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和平年代的部队生活,能引起大家情绪波动的大事, 除了家属来队,那就要属新兵补充大队、老兵退出现役和探家这三件事了。 常诚已独立值班,俨然是老兵了。就在常诚“放单飞”的一年后,新兵又补充 进大队了。 这批新兵是从四川入伍的。平均年龄在二十岁,入伍前,均己在工矿企业参加 工作了。 大队为欢迎这批新兵安排了隆重的见面仪式,大队长指定常诚代表老兵发言。 自打接到“老兵代表”发言的命令,常诚心里那股激动劲久久不能平息…… 章军剑对着埋头写欢迎稿的常诚调侃上了:“哟,老兵,忙着哪?你这最新的 兵,都成老兵代表了?我这老兵不成‘老老兵’了。” “行行,您就是‘老老兵’、‘兵爷爷’、‘兵祖宗’好吗?” “‘兵爷爷’咱可不敢当。不管怎么说,比你这‘新兵蛋子’多当二年兵。” “跟我比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老宋、老陈他们比比,那可都是到苏联留过学 的人,现在不还都在戴耳机。” “说得也是啊。大队也真是的,放着那么多的老兵、老老兵不让发言,偏偏挑 上你这全团年龄最小、兵龄最短的兵来代表老兵发言,想法够新的。” “我要是大队长,我也会这么想。要么挑个最老的兵,要么挑个最小的兵做老 兵代表,那才是咱们团的特色嘛。我一定要在新兵面前充分展示一下老兵的风彩。” 果然,大队长的安排,起到了意料之中的效果。 在大队长、教导员讲完话以后,值班中队长宣布“下面请老兵代表发言。” 常诚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上主席台,“咔嚓!”大头鞋靠腿的同时,一个 标准的文工团式的军礼——手掌略微上翘,手随着头部成扇面转动。礼毕,朗声读 着欢迎稿:“新兵同志们:欢迎你们加入作战部队。你们千里迢迢从‘天府之国’, 来到西北边陲,通过新兵教导队的严格训练,现在,正式加入作战部队,亲身参加 为伟大祖国站岗放哨的行列,我代表全体先你们参加这行列的老兵,对你们表示最 诚挚的欢迎,并致以崇高的敬礼! ……” 只见下面的新兵坐不住了,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格老子这个老兵这么小唆?” “还是娃儿的嘛?咋个就是老兵了噻?” “哦?这个部队硬是有点怪耶。” …… 读完了欢迎稿,回到坐位上的常诚,听着新兵们巴腔蜀调的窃窃私语,心里别 提多自豪了…… 章军剑己经服役三年,可以享受探亲假了。只有享受过探亲假的兵,才是真正 意义上的老兵了。 没有比离家三年,穿着军装出现在家人及亲朋好友面前,更让人激动的事了。 章军剑在探完家回到部队的当天,在打开旅行包,让战友们尽情享受完家乡土 产,回答完战友们热情地询问家中近况之后,迫不及待地拉着常诚坐到了营房背后 的山坡上,他要把探家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好好地找个对象倾诉,这个对象,他选 中了多少对他有点崇拜的常诚。 他先掏出一本塑料封面的笔记本:“给,你不是挺羡慕我会不少诗歌吗?这是 我参军前手抄的《诗词格律十讲》,这次回家我把它找了出来,送给你吧。” “哎呀,这可太好了。珍贵,珍贵文物呀。送就不必了,就算借我几天,我也 把他抄下来。” “行啊,你看着办吧。” “这次探家有什么收获?” “这次探家吧,我明白了什么是‘嫣然一笑’。” “什么‘嫣然一笑’?” 章军剑神秘地说道:“这次探家,一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上公共汽车, 想看看离开了三年多的城市有多大变化?一上车,先买票,我的一声‘同志,买张 到王府井的票。’的招呼,引得那位漂亮的女售票员朝我深情一瞥,脸马上红了, 然后,朝我微微一笑。我买完票,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还能感觉到她那两道深情 的目光,烤得我的后背热烘烘的。