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高墙 次日,蒋军进攻特别迟。太阳升到一竿子,才开始炮击。密集的炮弹带着令人 心悸的啸声,强烈地摇撼着、撕扯着阵地。 各种调门的死亡之音,沙哑的、哀怨的、尖利的、暴躁的、低沉的——腾空四 溅。堑壕掩体一层层崩塌下去,像撕碎的破棉袄。一连连长窦云刚蹲在猫耳洞里, 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迸,大地在身下不住地蹦跳,人仿佛变成了 浪尖上的小舢舨,每一块肌肉都被震得籁籁直抖。刺鼻的梯恩梯味,搅得心里一阵 阵恶心。 炮击刚过。 窦云刚钻出来。 眼前一片狼藉。被弹片刈除的灌木丛和浸着血肉的泥土混杂在一起,被炸成几 截的残肢断臂乱糟糟一团。 几驾“野马”式飞机排成串,肆无忌惮地俯冲过来。 哒哒哒——窦云刚举枪就是一梭子。 他忘记了彼此武器的悬殊,忘记了自身的安全,脑子里想到的只有发泄,发泄 那几乎使胸膛爆裂的仇恨和怒火。 飞机忽地昂起头,好像不相信被炸成烂蜂窝似的地面上还能射出子弹。 转了一个圈,又是一阵俯冲。 窦云刚只觉得一股热浪由天而降,旋风般的子弹像灼热的蜂群,一古脑地钻进 了他的胸膛。被子弹溅起的泥浪,劈头盖脸地压住了他的身躯。他挣扎着,手向前 伸,仿佛要推开那凶恶的死神,声音窒息在喉咙里,终于,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 痉挛的身子陡然躬起,随即又软瘫在地上,殷红的血慢慢地浸进泥土。蒋军开始进 攻。 耀武扬威的坦克“轰轰”地震颤。 叠成梯形的士兵猥集在坦克后面,一步一趋地朝前拱。钢铁在流动。似不可抗 拒的庞然大物。履带下的一切都被碾得变了形。 于弹飞过去,打在坦克身上,火花迸飞,一阵“滋滋”乱响。坦克毫不理会, 照旧一往无前。 手榴弹飞过去,像一群翻着跟头的黑鸽子,腾起一团团烟雾。坦克轻松地甩甩 脑壳,没事一样。 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 拿破仑不否认。 希特勒不否认。 斯大林和毛泽东也不否认。 倘若将历史的时针拨回几圈,当著名的西方记者斯特朗在延安枣园发出“中国 共产党最需要的是小米、步枪和盐……”的感叹时,美国墨西哥州的荒漠上,正聚 集起一支以20 亿美元做后盾的向核高地冲击的劲旅。 不管人们是否承认原子弹的出现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起了促进作用,广岛、 长崎的残酷事实,却使人们充分认识了武器的威力——这凝聚着人类智慧、又能使 人类毁灭的魔鬼。 眼瞅着开在最前面的坦克已抵近战壕,趁坦克跨越壕堑履带松弛的瞬间,战士 王海眼疾手快,将一捆10 多斤重的炸药,塞进了坦克履带里。 “轰”的一声,神气十足的乌龟壳被炸瘫了。 王海攀上炮塔,打开仓盖,扒拉丁一下那颗低垂在胸前的脑袋,只见耳道里溢 出一股血。敌人被震死了。 后面的坦克见此情景,都不约而同地调转方向。步兵也无心恋战,争先恐后地 挤到坦克前头,寻求坦克的庇护。 机枪手刘志豪看时机到了,索性把重机枪从掩体里扛出来,架在战壕上,泼泻 的子弹如风扫残云。往枪膛里送子弹的小鬼兴奋地低声数着数,数了一会儿,竟数 不清了,阵地前布满了零乱不堪的草黄的色块。 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 毛泽东把这颠扑不破的真理阐述得更加完整,更加精辟。就在广岛遭受袭击的 第二天,重庆的一家报纸对此作出评价,认为这是“一次战争艺术的革命”。 毛泽东不同意这个观点。 几天后,在延安窑洞前的石桌旁,他对来自内布拉斯加的记者安娜·路易斯· 斯特朗发表了那番震惊世界的谈话,“原子弹是美国反动派用来吓人的一只纸老虎, 看样子可怕,实际上并不可怕。”9 年后,在中南海游泳池边,毛泽东又重新把这 番话讲给了来自克里姆林宫的赫鲁晓夫,使这位身材矮胖的俄国人惊得目瞪口呆。 在赫鲁晓夫事后撰写的书中曾这样回忆: “我试图向他解释,一两枚导弹就能使中国所有的部队化为灰土。毛泽东只是 微微一笑。那笑里藏着只有中国人才有的自信。”“轰!”乘胜追击的战士刚刚返 回阵地,敌人的炮弹撵着脚跟又砸过来。比上一次时间更长、更猛烈。 半边天宇都变成了烧红的炉膛。 “敌人搞什么把戏,两次进攻问隔还不到半小时。”郑维山望着硝烟涂抹的天 空,自言自语。 “打钢铁呗,还不是仗着他的美国大鼻子。”胡耀邦在一旁搭话。 “徐水方面情况怎么样?”郑维山问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文年生。文年生正举着 望远镜观察阵地。他也是纵队干部调整时到的3 纵。他为人忠厚,沉稳缄言,知识 才华含而不露。但有一点与众不同,三伏天,人们躲在树荫底下,扇着蒲扇还嫌热, 他却躺在被阳光晒得滚烫的屋顶上,任凭太阳蒸烤;到了“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的日子。人们都恨不得把炭火揣在怀里,他却迎着寒风在井台上冲凉水澡,连帮他 提水的小鬼都冻得浑身打哆嗦,他却没事一样。听到邓维山的问话,他放下望远镜 :“刚才接到野司电报,2 纵仍在攻城。”“敌人肯定是打红眼了,急于突破这道 防线,和徐水的守敌会合。部队还撑得住劲吧?”“第一梯队伤亡不小,第二梯队 还没展开。”“告诉部队,把正面兵力撤下来一些,加强两翼,敌人冲锋时,两翼 部队多搞点阵前反击。既要注意保存阵地,又要力求杀伤敌人。”战火仿佛把时间 拉长了。 每一分钟都倾泻着钢铁,每一分钟都流淌着鲜血,每一分钟都充满着生存与死 亡、胜利与失败的角逐。 这一天,敌人先后组织了八次进攻。教科书上最规范的陆空步坦协同进攻搞过 ;小群多路、无重点渗透性进攻搞过;利用炮火优势、密集型集团式进攻搞过;人 海战术、涌浪式轮番进攻也搞过。惨淡的夕阳终于溅落在地平线上,那迸射的红光 犹如浸漫的鲜血,冒着腾腾的热气,红得令人震撼。尚未散尽的浓烟在微风中袅袅 飘动,好似战神黑色的斗篷,呈现出一种悲壮惨烈而又神秘莫测的气氛。 被蒋军称为“死亡高墙”的防线,依旧握在晋察冀野战军手中。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