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看着何红涛走去的背影,许三多如同困在笼里的耗子,他看看门,想夺路而 出,却没有那勇气。许三多又回头看看团长,王庆瑞在看刚才未完的公文。于是 许三多生戳着,如在站岗,站了很久。 " 你知道吗?" 王庆瑞说话时甚至还在看文件,以致许三多并不觉得在跟他 说话,但屋里没有别人," 我军装穿了这么些年,看到的标准立正真没几个。" 许三多下意识地纠正了一下自己的立正。 " 不该纠正的,你本来姿势很对。我正想说,你是我看到能标准立正的人之 一。对的话就不要再去拘泥小节。" 于是许三多本来标准的立正越发站得一无是处,他甚至不知道怎么站了。 王庆瑞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正眼地看他,这家伙不在人前时少了很多武夫 气概,其实他是个经常想事的人。" 很多人刚从新兵连出来的时候都会立正,可 不久后都会忘了真正的立正是什么样子。我现在相信了,是你一个人做成了当年 我一个排没做成的事。" 王庆瑞好像要结束这场让许三多不知所措的谈话:" 好了。我见到一个比我 当年要强的人,我希望能给你调换一个岗位。你擅长什么?" 许三多看起来更加沮丧,以致王庆瑞很诧异地看看他:" 擅长什么都可以说, 哪怕是捏泥人呢,宣传科的小张当年就因为捏泥人来的团部。" " 擅长……踢正步。" 王庆瑞愕然到正要吸进嘴的一口烟都没有吸,看着他。许三多忸怩而沮丧, 说真的他已经鼓足了勇气,也绞尽了脑汁。 许三多:" 别的……别的我做不来。在新兵连最差的就是踢正步……五班有 枪没子弹,我就踢正步……天天踢。" 王庆瑞:" 那我该让你干什么呢?政委一直建议我在楼道放一个兵,踢着标 准的正步来回走着,像门神一样。你愿意吗?或者替团部的卫生勤务传递文件, 很细碎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许三多忽然想起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发枪吗?" 王庆瑞:" 好像给我送文件的人都不用背着八一杠。" 许三多:" 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显得略有些不耐烦,又拿起文件:" 你好好想一下吧,我把这个看完。" 于是又是枯燥的等待。在等待中许三多的眼珠子比刚才活络了一点,就是说 他有勇气四下看看了。 王庆瑞看完了最后几行,发现许三多目光的焦点在他身后窗台的一辆战车模 型上,那模型是完全按成才班上装备的步战车做的。许三多看得很专注,那东西 对他几乎意味着当兵的一切理想,浓缩的,炽热的,高硬度装甲包裹的一个小小 天堂。 王庆瑞:" 喜欢这个?" 许三多惊了一下:" 嗯……啊!" 王庆瑞自豪地笑了笑:" 不能送给你。那是我亲手做的。用105和122 的弹壳焊接了整整一年,几乎就像你修路。想要和得到中间还有两个字,叫做做 到。如果你做出让我觉得值得的事,我会把它送给你。" 许三多:" 我……我没有想要。" 王庆瑞笑着摇摇头,他整理桌上的文件,但他也发现许三多的目光几乎没有 离开那个模型," 我知道安排你去哪了,钢七连。" 许三多:" 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 这回我不问你愿不愿意了。" 许三多:" 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似乎对这句话有些厌恶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叫白干事过来一趟。然 后他等待,在等待的间隙中又仔细看看许三多,许三多已经恢复一开始那个自然 的立正姿势,也就是王庆瑞军事生涯中没见过几个的标准姿势。王庆瑞看得似乎 漫不经心又若有所思:" 许三多,很多复杂的事情其实是简单的,只要你有心, 新兵连学会的立正就是最标准的立正。很多简单的事情又是复杂的,就像我一说, 你立刻不知道什么叫做立正。" 许三多又立刻不知道怎么立正了。王庆瑞看他的眼神像是微笑,又像淡淡的 厌倦。 何红涛一直在团部门口等着,看见白干事领着许三多出来,忙迎上去,一听 说许三多去的是钢七连!顿时傻在了那,然后愣愣地看着许三多跟人走开。 老马和李梦遮遮掩掩过来,看见有团干事陪着,也不敢上去搭讪。老马只是 急心急肺地问何红涛许三多到底去哪儿了。 何红涛没好气地说:" 咱们三五三团的一把刀,对敌人是尖刀,对训练是剃 刀,对自己是剔骨刀,你说他去哪儿?" " 钢七连?" 李梦目瞪口呆地喊了一句," 他能在那待得了三天吗?" 老马有些担心,有些焦虑,他看着许三多的背影都带着些许哀悼。 钢七连就是钢七连,连值日兵都和别处不一样,离老远便站起来,一个干脆 有声的敬礼弄得白干事不得不老远便把手举到了眉际,嘴里问道:" 七连长在吗? " 值勤兵回答说:" 连长去车场保养,指导员去食堂检查卫生,请问首长是否 需要立刻通知?" 白干事让这兵的一丝不苟弄得有点没脾气:" 算了算了,我在这等着。" 许三多不住地打量着钢七连的外围,那个整洁,简直不近人情,连操场上晾 的鞋都全朝着一个方向。进连部的第一道墙上,交插着两面钢七连的旗帜,一面 是" 浴血先锋钢七连" ,一面是" 装甲之虎钢七连" 。一个连队的旗帜做得如此 精致,似乎正说明了这个连队的一种殊荣。墙上,是几个笔走剑风的大字:" 训 练,训练,继续训练。" 最独特的一点,在空地边缘上树了一块板壁,每个兵都背诵过的入伍誓言方 方正正一字不差地刻在上边。 过了一会儿,钢七连连长高城和三班长史今,按照双人成列,三人成行的规 定,从外边进来。白干事伸着手迎向高城,高城的回应是敬礼,白干事只好把手 缩了回去,如果野战部队丝毫不让的话,机关人员确实有些无所适从。 白干事讪笑着说:" 团长给钢七连推荐了个兵,好兵!团长特喜欢这兵…… " 白干事的语气里很有些吹嘘和推销的热情。话没说完,高城的眼睛早已毫不打 弯地直落到许三多身上,史今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前者毫不掩饰地错愕和恼火, 后者有些亲切和久别重逢的感情,当然,也有许多诧异。 " 呵呵!许三多,你是个好兵吗?" 高城的口气有些轻蔑。 " 我不是。" 许三多顿时就蔫了下去。唯一能让他还没掉头就跑的,是史今 温和的目光。 许三多和他的行李委委屈屈地蜷在过道里,过往的士兵,基本上把他当成透 明的。 连部的会议室里,高城正大着嗓门吼着:" 不要!没考虑就不要,考虑过了 更加不要!转了个大半年,他胡汉三倒又杀回来了!我不管他跟团长是什么关系, 言而总之,钢七连的门对这个兵,永远是关着的!战斗力不是凭个人好恶决定的, 我现在就出去跟那个兵说,我让他哪来的回哪儿去,钢七连容不下举手投降的兵! " 史今竭力地拦着,但是对高城没有一点作用,他还是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喊着 :" 团长那边没发言权!他能比我更了解我的连队。我的兵都是我一个一个选的, 我这连的勇气是一个一个激出来的!你知道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吗?一 颗老鼠屎……" 连指导员洪兴国从楼道里进来,很奇怪地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反感这个兵? " 高城说:" 因为我记忆犹新,你是没福看见,他被自家的坦克吓得都举起了 双手,他是投降,你知道吗?你也不用说服我,你指导员同志还是去跟兵多做做 说服工作。" 史今终于忍不住说:" 这个兵,给我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