对她那一笑,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我想了一路, 快下车了才想到,对,该叫‘嫣然一笑’。” 章军剑还没说完,常诚已经笑得快忿气了:“你这是在山沟里呆得太久了,还 ‘嫣然一笑’呢,我看你是‘自作多情’。就算人家多看你两眼,也是冲你这身军 装,是对解放军的热爱。要不人家就是想,这解放军穿着两个兜的战士服,鼻子上 怎么还架副眼镜呢,奇怪呗。” 章军剑急赤白脸地辨解:“你没身临其境,你不知道。你别说,为了她那‘嫣 然一笑’,一路上我真想看看窗外,硬是憋着不看窗外。” 常诚不解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章军剑说:“别让她看出咱是山沟里来的,看什么都稀罕,我得让她感觉这车 我常坐,没什么稀奇的。” “哈哈哈”常诚爆发了比刚才更强烈地大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你这可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到顶了。” 章军剑正色道:“你别笑,你忘了咱们到民航拉器材受的气了?咱们虽说整天 窝在这山沟里,吃得比猪食强不了多少。可出去了,就不能给咱边防军人丢脸,不 能给解放军丢脸。” “好!为你这崇高的‘自作多情’,给予‘口头嘉奖’一次。” 常诚拿着章军剑的《诗词格律十讲》,如饥似渴地抄了起来。今天的孩子们可 能感觉挺可笑——再买一本不就行了。可那是一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呀。 知识的贪乏,让渴望学习的青年如饥似渴。 见常诚整天埋头抄录,新兵杨帆凑头一看:“抄啥子吗?整得个‘呼儿嗨哟’ 的。” 常诚一掩本子:“你不懂!”自打这批新兵来到大队,常诚这批兵们老也找不 到“老兵”的感觉,这批四川兵,虽说是“新兵”,可年龄比他们要大四、五岁, 生活经验比他们老练,知识阅历也比他们丰富,所以,常常是“新兵”逗着“老兵” 玩。 杨帆:“哦哟?我以为是啥子宝贝,不就是诗嘛?我这也有。” 说着,杨帆也拿出一本塑料本子,常诚接过一看,不得了,全是外国的诗人的 名段:拜伦、雪莱、海涅、普希金、莱蒙托夫、泰戈尔……杨帆全都分门别类地抄 录。 常诚有好些人名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指着“泰戈尔”问道:“这泰戈尔是谁呀?” 杨帆看了一眼常诚,狡黠地说:“现在哪个都可以整几句,我就不可以也整几 句?” 常诚惊讶道:“这么说‘泰戈尔’是你的笔名喽。” 杨帆不以为然:“这又咋子嘛?”…… 几个月以后,教导员在常诚枕边发现了这本抄得满满的本子,饶有兴致地翻看 着,常诚还主动介绍:这泰戈尔的诗是杨帆写的,泰戈尔是杨帆的笔名。 教导员惊讶地盯着常诚看了半晌:“谁跟你说的?” “杨帆自已说的。” “哈哈哈!亏你还是搞情报的,老兵让新兵给骗了。这泰戈尔是个印度的著名 大诗人。全名叫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1913年因宗教抒情诗集《吉檀迦利》而 获诺贝尔文学奖,并且是获此殊荣的第一位亚洲人。哎,这‘文化大革命’呀,真 是‘文化革大命’啊。”说罢,直摇头。 常诚窘迫地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个龟儿子,胆敢骗我?”常诚一把抓住杨帆。 “骗你啥子?” “你是泰戈尔啊?” “噢?现在有几个说真话的?这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你郎格晓得 的?”杨帆嘻皮笑脸。 “你骗得了我,骗不了教导员。” “其实我也搞球不清,泰戈尔是哪个?我也是抄的。教导员,老子好想把他屁 儿(屁股)铲(类似打耳光的动作)肿哟,我这个‘大文豪’就这样被他整死喽。” “哈哈哈!就你这冒牌的大文豪,‘冻死苍蝇未足奇’呀。” 可不管怎么说,是杨帆给常诚又打开了一扇“世界文学”之窗。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