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侦察一中队是以S 师侦察连为骨干组建的,共四个分队,一二分队主要任务 侦察捕俘,三四分队守点作战、火力支援,中队长是杜怀诚。参战前张爱国有一 个副连长的职务。刚去报到的时候,杜怀诚准备把他们留在中队部。征求他们意 见时,两人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开玩笑说,我们可是想尽办法才上来的,总不 能再安排我们干参谋,我们去一二分队干老本行。 杜怀诚见他们决心挺大,安排他们去了一分队,梁伟军在一班张爱国去了二 班。两人把" 光荣弹" 挂在脖子上,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梁伟军目前为止最多只带过一个班的兵,上军校和普通一兵也没有太大的区 别,分到战斗班后还算适应,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请示汇报,都做得不错。张爱国 就不同了,他当过三年的排长还当了多半年的副连长,刚下班时总想发表点个人 看法,过了半个月才算摆正自己的位置。 敌军正面攻击受到打击损失严重,蛰伏了一段时间又开始蠢蠢欲动,特工活 动得越来越频繁,我军突出前沿的几个守点阵地连续受到袭击。前指决定将计就 计,设伏还击。两人心头暗喜认为一显身手的机会来了,但在作战会议上产生了 很大的分岐。张爱国建议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到对面搞的人仰马翻,让他日夜不 得安宁。梁伟军认为敌军突袭我阵地后必定有所防备,如果冒然突袭正中敌军圈 套。应尽快摸清敌特工活动规律、行动路线,张网以待让他有来无回,歼灭部分 有生力量后再趁势反击。中队大部分干部同意梁伟军提出的作战方案。 142 地区多雨多雾空气潮湿,下雨必电闪雷鸣,敌军特工大多借天气掩护出 动,很快被一中队抓住规律。 这天傍晚,云层越来越低,天气闷热。一分队奉命出动,协防一至三号阵地 防止敌特工偷袭。这三个阵地,其实就是三个猫耳洞,大的能容纳五六人,小的 只能勉强能挤进去两个人。 一班防守的一号阵地是个大洞,能容纳四名战士生活战斗。梁伟军他们上去 的时候,四名守点战士正一丝不挂地围着炮弹箱打扑克,边打边使劲挠裆。天气 潮湿大部分战士烂裆,犯起病来钻心的痒,有的战士说,恨不得夹上枚手榴弹炸 了去,疼也比痒的钻心好受。 " 别打了,封闭阵地,准备迎敌!" 一班长边喊边钻进洞,梁伟军从挎包里 抽出一条" 红塔山" 扔到" 桌上" 。点儿长心安理得地撕开包装和他的部下实行 共产主义,一人两包零五支不偏不倚。守点儿士兵活动范围只限猫耳洞,无聊寂 寞所以烟抽得凶。但士兵津贴有限,干部们手头宽裕一些或家庭条件好一点的, 上点儿的时候就会给他们带上条烟。 点儿长把烟放进塑料袋贴身放好,这才慢悠悠地说:" 早就封闭完了,本点 儿长可不是吃干饭的。" " 后路也封上了?" " 封上你们还上得来吗?" 点儿长站起来踢踢他用来当凳子的弹药箱说:" 该谁了?" 一名胡子很长的士兵站起来,抱着弹药箱钻出猫耳洞,向阵地后面走去。梁 伟军赶上去帮忙,随口问道:" 你怎么光着屁股就出来了?" " 怕什么。" 士兵满不在乎地说:" 都是大老爷们,谁看谁啊!" 梁伟军指指他身后:" 让他们看到对我们的影响不好吧?" 战士停下,把弹药箱举高,叉开两条腿说:" 穿上就沾住脱不下来了,烂透 了!" 战士的裆部、大腿全部起泡流水,湿淋淋的一片模糊。梁伟军也烂裆,但没 这么厉害。他摇摇头不再说什么,抢过工兵锹挖坑埋雷。 回到阵地,点长正和一班长商量谁留在洞里,谁在外面防守。电闪雷鸣的阴 雨天,视觉、听觉都受到很大的影响。守洞是个危险的活儿,搞不好一颗哧哧冒 白烟的手榴弹丢进来,守洞的士兵无处躲藏只有等着挨炸的份儿。 一班长顾及梁伟军干部身份,用请示的口吻说:" 梁参谋,你看呢?" 