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暗杀希特勒的阴谋
……战况汇报会议在一座木造的营房里举行,因为俄军在前线迫近拉斯膝堡,
那个坚固的混凝土地堡司令部正在进一步加固,以防空袭。这一下救了希特勒的性
命。倘使在地堡里,我们就会全被那次有限的爆炸消灭干净。
炸弹爆炸之前,会议是大家所熟悉的一个令人厌烦的场面。豪辛格正在阴郁地
哺哺谈着东线的情况。希特勒俯身对着桌上的地图,戴起厚眼镜凝视着。我站在他
的身旁,呆在通常那群参谋人员当中。这时只听见一声破裂的轰响,房间里满是黄
烟。我发觉自己十分痛苦地躺在地板上,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声。我以为我们
遭到飞机的轰炸。我的第一念头就是,要逃脱性命,不要给活活烧死,因为这时火
焰劈啪作响,有一大股燃烧的气味。我虽然一条腿被炸断,还是挣扎着到了外边,
在浓烟和幽暗中绊倒在好几个摔下的人的身体上。四周的呻吟和尖声号叫是可怕的。
到了外边地上,我瘫坐下来。我看见希特勒倚在一个人的胳膊上从浓烟里逃出来。
他脸上有血,头发被灰泥胶凝着直竖起来。从划破的黑裤子外面,我可以看到他的
光腿。那两条纺锤形的白腿,那两只圆滚滚的膝盖,一时使他看来象一个可怜的普
通人,不象那个凶狠残忍的军事统帅。
近年来,出现了许多称颂那些阴谋分子的作品。我本人无法为那些人感情用事。
我几乎遭到杀害这一层,倒毫不相干。冯·施道芬堡伯爵通过了森严的门禁和狼穴
的保安检查,把那只装满炸药的公事皮包放到桌下,这当然是勇敢、机智的,可是
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是一个肢体残缺的废人,在北非瞎了一只眼,断了一只右手,
左手还缺了两个手指,这是众所周知的。他为什么不全部牺牲掉呢?诚然,他是那
次阴谋的主谋,但是整个目的就是要杀死希特勒。唯一十拿九稳的办法就是,走到
他前面,手里拿着伪装起来的炸弹,使它一下爆炸。看来,伯爵的模糊的基督教理
想主义并不包括殉难在内。造化弄人,他无论如何也只多活了几小时。因为同天晚
上,他就在柏林被逮捕并处决了。
武装部队中的这些阴谋分子我几乎全都认识。他们中有些人竟然牵连在内,使
我大为震惊。有些人加入进去我是可以猜到的,因为他们早期也来试探过我。我驳
斥了来试探的人,就此没人再来找我。暗杀掉国家元首来结束战争——不论对我们
幕中人说来元首非常明显的缺点是些什么——这种概念据我认为是大逆不道、违背
我们军官的誓言和乖谬已极的。今天,我依旧认为如此。
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武装部队到处还深入敌境,他们的人数多达九百万,
尽管领导乖僻反常,仗还是打得十分出色。祖国虽然遭到猛烈的空袭,却依然完整
无缺。德国的政治中心不论好歹,就是德国人民和希特勒之间的紧密关系。暗杀掉
他,就会造成局势混乱。希姆莱、戈林和戈培尔仍然控制着全部国家机器,他们准
会发动一场意想不到的报复性大屠杀。每一个德国人的手都会反对他的同胞。我们
的没有领袖的军队就会崩溃。军事情况虽然很糟,却并不要求这样一个解决办法,
实际上根本不是解决办法:使我们自已陷入无政府状态,把布尔什维克野蛮人请进
来,抢劫掠夺,一直闹到莱茵河畔!
事实上,七月二十日的炸弹爆炸事件,促成了第二次国会纵火案。它给了希特
勒他所需要的一个借口,把活着的反对派人士全部斩尽杀绝。这次至少死了五千人,
大多数全是清白无罪的。总参谋部的人员和独立的、优秀的知识分子——政治家、
劳工领袖、传教士、教授和残存的古老德国贵族——几乎剪除殆尽。我的看法是,
七月二十日事件也许反而使战争延长了。我们当时正处在八月灾难的边沿,那也许
会迫使纳粹党人自行摆脱希特勒,有秩序地投降。与此相反,七月二十日事件使德
国感到震动,于是全国团结到了元首的周围。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九个月可怕的日
子以后他开枪打死自己时为止。在德国人民中,并没人支持那次笨拙的暗杀尝试。
阴谋分子受到人们的咒骂;希特勒再一次变得趾高气扬。
我至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在狼穴的医务室里,希特勒就坐在离我不到十英尺
的地方跟戈林谈话,大夫正在治疗他震破的耳鼓。“现在,这些家伙正在我要他们
呆的地方给我逮住啦,”他这么说,或者大意是如此。“现在,我可以采取行动了。”
他知道这次暗杀的失败反而使他的政权得以苟延残喘。
为希特勒辩护的人们说,他并没看他下令拍摄的处决将领们的那些影片,但是
放映的时候,我就坐在他的旁边。他当时的痴笑和议论比较适合于看查理·卓别林
的一部喜剧,而不适合于看我的老战友们那种可怕的、变了样的神情,他们脖子上
套着琴弦绞索,赤身裸体地正经历着临死前的痛苦。我从那以后根本无法再尊敬他
了。今天回想起这件事时,我也无法尊敬他遗留下的形象。
就我来说,七月二十日事件完全是大祸临头。从那以后,我走起路来一直破得
厉害,右耳完全聋了,而且经常一阵阵头晕目眩,人会摔倒。还有,这断送了我离
开最高统帅部的机会。我象七月二十日事件中的大多数人那样,出身于一个保守的
地主家庭,所以很有可能成为希特勒荒谬绝伦的猜疑的牺牲者,被他处决。不过,
或许我的负伤使我的清白无罪似乎不讲自明。再不然,也许秘密警察知道,我并无
嫌疑。不管怎样,我又成了那个“好阿尔明”,跟那帮“别人”全不一样,除了莫
德尔和古德里安以外,几乎比任何其他将领都更受到希特勒的礼遇。这一来,我被
迫亲眼目睹了他的一步步没落。直到在柏林地堡中的那个惨痛的结局,每天忍气吞
声地听着他对我的同行和我的阶级发出最最下流的恶骂。
英译者按:这个密谋者的小团体可以说是具有基斯通警察的本领。他们不断放
置一些未能爆炸的炸弹,策划一些自己人犯下错误的行动,而且一般总是自己把事
情搞得一团糟。但他们是很英勇的人,他们的行为是复杂而动人的。隆不以他们为
然,这种见解在德国并不普遍。我得到的印象是,隆因为自己没有加入而感到内疚,
因而在表示异议时过甚其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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