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因为已经进入实战演习,电台恢复24小时候机,可为子告诉我,电池快没电了。 晚上,基地再三询问我张振鹤最后失踪的地点和方向,我重复着,重复着。我预感 到自己,处分是一定的了,那么恶劣的天气怎么可以让队员单独行动。心里总想着 这个问题,情绪就异常低落,他们也不说话。大眼瞪小眼,“组长……组长。”我 愣了半天,“啊,干吗?”“我们现在去哪?”去哪?我也不知道去哪?也许应该 去找张振鹤吧。 G4副组长张振鹤在演习中失踪的事件,很快通报所有参演部队。国家一级机密 403 特种部队也因此浮出水面。来自各方的压力像一块块石头一样,砸在我的头上。 我也愈加觉得事件的严重性,总以为他即使找不到我们,也应该可以与其他兄弟部 队汇合,总幻想着他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最差也就是被中国军队“俘虏”。但 是我不敢想其他的,哪怕一点点不测,我都会浑身一抖,额头上都会马上渗出一层 冷汗。那感觉,那感觉就好像我杀了一个人一样忐忑不安。通报下达的第二天上午, 接踵而来的是更致命的处理决定:G4小组撤出此次演习,迅速归队。接到这个通知 以后,为子告诉我,电台没电了。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出来这么多天了,少有的好天气,G4组站在空旷的 原野中,为子点燃了三支信号彩烟。为子背上背包说:“唉,就这么回去了。” “别说了,没看组长都……”朱海瞪了为子一眼。邵年走到我身边拍了我一下: “没事的,别想那么多。”一架直升机正向我们飞来,我摸了摸手里的枪,看看这 个战场,想想大家这几天遭的罪,因为我的严重失职,导致队员失踪,队员吃的苦 全部毁于一旦,一切就这样全部结束了。我心里不服,他妈的,我真的不服!心口 发闷,就像被什么东西挤压着一样,呼吸变得急促,嘴里阵阵发咸,好像有东西流 出来,我伸手摸了一下嘴唇,那上面还结着一层厚厚的血痂。突然,我感觉喉咙一 堵,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组长!”“组长,你怎么了?”耳朵里塞满了隆隆 的炮声,风雪的呼啸,坦克飞机马达声混杂在一起……接着世界彻底安静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胳膊上打着吊瓶,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我试着欠起 身子,可是浑身没力,这是哪啊?我看着周围,此时已经是深夜,窗外一片寂静。 床很软,被子盖在身上好暖。意识渐渐恢复以后,我回想起最后的情景,吐血了, 我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呸!”什么味。原来是抹了药膏。想抽支烟,可一摸口 袋,才注意到此时穿的是病号服,我的军装被叠好放在一边。我伸手拉过来,最后 在裤兜里找到一根已经被折断的半支香烟。我叼到嘴上,“没火吧?”一个打火机 扔了过来,“谢谢!”我点上烟,我这才注意到我旁边也躺着一个病号。没心情跟 谁说话,我看着窗外,独自抽着烟。“你抽得太慢了,一会护士发现就有你好受的 了。”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我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去。“怎么不认识了?”啊!我 从床上弹起来,向那边扑过去,胳膊上输液管一下子把吊瓶拉倒,“啪嚓”一声摔 得粉碎。人还没到近前,眼泪已经冲了出来。我们两个抱在一起,想哭,只想哭。 “你个王八蛋,你死哪去了?”他也哭了,“想死你们了,真怕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了?”一个护士猛地推开门。随即灯“啪”地亮了。我俩急忙擦擦眼泪, 从对方怀里解脱出来。“天啊,怎么搞的啊?”身材微胖的小护士掐着腰站在那里 看着满地的玻璃碴子喊着。