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尽管比其它战友晚了二天,常诚终于还是穿上了那身崭新的、上绿下蓝的、压 出很深皱褶的空军军装。心里那个甜美啊,简直无法描述。此时的常诚心里,已被 巨大的幸福感充填得容不下任何其它的想法了,根本没有想过前面的路会有多么艰 苦,将要肩负什么样的责任,将要面对怎样严峻的任务。脑海中浮现的,全是从小 经常看到的军乐队排练演出的场景——威武雄壮、威风凛凛、气吞山河。这股甜美 劲直到头戴羊皮冬帽,脚蹬羊毛大头鞋,南极企鹅一样的坐在了西去军列“闷罐车” 的地板上,才慢慢稀释、淡化、消退。 当所有各个区的新兵,在货运火车站集结完毕时,一支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乐队 奏起了《解放军进行曲》,常诚一眼就看到爸爸在指挥。 登车前,一位不是接兵部队的军人,代表市革委会和“工总司”司令王洪文宣 读了一封《祝贺信》…… 常诚因为个子矮,排在整个队列的最后。凑巧听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军人的 对话:“不是秘密接兵吗?市革委会知道不奇怪,工总司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二家差不多就是一家了,这个王洪文可是手眼通天的人 物呐。” “部队的事情他也敢插手。” “不就是送封祝贺信吗?” “那可不一样。” “现在还有什么可奇怪的事吗?怪事太多,见怪不怪吧。” …… 在《欢送进行曲》的乐曲声中,军列缓缓驰出站台。 张晓军排长开始了他的讲话:“同志们!” 一声“同志们!”使所有新兵的耳朵竖了起来。 在这些新兵的耳中,听惯了“同学们”的称谓,乍一声“同志们”还很不习惯, 但细一琢磨,一种长大成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一声情理之 中,但却意料之外的“同志们”把所有新兵的身份带进了一个全新的,神圣的境界。 “我们的长途行军,从现在就开始了。我想提醒大家时刻牢记的是,从现在开 始,你们每个人,再也不是一名什么都不懂的学生,更不是还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孩 子,你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士,是一名军人了。需要强调的是,行军途中,保 密是第一重要的。沿途不得寄信,或寄明信片,更不能打电话,不能向任何人暴露 我们的行程。尤其作为加入我们这支部队的战士,保密意识将贯穿于你的整个部队 生涯,以致于你的一生,简而言之,就是从现在开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 说……” 还沉浸在称谓变化的激动之中的新兵们,听到张排长的这番话,猛然意识到了 :从现在开始自己已经是个军人了,从称谓到身份己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军人的威 武、神圣,已经被责任、神秘而取代,新兵们开始严肃地考虑如何履行自己的义务 了。 张排长望着一张张稚气未脱但已渐渐严肃起来的面庞,继续说道:“大家一定 很想知道,咱们部队是个什么部队,部队到底在哪?我只能告诉大家:咱们部队的 代号是‘9538’,至于在哪?换句话说,咱们此次行军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我郑 重地告诉大家,都听清了:火车坐到没有铁路的地方,换汽车,汽车坐到没有公路 的地方,就到了。其他的就别打听了,我的话完了,解散!” 话音落了好久,都没人吱声。新兵们靠着车帮,坐在背包上,神情严肃,显然 是被张排长这番即严肃,又神秘的讲话镇住了,只听见车轮在铁轨上单调的“哐铛、 哐铛”响。直到有人喊了声“苏州到了!”大家才纷纷扑向“闷罐车”那仅有的八 个小窗口。 那个从登上军列就暗暗流泪的高个子新兵张富民,没有象其他新兵那样去看热 闹,悄悄地从挎包中抽出一本地图,默默地寻找铁路到哪才算没了。 被激情燃烧得浑身发烫的常诚,顺手把皮帽子挂在车窗边的钩子上。心里挺看 不起还没离开家门多远,就哭哭啼啼的张富民,心想:一看就是个小市民家庭出来 的,这哪象个战士?壮士出征,应该豪情万丈才是,当年王昭君出塞,和亲远嫁, 恐怕也没他这样…… 心里在鄙视着他,可他手中的地图却又像磁石般吸引着常诚。 他往前凑了凑:“哎,查什么呢?” 张富民头也没抬:“我看看铁路到哪才算完。” “查到了吗?” “乌鲁木齐!”话音未落,“哇”的一声他就哭出了声。 趴在窗口看热闹的人们,一听动静不对,纷纷回过头来“怎么啦?怎么啦?” “乌鲁木齐! 乌鲁木齐啊!哇”张富民哭得更厉害了。 张排长闻声也赶了过来“怎么啦?” 班长陈小培:“报告排长,他查地图,铁路到乌鲁木齐没了,他就哭了。” “乌鲁木齐怎么啦?瞧你这点出息?” 张排长话音未落,一声惊呼“谁的帽子?” 常诚一抬头,挂在窗口边上的皮帽子不见了,他扑到窗口一看,列车正在缓缓 驶离站台,他的皮帽子就滚落在站台上。迎送列车打旗的车站值班员,捡起帽子, 朝着列车,用手中的绿旗划着圆圈…… “我的帽子!”常诚悲怆地叫道。不争气的眼泪喷涌而出。 张排长再也顾不上为乌鲁木齐而哭泣的张富民了,转而怒气冲天的转向为帽子 而哭泣的常诚了:“你看看你们!你看看你们!一个一个有点兵的样子吗?你把帽 子放哪不行,干嘛把帽子挂那?你知道吗?丢失装备,是事故!事故?懂吗?你知 道我们要到哪去吗?到了地方,把你脑袋冻掉了,你都不知道怎么掉的。你还以为 你是孩子啊?出门有父母喊着叫着拉着拽着啊?你以为这身军装就那么容易穿啊? 你是战士,是准备去冲锋陷阵的战士,是要去保卫祖国的战士,连自已都管不好, 连自已的装备都管不好,你还去保卫谁呀?” 张排长连珠炮般的训斥,根本不给常诚半点喘息解释的机会。 军列驶出车站十来分钟后,缓缓停了下来。从尾车上下来几个首长模样的军人, 挨个车厢询问:“哪个车厢掉帽子了?” 张排长马上报告:“报告,是我们车厢。” “怎么搞的?” “挂在窗口,被人碰掉的。” “马上整顿,防止此类事故再次发生。另外,我们马上和苏州站军代处联系, 看看这几天能不能送上来?” “是!” 列车又启动了,连长也上了这节车厢:“马上召开班务会,发生事故的兵要做 深刻检查,各班都要认真检查一下还有哪些安全隐患,确保行军安全。” “是!” 刚才还豪情万丈的常诚,一下落进了万丈泥潭,即使有天大的委屈,纵然浑身 是嘴,也无法说清了。刚才还讥笑别人的常诚,此刻,恐怕比被讥笑的张富民还伤 心。没想到,参军入伍,还没跨进部队的大门呢,就制造了一起事故。没想到,军 装还没穿热呐,就丢了顶帽子,没想到,入伍后的第一个“班务会”居然是为他— —常诚的检讨而开的…… 常诚恨死那个倒霉的衣帽钩了,从此以后,只要一坐火车,他看见衣帽钩就发 怵。要是有人再在上面挂上点东西,那常诚这趟旅行就算砸了——总是心神不定。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