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几年以后了。 村口的喇叭正广播中国人民解放军对越进行自卫反击战的社论。许百顺拖着 他的三个小子走过,我们不妨把这四人行称之为展览。 目标是村长家,本村最堂皇的一栋建筑,但再过些年会成为最没有市场经济 特点的一栋建筑。这是它的命运。 但是现在村长坐门口,吧嗒着烟锅子。小成才在摇篮里,有人照顾着。 许百顺站门口,左牵一乐,右擎二和,背驮三多,尘土飞扬,坐没得坐水没 得喝,较量的时段已经过去,现在许百顺对村长恰似求地主的长工。 " 村长,给句实话,这战打多久?能不能打出个八年十年来?" 村长这时就有些官威:" 干吗要八年十年?" 许百顺盘算,他已经盘算过一万遍,这是在人前的第一万零一遍。 " 一乐十三岁,还几年够兵龄,我想他参军。" 村长一翻眼:" 打完咧,小半个月就打完咧!" 许百顺的脸上写足了震惊和失望,那几乎不是一个中国国民该有的表情。 村长接着说:" 我跟你说啊,以后呢,该种地的种地,搞生产的就搞生产, 咱们就搞建设了。再过些年就二零零零年啦,二零零零年就啥都实现啦!" 许百顺仍执著着:" 我就不信,我家里三个总得有一个能当上兵。" 他心不甘情不愿,拖家带口地回去。此时的中国有很多地方等着男子汉们去 流血流汗。 --男子,年轻力壮抡得动锹也拿得起枪的男子,在中国似乎永远是一个光宗 耀祖的话题。 又几年以后了,改革开放,但对老许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年份,母亲的 遗照在桌上,墙上褪色的毛主席像和桌前的香烛配得有点不伦不类。 许家哥仨一条线站在桌前,过于严肃,除了一乐之外那两位并不懂得亲人逝 世的悲伤。许百顺是懂的,许百顺坐在桌前,一个强压着哀恸的中年男人,他离 垮掉也就差一步了。 但是许家哥仨的注意力全在许百顺从口袋里掏出的钱上,一张一块上又加上 一块,稍犹豫一会儿,又是一块。连一乐的悲伤都快被这笔巨款惊没。 " 你们的妈去得早。她说,咱儿子要当兵,那个有出息。" 许百顺断了一会儿,然后把那笔巨款交给了一乐。 " 一乐去当兵,去了县城,先吃点好的,查身体别刷下来。这两崽子带着, 给他们先长长见识。" 一乐兴奋得几乎提前来个军礼,许百顺一声叹息肝肠寸断,叫他的军礼只敬 出一半。 " 要长出息啊!" 又几年以后了。 许家没大变,死样活气地仍活着,仍是那个景,但家具已经换了些,母亲的 遗像也已撤去,父亲的脸上已没了伤悲,但多了些苍老。 许家哥仨仍是一字横列。一乐干脆是没有穿鞋,一双与泥壳子无差的鞋扔在 一米开外,一双泥泞的左脚搓着泥泞的右脚,显然,他没当成兵。 二和叫人觉得无望,花过头的衬衣所有扣子不用,只在下端松松地打了个结, 绝对过气的喇叭裤腿,虽是九十年代,他似乎是在学着七十年代港台马仔的过气 装束,那源于随经济而开放的文化。 三多十二岁,基本是个傻子,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父亲,下意识地用衣袖擦 着鼻端,那份紧张绝大多数是父亲手上的毛竹板子吓的,板子光滑且宽厚,从一 乐到三多身上都有相对的印痕。 幸而许百顺放下了板子,而掏起了口袋。 这回出来的是一张十块,当不上巨款了,许百顺自己也是有点漫不经心,死 马当做活马医。 " 二和不学好,就该上部队练练。一乐押着去,三崽子好狗运,一块儿跟着 去。" 二和很不屑地去接,许百顺一板子对那爪就扣了下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