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许三多又开始了折磨步枪,一支拆开的八一杠步枪,许三多很快将零件还原 成待击状态。 他瞄准草原上遥远的一个点。 老魏从外边进来,回到牌桌前说:" 他没事,在玩枪呢。" 老马跳起来就要往外冲:" 枪?枪都扛出来了还说没事!" 还没起来就被薛 林和李梦拉住。 " 班长你知道的,这儿搜罗遍了也没一发子弹,要整事不如他扛根呢。" 老马急〖BF〗了:" 整〖BFQ 〗事,你们是怕他整事?你们给我摸着良心说, 那是个整事的人?" 老马是在发火,那几个虽不至摸着良心,也都有些垂头丧气。 薛林:" 那倒不是。其实这人挺好的。" 老魏:" 主要是和咱们不大一样。" 李梦:" 主要是少根筋。" 老马又瞪过去:" 我看你多了几根不该多的筋!" 在老马的人生尺度中这绝对叫做骂人,李梦也知道,悻悻挠头不语。 薛林打圆场:" 不整事就没担心了。班长你消消火。" 老马:" 我呸你!你们不管他的心情吗?他实在,离家又远,到这地方,什 么委屈都结结实实自己吞了!你们这几个,你们就好意思?要我才懒得管你们那 狗窝呢,人家天天给你们操心费力的。" 老魏立刻就悟了:" 是啊是啊。" 转身又跑了出去看。 李梦接茬说着:" 可他一个人搅得咱们鸡犬不宁呀。就说班长你吧,跟我们 红过脸吗?为了他你这几天跟我们发多少火了?" 老马犯了会儿犹豫,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身在局外的,到了也是深受影响的一 位。 老马盯着李梦:" 忽然想起你大作家常说的话来:多数人掌握的不一定是真理。" 李梦居然点了点头:" 很可能他掌握的是真理,可也说不定是虚荣。" " 在你手上是真理,到人那就成了虚荣?" 老马不高兴了," 你那小说就打 算这么写啊?也行吧,可你啥时候写出来啊?你撕掉的稿纸也得有十几摞了吧? 题目到底有没有啊?薛林你别乐,你最近又搜罗到几只羊啊?靠着这羊你又跟牧 民小姑娘搭了几句话呀?你没把人家群里的羊给拉过去请功吧?……" 这会儿老 魏又转回来:" 没事,他是在练瞄准。" 许三多仍在草原上练瞄准,这回是换到了那处山丘上,对着地平线在练卧式 射击。 老马没精打采地上来。 他闷闷地看了会儿,看许三多也看他的目标,这地方荒得让他的目光没有焦 点。 " 你在干什么?" 老马问道。 " 报告班长,我练习射击姿势。" " 姿势很对,比我标准。" " 可我就是跑靶。" 老马苦笑:" 那是打得太少。枪法是拿子弹喂出来的,你要换个像样点的连 队,一匣匣子弹喂着,你早成神枪手了。" 许三多一脸憨笑:" 那不会。" 他继续瞄。 如果许三多现在不瞄准的话,他会注意到老马现在的神情不同平常,有点像 伍六一,像史今,像个常年在战斗部队锤打着的军人。 老马没看许三多,而是看着远方:" 你是对的,我很想维护原则,可我先得 维护团结,有时候这是个痛苦。……许三多,你别瞄了,我实话跟你说,咱们五 班配了枪,可不发子弹,这枪到报废也许放不上一枪,跟别人比起来,咱们这个 班就是空心的,你得明白。" 许三多卸下弹匣看了看里边的空空洞洞,又装上。 " 连长说,当兵的别想手上的枪会不会用,只要想到用的时候能不能用好它。" 老马有些狼狈地看着许三多:" 哪个连长?" " 新兵连。" 老马苦笑:" 七连长高城?他当然能这么说。他可是三五三营连一级最有前 途的军官……我这么说也许不大对?" " 哦。" 许三多的" 哦" 不表示态度,表示没听懂。 老马继续苦笑:" 跟你讲个故事。狗栏里关了五条狗,四条狗沿着顺时针方 向跑圈,一条狗沿着逆时针方向跑圈。