梁伟军盯着洞口" 山当床来林作房,茫茫大雾作蚊帐。暴雨好似巧媳妇,天 天为我洗衣裳。" 的对联想了一会儿,笑着说:" 我看,咱们都在外面,把洞给 特工留着,来个反偷袭,拿破仑说过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士兵们觉得这个主意很新鲜,聚拢过来,梁伟军用弹匣、土块随手摆出一号 阵地的大致情况,指指点点地说了一通。兵们一脸恍然大悟状,点儿长更是钦佩 万分,说军官就是军官,人家来了这才多一会儿,特工就成了咱们的盘中餐! 入夜,风雨大作,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撕裂如墨夜空。战士们全身浇透,冻得 嘴唇发紫。后半夜,风雨减弱,战士们昏昏欲睡。一道闪电劈过,梁伟军突然发 现封闭阵地的雷区外,多了两堆蠕动的物体,连忙捅捅身边的战士,低声说:" 注意隐蔽,来了!" 梁伟军借着闪电的亮光仔细观察,见两名特工眼睛警惕地观察四周情况,排 雷几乎全靠两手的感觉,挖出地雷后立刻用尖细的竹制探雷针横扫地雷底部,深 扎雷坑,探测是否有诡雷,动作异常娴熟,一看就是老手。 两名特工很快通过雷区,一名留下守住通道准备接应,一名半跪起来爬行几 步借着闪电的亮光看看猫耳洞被堵死的射击孔,悄无声息地向洞口迂回过去。时 间不长就听" 咚" 的一声闷响,堵住射击孔的沙袋被爆炸的气浪推了出来。 梁伟军瞄准接应的特工,轻扣扳机," 哒哒哒" 一个短点射把他打倒。身边 的战士抬手把一发照明弹打上天," 嗵" 的一声响,阵地四周一片雪亮。点儿长 带一个战斗小组在左翼,一班副带一个小组在右翼,两挺机枪对准预先标定射界 开始扫射。一串串曳光弹拖着亮亮的尾巴在夜空中编织出一张火网。 偷袭猫耳洞的特工突然暴露在亮光里吓得呆若木鸡,接着一头扎进猫耳洞。 敌特工的接应组、火力支援组担心我军炮火覆盖,胡乱打了一阵枪仓皇退去。 表面阵地的战斗很快结束。 " 出来,我们优待俘虏!" 一班长把一口敌军话喊得怪腔怪调。 洞内保持沉默。一班长隐蔽在沙包后抬头观察,哒哒一阵枪响,从猫耳洞里 飞出一串子弹,擦着他头顶飞过。 " 老子一会儿扒了你的皮……" 一班长也不管敌特工能不能听懂,趴在地上 破口大骂。点儿长猫腰从左翼匆匆跑来,隐蔽在洞口上方喊:" 最后一次机会, 再不出来,扔手榴弹了!" 话音未落,一枚冒着白烟的苏式手雷从洞内飞出来,在洞口的泥地上炸出一 团火光。 " 哎哟!他姥姥的!" 点儿长捂着额头从猫耳洞上方滚下来,直奔洞口抬手 就是两枚手榴弹。 " 留活口!" 梁伟军喊晚了。伴着两声沉闷的爆炸,洞口涌出大团白色的硝 烟,战士们冲进去拖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点儿长抽下尸体上的铜扣武装带, 臊眉耷拉眼地走到梁伟军面前说:" 留个纪念吧,前沿的兵们都喜欢这玩意儿… …" 梁伟军推开武装带问:" 你没事吧?" " 没事,蹦了个小口……" " 你说你着什么急,把他们圈进来容易吗!" 梁伟军气得在大腿上拍了一掌。 二号阵地比较小,猫耳洞内只能容纳两名战士,协防的二班在雷区外设伏。 敌军的这次偷袭在协同上出了问题,一号阵地已经打响,偷袭二号阵地的特工还 没走进伏击圈,听见枪声扭头就跑,张爱国一着急提着机枪追了上去。 敌军特工从小生活在丛林山岳地区,穿山越岭如履平地,张爱国越追越远, 急得架好机枪一通扫射。机枪一响,敌军特工就像被刺刀捅了屁股,眨眼间消失 的无影无踪。 张爱国怒不可遏,大喊:" 有种你回来!" 敌军特工没种,不见人影出现, 倒是有几枚迫击炮弹落在他四周。张爱国提起枪向回跑,碰上接应他的二班长张 嘴就骂:" 他娘的,小鬼子没种!" 二班长挺纳闷地说:" 张参谋,你平时不这样啊,怎么一响枪就像吃了兴奋 剂。" 一中队组织的这次反偷袭行动大获全胜,击毙敌特工两名,我军无一伤亡。 总结会上,中队要给梁伟军申报三等功。