆,三下五除二,把两匹 骆驼驮的东西,一古脑儿收拢起来,连个渣渣儿也没剩下。 马四疙瘩尽管在战场上能够横冲直撞,可在这群骆驼商人面前,却无计可施。 他只有把双刀在空中一亮,向沙漠里大叫一声,带着他的黑马队呼啸而去。 看看马四疙瘩灰溜溜地走了。风神望着他们冷笑几声,也就催着骆驼商队上了 路。 骆驼商队一直往东走。小司马被捆绑着,窝在驮篓里,疲劳得浑身象散了架。 也不知走了几天,眼看过了沙漠腹地,过了古书上常说的焉支山,渐渐看见峰顶上 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祁连山脉,和呈现一片茶褐色山脊的武当山脉了。 他从货篓的窟窿眼向外看去,只见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祁连山,正在一片淡云护 拥之下,忽隐忽现,若断若续,浑厚苍莽,那峰顶上的积雪,随着高低错乱的峰脊, 婉蜒盘结,宛如一条银色的游龙。那武当山虽然略低一些,如今在落日金光的照射 之下,也同样显得辉煌灿烂,壮丽无比。 渐渐的,落日沉到武当山光秃秃的山脊后面了。随着昏暗的暮色到来,小司马 心中也不由的袭来了一阵薄暮的灰暗……他在货篓里摇来晃去,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他模模糊糊觉着,自己正坐在前后江的竹篷船上。新春的夜晚,一阵一阵谅气 袭来,船上冷飕飕的。在前面打桨的爸爸正向他叙述一个真实的故事: “多少年来,人们就说,半夜三更,能从前后江嚯嚯的流水声中,听到一个女 人的哭声。这不是瞎说呀,这是真的,我也听到过的。你猜那女人是谁?那是一个 真人呀。听说她结婚的那天晚上,地主刘二棒棰就强占了她。 她的丈夫一气之下,杀死了刘二棒棰,一去不还。她就天天坐在江边上哭,哭 到后来,就投了江,变成个屈死的鬼魂。常常在有云彩又有月亮的晚上,在似见不 见的月光下,坐在江中间那块青石上哭。有人真的看见过,那女鬼穿的是一件成亲 那天穿的红布小袄,红布裤子,哭得凄厉伤心。不过也有人说,她穿的不是红袄红 裤,是白袄白裤。从月光下望去,只能看到一个白点……” 小司马在迷迷糊糊的昏睡中,忽然听到一声大叫: “干什么的?” “骆驼商队!” 风神一边回答,一边从羊皮袄里掏出了短枪。 “停止前进!” 接着,从那山岭的下面,又发出了一声呼喊。 于是,骆驼商队真的停止前进了。 这时,从发出呼喊声的那个方向,没停多会,便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和一大片人群所发出的象春天蜂房一般的嗡嗡声。 小司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声惊醒,睁开两只眼睛,从货篓的窟窿眼向外看去, 天已黑了。这时的祁连山脉,在淡谈的月光照泻下,它那嵯峨兀突的高峰,显得庄 重而又肃穆,象一个睡意朦胧的少女,裹着透明的轻纱。而那武当山,却象一队青 铜铸成的古代骑士,正簇拥着一辆诸侯王公乘坐的车子一样。 在祁连山和武当山中间的这条狭长的走廊上,眼下,全由月晖铺上了一层闪灼 的碎银。骆驼商队站在这一片月光中间,就象在漓江的白雾中,屹立着的一座又一 座韵味无穷的小峰。 小司马侧耳听着,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突然出现了几句四川话: “什么人,腿杆这么长?” “是棒老二吗?” “是刘瘟牛的还是干人的?” “看,这大毛驴儿还背背兜哩!” 这不是红军吗?说刘瘟牛的那个还是达县的人哩!只有达县人才知道伪川陕督 办刘存厚,外号叫“刘瘟牛”。 那些乱糟糟拥来的人,已经堵住了骆驼商队的去路。 小司马看得再真切也没有了,他们的衣领上都缝着红布领章,他们的帽子上, 都有一颗红色的五星。啊,同志,同志!他多么想喊呀,可是喊不出声来。他多么 想叫啊,可是叫不出声来。那些匪徒们,早用毛巾把他的嘴堵严了。他想动,也动 不得,手和脚都让这些坏种用牛毛索子绑起来了! 