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沃渭华,仇恨发芽 敌人在进行了一番疯狂的滥杀之后,对共产党的活动采取了更严厉的防范措施。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新秦日报》刊出一则《省府布告公布清共清乡 办法》,开篇如下: 省政府委员会通过清共及清乡办法业志前报,昨省府始将此项办法布告公布, 兹志布告及两办法如下: 一、布告:为布告事,奉总司令冯庚电,内开共党祸国累图破坏,近虽迭次查 获,逆焰少戢,但各机关各团体内恐仍有余孽混迹。查潮。 清乡。之十八联结办法,彼此连带,负责应相察监视,并有连坐、诬坐、反坐, 诸组织颇为周密,鲁豫陕甘各省似可行,望细心研究实行方法具视,以便审核办理 为要等因。 奉此当经本政府委员会七十四次会议决,拟定陕西清党办法十一条,清乡办法 十条,除电复并通令外及函布告,各界同胞一体知照此布。 在陕西省府公布的“清党”办法中,第一款即对共产党定性:“共产党以杀人 放火破坏社会秩序为目的,必须严加防止,以严阴谋而维持治安”。 为达到“清党”目的,“办法”规定:各机关、学校及其他团体,凡任用、招 生,“不分性别,均须十人具结为保,并须一人以上或确实商号保结,方准收容” ;确知某某为“共党”隐而不举发者要“酌量连坐”;规定“各县城市乡村人家, 每十家为一排,排十家均须具结应保,如本排内某人有共党嫌疑或隐藏枪支及容留 形迹可疑之人,本排排长及结保各家应即查明呈报,若不呈报……本排结保各家以 连坐法治罪,其排长尤当加重惩治”等等。 严律酷刑,为的是彻底折断复仇之箭。 然而,血的较量并没有结束。 省政府的清党清乡告示还只是写在纸上,与起义军民有着血仇的土豪劣绅,其 实比宋哲元的省政府性急得多。他们不等省府文告,就已经对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 撒下了大网。 在渭华起义的资料堆里,有一份一九二九年九月三十日《陕西高等法院判决书 》,里面记载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渭华起义失败后,曾被革命群众抄过家的高塘镇里寺村大恶霸王振乾、史载笔 就凶相毕露,首先杀死了本村共产党员王自勤、王家娃,接着,又带领清乡团扑向 堡子底、郑村,将薛子正、李百娃、赵德胜等十几名共产党员杀害。郑村苏维埃委 员王振亭躲避在外,王、史二恶霸喝令团丁乱刀砍死王振亭的老父亲。赤卫队员姜 羊儿之侄姜进生向王振乾要工钱,王将姜进生吊起来活活打死。进生母亲姜杨氏闻 讯后,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女找王振乾面理,三口全被王振乾杀害。进生父亲姜六娃 眼睁睁看着一家四口人霎时间全部被害,万箭钻心,提起镢头去拼命,被乡亲们劝 住。后来逃往外乡,忧愤交加,死于途中。 王振乾在村里狂捕滥杀后,又勾结高塘县佐李凤池、清乡局头子李镇山,将当 地共产党员、赤卫队员统统列入黑名单,送往华县政府,妄图斩草除根。 王振乾及高塘恶霸惨绝人寰的暴行,震怒了华县许多正直之士。他们纷纷到县 府控告凶手。县长李跃彩迫于各方压力,下令将清乡局头目李金戌撤职查办,押送 西安惩处。 大恶霸王振乾并不甘心,一九二八年九月,他串通史载笔,以“反革命嫌疑犯” 将王老虎、王锁娃等三十多人告到华县府,并以重金收买县府上下,妄图将王老虎 置于死地。 恶吏李镇山、王硕甫被王振乾收买,以“拒捕”为由,枪杀了共产党员雷绪生, 对王老虎等人施以酷刑,百般折磨,将王老虎、王福魁毒打致死。 李镇山短短几日连伤三命,在华县引起轩然大波。里寺、东王一带穷苦百姓愤 怒地向县府提出抗议,要求严惩凶手。在起义中受到冲击的里寺村绅土孙清贵,与 清凝里其他开明绅士挺身而出,联名为王老虎出具作保,与王振乾针锋相对。县长 恐事情闹大,祸及己身,将王振乾呈报的黑名单暂时搁置一旁。 一九二九年大旱,关中平原千里赤地。