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燃烧弹 与3 纵同时发起总攻的4 纵,进展也不顺利。虽然作为第一梯队的10旅29 团 仅用15 分钟便跃过了内市沟,但突破与反突破、攻击与反攻击的战斗,一分钟也 没有停止。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死死地咬在一起,浓密的战云始终弥散着湿重的血 腥气。 带着4 连、机枪连冲过内市沟的30 团2 营教导员穆大法,脚跟还没站稳,血 染的通道便被敌人的炮火切断了。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们已经连着打退了敌人7 次进攻。敌人暂时退下去了。 一时间,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全都停止了。 穆大法依着支离破碎的掩体,眼前到处是倒伏的尸体。究竟有多少,他无法数 清。 空旷凛寒的天空越来越暗,红红的太阳被地平线吞没了,但它仍然挣扎着,把 最后的光亮投射给悬浮在天边的暮云,把它烧成了一条紫色的天河,给战地涂抹上 一层悲壮的油彩。 片刻,那最后一线红晕也熄灭了,像战士的鲜血溶入地下,悄然无声。 天地在灰蒙蒙的暮蔼中融为一体。 4 连副连长摸索着走过来,两条腿好像插在地上的木桩子,每挪一步,都十分 艰难,沾满血污的绷带打着卷。 “你那儿有战斗力的还有多少人?”“能扣动扳机的大概还有30 来个,干部 就剩我一个了。王老三同志牺牲了。”穆大法沉默着,没有说话。眼前悠地蹦出来 一个墩墩实实的身影,一双微微眯起总是藏着几分笑的眼睛。 几个小时前,就是这个王老三在突破内市沟时,创造了“挖槽爆破法”,把沟 壁里的地堡全都炸哑了。当时穆大法激动得真想把王老三举起来。 穆大法曾经宣布过,战斗结束后要为王老三请功。可是,军功章还没挂在胸前, 他竟这么匆匆地去了……“教导员。”一声嘶哑的嗓音。 穆大法抬起头,是机枪连指导员孟景山。他脸上的肌肉可怕地凸突着。 塌陷的眼窝像两眼枯井,根本想象不出平日那温存、腼腆的模样。 战争可以改变一切,包括人的性格。 “不少射手已经‘断顿’了。”“手榴弹还有多少?”“也不多了。”战争是 铁的较量。再英勇的战士也无法弥补弹药告罄的空虚。“注意搜集弹药,不论是敌 人的,还是已经牺牲的战友的。告诉同志们,一定要注意节约弹药,争取一个子弹 消灭一个敌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硬拼。我相信,后续部队很快就会过来。”穆 大法正说着,敌人的第8 次进攻又开始了。 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扣动着扳机。把敌人放近了打,对准了打。尽管如此,子弹 还是越打越少。许多发烫的枪管再也吐不出火舌。穆大法来到机枪连阵地,他已经 得到了孟景山的报告,子弹最多只能再维持5 分钟。 无意中,穆大法发现了在清风店战斗中缴获的火箭筒,以及3 枚燃烧弹、2 枚 穿甲弹。 “为什么不打这个?这又不是烧火棍!”“你不是说过,谁也不准动,留着打 核心工事嘛。”“你也不看看现在到了什么时候,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哪个会打, 立刻把他找来。”很快,孟景山领过来一个胖墩墩的解放战士。 “会使用这个吗?”“沉住气,好好打!打好了我给你记功。千万不能放空枪!” “是。”解放战士熟练地把弹头安在火箭筒上,瞄准发射。呼啸的燃烧弹,拖着炽 热的喷气尾巴,像一柄刚刚从炉膛中锻造出来的利剑,直插敌群。 翻穿着棉袄的敌人,炸了窝似地乱碰乱撞,燃烧的火球从一个人身上迸到另一 个人身上,很快燃成了一片。 “好!打得好!再来一发。”穆大法兴奋地喊着。 3 发燃烧弹打退了敌人的一次进攻。 英雄四连。 夕阳,颤巍巍地向命运的终点坠去。 瑰丽的晚霞被雾霭染上了一层青灰,没有散尽的硝烟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空气 里饱含着浓烈的硫磺味和血腥味,鏖战的疆场终于出现了片刻的宁寂。 振奋人心的战报不断传进3 纵指挥所。 8 旅23 团全部进入突破口。 22 团相继进入突破口。 7 旅第19 团经突破口进入战斗。 郑维山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转身,看到警卫员正在他身后站着,笑着伸过手去 :“小鬼,快点拿来!”“拿什么?”“饼啊。”“是。”两个多小时的战斗,对 于张鸿来讲,仿佛比20 年还要长。他望了望那炸瘫的乌龟壳,又望了望那烧焦的 土地和倒伏在这片土地上的士兵。突然,拧着脖子大吼一声: “囫囵的,集合!”一个个战士向他走来。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凝着绛紫的血斑, 面孔被硝烟涂抹得黢黑,目光沉静得令人发冷。 大家依次站好。 张鸿默默地审视着这支队伍,他的面孔像钢铁铸就的,皮肤也好像揉进了火药 味,沉静的瞳仁里透着一种不能描绘的悲壮。莫非这就是他的4 连! 那整齐威武的队列哪去了?那许多熟悉的面孔哪去了? 王福魁呢? 这第一个登上敌人阵地的勇士,曾先后炸毁了敌人三个碉堡,在炸第四个碉堡 时,不幸倒下了。他是趴着死的,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胸脯紧紧地贴着身下的黄土 地。 白玉全呢? 他才17 岁。生活,对他来讲,不过刚刚开了个头,那蕴藏在心底的比阳光还 要灿烂的理想,还一件都没有实现。他渴望当英雄,渴望照一张扛枪的像寄给年迈 的妈妈,渴望看一眼解放后石门那澄澈的蓝天…… 刘英福呢? 一想到他,张鸿眼前便浮现起那枚“人民功臣”的奖章,那么辉煌,那么灿烂, 像耀眼的星星。他也是倒在炸碉堡的路上。在一条腿被打断,胳膊、腹部多处受伤 的情况下,他用牙叼着炸药包,一点点地往前挪,用鲜血、毅力、忠诚写完了人生 的最后一段里程。 王二小呢? 刘跃林呢? 张长科呢? …… “报数!”张鸿用力张了张嘴,才把这两个字吐出来。 报数完毕,包括轻伤员和勤杂人员,全连还剩下不到50 人,班排建制已无法 维持。 “下面,请团政治处干事杨顺德同志宣读嘉奖令。”没有喧哗,没有激动,没 有眼泪,没有微笑,人们身上所有能引导兴奋的神经几乎都麻木了,只有沉寂,像 面对死亡一样面对荣誉。 39 年后,笔者在连队荣誉室里看到了当年的那面锦旗。与周围那许许多多锈 花边、压丝线、烫金字的锦旗相比,她显得那么陈旧,明显地带着昨天的痕迹,然 而,那经经纬纬织进的却是血写的光荣。 如果王福魁、白玉全、刘英福他们还活着,儿子也到了当兵的年龄。可是,他 们却再也无法把儿子领到这旗帜下……看着看着,我意外地发现,那旗子上布满了 一双双期望的眼睛。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