她顺着输液管找到我的胳膊。“你们两个……”护士惊 讶地指着我们。“没事,没事!遇见战友了。”张振鹤胡乱地解释道。“没事就好, 我还以为……哎,算了,算了,挺大个男人还……”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人真他 妈难看。我不耐烦地说:“是我弄的。”“你弄的怎么了,成心捣乱是吧,吐血就 牛了,赶紧给我收拾了。”她挥舞着双手,不依不饶。“横什么横,我收拾不就完 了。”我一把扯下正在往外流血的滴管。“哎哟,还挺厉害,小新兵蛋子,跟我说 话可得注意点!”这个时候一个女军官走了进来。“怎么回事儿?大半夜的喊什么? 怎么让病号干活?”“他自己弄碎的,当然让他收拾了。”我站起来,拿起门边的 笤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玻璃。我边扫边打量着这个病房,六张病床,却只住了两个 人。当我去看张振鹤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上缠满 绷带,耳朵和脸上涂着土黄色的药膏。“你们两个认识?”那位女军官一旁问道。 “认识!”“都是403 的?”“机密,无可奉告!”我偷偷地看一眼这个女军官, 第一眼看上去,漂亮;第二眼再看过去,眼熟。但是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我将 那些碎玻璃收到撮子里,然后吃力地直起腰,回到自己的病床上。那个小护士在屋 子扫视了一圈,检查我清扫的情况,转到我床头发现了地上的烟头:“谁抽的?谁 抽的?不知道这里不让抽烟吗?”我看着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真想上去狠狠几脚, 接着揉作一团,扔出窗外。张振鹤忙在一旁打圆场:“我抽的,我抽的,下不为例。” “你都住了两天了,怎么还不懂这里的规矩,这兵怎么当的。”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腾地从床上跳到地上:“你他妈的吃枪药了,没完了是吧,咋呼什么玩意儿你。” “你骂谁呢?”“都别吵了。”女军官忙制止,“好了,你们早点休息,尤其是你, 注意休息才康复得快。”说完女军官冲着那傻护士使了一个眼色,关上灯走了,小 护士临出门的时候狠狠瞪了我一眼。“你他妈要是男的,我打死你。”当然是在心 里说的。我走过去,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天使与狗屎的两个背影离去,急忙遛到张 振鹤的床边:“张大爷,快跟我说说,这些天你都跑哪去了?怎么搞成这样?”他 呵呵一笑:“差点就见不着你们了。”我抬起他满是绷带的胳膊,“怎么搞成这样?” “这样我都很知足了……” 张振鹤自从和我们在补给站分手后,气温骤降,风雪交加。他自己一个人走了 几个小时以后就在漫天的风雪中迷失了方向。暴风雪两天一直没停,他就摸着向前 走。结果越走越偏离汇合地点,最后他被困在了一个山沟里,彻底失去方向。身上 没什么吃的,他就吃雪充饥,为了避风,张振鹤在山沟里足足呆了七八个小时,当 风雪弱了以后,张振鹤才校正方位,重新规划行进路线,可是他比我们预先集合的 时间晚到了近十一个小时,按照他所说的,赶到那里的时候,我们应该早就走了。 但是他也注意到河对面的“指挥部”,还是决定单身一人过河摸摸对面的情况,结 果踩裂冰面,滑进了河里,他奋力挣扎,却几次都没爬上来,最后用尽仅存的力气, 拔出匕首,扎进冰面,才没有被冰冷的河水卷走……幸亏演习部队及时发现,才把 下半身冻在水里的张振鹤救了上来。之所以我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是因为他一直 遵守部队的保密条令,获救后对基地只字不提。 伤情:全身冻疮面积达60% 。两只脚的三根脚趾因组织严重坏死被截肢,庆幸 不妨碍活动,究竟够几级伤残还要等他恢复后评估。 “……最后我也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到这儿来的。”