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天空变成了鱼肚白色,模糊的景物逐渐清晰,天就要亮了。追兵的枪声已经 消失,捕俘分队到达九号地区腹地,在一个小山包上停止前进略作休整。一夜激 战,队员们体力透支,一个个汗水淋淋脸色苍白,默不做声地围坐在一起,边吃 干粮边快速向打空的弹匣内压子弹。 俘虏神情沮丧地坐在一边,耷拉着脑袋,不时偷偷向正在忙碌的战士们瞟上 几眼。 " 看什么看?" 负责看守俘虏的迫击炮副射手,抬腿就一脚,眼神落在迫击 炮手的遗体上,眼圈又红了。 俘虏挨了一脚,不满地翻翻白眼,抬头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发呆。再向 前走,就要脱离防区。他想象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局面在等着他。 军官们聚集在一起,讨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们担心被俘虏听了去,声音 压的很低。战前很长一个时期,双方边民来往频繁,敌军中有不少懂汉语的。前 沿阵地上经常莫名其妙的接收到陌生呼号,时间久了,战士们明白是怎么回事, 经常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 " 轰!"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张爱国" 腾" 一下站起来向山头上张望,警 戒的战士指了指西北方向。 " 妈的,跟上来了!" 杜怀诚站起来问张爱国:" 地雷埋那儿了?" " 我们行军路线两侧两米左右!" 军官们闻声一惊,神色变得有些紧张,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杜怀诚脸上。追上 来的肯定是敌军特工,只有这些家伙才能根据捕俘分队留下的蛛丝马迹快速追踪 上来,他们生性多疑担心路线上会有埋伏才会走两侧,没想到吃了暗亏。 " 上去看看!" 杜怀诚跑上山头,隐蔽在一颗大树后举起望远镜。 山脚下,地雷爆炸后留下的硝烟还未消散,一丛灌木被炸的粉碎只剩下接近 地面的一段主干。这枚地雷是挂在灌木中间空爆的,齐腰高度的弹片四射,敌军 肯定有不小的伤亡。但灌木丛四周静悄悄的看不到翻滚号叫的伤兵,只有地面上 的点点血迹证明这枚地雷是被触发的。 " 没有敌军的活动痕迹。" 张爱国放下望远镜说:" 会不会是小动物?" 火力组的机枪手说:" 没有发现敌人,那枚地雷突然就响了。爆炸过后,灌 木丛也没有乱晃,要不我扫一梭子试试?" 张爱国没好气地说:" 你不要命了,敌军的狙击手正等着呢!" 杜怀诚见梁伟军举着望远镜一声不吭,便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梁伟军放下望 远镜说:" 我仔细观察了炸点附近,没有发现明显的活动痕迹。但我仍判断是敌 军的特工。第一,特工队由敌军老兵组成,纪律严明能做到受伤后不喊叫。第二, 枪炮声响了一夜,小动物早被吓跑了,而且小动物受伤后肯定会哀叫、挣扎或带 伤逃离……" " 判断的非常准确。特工队来了,更说明俘虏的价值!" 杜怀诚把枪提起来 说:" 坚决不能被特工队缠住,这些家伙中有的打了几十年的仗,丛林经验比我 们丰富,马上出发!" 梁伟军主动跑到队前担任尖兵,捕俘分队保持原来的队型,急奔一公里进入 丛林。 丛林的边缘地带,热带雨林的征候并不明显。树木较为稀疏,地面植物生长 茂盛,颜色鲜艳的野花遍布。