小司马正焦急呢,从他面前,忽然闪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人三十多岁,中等个儿,平素时常爱吸着旱烟锅儿,天南地北,给大家摆尤 门阵。突围那天,他还……对,这人就是老慕,一点不错,是侦警排长慕友思! 啊,老排长,你快来啊,快来救你的小司马呐!小司马让人家给捆住啦,老排 长,你快点来啊! 可是慕友思哪能听到小司马的心声呢!他正站在月光下和风神说话: “你们是什么商队?做什么生意?” “我们是骆驼商队,是做毛皮丝绸生意的。” “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你们不用害怕,我们不要你们的东西。可是,当前军 事情况复杂,我们要对你们的商队检查一下!” 慕友思说到这里,风神急忙陪笑答道: “欢迎,欢迎!这完全是应该的。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商人,从不参与政事。 我们的货物里,绝对没有军用物资!” 风神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包大刀牌香烟,双手递到慕友思面前。 老排长是个烟瘾很大的人,自从到河西以来,很快就断炊了,每天只能弄些梭 梭和红柳的叶子搓搓,放在竹烟管里,啪打啪打,权当过过烟瘾。如今见到这包真 正的大刀牌,他多想接过来抽上一支呀!可红军就是红军,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忘 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所以,当风神敬过烟来的时候,老排长马上用手推了过去。 他一面推着,一面掏出自己的烟荷包,往竹烟管里装满了梭梭叶子,就着风神的火 抽了起来。 风神给老慕点过火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路条。老排长对着火一看,这张路 条是西安城里茂兴绸缎毛皮商行开的。上面写明,这个骆驼商队,经常来往于酒泉 和兰州之间,是他们专门雇来在河西一带收购贵重毛皮和推销绸缎等项货物的。 老排长看过路条以后,便招呼红军战士,对骆驼进行挨匹检查。 小司马一听红军战士要检查骆驼,便高兴得什么似的。因为,这样一来,他就 可以得救了。 一匹骆驼检查过了,又一匹骆驼检查过了,好不容易才检查到窝藏他的这匹。 小司马从篓子眼里看到,负责检查这匹骆驼的,正是老排长慕友思。 只见他一面吸着竹烟管,一面动手在货篓里来回扒拉着。风神始终跟在他旁边, 一边把右手伸到皮袍里攥住短枪,一边东扯西拉,故意打岔。 没有手电筒照明,月亮又不抵事,朦朦胧胧,看不清什么东西。当老排长正俯 下身子仔细检查时,风神早已抽出一匹上好绸缎,送到老排长面前,眯瞪着两只小 圆眼,讨好他说道: “官长,看,这是有名的杭州软缎,官长能不能赏脸收下,留个纪念?” 老排长听见他这么说,看都没看,一面伸手检查着,一面皱眉问道: “这一篓里装的全是绸缎吗?” 风神忙不迭地答道: “全是,全是,是不是全都搬出来让官长过过目?” 风神说这话时,老排长忽然觉得对面驮篓里有什么东西动弹了一下,便警觉地 向风神摆了摆手,说道: “这只篓子先放放,我们先来检查那只!” 他说着,便来到窝藏小司马的驮篓旁边。 慕友思检查另一只驮篓时,这只驮篓里为什么会响动呢?话又说回来了,原来 那小司马见到老排长站在自己身旁,翻来覆去检查那只货篓,心中不由焦急万分, 便想弄个招儿,把老排长的注意力引过来。可是,要张嘴,嘴被堵住,要伸手,手 被捆住,要动脚,脚被绑住,全身没有一点能活动的地方! 虽然全身都动弹不了,小司马还是在里边拼命挣扎,可那么粗一根牛毛索子, 让他这个小孩儿家,怎么挣得脱呢?他挣呀,挣呀,直挣得全身出汗了,才总算出 了那么一点点响声。 老排长来到装小司马的驮篓跟前,对那风神说道: “快,我要先检查检查这只驮篓!” 他的话一出口,风神虽然表面仍在陪笑,心里可不由心惊胆颤起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