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招呼金英美二人在离吧台不远处的一张桌前坐下,我顺便看了看时间,发现刚 好九点钟整,几乎是分秒不差。我笑着看了焦国梁一眼,口里说:“真准时!” 双方分列两边坐下后,金英美首先向我们介绍她的朋友:“孙佑珍,我旅游学 校的同学,也在这里带团。” 我和焦国梁连忙站了起来,一一和孙佑珍握了手,孙佑珍穿一套浅紫色的朝鲜 民族服装,肤色白皙,容貌清秀,和穿一套素白镶边民族服装的金英美坐在一起, 真是一时瑜亮,相映增辉,令我俩大感赏心悦目。 金英美接着向孙佑珍介绍了和我焦国梁:“清贫先生,国梁先生。”我俩忙又 面对孙佑珍微笑颔首。 寒暄了一番后,刚才那个和我们合影留念的漂亮女服务员,拿着菜单神情略有 些异样地看了她的女同胞们一眼,然后转头面对我和焦国梁,说:“你们需要点什 么?” 我忙接到菜单薄,随即转递向金英美,说:“你们看看吧?” 金英美掉头看了看旁边的孙佑珍一眼,伸手推拒道:“什么都行,我们不挑的。” 见她坚持这么说,我只好开始自作主张了,“那……咖啡?”金英美点了点头, 我又说:“冰淇淋?”金英美又和孙佑珍对视了一眼,然后再次点了点头。 于是我点了四杯哥伦比亚咖啡,外加两杯加冰伏特加酒,以及两份冰淇淋。除 此之外,我还点了一碟牛肉干,一碟开心果,一碟冰糖核桃仁,还有一份炸薯条。 点完后,我想了想,又回头边把菜单薄递给那女服务员,边看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 说:“再加两份冰淇淋,送给你和你的同事。” 没想到那美丽的女服务再一次笑魇如花,却冲我轻轻摆了摆手予以婉拒,然后 回头飘然而去。 在等待期间,我们又随意说了几句话,接着,我从桌子底下的一个小提袋里取 出了那两份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将资生堂美白霜递给了金英美,然后将丽花丝宝护 肤霜递给了孙佑珍。 金英美客客气气地推辞了几下,因抵不过我俩的一再坚持,最终只得不好意思 地接受了下来。只见她把礼物收下后,翻来覆去地把包装盒上的日文、英文字看了 半天,然后疑疑惑惑地问出了一个让我和焦国梁都大感意外和跌镜的问题:“这是 ……洗头膏吗?”(关于这一细节,在本文写作前,本人曾先行写过一个标题叫《 在朝鲜与导游的两次惊异对答》的贴子,里面提到过这一情形。) 我和焦国梁惊异地对视一眼,然后还是由我解释道:“不,这不是洗头膏,是 滋养肌肤用的美白霜。你拿回去早晚挑一点均匀地擦在脸上,就会使你的皮肤变得 又白又嫩。” 说完,我又情不自禁地看了看金英美脸上那早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的肌 肤,不由暗暗心想,她还有护肤的必要吗? 但礼品已经送出去了,怎么用和用不用就由不得我们了。 和金英美说完,我又面对同样拿着化妆品疑惑不解的孙佑珍,伸出手指点了点 自己的右脸颊,然后解释道:“你的也一样,滋养皮肤用的。” 正在这里,我们点的东西一一上桌,面对四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焦国梁自告 奋勇地向两位朝鲜美眉示范道:“来,先端起来,闻闻原汁原味的咖啡味道,再… …这么轻轻地喝上一小口,接下来……像我这样,加奶……加糖……搅拌,嗯,你 们再尝一尝,觉得怎么样?” 两位朝鲜美眉端起来细细一品,果然,先前因喝原味咖啡而皱起的眉头轻轻舒 展了,金英美在又喝了一口后放下了,冲焦国梁笑了笑,说:“嗯,真的很好喝!” 见状,我忙说道:“哎,咖啡慢慢喝,冰淇淋要先吃。不然,待一会儿化了就 不好吃了。” 接着,你们四人边吃边聊。 金英美和孙佑珍各自讲述了自己的一些情况,包括自己的家庭构成和读书及实 习导游的一些难忘的经历。因为种种不便,在此恕不详述。期间,我俩由衷地感觉 她们对自己的家人和国家都充满了热爱,让人不由大为感动和深受感染。说完她们 自己,她们又分别热情地向我及焦国梁的一些情况。 我说:“我以前是一名军人。” 金英美好奇地问:“那你怎么……由武转文了呢?” 我说:像我们这种听着军号长大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就有着一种深深的军营情 结。其传统的出路只有两条,即:先考军校, 如果考不上,也就不用多说地自动 去当兵。在我所处的那个大家族里,比如说我,比如说我弟弟,比如说我那众多的 堂弟、表哥。除身体的原因实在无法成行外,几乎都无一例外地走上了这两条道路。 我说:我从小最想当的其实是飞行员,我那时非常喜欢一部以描述抗美援朝期 间、中国年轻的飞行兵、在空中与美军英勇搏杀的故事影片——《长空雄鹰》。