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常诚今年该上小学了。 爸爸说明天要带他去报名, 常诚心里挺兴奋, 可又有点沮丧。前几天“六一”, 爸爸带他和弟弟去动物园玩,这点沮丧就开始了。 以前他最喜欢爸爸带他出去,不管是骑着自行车让他坐在大梁上带他,还是牵 着爸爸的手走在爸爸旁边,常诚感到无比自豪的就是爸爸那身军装。大盖帽,武装 带,尤其是肩章上的一杠三星;让他感到,走在大街上,仿佛胸中有只小兔子在一 拱一拱。 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对军衔,有着他们自己的看法,小龙小虎的爸爸是一杠四 星,这兄弟俩就常说:“大尉和大校的肩章最好看,全是星星。”小龙小虎显然是 因为他爸爸是一杠四星而才加上了大尉,其实孩子们都知道大校的肩章才是最漂亮 的;二杠四星,满满当当的。 可惜军乐队大院的爸爸们还没有二杠四星的,燕子的爸爸是队长,也才二杠一 星呢。 不过,军乐队的演出肩章那才叫漂亮呢——五线谱配上一个“诗琴”(也叫 “里拉”,古希腊的一种弹拨乐器)。常诚听爸爸说过,五五年刚实行军衔制时, 老百姓刚能分辨杠啊星啊什么的,还没太明白之时,见了军乐队吹大号的大老李, 挺着“将军肚”,戴着演出肩章,正从剧场出来,不由得目瞪口呆:“哇!这是个 什么官啊?五条杠一颗星啊!肯定是个大佬哇!” 可是,这一切,在六月一日这天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头上一颗红星,领 口两片红旗;怎么看怎么也不如过去的军衔漂亮,神气,带劲。常诚那小脑瓜里怎 么也想不明白,那么漂亮的军衔怎么就改了呢?大人们的世界看来也和孩子差不多 ——想要什么不一定能得到,不想要什么却偏偏来什么。 爸爸穿着这样的军装带他出去,常诚全然没有了过去的感觉。胸中的小兔子也 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不过,沮丧归沮丧,等常诚看遍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军人后, 常诚心里不免又有些庆幸了——幸亏没像女兵把无檐帽改成和男兵一样的解放帽, 没像海军把漂亮的水兵服改成和陆军空军一样的服装,而且还是旧了吧叽的灰色。 军乐队大院的操场上,穿着“三点红”新式军装的叔叔们,结束了上午的排练, 刘队长正在讲评:“同志们!” “刷!”全体立正。 “请稍息!”刘队长还礼“今天的排练到此结束。下午的机场迎宾,和晚上的 迎宾晚会工作,是我们取消军衔,换装之后的第一次接待外宾,希望大家认真对待。 军衔取消了,人民军队的性质没变,人民军队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气势没变。下 午的演奏曲目按迎宾一号曲目进行,晚上仍按第三组曲目进行,取消《马刀舞曲》, 换长号独奏《嘎达梅林》。常友良同志认真准备。同志们,明白没有?” “明白!” “解散!” 随着一声解散口令,众人散去后。 常友良——也就是常诚爸爸的面前立刻出现了几个笑脸:“老常,祝贺啊,终 于解冻了。 “是非曲直,自有公理。人在干,天在看嘛。”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啊。” 常友良只是一叠声的“谢谢,谢谢同志们。” 吹黑管的李书民和常友良并肩而行:“得,一不小心你成‘王致和’(注:北 京有名的臭豆腐品牌)了。闻着臭,可吃起来香啊。今天,队长宣布让你再次捉刀 独奏,实际上就是对你的平反——说明前一阶段,批‘白专道路’,批‘尖子’的 事已经过去了。” 常友良忧郁地说:“别逗了。还‘王致和’呢,差一点就成‘王孝和’了( 注 :革命烈士) 。这一字之差,可就谬之千里了。” 李书民说:“不过,这阶段的‘突出政治’,我倒看出,队领导有些言不由衷, 今天的曲目调整,实际上还是说明,对事不对人,对你的人还是肯定的。” 常友良苦笑着点点头,两人朝前继续走着…… 下午,机场。 穿着毕挺的新式“三点红”式军装的军乐队,在专机落地,打开舱门的同时, 薛副队长手中的金星指挥棒一点,热情雄壮的《迎宾进行曲》便奏响起来…… “冲啊!杀啊!” “给我顶住!” 就在爸爸们迎宾工作开始的同时,军乐队大院里的“战斗”也已开始。 军乐队大院里有两个小山包,一个泥土裸露,酷似被战火烧焦的样子;孩子们 叫它“红山”,这打阵地战绝好。另一个树木葱茏,竹林茂盛,孩子们叫它“黑山”, 这“黑山”可挺像打游击的场景。你想想,守着这两座小山,这些孩子们能闲得住 吗? 这不,“红山”上战事正酣。 孩子们自然分成两帮,以小虎为首的一帮自山下进攻,以常诚为首、常诚弟弟 常军为副的一帮在山上坚守。 只见这小虎穿着他爸爸的高筒套鞋,扎着他爸爸的武装带,手里拿着一根小棍 当做指挥刀,嘴里还喊着“拓萨给给!”(电影里鬼子的指挥官冲锋时都这么喊) 嘴里哼着《地道战》里鬼子进庄的音乐,领着一帮穿戴得五花八门的孩子,各自手 里拿着自制的同样也是五花八门的武器,故意慢慢地向山上爬去。 