在丛林深处能把合抱的大树绞成枯木的绞杀类植物, 在这儿长的像是农家小院里的豆角蔓,可怜兮兮地挂在一丛丛灌木上。小动物们 也喜欢在丛林边缘活动,这里比被树冠封顶觅食困难的丛林深处容易生存。 捕俘分队的到来暂时打破丛林宁静安祥的气氛,小鸟停止了鸣唱展翅欲飞, 地面上的蛙类也停止鼓噪,偶尔还能发现有只胆大的猴子躲在浓密的树叶后偷窥。 战士们走得小心翼翼,尽量不让这些丛林中的生灵感到威胁,否则它们逃离 的举动,会告诉敌军有人在这里活动。 顺利前进一个小时,战士们脸上出现一丝欣喜的表情,这里距离我军防线已 经不足三公里,如果敌军这时候追上来迎接他们的将会是铺天盖地的炮弹。 突然,尖兵梁伟军举手示意停止前进,队员们连忙散开隐蔽。梁伟军蹲在树 后盯着正前方的树林,头也不回地连连招手。杜怀诚弯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梁伟军低声说:" 前面太静了,有些不对劲!" 侧耳细听,前方丛林中一片寂静,听不见鸟叫虫鸣。前面有人!杜怀诚心头 一惊,他没有向前指通报变更路线,来的肯定不是友军! " 断后掩护,准备撤退!" 杜怀诚缓慢退回队伍中间,一边命令通讯员用电 台询问前指,附近是否有我军在活动,一边翻开地图查看路线准备带领部队转移。 俘虏从紧张的气氛中察觉到了什么,斜眼看看负责押送他的战士正紧张的注 视着前方,慢慢歪头用肩膀把堵在嘴里的棉花蹭出来,刚想叫喊,就被一名战士 发现了。 " 砰!"81 式自动步枪的枪托重重地落在俘虏的脸上,俘虏" 嗷" 地怪叫一 声昏了过去。 这声怪叫一下打破丛林中的寂静,附近大树上受惊的小鸟成群飞起,接着捕 俘分队正前方、侧后方树林中的小鸟不断飞起,敌军快速聚集过来。 " 左翼有人快速接近!" " 右翼发现敌军!" 各种情况判断,敌军显然派出了数支特工队,杜怀诚明白他们暴露而且很有 可能落入了包围圈。他快步走到队尾,拍拍张爱国的肩膀,向梁伟军右前方一指。 张爱国站起来低喝:" 火力一组,跟我来!" 四条人影跃出队形,箭一般向东面急奔而去。杜怀诚打开保险,低喝道:" 同志们,狭路相逢勇者胜,杀出一条血路!跟我来!" " 哒哒哒哒……" 正面的树林中突然冒出数十条火舌,密集的弹雨劈头盖脸 地扫过来,把灌木丛成片扫倒撕碎,密如飞蝗的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把捕俘分 队四周炸成一片火海。 " 向正面集中火力,撕开口子!" 杜怀诚跑到队前,指示进攻方向。 话音未落,一发火箭弹啸叫着向他飞来。 " 中队长!" 通讯员猛扑上去把他撞倒,火箭弹凌空炸开,密集的弹片打的 灌木丛劈啪乱响。 反步兵榴弹!梁伟军心头一寒,扭头看去,杜怀诚和通讯员双双倒在血泊中, 电台也被炸坏了。 " 妈的!老子灭了你们!" 梁伟军眼红了,大吼起来:" 现在我代理指挥员, 火力组发射枪榴弹打掉敌火力点!" 战士们集中火力,全力压制住敌军。两名战士直起腰来把81式自动步枪斜抱 在怀里," 嘭!""嘭!" 两枚枪榴弹拖着哨音砸在树冠上,接着两门迫击炮也响 了。空爆的榴弹、炮弹没有打击死角,地面上的敌军被打得一阵嚎叫,抱着枪边 打边转移阵地。 战士们压力顿减,机枪、步枪组成的交叉火力猛烈地扫向敌军阵地。 " 撤!" 梁伟军冷不丁一声大喊。战士们不由愣了。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两 翼也响起枪声,向哪儿撤?正面之敌已露败像,应该乘胜追击才是…… 时间紧迫,不能多做解释,梁伟军瞪着眼大喊:" 服从命令听指挥,撤!" 