我 至今都一直记得那里面有个非常厉害的“9 号”(估计是以王海为原型的),让我 一直非常崇拜。后来,1984年,机会来了,我在那一年非常积极和非常投入地,参 加了我们那里的一次规模空前的招飞活动。由于自己学习成绩的优异及身体自幼锻 炼而来的强健,我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成为我们当地初选上的仅仅5 名候选人中的 一个。可惜,在第二次复检扩瞳时,不幸查出了我的眼睛内有隐疾,高空作业时容 易出现问题…… 说到这里,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什么样的痛苦,都赶不上理想幻灭的 痛苦,后来……”在金英美的微笑鼓励下,我喝了一口伏特加酒,然后继续说道: “后来,我因种种原因没有考上军校,随后就自动去当了一名坦克兵。不想当坦克 兵没多久,就开始风闻我所在的部队要上前线打仗。于是,觉悟不怎么高的母亲, 硬是用她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诸般绝技,最终逼使一生正派的父亲做了他一生中的 又一件违心事——在部队找关系,跨省跨兵种地,把我由坦克兵换成了武警,然后 把我送到湖北的沙洋劳改农场,看犯人。 母亲以为,这下我的危险系数就该大大降低了吧,没想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 不过。 1991年,我24岁的本命年,也是我灾难深重的一年。 那一年春节刚过,我刚探完亲从家乡重返部队,没想到在随后的一次追捕任务 中,因积伤手脚无力,在与一个杀人犯的近身搏斗中不幸落败,被那家伙一个过背 摔,将我摔下了一个12米高的小山包。我虽然被沿途的小灌木丛和突出的石块拦阻 缓冲了一下,但仍然重重地摔在山腰一个平缓地的石头堆上,结果摔伤了后脊椎和 颈椎,当场昏死过去…… 等我清醒过来已是三天四夜后的一个黄昏,然而还未等我从“捡了一条命”的 惊喜中平静下来,我就惊恐万分地发现——我胸以下失去了知觉! 天啦!我TMD 竟然截瘫了!! 顿时,悲观绝望一起向我涌来,在开始的前几天我完全失去了理智。虽然我劝 别人也是一套又一套的,但一旦真的轮到不幸降临到自己的身上时,我却完全控制 不了自己的情绪。我把领导送过来的花篮和诸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样的书籍 通通扔了出去,在号啕痛哭中拒不接受自认为无望的治疗,完全不管我这个大中尉 指导员的师道尊严,在一众弟兄们面前丢尽了颜面。 后来,在勉强接受治疗三个月后,我那瘫痪的躯体毫无起色。尤其祸不单行的 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骗来的一个空军小MM,在与我的一个主治医生长谈了一个 小时后,无言而果断地扬长而去,完全无视我那可怜的、眼巴巴的目光,从此再也 没有回头。 空军小MM的无情,让我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生活勇气的我,彻底绝望了。我心 想,毫无疑问,这自然就意味着肯定是没戏了,否则,若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那空 军小MM也不会这么快就决然而去……可怜啊!偶才24岁呀,风华正茂的一个小处男, 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捱下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而且,父母养育了我多年,还没有 机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难道就这样下去、把他们的后半辈子都拖累了吗? 不!那一夜,我用颤抖的笔在一张白纸上写道:“爸、妈,不孝儿死后,你们 哭两声就算了,千万别太伤心……” 那一夜星光灿烂,整个城市都在沉睡,就在那满天星光的辉映下,一个瘦弱的 躯体,正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艰难地挪动着……从我的病床到11楼的栏杆处,一共有 三米远左右的距离,然而我却整整爬了半个多小时。等我好不容易爬到阳台的栏杆 处,正准备往下翻时,却被几个吃饱了没事干、半夜三更还在看星星装哲学家的病 友发现了。在那寂静的深夜里,随着一声年轻女性尖利的呼叫,偶那策划已久的、 自绝于人民的跳楼计划,便彻底宣告失败了…… 此后,这一闹剧又先后上演了三次,每一次都是中途被人发现,然后在泪流满 面中,被人拖着、拽着、抬着回来了。 