后来顺着跑的四条都有了人家,逆着跑的 那条被宰了吃肉,因为逆着跑那条不合群养不熟,四条狗……甭管怎么说,它们 的价值也是一条狗乘以四--你听明白了吗?" " 哦?" 许三多这回的" 哦" 表示疑惑。 老马耐着性子:" 我给你分析,有时候你也许觉得自己做得对,别人都是错 的,但不要太相信自己对,要想大多数人做的才是对的,明白?" 许三多不明白:" 可是……我不觉得顺着逆着就是对错呀。" 老马气得直挥手:" 就这么个众人皆醉得过且过的理,还要我磨破嘴皮子吗? " " 哦。" 这回的" 哦" 表示听见,但继续疑惑,而且还要深思。 老马接着启发:" 也许对也许错,可我是为你好。你想想总没错。" 他决定走,并且带着一种" 我终于把所有事说通了" 的表情。 许三多突然站起来了:" 班长我明白了!" 老马满脸期许地回过头,许三多站在岗顶上,逆着阳光也能看见一脸恍然大 悟的神情。 许三多:" 我就是那条逆着跑的狗吧?" 也许是气的,也许是背的,老马一脚踢到块石头,险没滚下山去。 许三多现在黏上了老马,而且甭管什么时候,这已经是老马胡扯出那个故事 后三两天的事。" 班长,我又想明白了!" 老马闷闷地清理着地上的小石子,那纯属无聊,在这半沙化地带挖去三层地 皮也照样满地石子。 " 哦。" 老马的这个" 哦" 表示郁闷,因为他显然已经为这事被许三多纠缠 了很久。 许三多不理他,接着说他的" 明白"-- 那条狗要是一会儿顺着跑,一会儿逆 着跑就好了。 老马明显是噎了一下:" 为……什么?" " 因为……反正在圈里,反正得跑圈,这样有意思一点……" 许三多被老马 瞪得有些发毛,顺时针逆时针地划着手指," 这样跑不容易晕……跑圈嘛,很容 易晕的。" 老马小声地嘀咕:" 我服啦。" 起身进了一间简陋的仓库。老马脸上乌云密 布。 许三多:" 而且……" 老马忍无可忍地回头:" 什么呀?!" 他看起来想K人,而且如果换成李梦之流的厚皮的兵,恐怕早已K了下去。 许三多怯生生地说:" 这样这条狗可以向那几条狗学习,学他们的好……" 老马指着五班的宿舍:" 那几条狗有什么好能让你学吗?" 他进屋,狠狠摔上门。许三多往宿舍看了一眼,椅在桌边,牌在桌上,但李 梦几个都不在。看许三多的表情,他似乎刚意识到那四条狗是指他同一个锅里扒 饭的战友。 许三多看着桌上那摊凌乱,往常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过去收拾了它们。 老马关在屋里扒拉着几件简陋的工具,许三多怯怯把门开了条缝。 " 好了好了。我道歉,这两天邪火大,跟你们都没关系。" 老马有些发火。 " 李梦捡到一只羊,他们三个给老乡送羊去了。" " 我知道,我准的假。" 老马竭力让自己回到平时那样,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心事很重但老好人一个。 " 我、我又明白了。" 许三多很快听到老马重重吞下一口空气的声音,似乎 呼吸被空气噎到。于是他就越发胆怯," 我知道我总是把事情搞错,而且我笨, 每次就能明白那么一点点。" 五班最怕软话的人叫老马。老马就立刻把那口气吐出来,赶紧往回收:" 没 有啦。你认真思考是很好的,只是有点……想得太多了。" " 可我刚才还是想明白了。" 老马只好没精打采地鼓励:" 哦。想明白了什么?" 许三多很认真,认真到说话都有点一字一顿:" 打扑克牌是不对的。" 老马做好了再被噎一下的准备,可这回他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打扑克牌 有什么不对?价廉物美,又能动脑又能打发时间。