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整个城市的大街人行道旁,都被苇席和铁丝圈成了大字报墙。 军乐队大院里的操场,也被用苇席和铁丝圈了起来。上面也贴满了大字报 在家闲着没事,只能琢磨着怎么玩了。弹弓破坏性太大,在连续碎了几块窗玻 璃后,已被薛副队长明令禁止了。最近,不知谁先发明的:用一截两头通的竹管, 在竹管的两头分别用浸泡了水的纸堵上,或是用同样大小的野果豆子堵上,再用一 根竹棍( 粗细要正好等于竹管空心的大小) ,使劲一捅,“叭”,声音清脆,指哪 打哪。孩子们叫它“叭叭筒”。由于制作简便,材料伸手可得,加上杀伤力又不大, 还便于携带;因此,一经问世,立刻风靡整个大院,几乎人手一筒。 这天,常家三兄弟,每人揣着一只“叭叭筒”,兜里各自装了一兜野果豆子, 边走边打,边打边玩地到了大字报墙,两个弟弟还没上学,不认识字,自顾自的玩 着;常诚按理己经上二年级了,认识些字了,尽管认不全,还是像模像样的背着手 浏览起了大字报。 《红色江山不能变色》——题目挺大。 《紧跟“中央文革”的号令》——马屁之作。 《刘少奇是中国最后的赫鲁哓夫吗?》——哟,这标题挺吓人,常诚低头一看, 署名:李书民。 突然,一张大字报的标题让他汗毛倒竖——《黑尖子常友良狗胆包天!》“小 军、小江,快来!”常诚急得声音都变了。 两个弟弟哼哈二将般的跑来:“大哥怎么了?” “你们快看!这是写咱爸的大字报!”常诚一指大字报。 “写得什么?”两兄弟不认识。 “骂咱爸狗胆包天!”常诚两眼喷火。 “撕了它!”常军说着就要动手。 “不行!要是被人发现了,那问题可严重了。”常诚还有点头脑,遇事有点大 哥样。 “那怎么办?就让它这么帖着?”常军不答应了。 “给我打!”常诚说着就掏出了“叭叭筒”。 “叭!叭!叭!叭!”这三兄弟就像清朝官兵打土枪一样,装一发打一发;不 一会这张大字报就成筛子了。打完了,三兄弟仍不解气,看看还有剩余的“弹药”, 便对着其它大字报一通狂射…… 下午大院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通知所有孩子到操场集合! 胖胖的薛副队长,背着手在三四十个孩子们面前来回走:“这是谁干的?我限 你们五分钟自己站出来!”尚诚低着头,心里暗笑:这架式怎么有点像鬼子进庄, “皇军”训话呀?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这是反对‘文化大革命 ’,是破坏‘四大’。你们知道后果吗?说!谁干的?” 薛副队长想用大帽子把孩子们震住, 可收效甚微;见孩子们还是没人承认,于 是,他又换了一种语气说:“我也知道,你们停课了,没事可干,无事就会生非, 知道吗?没事就应该找点事干嘛。不过,没事找事干,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干的,有 的事能干,有的事就不能干,有的事干了你长本事,有的事你干了就要坏事,像这 种事就不能干,这种事干了就是犯罪,弄不好还会连累你们的爸爸妈妈。知道吗? 小祖宗们。现在我勒令你们:马上交出你们所有的‘叭叭筒’,就地没收,马上销 毀。” 孩子们听完薛副队长这像绕口令一般的训话,乖乖地交出每人的“叭叭筒”; 不一会,就在薛副队长面前堆了一堆,薛副队长用穿着皮鞋的脚“咔咔”地跺碎了。 销毁了这些“非法武器”,薛副队长又说:“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干的。 下不为例,再有发现,我绝不轻饶!尤其是常家三兄弟。都记住了吗?解散!” 好家伙!常诚擦着汗回到家,才发现两个弟弟没跟他一起回家。 回过头去找弟弟,只见常军拉着常江,鬼鬼鬼祟祟地从车棚出来,常诚刚要问 他们干什么?常军朝哥哥做了个鬼脸,伸出手心里攥着的二个汽门芯。 不一会,就听见薛副队长那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车棚里传出:“这又是谁干的?” 原来,训完话,薛副队长想起要出去办点事,进车棚一推自行车,发现汽门芯 被拔了,再一检查二个汽门芯都不见了。这次薛副队长,没再集合孩子们——公事 可以公办,私事就不好公办了。薛副队长还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他心说:这帮小王八蛋,真把我当鬼子汉奸了,还跟我玩起‘小兵张嘎’式的 小把戏了呢,不过,现在这形势,连大人都晕头转向的,谁还顾得上管这帮孩子呀, 罢了。 