“有烟吗?”“有,你自己 拿吧!”说完张振鹤指了指地上的鞋。“你把它放鞋里了,那还能抽了吗?”“护 士每天都要搜查的,我告诉你,这里的规矩你还不懂,你得罪的那个小护士以后有 你好受的。”“我操,她,跟猪似的,我怕她,别说那傻娘们,你先告诉我,你天 天洗脚吗?”他掀开被子,“你看这脚能洗吗?”两条腿,从脚一直到膝盖全部是 绷带。眼睛顿时酸酸的,我拿出一支烟给他点上。“都是我对不住你……”“说这 些干什么,又不是你造成的。”“怎么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别再说了,说 多了就没劲了。”“好,好,不说了。算兄弟欠你的。”外面的走廊彻底静了下来, 那一晚我们俩基本上就没怎么睡,一直聊到天亮。我把地上的烟头扫到一起,用纸 包上,扔出窗外。看到张振鹤有点疲惫,我这才遛回自己的床上,我刚蒙上被子, 病房的门“咣”地一声就被撞开了。一辆装满药瓶的小车飘了进来,接着一声断喝 :“都起来,吃药!”他妈的,这里的娘们怎么一个个跟吃炮药了一样。我蒙着脑 袋故意没动,瞬间脚步声就到了床前,被子猛地被掀开。“起来,吃药,没事就跑 这儿泡病号,赶紧起来。”我一下子坐起来:“你说谁泡病号呢?”“就说你呢, 怎么了?你有什么病啊?”“我他妈没病你让我吃什么药!”我抓过她手里的瓶子 摔到地上,积压在心底的怨气一下被点着了。她气得小脸通红:“好,有脾气是吧! 你等着。”说完,车子也没推转身走了。“哎呀,你老跟她们较什么劲。”张振鹤 声音稍带责备地说。“他妈的,这里的死娘们跟吃错药了一样,就好像我们不是人 一样,横什么横,老子不吃这一套……”我声音响亮,绝对够军威,够气势。门再 次被推开,那个护士带着一个男医生走了进来。 “就是他,不吃药,摔东西还骂人。”那小护士指着我告状。“小同志,有病 就要吃药嘛,注意休息,养好伤早点回部队啊。”男医生的话犹如甘甜的清泉流过 我满是硝烟的情绪。我还想说什么,看着那男医生微笑的脸,什么气都没了。毕竟 是部队医院,好人还是有的。兵还是有人爱的。我接过护士的药一口吞了下去。那 男医生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休息,心情也是很重要的。”说完走了, 那护士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出去了。大概是几天没大便了,突然有了感觉,我抓起 床头的纸,推门向厕所走去。那男医生和护士走在前面,我听到男医生说:“小张 啊,这样的*** 兵就得哄着来,以后这样的事多着呢。”我愣在那里,全然没有了 大急的感觉。 我拿着纸回到了病房,张振鹤已经睡着了。我扒着窗户向外面看去,整个世界 车水马龙。我注视着每一个走过的女孩,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是起码那些都 是女孩。好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了,心里也突然觉得繁华起来。我究竟得什么病了, 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此时,我的确很喜欢这种“逃”的感觉,张振鹤受了这么重的 伤,回到403 等待我的只有处分,我扒在窗户上愣神地看着下面。 “想跳楼啊,过来输液了。”刚才那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手里 拎着瓶瓶罐罐,狞笑地看着我。我没搭理她,瞟了一眼那张本该充满女性温柔的脸, 可现在却越看越别扭。我躺在那里,她拍打了几下我的胳膊,拿起针头……突然一 阵莫名的紧张,我闭上眼睛,所有感觉迅速集结到那枚针头即将进攻的阵地,建起 层层防御堡垒。冰凉的酒精在皮肤上散发着阵阵冷气,一只手握紧我的手腕,我咬 紧牙关,“放松,放松。”她越说放松我就越紧张,终于一阵刺痛……“你怎么了? 喂……”我的身体被人摇晃着,眼皮被人扒开了,几只手在我身上胡乱地摆弄着, 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床边围满医 生护士。