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黎明,一辆大客车开进军部大院。郑燕穿着肥大的男式军装,甚至没有来得 及再和妈妈拥抱一下,就被匆匆忙忙送上车。车内、车外哭声一片,不约而同地 喊着再见。 在梁伟军入伍后一个星期,方卫东、郑燕、王秀娟也入伍了。这批兵均不到 服役年龄,人们给了他们一个专用称呼" 小兵" 。这个略带宠爱的称呼整整伴随 了他们一生,若干年后当人们评价议论他们的时候,用的最多的还是这两个字" 小兵" 。 这是一代特殊的人群,这代人也经历不少,3 年自然灾害依稀记得;文化大 革命有印象;小学时期没真正读书学习;中学时期劳动替代文化课;部分人经历 上山下乡;经历回炉读大学;经历社会大转型…… 正是那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环境才有这群特殊的兵。 客车开进火车站直接开上月台,停在一列闷罐火车旁。一队队还没戴上领章 帽徽的新兵正在登车。魏峰说:" 孩子们,不,同志们,该下车了!" 孩子们明白马上就要与最后一位熟识叔叔分别,进入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开 始真正的部队生活。有人忍不住开始哭,在这个时刻,哭声是会传染的,车厢中 很快充满抽泣声。 魏峰的眼圈也红了,但声音异常的严厉:" 孩……同志们,你们都是部队的 子弟从小在军营生活,应该知道真正的军人是什么样子,坚强起来!我不想看到 你们哭着走入部队,因为咱们军只出硬汉,不出孬种!听我口令,起立!下车! " 孩子们分男女在车下挤成两堆,男孩子冷冷打量着面前一男一女两位军官, 女孩子像一群受惊的小兔子,眼神惊恐。 " 男左女右,面向我成横队,集合!" 男军官体型削瘦但声音洪亮,让人怀 疑他身上是不是藏了个扩音器。 当兵是让男孩子兴奋的事情,他们头脑还算清醒,按照命令列队。女孩子们 还满腹离家的悲伤,不知所以的一通乱跑,好长时间才挤成怎么看怎么像一团的 " 横队" 。 孩子们在军官威严的眼神下逐渐安静下来,男军官翻开花名册说:" 同志们, 下面开始点名,知道怎么回答吗?" " 知道!" 男孩子扯着嗓子大喊。 男军官不满地瞪了一眼还在抽泣的女孩子们。 哭归哭,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都懂部队的规矩,点到名答到接受命令答是。 几分钟的时间就结束点名,列队站在各自车厢前。刚刚离家,又要与伙伴分别, 孩子们挥着手说再见。那场面充满了生离死别,女孩子们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军官笑了,温和地对女孩子们说:" 同志们,解放军战士 可是掉皮掉肉不掉泪!咱们是没掉皮没掉肉也掉泪。不要哭了,看看你们的伙伴 多坚强。上车吧!" 车厢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电灯,地板上铺的稻草有一股刺鼻的味道。爱干净的 女孩子们挤成一团,谁也不往车厢里走。女军官爬上车催促说:" 向里走,一个 挨一个坐好,马上发车了。" 女孩子们看着发黑的稻草,拥挤着不动。 " 如果你们能坚持十四个小时,我不反对你们站在门口。" 女军官挨着车门 铺好大衣坐下,把被子盖在腿上,然后拍拍身边的稻草问:" 两人一组,一床被 子铺一床盖,谁挨着我?" " 我!" 郑燕举起手,王秀娟赶紧举手说:" 我挨着郑燕!" 女孩子们按照好友组合,皱着眉头一个挨一个的坐下,小声讨论着谁的被子 铺谁的被子盖。女军官也不管,微笑着闭目养神。 郑燕怀里揣着她写给梁伟军的几封信,这个粗心的家伙至今也没来信。昨晚, 郑燕费尽心机才躲过妈妈李瑞敏的视线把信带了出来,她相信到部队后一定能和 梁伟军联系上。郑燕并不知道,梁伟军其实早已经来信,只不过信被她妈妈李瑞 敏扣留了。 一名男兵利索地窜上车,女孩子们一阵尖叫,郑燕厉声喝道:" 出去,这是 女兵车厢!" 男兵放下堵住耳朵的双手问:" 你说甚?" " 这是女兵车厢!" 男兵根本不理她,扭头向女军官请示:" 连长,两分钟后发车,可以关车门 了吗?" 女军官站起来说:" 你去吧,车门我来关,让孩子们再看一眼家乡。" 男兵像猴子一样跳下车,清脆的汽笛声响起,火车缓慢起步。 女军官把两道粗绳挂在车厢口充当保险带,招招手说:" 同志们来吧!" 魏峰肃立在月台上庄严地抬起右手,孩子们参差不齐地抬手,敬第一个真正 的军礼。 火车走走停停,中午时分在一个小站停下来。车厢门打开,新兵们一涌而下, 活动着麻木的手脚,好奇地东张西望。等各车厢的接兵干部、班长组织新兵们上 过厕所洗完手脸,月台上已经一字排开十几口热气腾腾的行军锅。午饭还算丰盛, 萝卜炒肉、醋溜白菜、鸡蛋汤、大米饭,微风吹来,香气扑鼻。 离开大院,王秀娟把郑燕当成了主心骨,她拉着郑燕的胳膊寸步不离。 打饭的队伍缓慢前进,郑燕左顾右盼寻找熟悉的面孔,眼神就像刚脱离母鸡 翅膀呵护的小鸡。