战士们狠狠地向敌军扫了一梭子,提枪就走。转眼间后撤百十米,敌军见捕 俘分队向己方纵深撤退,大喜过望,咦呀喊叫着追上来。 张爱国带着三名战士,一口气狂奔五百米,迂回到敌军防线右翼,隐蔽在灌 木丛中接近敌军。眼前情景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树林中竟然还隐蔽着敌军的一 个排,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第一道防线上敌军的后背。 敌军的战术非常老道,如果第一道防线上的敌军故意示弱让开一条通道,捕 俘分队冲过来就会遭到敌军第二道防线的突然打击,第一道防线上的敌军再把口 子合上…… 张爱国吓得冒出一头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枪声突然变得稀落,一名战士隐蔽在大树后向主阵地张望了一眼,带着 哭音低语:" 不好,他们撤退了!" " 什么?" 张爱国惊讶地拨开挡在身前的灌木枝条,发现我方阵地上已经没 了人影,第一道防线上的敌军正拉开散兵线追击,第二道防线上的敌军犹豫不决, 不知是追击好还是留下继续潜伏。一名敌军官正通过电台请示。 " 张参谋,我们被丢下了吗?" 张爱国抬手示意战士们不要打断他的思路,低头沉思一会儿,一丝笑意爬上 脸庞:" 高,实在是高!跟我来!"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运动到敌人侧翼,架好机枪,张爱国指了指还在拿着送话 器说个没完没了敌军官,低声说:" 第一指挥员,第二通讯员,第三,火力点。 打!" 两挺机枪,两支自动步枪,同时吐出火舌。密集的子弹如同死神挥舞起的镰 刀,第一轮射击就把敌军指挥员和通讯员同时扫倒,接着两挺机枪分别向两翼展 开火力,张爱国与另一名战士像猴子一样敏捷地蹦跳着快速转移阵地,专打跪起 来准备射击的四零火箭筒手。敌军猝不及防又失去指挥,一下子乱了套。 梁伟军边跑边向身后观察,见敌军放心大胆地追上来,追击速度已经被带起 来,突然低喝一声:" 隐蔽,准备战斗!" 捕俘分队" 唰" 一下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枪口指向飞奔而来的敌军。 正在追击捕俘分队的敌军听到背后突然响起枪声,以为是我军的接应部队上 来了,不由惊慌失措队形有些乱。敌军指挥员焦急地喊叫着调整队形,敌群排着 乱糟糟的队形,一头扎进伏击圈。 " 打!" 梁伟军低喝一声,抱在怀里的轻机枪嗒嗒地叫起来。子弹、手榴弹、 枪榴弹各种火器同时招呼过去,好像有一把巨大的镰刀挥过,敌军被成片撂倒, 在弹雨中疯狂地抽搐、嚎叫。 " 机枪开道,端平了打!冲!" 梁伟军把枪背带往肩膀一挂,抱着机枪冲出 阵地,队员们排成一个楔形队形,把背着烈士遗体和押着俘虏的战友裹在中间, 跟在梁伟军身后如同一阵旋风一样掠过敌阵。 此时,张爱国的四人战斗小组已经被罩在敌军的火网中,成串的子弹把他们 身边的地面打的像是开了锅。张爱国拼死抬头抱着机枪扫了一通,掩护三名战士 滚进一个浅浅的土坑。等他们接上火力,他横滚几步一头扑向土坑,猛听身后" 叮叮当当" 一阵响,好像有人用力推了他一把。张爱国心头一凉,妈的,挂花了! 张爱国躺在土坑里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灵活自如,连忙抱起机枪扫了一梭 子,敌军集中了四五挺机枪与他们对射,张爱国面前的泥土被子弹打的如同瀑布 倒挂,转眼间就被压制的抬不起头。 " 轰!" 