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杀光、烧光、抢光 本田义夫 1941 年5 月9 日深夜,我率领全营800 多人对河南省濮阳县李家庄一带的农 村进行了扫荡。天上正哗哗不断地下着雨,我们冒雨进行夜行军,当我们到达目的 地的时候,好容易雨停了,从天空中的乌云缝隙中,露出了一闪一闪的晨星,村庄 里一片宁静。 我心里暗笑着说: “中国军队一定是蒙在鼓里抱头酣睡呢!畜生!袋鼠!”这时,副官榎本荣一 中尉跑过来报告说: “据无线电报话机报告,全营已经散开完毕。”我正急不可待地等着这一消息 便马上命令信号兵发射开始战斗的红色信号弹。 六连、七连那边首先打破了拂晓的寂静,重机枪、轻机枪一齐响了起来。 紧接着,五连也从正面打响了。包围圈愈缩愈小,我心想,按计划部队应该是 进村了,可是还没收到任何一份战况报告。我等不及了,就亲自带领情报科和指挥 部的人从城墙东门进了村。在那里,遇到了五连连长甲田助五郎大尉。 “喂,五连长,战果如何?战利品多么?”我接二连三地发问道。而五连长却 无精打彩地答道: “营长阁下,非常抱歉!”“没有战果?那你们射击什么了?你们连是干什么 的!”我怒吼着说,接着又追问一句: “居民怎么办啦?”连长无可奈何地说: “中国军队事先知道了我们的行动,都跑了。居民的大部分也都逃跑了。 只剩下没来得及逃的二三十名老人和儿童,已经把他们全逮捕了。”“真没办 法!把他们全部押起来!中国军队留下多少尸体呀?”“啊,只有十具居民的尸体。” 为了自己能升官晋级,我是一心一意追求战果,心想,杀死的人愈多,战功才能愈 显赫。可是,难办的是没有战利品,我马上命令情报科长清水,把准备发给县保安 队的枪都扣留下来,搪塞一下。然后,就命令副官向团部报告,说从早晨起,已缴 获步枪10 支,手榴弹10 颗,打死“敌人”10 人,抓到俘虏5 人。 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忽然,五连长甲田大尉铁青着脸来报告说: “一等兵斋藤早饭后去向不明!”这时,我的脑海里,马上一阵阵浮现出斋藤 的苍白的面孔来。我感到,好像有人给了我当头一棒。一等兵斋藤从十天前就说他 坏肚子,连饭也吃不下,晃晃当当的。军医给他看过病,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 想:“这家伙是不是想家想出神经病来了!”便对甲田严厉地说道: “决不许把一等兵斋藤丢掉!”我说,如果他是在行军中掉队的,可以痛打一 顿带回来;如果他是死在哪儿了也好,死了就可以报告说他是战死的;可如果是当 了俘虏呢……想到这儿,我简直要急疯了。 “甲田大尉,你去处理吧!”我这样大吼了一声。 甲田的脸更发青了,他说: “在拷问老百姓进行调查的时候,我诈他们说,斋藤在今天早晨一个人吃旱饭 的时候,被民兵绑架去了。可是,他们不承认,不肯证实。”我勃然大怒:这太难 堪了!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我的脑袋也危险了。 难道能用我的脑袋同一等兵的性命做交易么?想到这里,我气急败坏地说: “你如何处理这件事,要及时地、迅速地报告我!不这样,你还算个连长吗? 混蛋!”紧接着,我又补充了一句: “你马上到现场去!对老百姓进行彻底地拷问调查!”我把副官找来,命令五 连的一部分人去搜索吴村以北地区,七连的主力去搜索吴村以南地区,而我带领情 报科的人骑马到拷问现场去。 这是一个四周有土墙围着的大院。一栋高大的砖房里临时关压着刚刚抓来的老 百姓。在正厅,有个青年正在被拷打。他仰脸躺在地上,腹部肿胀得像大鼓似的,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血肉模糊。我怀着对天皇的狂热崇拜以及对中国人民的蔑视 来到这里,命令连长把临时关压的30 个人都带到正厅上来。