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穷追不舍 在胡宗南官邸的书房里,胡宗南靠在躺椅上,秦进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人 聊着天。 胡宗南显然情绪极好,一副欣欣然的样子:“这次欢迎我归来的场面是不是搞 得太大了一点……大招摇了吧?” 秦进荣却说:“黄埔将领荣升战区司令长官的,先生第一人。如此荣耀,理当 恭贺的。要按市商会的意见,还要为先生在市中心树一铜像哩。是部下说还是等抗 战胜利了再说……也许部下过于谨慎了?” “啊不,不!你劝阻得对。”胡宗南坐了起来,“历来功高盖主……”他没有 说完便改口,“……要告诉他们,校长是全国领袖,至高无上,要树立校长的绝对 权威。我辈不过校长麾下一部将,纵有作为,亦不过是校长领导有方,功在校长, 德在领袖。这一点是必须强调的。” 秦进荣答了个“是”字。 停了停,胡宗南问:“那些伤员情况如何?” 秦进荣答道:“部下每天去探视,都是皮肉伤。张倩搞了一些盘尼西林来,控 制了炎症,看来没有大的妨碍。” 胡宗南“哼”了一声:“不是你讲情,我饶不了她!进荣,军统没什么了不起 的,别人怕他们,我可不怕!” 秦进荣劝道:“先生事业正蒸蒸日上,岂可为部下结怨于军统。更何况部下也 没受什么委屈。至于说张倩,她再凶顽,也是‘邪不压正’,没有大的妨碍的。” 胡宗南皱了皱眉:“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点神经质——她为什么总是咬住你不放?” 秦进荣解释:“按她的说法,是为了党国的利益。其实在先生左右有个警惕性 很高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先生的事业,起到了维护作用。” 胡宗南不以为然:“乱弹琴!她经常闹点故事,扰得我不得安宁,也不成体统 啊!” 秦进荣却无所谓:“她不过跟部下纠缠,先生大可不必挂怀……” 胡宗南挥了一下手:“什么话!你现在是我的左膀右臂,纠缠你,你还有什么 精力替我办事呢?” 秦进荣一笑:“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 胡宗南审视着秦进荣,似乎确信对方是实言,便满意地笑了笑:“好!难得你 如此豁达,使我十分宽慰。既然你不计较,我看还是由我出面,替你们俩说开了— —彼此都在为党国效力,不要猜疑了。你们都是难得的人才,如能推诚合作,我之 幸事!亦是党国之幸事!” 秦进荣听胡宗南的口气,至少是对张倩的“忠于职守”很欣赏的。他说:“请 先生放心,部下将会尽力而为,使其化干戈为玉帛。” 胡宗南满意地点点头:“好!能如此就太好了!我常想,我们的团体是强大的, 不会输于正面之敌,却会败在内部的矛盾分裂这一弊端上。你看自北伐以来,先是 ‘宁汉分裂’,后是各路军阀争权,再是‘江西围剿’,接着是抗战,国无宁日, 就在于内部的争斗。”他叹了口气,“难怪洋人笑话我们像一盘散沙!”他又叹息 半晌,才换了话题,“徐飞虎有没有怨气?改天我去医院看望看望他,稍事安抚。 他千万不能因此跟军统闹起来,否则地方不得安宁了。” “徐飞虎蒙先生知遇,他表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虽是黑道上人,但很重义 气的。部下已有安排,等他们伤好出院后,设法和解。先生主政,他不会添乱的, 这点道理他会明白!” “黑道上人能深明大义,实在难能可贵!”胡宗南站了起来,秦进荣也跟着起 立。胡宗南说,“徐飞虎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有关日、伪的情报,尤其是日寇的兵力 部署情况很重要,对我们大举反攻有帮助。” 胡宗南抱着胳膊在房里踱来踱去,秦进荣便立正站着,有时不得不随其转动方 位,变换立正的姿势。 “此次校长召见,特别谈到了配合盟军大举反攻。问题在于国际形势骤变,大 部分沦陷区内我们会与共产党发生争斗,所以应该尽早多占些地盘,尤其是遏制共 产党占领区的扩展为最重要。过一天我要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制定大反攻军事行动 计划。你把材料准备一下,会同盛参谋长拿出个初步方案来。” 