一枚手榴弹打着旋落在土坑边缘掀起一片泥土。一名战士脸色瞬间 变得苍白失声惊呼:" 不好,他们逼进到五十米内了!" 四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白,四五挺机枪把他们的前后左右全部封锁,敌人已 经迫近到手榴弹投掷距离内,眼看他们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 拼了!" 张爱国大吼:" 就是死也要死出个男人样儿来,杀!" 话音刚落,左前方响起稠密的枪声、喊杀声,头顶上扑扑的落弹声消失了。 张爱国抬头看去,梁伟军带着捕俘分队杀到了敌军第二道防线前。 " 打他侧翼!" 张爱国挺身而起,抱着机枪横扫。 两面组成的交叉火力瞬间打乱敌军的防线,两队人马会合在一起,冲破敌人 的拦截,直向我军前沿阵地插去。敌军急疯了,几股兵力会合在一起,不顾一切 地猛追过来。一串串子弹带着死神的狞笑,不时从队员们身边掠过。 梁伟军胸前挂着一部884 步兵电台,这是冲过敌军防线时,从敌人尸体上解 下来的。这里距离我军防线不足两公里,早已经进入电台有效通话距离。但山高 林密,通讯信号不好,回应梁伟军声嘶力竭呼叫的只有呼呼的电流声。 梁伟军气得连连大骂,不尽快与前沿联系上,冷不丁的出现在守军面前,不 挨炮弹才奇怪。 跑上一个小山包,耳机终与有了回应。梁伟军回头看看紧追不舍的敌军,向 张爱国递个眼神。张爱国立刻组织部队就地建立阵地,迟缓敌军的追击速度。 " 喂,喂,我是" 猎手" 呼叫" 老莫" !" 梁伟军话音未落,电台那边突然 破口大骂:" 我X 你妈!" 梁伟军勃然大怒:" 我X 你妈!" 电台那边毫不示弱污言浊语一串串地冲进耳孔,梁伟军气得头皮发炸却也无 可奈何。敌军使用的电台都是当年我们无偿支援的,敌军经常窃听或直接与我军 通话企图套情报,敌我双方前沿的通讯兵们还有一条看不见的战线,就是对骂。 梁伟军明白接收到陌生呼号的通讯员误会了,只好强压怒火大吼:" 你他妈的给 我闭嘴,老子是" 猎手" 现被敌军包围,你我的通话时间、频率,我已经详细记 录出现任何情况由你负责!" 电台那边冷静下来,用密语询问了几个问题,这才相信是友军,连连道歉说 :" 千万不要见怪,我们是' 土豆眼' (暗语:土豆指炮弹。土豆眼指炮群前观) 你怎么要到我们这儿来了……" " 你们是土豆眼啊!太好了!" 梁伟军大喜过望,伸手测距,喊叫说:" 东 9 区,2 号山包下四百米需要土豆,要大个的,快!" " 不行啊,要送土豆,需要批准……" 梁伟军的怒火再次涌上来,扯着嗓子喊:" 我们已伤亡数人,在这个鬼地方 电台联系不上老莫,是命令重要还是战友的生命重要!" 电台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 把你的代号告诉我,我们边送土豆边请 示!" 梁伟军把代号告诉炮群前观,不到两分钟天空中就响起炮弹" 呜呜" 的破空 声。几发炮弹落在敌阵地后面。敌军有些慌乱,他们的指挥员一挥手,带着部队 拼死向捕俘分队冲锋。他们知道我军炮火的厉害,只有与捕俘分队搅在一起,才 能摆脱被我军炮火覆盖的命运。 " 远了,减五十米!" 梁伟军对着电台大喊。 天空中呜呜声大作,成排的炮弹从天而降,把敌军裹进硝烟烈火中。 " 撤!" 梁伟军带着捕俘分队向我前沿阵地跑去。 踏上阵地前沿,梁伟军转身望着莽莽群山,大喊:" 老连长、小南京、大个 子,回家了!回家了!" 战士们泪水滚滚,一起大喊:" 回家了,回家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