“没事,就是晕针。”几名女护士在一旁偷笑着。我顿觉胳膊上、屁股上 传来阵阵疼痛。我晕针?我都他妈晕过去了,你们怎么还扎啊。刚才的紧急抢救一 定是惊动了张振鹤,他坐在床上冲着我呵呵地笑着。“这么大个人,怎么还晕针啊。” “我……什么时候晕了,我能怕那玩意儿?刚才就是睡过去了。”“你是睡过去了, 他们在你屁股上扎了好几针呢。”“屁股上?你别告诉我,那些死娘们都看见我的 屁股了。”张振鹤笑笑没给我答案。 到了中午,那小护士再次出现,身后跟着那位漂亮的女医生,她依旧是微笑着。 我愣神地盯着她看。“看直眼了吧,大英雄,这小针你不会再怕了吧。”这一次小 护士手里拿着的是一根细细的针管。我看了一眼女医生,仰仰头说:“怕什么,有 什么可怕的。”“好,你别再晕倒了,趴到床上去。”“不!就站着打!”我斩钉 截铁地说。我把裤子稍稍向下拉了一点点。“再脱点……再脱点。”冰凉的酒精棉 开始在屁股上来回地游走,“别紧张,放松一点,没事的。”那女医生的话就像甘 甜的清泉……去他妈的清泉。顿时想起了那个男医生恶心的脸。同样是微笑,怎么 差距就这么大呢。我盯着她看,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她那张脸上,女医生也不躲, 微笑地看着我。真的很漂亮……突然一阵剧痛,眼前那张脸开始晃动,接着我看见 那张脸向我冲了过来……看样子,我他妈又晕过去了。 醒了,好像踢了死神一脚又回来了。张振鹤手里拿着报纸见我醒了,又是一阵 坏笑。“你也真够行的了,又晕过去了,看样子是针你就不行了。”现在犟什么都 没有意义了。“那女大夫说什么了?”“真行,都晕成那样了,还惦记女大夫呢。” “你一晕,她一把抱住你。”“等等,抱住我?”“是啊,她要是不抱你,你早摔 地上了。”她抱我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什么时候晕不好,偏偏这个时候 晕,我真恨自己。但是很快我决定,下一次当着她的面再晕一次…… 张振鹤身上还需要动几次手术,他没有责怪我一丁点,我心里反而更加过意不 去。 我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就躺在那里,医院的生活过于枯燥,突然很想基地。天 天没什么事就这样躺着,吃完了睡,睡完了吃。还不到两天,我都已经开始觉得无 聊死了。大概是因为我晕针的缘故,注射剂全部改成了口服药。 住进南州军区总医院的第四天,刚吃过午饭,我就有点犯困,不知不觉地就睡 着了。几天的梦都是一样的,总是一个人在漫天的风雪中艰难地前行……一直睡到 下午,我才醒过来,张振鹤的床上空着,屋子里就我一个人。过了好一会,也没见 他回来,走廊里脚步声来回穿梭,偶尔一张不知道谁的脸在房门的玻璃上,放了一 下就拿走了。我呆呆地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醒醒……”我睁开眼睛,好美的一张脸浮现在我眼前,感觉好像还在梦中, 我伸手就去摸,那张脸躲开了,可是脸上的花依然绽放。“一会儿你们基地来人接 你,你准备一下。本来我们想再留你休养几天,可是你们首长让你马上归队。”啊? 这个时候让我走,我仔细地看着那张脸,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她 接着说:“你帮我把这些东西给我爸爸和姐夫带过去,都是吃的,路上饿了,你就 吃吧。”我说呢,原来正是去过基地的那团“火”,之所以想不起来,就是运动服 与军装的区别太大了。我接她包的时候,我意识到,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于是 故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手,那感觉……死也值了。 临走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张振鹤。一辆装满军用物资的卡车顶着夜色向403 开 去……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