胡宗南讲这番话时,秦进荣便在考虑如何利用这一时机,取得重要情报,等胡 宗南说完,他也考虑成熟了。 “现在先生指挥第一战区部队,又增加了几个军。部下认为应该尽快摸清这些 部队的战力情况,才能适当调用。” 胡宗南站住了:“很好!所谓‘知已知彼’嘛。你以我的名义发个通知,让这 些部队将编制、装备、人员情况详细报告上来。你再安排个时间,到这些部队去视 察一下。” “遵命!” 秦进荣从胡宗南官邸出来,即驾车直奔医院。 徐飞虎单独住一间病房。他在西京站审讯室受的伤最重,但他毕竟是练武功的 人,身体素质也好,所以恢复得较快。他妻子刘丽英一直在医院伺候着他,这也是 他恢复得快的重要因素。 秦进荣将胡宗南要去看望他以及担心洪帮与军统结怨等情况,告诉了徐飞虎。 徐飞虎忙说:“快别让胡长官来看我了。他现在真成了封疆大吏,我一个草民, 实在不敢当他下顾的。兄弟快替我说说,我心领了!” 刘丽英也说:“承蒙胡长官照看,我们已感恩不尽,为胡长官受点委屈,算得 了什么呢?胡长官有这番心意就足够了。至于说到那张倩,虽说歹毒些,可她也是 为公不是为私。只要她以后不再生事,我们又何必跟她计较。” 徐飞虎恨恨地说:“我在码头上这么些年,可没吃过这种亏。按说就是豁出这 条命去,也得讨回公道。那天在审讯室,兄弟对胡长官的一番话,愚兄也听明白了: 不能给胡长官添乱。兄弟既能为胡长官忍气吞声,愚兄还有何话可说!罢了,只当 我该有这场劫难,过去了就过去了吧。” 秦进荣抱拳说:“大哥深明大义,小弟佩服。这件事就算小弟欠下大哥一份情, 容后补报吧!” 徐飞虎说:“兄弟这话就见外了!你我情同手足,怎么还说谁欠谁的呢?” 刘丽英也说:“是啊,兄弟说这话就该罚!这么办,等他出院后,你跟李小姐 去我们家,嫂子罚你们三大杯!” 正说着李晚霞推着送药的小车进来了。 刘丽英接碴说:“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李小姐,刚才我正说等飞虎伤好出院, 你跟秦参谋去我们家,我可要罚你们三大杯哩。” 李晚霞进来时已听了话尾,明白八九,所以她笑道:“他是他,我是我,大嫂 罚他可别牵扯上我呀。” 刘丽英取笑道:“所谓‘夫债妻还’,他说他欠了飞虎的,你能躲得了吗?” 李晚霞脸一红,不好再搭碴,就去忙着从药车中取出一只小杯,放在床头柜上, 叮嘱了一句:“快吃药吧。” 秦进荣想起了什么:“啊,大哥大嫂,在张倩面前,可别暴露我跟晚霞的关系 ——她盯着我不放,别再给晚霞添麻烦。” 李晚霞觉得秦进荣这番话有些唐突,于是故作嫉妒地“哼”了一声:“是啊, 给我添麻烦事小,踹翻了醋坛子事大呀!” 徐飞虎笑道:“李小姐,不是我说你们女人心眼小,那张倩跟我兄弟仇人似的, 哪里就会醋啊酱啊的……” 刘丽英一挥手:“呆着!你们男人那点毛病我还不知道!那张倩不是善主,我 冷眼旁观,就觉着她看兄弟的眼神不对劲——就好像要含口水把兄弟吞下去!女人 的心思都在肚里,我就觉着张倩对兄弟有点不大对劲!” 李晚霞得意地对秦进荣说:“听见没有,可不是我瞎猜疑吧。其实我看你们俩 倒也郎才女貌。你呢,多赔点小心,把话挑明了,省得她变着法儿地整治你,逼你 就范。” 秦进荣听李晚霞的话真真假假,又没法分辩,急得直喘粗气。 刘丽英笑道:“话又说回来了,我兄弟可是正经人,办不出那朝三暮四的事来 的。李小姐,不是嫂子夸口,嫂子替你管着,保证飞不了跑不了!” 李晚霞臊得啤了刘丽英一口,推着小车就往外走。 秦进荣看看徐飞虎,又看看刘丽英。刘丽英表示理解地朝李晚霞背影努努嘴, 秦进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追了出去。 在病房过道上,秦进荣看看左右无人,便低声说:“过两天要召开军事会议, 商讨大举反攻作战计划,另外,我已使胡宗南同意将新纳入第一战区的几个军的情 况报上来,拍完胶卷我就送来。” 李晚霞叮咛:“要谨慎,张倩现在更盯紧了你,那劲头可大极了。” 秦进荣冷笑道:“也不过强弩之末。” 李晚霞俏皮地挤挤眼:“她的另一种劲头,恐怕是所谓‘霸王弓——越拉越硬’ 啦!” “你……” 李晚霞却笑着推车进了另一间病房。 秦进荣还想追进病房,却听见传来一阵皮鞋声,他扭头一看,只见张倩走了过 来。 张倩招招手:“进荣!你是刚来还是要走啊?” 秦进荣耸耸肩:“既不是刚来,也不是要走。” “此话怎讲?” “伤员这么多,看完一个再看一个。” “那好啊,请你陪着我一同去看望他们,好吗?” “有此必要吗?” 