晚饭时,饭桌上,常诚忍不住问爸爸:“爸,什么叫‘勒令’呀?” 爸爸回答:“勒令就是比命令还要严肃的命令!”继而一想:“怎么想起问这 个?” 常诚只好原原本本的把今天发生的事如实招来。 爸爸听罢,哈哈大笑,奶奶和妈妈也一起大笑不已,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爸爸拿筷子指着他们:“你们这三个臭小子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奶奶也笑着数落起他们:“难怪老话说:三岁随猫,五岁随狗,七岁八岁人嫌 狗不待见。这岁数正是讨人厌的岁数呀。” 常诚辨解着说:“都是那张狗屁大字报,欠凑。要不是它,也不会有后面那么 多事。再怎么不好,也不能用大字报骂人呀。” 爸爸听到这,沉吟了一会说:“这次运动,按上面的说法,就是要在每个人的 灵魂深处爆发革命。革命嘛,就不是请客吃饭,就不是绣花,不是写文章,而是暴 烈的行动。你看现在的大字报、标语,哪个不是‘砸烂狗头’呀,‘狗胆包天’呀, 还‘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好像用词越粗才越革命嘛。被贴几张大字报算什 么?不过,这哥仨,还算有种。但是别忘了古人说过:路见不平,拔刀而起,此不 足为勇矣。今后可不能这么鲁莽了。” 正说着话,突然门外一声“老常在家吗?”来人推门进来。噢,是小丽爸爸— —李书民叔叔来了。 奶奶妈妈紧着让坐。“吃了吗?今儿我们吃炸酱面,要不要来碗?” “吃过了。吃过了。不过见着这正宗的北京炸酱面,你别说,还真馋。” “那就少来点尝尝。” 奶奶给李叔叔盛了一碗,就和妈妈带着弟弟退到了另一间房去了。常诚也到门 边坐下。耳朵却在听着大人们的谈话。 “怎么样?运动发展到今天,有点出人意料吧?”李书民叔叔边吃边问。 “是啊,这场运动,说是为了防止修正主义,可我怎么觉得过去好的东西都错 了,都成封、资、修了呢?而现在搞的许多事又是那么出格,大字报、大辨论、抄 家、戴高帽子游街。听常诚说连少先队都成修正主义啦。这还真得好好理解理解了。” “是啊,校枉必须过正嘛。我这个十五岁就随着进关部队走到今天的放牛娃, 开始也不大理解。多少年在部队养成的党叫干啥就干啥的习惯,一时还真不好转弯。 不过咱们的老首长,当今的‘亲密战友’”不是有这么一句话:理解的要执行,不 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吗?我相信,凡是毛主席号召的,不会有错。 ” “现在外面都闹两派了,部队不会也分两派吧?要真是哪样,怎么打仗?像你 我今后还怎么排练,怎么演出呀?这么下去不是全乱套了吗?”爸爸忧心忡忡地说 道。 李叔叔听罢,长出一口气,说道:“野战部队还不至于吧?不过部队的文体单 住、部队院校、和部队军以上机关就难说了。前几天,听说,在京的部队文体单位 成立了二个组织,一个叫‘红旗’,一个叫‘三军’。你看着吧,这股风迟早也会 刮到我们这的。” “参军快二十年了,我也还是第一次见识现在这种局面,再看看吧。听说中央 文革最近说:形势大好,乱得还不够。真不知要乱到什么程度才算够?” 李叔叔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最近一直在琢磨,运动这么搞?是毛主席的初 衷吗?你不觉得从彭老总的下台就开始有点偏了吗?根子在哪?你就没有怀疑咱们 那位‘四野’的老首长吗?哪位‘副统帅’?” “你是说……”爸爸欲言又止。 李叔叔点点头“老常,咱们脑子里可不能光有五线谱啊。这可不是照着谱子吹 就行了的事。” 爸爸劝李叔叔:“老李,有时想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呀。咱们虽说是搞文艺的, 可咱们毕竟还是军人嘛。” 李叔叔不以为然:“看来,批你‘白专’还没批够。现在不是提倡‘怀疑一切, 打倒一切。’吗?” …… 李叔叔走后,爸爸对三兄弟说道:“现在外面这么乱,能不出去尽量不要出去。 现在学校也停课了,趁空闲自己学点东西,艺多不压人,本事是自己的。别只知道 玩,无事生非,明白吗?” 三兄弟懂事地点点头。 常诚说:“我想学吹号。” 爸爸说:“只要不出去惹祸,只要你想学。不过,学,可以,但不要为干这行 而学。” “那为什么呀?”常诚似懂非懂。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