我用左手握着那把沾 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军刀,瞪着老百姓们,威胁地说: “有一名日本兵去向不明了。你们当中,是有人知道这件事的。有人说,他现 在被民兵绑架走了。这和你们都有关系!快说出来,他现在在哪里!如果不说,那 就统统照此办理!”这时,没有一个人作声。这无声的反抗更激怒了我: “好!你们不愿说,可以不说。可是,过一会儿,你们想哭都来不及了!”我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命令清水中尉、许司下士、斋藤下士分头一个一个地进行拷 打。我自己也亲自往中国人肚子里灌凉水来逼供。 可还是没有人作声。我用十分生气的眼睛瞪着他们,心里想,不管怎么强硬的 家伙,只要打死一个给他们看看,就都老实交代了。于是,我下令拉出一个老头来。 他面前蹲着一个22 岁身体健壮、精神饱满的小伙子,那正是老头的儿子。我命令 许司下士把手枪顶到那小伙子的后脑上,做出要勾板机的样子。然后,我只觉得脸 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问那老头说。 “喂!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儿子杀掉!怎么样啊?”老头的脸色稍稍变了一 点,可他只说了一句“不知道”,就马上闭了嘴。 我的设想完全落空了!气得我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起来。我又威胁地说: “我杀掉你儿子,你可别后悔呀!”那老头毅然决然地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要杀便杀!”我听了这话,更气愤了,马上命令许司 下士开枪。这时,小伙子大声说道: “爸爸!为了正义,一定要保卫住我们的土地!我虽然死了,可我还坚信,胜 利是属于我们的!”就在这一瞬间,手枪喷出了火,那大义凛然的青年,扑通一声 向前倒下去。干裂的大地无声地把这爱国青年的宝贵鲜血吸收了。 我好像发了疯一样,扭曲着黝黑的脸,怒吼着: “你们要是不说,就全杀掉!”可是,老百姓们还是谁也不说话。他们只是用 那异常愤怒的眼睛瞪着我。 我觉察到他们这种目光,又向清水中尉喊了一句: “把他们都彻底干掉!”说完,我就回到了营部。 这时,连长甲田报告说: “斋藤一等兵找到了!他是在吴村的公路旁水沟里用手榴弹自杀的。尸体已经 炸得七零八落的。只能根据一片带标记的衬衫的碎片才能确认这是他。”我嘟囔着 说道: “这个混蛋!让我好担心那……”可我心里却安心了,嘴角上的笑意油然而生。 我命令副官尽快地把斋藤“战死”的报告送到团部去。 第二天,我动员各连投入采伐枣树林的工作。我带着情报科和指挥部的人骑着 马各处巡视着。在离现场不远的一个小山下,我们看到一个男人向东跑着。真奇怪! 清水中尉马上放出军犬,军犬飞快地追上去咬住了那个人。 同时,清水带两个骑兵一起追上去,大约追了300 米,把那个人绑了回来。 我一看,是个二十七八岁的身体健壮、额头很宽、体形很匀称的男人。 “清水,这家伙不是个党员就是个密探!彻底审问一下!”我这样下完命令, 就坐到六七米以外一座小庙门前眺望树林里采伐的情形。 清水把那个男人双手绑在背后便开始审问。过了一会儿,忽然那里乱成了一团。 我跑过去一看,那个男人扑到清水身上正在殴打着他,一个卫兵把那个男人拉起来, 用右手打他一个耳光,而左手马上就被他抓住咬了一口,卫兵疼得嗷嗷叫起来。这 时,几个士兵扑上来才抓住他,清水好容易才站起身来。那人两手再次被绑到身后, 蹲下身去。我气愤地跑过去责问清水是怎么回事。清水说: “这家伙方才说要小便,我就把他绑手的绳子解开了。接着,我没绑上绳子, 想继续审问时,他突然抢过卫兵的枪想逃跑,可是,左脚二下子滑倒了,才被我们 抓住的。”“真是个坏家伙!”