虽然到处都是兵,但她仍感觉孤独。 放在竹筐里的大碗和露天摆放的行军锅,让王秀娟感到恶心,想推说不饿, 但见女军官虎视眈眈的站在队边,捅捅郑燕说:" 燕子,多脏啊,还能吃吗?" 郑燕撇撇嘴:" 能吃,你抬头看看。" 王秀娟扫了一眼,打好饭的新兵们席地而坐,大口小口吃得香甜。 " 那少打点……" 女军官的目光扫过来,王秀娟赶紧闭上嘴。她已经领教了女军官的厉害,刚 才这个黄脸婆把她们一通好训。 女兵们挨训是因为洗漱。这个小站不是专用兵站,月台上只有十几个水龙头, 男兵洗漱简单大都抹一把完事,轮到女兵问题就复杂了。毛巾、香皂、牙膏、牙 刷、梳子、擦脸油、小镜子,把洗漱池摆得满满当当,大呼小叫的嫌水凉。前面 洗的慢条斯理,后面急地张牙舞爪,热闹的像是到了菜市场。女军官忍不住拉下 脸来一声大喝,众女兵才意识到这里已不是闺房。 " 拿着!" 两只大碗伸到眼前,郑燕忙不迭的接住,炊事员利索得一样一大 勺。 太官僚了,我可是女兵!郑燕看着满满当当的两大碗饭菜,苦着脸说:" 我 一天也吃不下这么多……" " 荤素搭配,还有蛋汤,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伙食。" " 我是说我吃不下这么多……" " 吃饱了不想家,多吃点长胖点,看你瘦的像根竹竿。" 炊事员好像没长耳 朵,自言自语的说完,扬起马勺喊:" 下一个!" 王秀娟被大碗吓了一跳,连忙拿出配发的搪瓷缸递过去:" 班长,我饭量小。 " " 拿着!" 两只大碗塞进王秀娟手里。 郑燕、王秀娟端着饭菜直发愁,女军官及时发现了这个问题,安排两名女兵 吃一份饭菜,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饭后,郑燕、王秀娟搭伴去洗漱池洗碗。突然听见有人喊:" 打架了,打架 了!" 新兵们乱了营,大呼小叫地围上来看热闹。王秀娟踮起脚看了两眼说:" 呀,好像是张爱国!" 王秀娟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她有点喜欢张爱国。郑燕撇嘴偷笑。 " 天啊,是方卫东张爱国打架!" 王秀娟惊叫起来。 " 方卫东?" 郑燕爬上洗漱池见方卫东正在和张爱国拉扯,跳下来挤进人群 喊:" 都当兵了还打架!" 张爱国吃惊地张大嘴:" 郑燕?" 郑燕看都不看他一眼,对方卫东说:" 东子,咱们走。" " 不行,好不容易才碰上,上次的事儿还没完呢!" " 赶紧走,接兵干部快来了。" 郑燕拉了方卫东刚想走,两名在车站上执勤 的战士分开人群挤进来:" 站住!为什么打架?" " 没打架啊!" 方卫东矢口否认。 " 没打架,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 玩儿呢,我们是同学。" 郑燕笑吟吟地瞥了张爱国一眼。 张爱国立刻说:" 我们和东子刚拥抱一下,就有人喊打架。谁喊的?添什么 乱!" 等接兵干部赶来,两人已经够肩搭背地搂在一起说说笑笑,一口咬定是闹玩。 马上就要发车,接兵干部只好让他们上车,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军列在深夜到达目的地,新兵们被分成三股乘车前往各自驻地。新兵团是临 时单位没有实际驻地,新一营的驻地在一团新二营在二团以此类推。新兵上了新 几营的车,意味着已经是几团的兵了。 方卫东远远看到了正在东张西望的郑燕、王秀娟,挥手喊:" 燕子、绢子, 三个月以后见!" 站在他前面的接兵班长回头喝斥:" 喊什么喊,没组织没纪律!" 方卫东不服气地嘟囔:" 我们是一个院的……" " 一个院的怎么了?虽然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我们都是革命战友。" " 这可是你说的啊!" 方卫东突然挥着手大喊起来:" 革命战友们,再见了! 等我们从天而降时再见!" 新兵被鼓舞了,纷纷挥着手喊起来,接兵班长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瞪了方 卫东一眼,组织新兵们喊口号。 郑燕向方卫东喊完再见,看到张爱国拼命地向她挥手,连忙侧头装作没看见, 没想到王秀娟拉了她一把,摇着手向张爱国喊起了再见,郑燕只好勉强挥挥手。 郑燕、王秀娟随着一群女兵,爬上一辆跑起来" 叮咣" 乱响的卡车,被送进 了师部。迎接她们的是一位军容严整表情严肃的中年女军人。这群女孩子有半夜 被叫醒穿上军装的,也有在课堂上被叫出来的,那一年的冬天好多这样女孩子就 这样穿上军装。 内招兵的实际人数大大超过预定名额,好多女孩子穿着男式军装到了部队。 当这群女孩子穿着像袍子一样的军装,跳下车怯生生聚集起来,女军人严厉的目 光瞬间被母爱代替。 这还是群孩子!女军人伸出双臂,说来吧,孩子们,到家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