山上的常诚脑袋上戴着个自编的草圈,手里操着一挺“马克沁”;这挺“马克 沁”,是常诚的杰作。大院里遍地是果树,而栽得最多的就是芭蕉树。你瞧,他用 一截芭蕉树干,一头插着一根小棍穿过一个小奶锅盖,权当枪头,另一头插上两个 手柄;下面再插上两根棍,就是枪架了。嘿,你別说,还是挺像模像样的重武器呢。 可就是保存时间不长,每次“打仗”都得重做,太费材料。 “冲啊!杀啊!” “给我顶住!” “给我狠狠的打!” “哒哒哒哒哒” “突突突突突”——嘴里制造的音响, 可一点也不比电影的效果差。 山下的进攻方在小虎的率领下己逼近山顶,山上的防守方也有点急眼了;这时 进攻的小东突然扔了一块石头,正中常军脑袋,“哎哟!丢!(广东国骂)”常军 一捂脑袋,鲜血从常军的指缝间渗了出来。 常诚一见弟弟头上流血了,一下毛了,丟下“马克沁”,捡起一个空罐头盒, 拎着就冲下山去,照着小东的脑袋就砍了下去,“咣!”的一声,小东的脑袋上顿 时起了一个大包。小东被空罐头盒砸愣了。“你干什么,玩不起别玩!” “我玩不起?有你这么玩的吗?”常诚怒目圆睁。 “老子跟你拼了!”小东仗着比常诚大三岁,比常诚高一头,上去就要揪常诚。 常诚居高临下,拉开架式,一脚就把小东踹得滚下山去了。 小伙伴们一见打起来了,抱常诚的抱常诚,拉小东的拉小东。 小东挣扎着站起来:“你神气什么?别以为你爸是‘大练武’的尖子,告诉你, 那是黑尖子,臭尖子。挨批还没挨够啊?”小东的爸是教导员,大院政治工作的最 高领导。说完,小东气吭吭地走了。 一见到常军头上的血,攻防双方都吓傻了,马上把常军围了起来。 “不要管我,人在阵地在,快去阻击敌人!”对摔破磕破早己思空见惯的常军 似乎没当回事,意外的受伤反倒让他感到自己更像一个英雄了。 “别玩了,你快回家吧。要不你奶奶又该骂你了。”小伙伴们七嘴八舌的劝他。 “没事,没事。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死亡不进棺材。”常军还来劲 了。 李书民的女儿小丽,见大家劝不动常军,悄悄地跑到家里偷来一卷绷带:“快 点包上点吧。” 大家七手八脚地给常军缠上了绷带。 看着缠上了绷带的常军,常诚感到今天这场战斗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感。 他十分满足的拍了拍身上的土,拍了拍常军那裹得像英雄般的脑袋,扛起他的 “马克沁”。 “同志们!我们胜利了!撤!” “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过够了“打仗”瘾的 一帮孩子,唱着大喇叭里天天放的歌,扛着各自的武器凯旋下山了…… 下了山的常诚仿佛还意犹未尽。他和弟弟常军溜溜搭搭的往家走,他还没想好 弟弟头上缠着绷带的伤,怎么回家向奶奶交待。常奶奶的厉害那可是大院里出名的。 想到这,索性坐在围墙边上的土坡上再待会,好好想想。 突然他看见今天的游动哨兵小叶叔叔,肩挎“五四式”冲锋枪在巡逻。 军乐队是个文艺单位,没有专门的警卫部队,平时的站岗值勤由队员们轮流担 任。今天轮到小叶叔叔站下午游动岗。小叶叔叔也是吹“长号”的,是爸爸的学生, 平日里跟常家三兄弟特别熟,自诩是他们的“干爸爸”。 小叶叔叔一见常诚常军哥俩坐在土坡上,头上还缠着绷带,马上跑了过来,俯 下身子,顺手把枪往地上一放,一边关切的问:“怎么啦!怎么啦!”一边就要去 看常军的伤势。 常诚一见,兴奋地一把捡起小叶叔叔的枪。刚才玩打仗,拿的是假枪。现在手 里端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傢伙啊,那份得意,“哗”的一下拉开枪栓…… 平常轮到爸爸站岗时,常诚也曾偷偷摆弄过没装实弹的枪。可今天当他一拉开 枪栓,他愣住了:一颗黄灿灿的子弹赫然顶进了枪膛。枪栓还没拉到位的右手僵在 了半路,这可怎么办?脑子“嗡”的一下大了,下意识的一松手——“呯!”枪响 了。围墙上狰狞的枪眼也仿佛惊呆了般的瞪着常诚,三个人顿时像泥塑般的僵在了 原地…… 有句成语叫“一箭双雕”,常诚这小子,这一枪不知打下多少只“雕”来: “雕一”:小叶叔叔为此背了个处分。理由很简单:值勤时人枪不能分离。尽管小 叶叔叔解释说:这仿苏的“五四式”冲锋枪的枪机本来就很不可靠,有时把枪在地 上顿重点,都有可能走火,可毕竟是由于他的疏忽,才造成了今天的“事件”。 “雕二”:被批判“单纯军事观点”、“白专道路”批了几个月,刚刚有点 “平反昭雪”意思的常诚爸爸,不幸又被戴上了“教子无方”的帽子。 “雕三”:受到军区通报批评的军乐队,本年度的“四好连队”评比,无论再 怎么努力,肯定没戏了。 “雕四”:因成绩显著多次立功受奖的刘队长,这次恐怕连“五好战士”都评 不上了。 “雕五”:随着军乐队的“臭名远扬”,文工团系统,都知道了“拉管常”有 个胆大包天的儿子。 …… 爸爸在用皮带教训完常诚后,说了句让三兄弟永志不忘的话:“给我好好记住 喽,鲁莽不等于勇敢!逞能不是英雄!” 把生活搬上电影是好玩的事,可把电影里的事再搬回生活却是危险的。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