我一边吼了一句,一边从清水手里接过一把木刀, 用力向那人脊背上砍了几下,可是,他那充满钢铁意志的身躯,竟把木刀弹了回来。 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 “清水,彻底审问这家伙,让他承认是个党员就是你的功劳!”说完,我好像 逃走似的,骑上马向枣林奔去。 又过了一会儿,满脸发青,战战兢兢的清水报告我说: “营长阁下,请原谅!那个男人,是个党员。他只说了一句‘你们等着吧!今 天的仇是一定要报的!’然后,找个空子跑出去,一下子就跳进一口深水井里……” 我没听完就眼前一阵发黑,一种恐怖感袭上心头,连嘴唇都颤抖起来,又吼了一声 : “笨蛋!竟出了这等事,你还算什么军官!”虽然我嘴里这么说,可我心里也 明白,那深刻的民族仇恨所激起的怒火是任何人也扑不灭的。 这片枣树林的面积大约有15 町步(町步——日本面积单位,相当于9918平方 米。——译者注)。这是农民们为了生活,用了二三十年时间,辛辛苦苦栽培起来 的,林中约有2500 棵枝叶繁茂的枣树。树干直径大约有30—40厘米,树身高度大 约有3 米,树冠是经过修剪的,恰似一把把绿色的伞。 河南的大枣是很出名的。枣林的收获,是农民的重要生活来源。就这一片枣林, 每年可结枣20—30 吨。那密密麻麻的小枝上,已经萌发出新芽,正等待着春天的 阳光。 我一边看,一边想着:我把这片枣林完全锯掉!到时候,老百姓失去生活来源, 就会离开八路军而各奔前程的。想象着那些枣树一棵接一棵地倒下去,扬起一阵阵 尘土的情景,我心里觉得十分愉快。 连长自我夸耀地说: “从早晨到现在,已经伐掉了100 棵。”“这不是太少了吗?有多少把锯?” “30 把。”“那么,一把锯,一个小时还没锯倒两棵呢!你这个连长怎么当的!” “八路军的反抗很顽强。有一个排派出去警戒了,再说,这树夹锯,不像想的那么 容易。”“别说废话!不会想办法夹上木楔子吗!锯掉这片枣林,就是一场战斗。 我恨这片枣林!宫尾部队不就是在这儿被吃掉的吗!午后,你无论如何,要给 我锯掉300 棵才行!”我认为宫尾部队被全歼,就是因为有这片茂密而无情的枣林。 不一会儿,我又转到七连那边去了。 七连长大家信义中尉在午饭后召集全连集合,他下命令说: “午后,无论如何要锯倒300 棵!两个排比赛,谁先干完准先回去!”上午一 直在树荫下坐着休息的两个排长,这回也只好手持鞭子来回转游,监视士兵们的行 动。 “喂!一等兵山本!你在想什么呢?拉锯,可得手使劲啊!”上等兵大岛这样 对自己的伙伴说。而山本却沉默着。 “喂!山本!你是个农民,这山上的活儿,你不是很熟悉吗?可你干了半天, 怎么不出活儿呢?”山本原来是日本的“中国地区”的农民,他在想着,培育出这 么大一片枣树林,那得花费多少心血和汗水呀?把枣林锯掉以后,农民们可得怎么 生活呢?他愈这么想,干活儿就愈没劲。这时,班长细田下士突然从身后向他跑过 来,用鞭子往他脸上抽。 “山本!你也太不像话了!你清醒清醒!这是战争!”他这样怒吼着,山本马 上挺直了腰,用力地拉起锯来。 当士兵们回到营地的时候,都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天色已近黄昏。我为枣树 林的面貌一天之间就发生这么大变化而感到满意。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只要这片长 过枣树的土地还在,只要这些顽强不屈的农民还在,他们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反抗就 决不会停止的。 我坐下来吃晚饭。一边吃着从中国人那里掠夺来的肉和菜,一边喝着啤酒。我 的面前,站着呆头呆脑的瘦高个福富中尉。只听他说道: “营长阁下,真是战果辉煌啊!”“怎么个情况,你说说看!”我放下酒杯, 歪着微醉的头,看着福富的脸。 “是!马20 匹,驴50 头,牛30 头,猪20 头。