转机出现在大约半年以后,我在又一次无意识的挣扎中,突然感觉到下身产生 了一丝针扎般的痛感!那一刻的狂喜,我至今仍记忆犹新……疼痛,生命的亲兄弟, 您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恢复期比瘫痪期还要难熬百倍,特别是那有知觉和没知觉交界的地方,常常是 又麻又痒,因为上着夹板,却又无法去挠挠……唉,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不说也 罢! 又半年后,偶才终于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医生说:归功于部队全力以赴的治 疗,此前锻炼得无比强健的身体,和我那越来越坚强的意志和信念,还有……几分 奇迹。 出院前夕,偶满怀感激和深情地、羞人答答地,向特级护理偶长达一年有余的 小护士,表达了偶的爱慕和依恋之情,结果惨遭无情的拒绝。偶最终只能羞惭万分 地掩面而去…… 后来有战友安慰偶说:“算了,别伤心了!人家早把你看够了,一点新鲜感都 没有了……”(TMD 这是安慰吗??) 回到部队后,我的身体出现了严重抗药的后遗症,一生病便不得不加到常人一 到数倍的药剂量(这后遗症若干年后,还在朝鲜直接导致我没有去成妙香山)。所 以,我便从战斗一线转到了政治处,差不多成了一个文职干部了。 那时,已是1992年的六七月份。此前,一位一直表示要到医院看望我的某 单位的副总,在听到我终于出院的消息后,立即驱车赶到部队,面对正骨瘦如柴着 的我,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只一边瞄着我腰上配着的77新式手枪,一边平静 地对我说:“到我们那里去吧,我们求贤若渴……” 于是,在一番波折以后,1992年8月1日,在这个对我而言有着双重纪念 意义的日子,我以借调的身份,从此便开始了我在这家单位长达十一年的工作生涯 …… …… …… 我讲完了,金英美和孙佑珍都惊异地看着我。最后,还是由金英美主动提议: “真不容易!来,为了你的死里逃生、和大难后的加倍福份,以茶代酒,干一杯!” …… …… 我们就这样吃着、喝着、聊着,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我和焦国梁均感慨时间流逝之快,并对即将的分别表示了依依惜别之情。 金英美也明显感觉到了我们那颇有些伤感的情绪,就笑着说:“和佑珍一样, 我们学中文的,都非常渴望能有机会去一趟你们中国呢。银珠就有幸去过一次你们 的北京,我们都羡慕死了。” 我和焦国梁连忙说:“如果有机会来中国,一定要和我们联系啊。” 金英美笑着回答道:“好的,好的。” 为了那渺茫的希望,我和焦国梁还是很认真地把自己的各种联系方式留给了她 们,包括家庭电话、单位电话,手机号码,还有QQ号和电子邮件地址。 写完后,我不觉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金英美她们到底有没有机会来 到中国,而且目前朝鲜和外界不通邮件,不通电话,也不上互联网,这种几乎与世 隔绝的局势不知何时才能改变。 金英美好奇地看着我的QQ号码和“魔幻星空”四字,问:“这是什么?” 我耐心地给她介绍什么叫国际互联网,什么叫QQ,什么叫网名,最后说:“以 后等你们国家和国际互联网相互链接后,你就可以随时用这个号码查出我在不在网 络上。而且,在网上聊天交流,也非常方便和……省钱。” 金英美似懂非懂地听我解释了一番,又情不自禁地问我:“那你为什么要取这 么个……网名呢?” 我解释道:“因为我非常珍惜我的朋友,喜欢用感恩的心情去生活。而且,我 最爱看深黑的夜空,每次当我凝望着它时,我就会想,这宇宙是无穷无尽的,可以 容纳任何的事物、任何的变化、任何的可能性。所以每当我为一件人世间的事或物 心烦神困的时候,我都会仰望星空,然后告诉自己,这比起宇宙来,只是微不足道、 过眼烟云的琐碎事情……” 说着说着,11点已到,我们四人最后合举手中之杯,相碰祝福:“为了血泪浇 灌的中朝友谊地久天长、日久弥新,干杯!!” 随后,我和焦国梁买单,再一路将两位朝鲜美眉送到16楼她们的房间。然后, 握手,道别。 回到房间,我和焦国梁在黑暗中各自发了会儿愣,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最 后终于在疲劳和兴奋的交织中,昏昏睡去。 我就这样度过了我在朝鲜的第三天第三夜。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