九月,高塘民众愤怒地杀死了携带赃款 逃窜的高塘县佐李凤池。王振乾在渭华起义前也当过多年“值年”(收税派款的乡 绅),巧取豪夺,贪赃枉法,民愤极大。渭华起义时,革命群众本欲干掉这个鱼肉 乡里的恶绅,但他一直躲在西安和华县县城的商号上,无法下手。此时,李凤池因 赃被诛,王振乾也胆颤心惊,为了不留后患,他携重金在西安上下打点,买通了陕 西高等法院检察官纪镜滋。纪镜滋下令将王振乾密告的王锁娃等人押进西安,以 “反革命嫌疑犯”提起公诉。 王锁娃等被押进西安后,再次受到严刑逼供,刘申娃等被折磨而死。王振乾又 怂恿纪镜滋将刘申娃的父亲刘德法以“漏网赤匪”罪逮捕审讯。王锁娃、王蛮娃等 一二十人生命危在旦夕。在此紧急关头,乡亲们和他们的亲属与党组织秘密取得联 系,党组织决定趁此机会再次揭露土豪劣绅的罪恶。于是派人四处联络,找到了倾 向革命的陕西省高等法院刑庭审判长张履谦和律师张维。二张知识渊博,正直不阿, 同情共产党,慨然应允秉公断案,伸张正义。 一场白色恐怖笼罩下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开始了。 一九二九年九月三十日,陕西高等法院正式开庭,审理王锁娃等人的“反革命 嫌疑”一案。 开庭后,审判长纪镜滋正襟危坐,对被告王锁娃等十几人提出公诉。 一向视衙门如履院庭的大恶霸王振乾、史载笔以原告身份气势汹汹地历数王锁 娃等“反革命嫌疑犯”的“罪行”。 被告席位上,十几个庄稼汉怒目圆睁,逼视着两个劣绅。 辩护律师张维广征博引,对公诉及原告所列举的罪状——驳回。一开庭就出现 不利局面,王振乾、史载笔始料未及,听出一头冷汗。 “请问原告,”律师在连珠炮似地向王、史二原告提出一连串质问后,突然说, “你们状告王锁娃等人,该不会没有人证吧?”王振乾一怔,随即信口说:“王老 虎、王锁娃等焚烧我家。有本村官人蓝引栓、蓝喜春眼见可证。”审判长纪镜滋传 唤:“请证人出庭作证!”蓝引栓、蓝喜春出庭,说:“并未眼见。”旁听席上, 响起一阵开心的笑声。 被告席上,王锁娃等人和律师张维都喘了口气。 王振乾又说:“还有证人。”“谁?”审判长问。 王振乾:“我侄子王益娃的舅父刘金盛亲眼看见。”“传刘金盛!”刘金盛不 愿出庭作证。 连举两证,皆无效。王振乾急得抓耳挠腮,豆大的汗珠从头上不住地流下来, 他想了半天,又说:“我侄子王益娃也亲眼看见。”“传王益娃!”审判长喝叫。 王振乾涨红了脸说:“王益娃在春上已经死了。”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律师张维乘机反攻:“如果王老虎等焚烧王振乾属实,王振乾村子里百十户人 家,岂能无人看见?原告所举证人,一人否认看见,一个不肯出庭,另有一人是死 人,根本就无法出庭……”律师的辩辞被一阵笑声打断了。 等法庭安静下来后,律师严正地说:“原告出证不能服人,因此,被告罪行不 能成立。”王振乾哑口无言。 张维律师又根据王锁娃等提供的情况,当众揭露王振乾草营人命,杀人放火, 蹂躏百姓,鱼肉乡里的种种恶迹。 局势急转直下,王锁娃等被告你一言我一语,矛头齐指王振乾,庭审顿时变成 了控诉,王振乾反被推上了被告席。 审判长张履谦当堂大声宣布:被告王锁娃、王蛮娃等无罪释放。 正义战胜了邪恶。 里寺村的老百姓胜利了。 尽管胜利是有限的——罪恶昭著的王振乾井未受到应有的惩处,法庭判决也只 不过是一纸空文。但它毕竟是在渭华起义失败之后,面对强大的镇压机器,手无寸 铁的老百姓对维护自身利益的一次大胆的尝试。 五十多天的苏维埃教会了他们这样做。 这就是希望…… 起义失败后,敌人扑进华县高塘算王村,逮捕了王来栓等七人,拉到北堡老爷 庙前,强令跪在大路上。东唐村劣绅杨建善带着人给敌人送饭,敌人问他:“这些 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杨建善抢着说:“算王村都是共匪,全村没有一个好人。” 敌人当场将王来栓等七人杀害。杨建善的儿子杨来升是清乡团副团长,杀人不眨眼, 带着团丁,几个村子里来回转,不管在哪里碰上参加起义的群众,都当场杀死。 