许三多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现 实地讲,扑克牌是五班的根本,因为它需要四个人齐心协力,尤其在这种环境下, 有助于维护集体的团结。" 许三多眼直直地看着他,老马被看得有些赧然,现实的道理很多时候听起来 就是歪理。 " 哦。" 许三多哦得茫然,因为不信服。 老马叹了口气,他不大自信:" 我在找一种五个人的玩牌方法,你好和大家 打成一片。" 这事让许三多坚定得不像许三多:" 我不玩,玩扑克牌没意义。" 老马又叹了口气,这些天他快把山也叹倒了:" 什么有意义?" 许三多很有主见地道:" 我二哥就是玩牌玩得就不大回家了,虽说我倒不觉 得像爸说的那样,他变坏了。" " 可是什么有意义呢,许三多?人这辈子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没意义的事情。 " " 有意义就是好好活。" 老马又有点噎:" 那什么是好好活呢?" " 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 许三多看一眼老马后强调," 做很多很多 有意义的事情。" 老马听到这里几乎想冷笑,幸亏这个人并不擅长做出那种偏激的表情,他对 生活中常见的碌碌无为甚至不会愤怒,只是有一天就发现,自己已经消磨成现在 这样。 老马站起来:" 你跟我来。" 所到的地方并不远,就在仓库门外。老马对这块小小营地划了一下手,把几 间东倒西歪屋全包括在里边。许三多就看这块杂草与砂石间生的营地,这永远是 片被岁月侵蚀的土地,朔风和时间永远在消磨这几间房和这里的人。 " 你看。" 老马指着营地说," 是不是很宽敞--对五个人来说。这里最多的 时候驻过一个排,三五三团最好的一个排,排长是现在三五三团的团长。" 许三多哦了一声,对这种事他不大有感觉,因为他甚至连本营营长都不曾见 过。 " 他们被这地方荒的,也被日子给耗的,那时候的排长,也就是现在的团长 就想修条路,做有意义的事情。" 老马从脚下直指到了远处。 许三多瞪眼看,可即使是调来世界一流的侦察器材也绝看不出这里曾有过路 的痕迹。 " 最后没修成,一个满员排,三十多人,也半途而废。意义是经不起耗的, 今天明天你说有意义,今年明年呢?过一个十年呢?还是这地方,还是这荒土, 你看得出意义来吗?" 许三多抓了把土,砂质从指缝里漏下,剩下是什么都派不上的小石子儿。 " 明白我说的么?" 老马看着许三多,希望他明白,这地方抱太多希望不好, 会失望。 许三多好像没听懂:" 修路很有意义。" 老马傻了一下,凑得更近地看许三多,他确定一件事,不管是聪明人碰上笨 蛋,还是有经验碰上零经验,刚才的话全白说,根本不在一个思维频率。 老马一番苦口婆心全成了白扯,生气了:" 那你修条路吧,许三多,有这么 一步宽就行。" " 那太窄了。" 许三多看了老马一眼,老家叫它田埂道。 " 那就五步。" 老马把自己气乐了," 坦克车体的宽度,标准吧?咱们是装 甲步兵团嘛。" 许三多很认真地想着:" 是命令吧,班长?" 老马苦笑着走开:" 如果我会命令你们做做不到的事,嗯,那就是命令。" 他打算回宿舍,今天就算到此为止了。 许三多脸上抑制不住地兴奋:" 班长,这是我到五班接到的第一个命令!" 老马回头看看他,许三多兴奋上脸的表情让他再走两步又回头看看,这次回 头老马忽然有一个感觉:他也许是惹了祸。 草原的夜里风很大,声音能在黑暗里传出很远:高高的山上一呀一头牛,尖 尖的角来歪着一个头。李梦几个谈笑风生地自黑漆漆的草原里归来,忽然愣住。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