梁伟军不同意,坚持把功给守点儿分队, 还大咧咧地说,等我弄个活的回来再说!张爱国不高兴了,揶揄说,牛什么啊, 瞎猫碰上一群死耗子! 梁伟军、张爱国在一中队一待就是三个月,这期间敌军可能感觉142 这块骨 头不好啃,偃旗息鼓不再触其锋芒。我军方面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一中队除了几 次越境侦察,其他时间都在训练、备战。 有一次,大队长来一中队视察工作,临走时,梁伟军、张爱国主动前去送行。 大队长问,怎么样啊?梁伟军说,挺好的,就是仗打得少点。大队长半真半假地 说,过过瘾就行了,跟我回前指吧。梁伟军一本正经地说,不行,一班需要我! 张爱国说,谢谢大队长的好意,我还是缺少实战经验,急需锻炼。大队长笑着说 了句自以为是,上车走了,从此再没有提调他们回前指的事儿。 梁伟军、张爱国经过血与火的考验,友谊日益深厚。虽然两人嘴上不说,时 常还吵两句嘴,但只要一人出去执行任务没能按时返回,另一个肯定坐立不安。 别人还不能问,一问就急,说战友没回来,你不着急,怎么一点战友情谊都看不 出来! 有一次,一班清早出去执行任务,傍晚时分还没有回来,电台也联系不上。 张爱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跑到中队部问情况,一会儿爬上附近的山头 了望。中队干部也着急,火气挺冲地说,张爱国,你折腾什么,休息一会好不好? 张爱国大着嗓门说,我能不着急吗?梁伟军那小子还欠着我十块钱呢!杜怀诚被 气笑了,说,十块钱就把你急成这样? 梁伟军返回后,听说这件事大为感动,好事的人去找他求证,说梁参谋你是 欠张参谋十块钱吗?梁伟军说,是啊,我就是不还他。年龄小的士兵觉得奇怪,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啊,平时光看见他们吵嘴了,没看到他们有多热乎啊。 只要没有任务,张爱国就和王秀娟保持着一星期两封信的通信密度。每次拿 到信,他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边看信一边傻笑,满脸的幸福表情。 在前线,战友之间没有你我之分,女朋友的来信也被当成精神食粮公开朗读。 唯有张爱国从来不读女朋友的来信,他说爱情是自私的,唯有两人之间分享。在 这件事上,张爱国是全中队公认的自私。 这天训练结束,梁伟军回到帐篷,趴在桌子上写日记。中队通讯员脖子上挂 着支81式自动步枪靠在门口,有一搭无一搭和梁伟军闲聊,话题总在女朋友上打 转。 梁伟军有些烦了,头也不回地说:" 你才多大,满脑子的女朋友,等你这个 小屁孩长大了,再考虑这些问题好不好?" 通讯员的嘴皮子非常利索:" 你已经长大了,肯定有女朋友了。" " 胡扯!" 梁伟军放下笔,转过身才发现通讯员手里拿着一封信,不由大喜 说:" 趁张爱国不再,赶紧公开!" " 这可是你说的啊!" 通讯员笑容古怪,梁伟军预感到什么,心猛跳起来, 失声喝道:" 慢!谁的信?" " 你的,你说过要公开的!" 说着,通讯员就要拆信。梁伟军的声音提高了 一个八度,冷冰冰地喝道:" 妈的,把信给我放下!" 通讯员被吓了一跳,看看梁伟军的脸色,不高兴地放下信,扭头跑了。 梁伟军把信放进挎包,叹了口气,低声说:" 燕子,对不起。" 郑燕连续几次来信让他觉得内疚,感情上的煎熬折磨得他夜不成寐。数次准 备提笔回信,但每每想到血淋淋的战争场面,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又消失了。 这也许是爱之极致吧!绝不能拖累自己心爱的人。梁伟军开导着自己,手却 不听指挥地把揣在贴身衣袋中的折刀拿出来。 " 燕儿,对不起。如果我能平安回去,我一定去找你……" 通讯员突然急慌慌地闯进起来:" 班以上人员,中队部集合,有紧急任务! " 梁伟军抓起钢盔大步向中队部跑去。 作战会议持续到第二天上午,通讯员借送水的机会进去一趟,出来后,等候 消息的战士们立刻把他包围了。