红血流进了泥土,仇恨种在了心里。 对于屠杀算王村革命群众的罪魁祸首杨氏父子,算王村的群众寻找着清算的机 会,哪怕一年两年…… 一九二九年,陕西关中遇到百年罕见的大旱和虫灾,世道大乱。高塘恶绅的威 风也过去了。当各村的老老少少牵儿带女外出逃荒时,算王村的群众却纷纷从外面 返回了家园。 与杨家父子算账的时候到了,他们要用自己的手,了却一桩在茫茫黑暗中无法 去申诉的公案。 血债累累的杨来升也闻到了血腥,格外提高了警惕,出出进进都带着一帮爪牙, 杨建善也整天呆在家里,从不露面。 算王村的百姓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一九二九年过去了。 一九三○年过去了。 一九三一年过去了。 一直等到一九三二年初,机会终于来了。 一天,在东唐安村负责盯梢杨家的郭恒彦跑到算王村来报信说:“有机会了, 杨来升要去临潼栋阳丈人家,只带着老婆菊花和马夫。”千载良机,不可再失。渭 华起义时的赤卫队长王占平和赤卫队员王羊娃、王东海、王宇安、王武生、王振华 六人立即带着棍棒和土枪赶到杨来升返回必经之地史家湾坡底,埋伏在路旁静等。 太阳落山时,杨来升夫妻坐着马车回来了。这是一个等待了四年的时刻,大家 强捺着一腔激愤,一动不动地伏在马路两边。 马车刚一走近,王占平打了一个呼哨,六个人一跃而出,直扑上去。杨来升大 惊失色,赶忙伸手掏枪。王羊娃手疾眼快,一棒将杨来升打下马来,滚到沟下。原 赤卫队员撵到沟底,发现杨来升满身是血,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王振华十分 好奇,顺势踢了一下。不料,杨来升一跃而起,搂住王振华扭打在一起。杨来升身 高马大,王振华渐渐不支,王占平大喝一声:“快上,把狗日的砸死!已经等了四 年了,还等啥!”众人一拥而上,将杨来升按倒在地,棍棒齐下,将杨来升打死。 王占平等一不做,二不休,趁热打铁,几天后闯到杨家找杨建善算账,找遍院 里院外,不见人影。抓住杨来升老婆逼问,才知老奸巨猾的杨建善藏在天窑里。王 占平等连喊数声,上面无人应声。王东海、王羊娃搬来梯子,准备架梯抓人,不料, 瓦片砖块从上面雪片般砸了下来。王羊娃急中生智,抱来一堆麦草,捆扎起来,点 燃后用竹竿挑到天窑边,点着天窑。不大一会儿,杨建善从天窑掉了下来,已经余 息悠悠,牵着一丝魂魄。革命群众没有管他,立即撤走。第三天,这个恶绅就断了 气。 那天下午,算王村头的迎春花开了,金灿灿地捧着无数个小太阳。 水火不相容的两个群体在渭华大地上继续抗衡着。 在起义失败的那些日子里,前文中记述过的那个杀害了李万年老人一家五口的 大恶霸史明鉴,在圣山路上摆了两把大铡刀,令搜罗来的地痞流氓杜万祥、张思成 等把守着,凡是由高塘来的人,他头一摆,刽子手就按铡铡人。 死在史明鉴阎王铡下的不计其数。以史明鉴为首的恶霸仅在大王一村就杀害了 十七名共产党员、赤卫队员和无辜群众,还拆房十二间,拉走骡子五头,以金“赎 罪”三十二户,勒索白银二千多两,大烟土一千四百多碗。血沃赤野,仇恨发芽。 一九三一年,趁华县新县长到任之际,共产党员李振杰、马建华等联名上县状 告滥杀无辜的史明鉴,终于告倒了大恶霸史明鉴,罚其拿出三百元给遇害的无辜老 人李万年过三年。 过事那日,大王村像过年,不仅请来了吹鼓手,还请来了大戏班子。新搭的戏 台子上,一副升天落地大挽联悲愤淋漓: 戊辰年父母胞兄丧非命衣棺未备葬礼不周含怨三载常落泪辛未岁子弟儿孙遇青 天泾渭分明屈仇已雪演戏一台报亲恩革命群众自然知道,血债要彻底讨还,不能靠 “青天”,还要靠自己。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共产党员李振杰、马建华等联络了程进里等六 人,闯进史家,枪毙了作恶多端的史明鉴。 滚滚渭水,巍巍华岳,是那个浸泡着仇恨的岁月的见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