请您去检查一下吧!”福 富现出一副居功自傲的样子,我看着他,心里感到讨厌,没说什么,站起身来跟着 他走出去。在一片空地上,集中了使用武力抢来的家畜。那些牲畜都抬起头来看看 我,我心里虽然满意,可是嘴上却贪心地说: “福富,我没想到只有这么一点,你还得认真搜啊!老百姓利用沙丘,巧妙地 把牲畜都藏了起来,要督促士兵更认真地搜查!”说完,我沉着脸回到营部。我根 本不考虑部下的辛苦,一边喝啤酒一边想着怎样向团长报告战果。 第二天,我正坐在五连旁边的沙丘上看着采伐情况,甲田大尉带来一个老头。 老头有60 多岁,身材瘦削,眼睛却炯炯有神。 “营长阁下,老百姓有个请求……”他说道。 “你是从哪儿来的呀?”“我是吴村的,姓王,”老人跪到我面前,继续说道 : “这一带,是一片沙漠地带,小麦,高粱都长不好。从我们祖辈就开始培育枣 树了,现在才长大成林。老百姓就靠着到城里卖枣,才能换些粮食来生活。种庄稼, 那是一年一茬,可种枣树得30 年才成林哪!这是吃了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这片树 林要是锯光了,我们以后可怎么生活啊!求求你们,别锯啦!”他说话时,语气虽 很温和,可是道理却很强硬。于是,我恼羞成怒地说: “你是一派胡言!你们和八路军串通一气,在这里消灭了日军的一支部队,这 事情你不知道吗?不能让你们再次得逞了,这是我的战术措施!”老头还想说什么, 我走上前去,抬起穿长靴的脚,往他腹部用力一踹,就把他踹倒了。他倒在地上, 用手捂着肚子,二话没说,用憎恶的目光瞪着我,慢慢站起身来走出去。这时,我 看看身旁的清水中尉,对他说: “我说,清水,这家伙真怪呀!他从这儿回去,肯定去找八路军,你快把他处 置了!”清水便命令松本下士尾随着这个瘦削的老头,从后面开枪打死了他。于是, 这位热爱生活、热爱枣林,为同胞的未来而担忧的老人,就这样饮恨而死去。 13 日晚间,我接到团部的命令,要求我们撤离原驻地。我把副官叫来,若无 其事地下达了下列命令: 五连,要烧掉吴村的70 户,然后到大百尺集合。 六连,要烧掉桑园村的50 户,然后回营部待命;七连,到李家庄去,把80 户人家全烧光! 我在午后3 点下令发出可恶的黑色信号弹。不一会儿,从吴村和桑园方向,都 腾起黑烟。黑烟过后,燃起可怕的大火,把天空都映红了。我从远处望见这情景, 心里恶狠狠地说: “这回,就让他们彻底完蛋了!”李家庄的火还没烧起来,我心里等得不耐烦 了,便带着清水中尉,想到七连负责的李家庄去看看情况。可是,还没来得及走, 那里就烧起了熊熊大火。原来,他们是先把汽油洒到高粱杆上,再用它把一户一户 的房子点着。 这是妄图夺走中国人民赖以生存的一切基础。这地狱一般的劫火,是由我一手 制造的。突然,附近传来了一阵轻机枪声。这回可真是八路军的轻机枪了。我们所 在的被黑烟笼罩的村子里,不知从哪儿袭来一股八路军,这是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 我全身发抖,陷入了怕被打死的恐怖之中。轻机枪声越来越近了,我预感到,仿佛 马上就会有子弹从旁边打过来似的。 “喂!清水!我到西边去看看三排的情况……”我用颤抖的声音说了这话以后, 就慌里慌张地把部队扔在这里,自己躲到西边的比较安全的村庄去了。 作者简历: 1900 年10 月1 日出生于三重县度会郡中岛村,农民本田芳辅的三儿子。高 小毕业后,在家务农。 1920 年应征入伍,任下士。1929 年作为少尉候补生入了陆军士官学校。1931 年被授予少尉,在德岛第四十三步兵团任过副官及连长。1937 年8 月24 日. 侵 略华中长江流域,在河南开封当过连长、团副官。1943 年晋升少校,在华中、华 北各地任营长。1945 年6 月在通辽附近战败。本文所记是作者1941年在河南当营 长时所犯下的罪行。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