通讯员连连摇头,说什么也没听到,我一进去他 们全部不说话了,等着吧。 最近敌军集结兵力囤积弹药,种种迹象表明敌军目标指向L 山主峰。但敌军 何时发起攻击、兵力配置火力配系等情况不明。司令部命令一中队,抓一名有价 值的" 舌头" 。也就是说一中队必须要抓一名敌连以上军官才能完成任务。根据 大队、中队掌握的情报判断,距我防线直线距离3.8 公里外有敌军一个连级指挥 所,但实际行军距离要超过10公里,这是敌军距我防线最近的一个连级指挥所。 经过讨论,一中队把作战目标锁定在这里。 行军路线、撤退路线、后备集结点等细节很快确定,唯独在捕俘组人员的编 成上卡了壳。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或者自己的班最合适执行捕俘任务,争论越来越 激烈,嗓门越来越高,恨不得拍桌子骂娘。 吵了一夜,也没争论出个结果。教导员说,都给我闭嘴,每班抽调一名军事 素质最好,心理素质最稳定的干部或者战士,组成捕俘组。杜怀诚敲敲桌子,说 教导员的意见好,捕俘组我带队,就这么定了,解散!吃饭! 前指很快批准了一中队上报的作战计划。杜怀诚宣布完捕俘组、火力组、接 应组的人员名单。张爱国有些不高兴,跑去质问杜怀诚,说老连长,有福同享有 难同当,凭什么梁伟军在捕俘组,却让我负责火力组。杜怀诚当胸一拳,说妈的, 老子能不能回来,全看你了,不愿意去,算球!张爱国说,那我还是去吧,这次 又让梁伟军拣了个便宜。 捕俘分队进入与目标地形相似的地区合成训练了一个星期,出击命令下来了。 战士们在战区已经待了大半年,经过大大小小几十次战斗的锤炼,出征前表 现的非常平静。整理装备、补充弹药、写遗书、收拾好私人物品集中放置到中队 部,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接近出发时间,捕俘分队在中队部前集中。留守的战士们围过来告别。一班 长说:" 梁参谋,你可答应过请我们吃龙虎斗,不准说话不算数!" 梁伟军笑着说:" 放心,回来咱们就去吃,我就怕你不敢下筷子!" " 你请我就吃,一言为定!" 一班长举起手,兵们也跟着举起手。梁伟军眼 底有些发潮,举手和战士们击过掌,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见杜怀诚喊:" 梁伟军, 来一下!" 梁伟军喊着到跑过去,杜怀诚向身后一指说:" 电话!" " 电话?谁呀!" 杜怀诚抬腕看表:" 我怎么知道,快去,五分钟内结束战斗!" 梁伟军跑进中队部,教导员指指电话快步走出帐篷。梁伟军纳闷地抓起电话 喊声喂,听筒里没人吭声只能听见电流的嗡嗡声。 " 喂,喂!" 梁伟军以为是信号不好,使劲拍拍老式的65式磁石电话,仔细 听听电话听筒中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说:" 喂,我是梁伟军,请讲话!"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急促了一些,梁伟军瞬间明白这个电话是郑燕打来的,一 咬牙准备挂电话。郑燕仿佛能够看见,急促地喊:" 军,别,求你,别挂我电话 ……"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突然听见郑燕的声音,梁伟军仿佛还是被雷击了一样。 他痛苦地皱着眉,用手死死捂住话筒,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说:" 是郑燕同志 啊,找我有事吗?" " 军,不要这样,我知道你是担心受伤……我爱你,无论什么情况下我的爱 都不变……" 郑燕哭泣的声音,像一颗颗重磅炸弹轰击着梁伟军的心理防线,他听不下去 了,咬牙骂了句扯淡,摔下电话冲出帐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