张倩上前挽了秦进荣就走:“没你保驾,他们会把我撵出病房的。”她就近推 门进了一间病房。 这间病房有两张病床,一张躺着刘志宏,另一张躺着徐飞虎手下一个弟兄。 刘志宏一见张倩和秦进荣进去,就翻了个身,闭着眼,明显地表示“不欢迎” 他们。 张倩走到床前:“刘参谋,这两天好些了吗?” 刘志宏不予理睬。 张倩继续说:“这次的事的确是个误会。使你受了委屈,我愿作些补偿。”她 掏出一沓钞票,放在枕边,“除此之外,我将向胡先生力保你晋级为上尉——如果 胡先生不能批准,你到我那儿来——四京站、稽查处都可以,我给你少校军衔,如 何?” 刘志宏仍不予理睬。 张倩看看秦进荣,似有求助之意。 秦进荣上前劝道:“志宏,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的事就不必太计较 了吧。” 刘志宏猛地坐起,却因痛疼和体力不支又摔倒了。他愤怒地指着秦进荣,气喘 吁吁地说:“你有闲工夫多去胡先生那儿拍拍马屁多好,何必跑到这儿来污染空气!” 秦进荣朝张倩苦笑着耸耸肩。 张倩看在眼里,似乎心中的疑团顿然淡化了。她说了句:“不识抬举!”拽着 秦进荣就走。 刘志宏抓起床头的钞票朝张倩和秦进荣两人的背影掷去,钞票洒了满地。 张倩和秦进荣来到徐飞虎的病房门外,在这里有徐飞虎的两个保镖终日相守。 张倩看看两个保镖,冷笑道:“一个地头蛇居然如达官显贵那样招摇!” 秦进荣反唇相讥:“达官显贵的排场,是靠权或钱换来的,一旦失权破产,排 场也化为乌有;他们帮会是义气形成的拥护。我想他们对自己所崇拜的‘老大’的 忠诚,实不亚于你对党国和领袖的忠诚。” 张倩不好接碴,只得推门而入。 秦进荣随后而入。 徐飞虎和刘丽英对张倩的到来颇感意外,他们都以敌意的目光注视着张倩。 张倩倒毫不在乎:“徐先生,一场误会,我特来道歉。进荣刚才在刘参谋病房 中有句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徐先生是豁达之人,不会耿耿于怀 吧。” 徐飞虎看看秦进荣,然后冷笑道:“我是受胡长官之托,为胡长官受点委屈算 不了什么,不劳你来解释。” 刘丽英接碴:“是啊,胡长官待我们不薄,为他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刚才张小 姐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但我们希望这不仅仅是对我们一方面的要求, 也希望张小姐本身能悟到这点道理就好了。” 张倩自然听懂了刘丽英这番话的所指,这其中包括她对秦进荣的态度。她看看 这位话锋似剑的女人,不禁暗暗称奇。 “所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张倩也绝不是好惹是生非的人。无奈重任 在身,这就难免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能求得谅解了。”张倩说罢,转过身来向秦进 荣,“你大概是能理解的。” 秦进荣耸耸肩:“啊,你大概也已体会到我从一开始就是以‘理解’的态度在 ‘配合’你的‘不得已的苦衷’,而且今后将一如既往地‘配合’到底!” 张倩哑口无言。 秦进荣从医院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候。他进门看范秀珍系看一条围裙,在客 厅里忙着擦拭家具。见他进去,范秀珍快活得像小鸟一样奔了过来,似乎要拥抱他。 他忙闪身一旁,装做十分疲劳的样子去沙发上一靠,掩饰了使范秀珍难堪的局面。 范秀珍愣了一下,又转身追过去,坐在秦进荣坐的沙发的扶手上:“你累了吧? 我去给你沏杯茶,拧一把手巾来擦擦……” 秦进荣忙谢绝:“啊不,不,等我坐下来喘口气再说吧。” 范秀珍突然问:“张倩是不是追到医院去了?” 秦进荣看看对方:“你怎么知道的?” “你要当心了。”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张倩丝毫没有放松对你的监视, 甚至比以往更迫切地希望抓住你的把柄!” 他只是淡淡一笑。 她盯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吓唬你吗?” 正说着宋洪提着一壶开水进来。他给秦进荣沏了一杯茶,又灌了暖瓶才出去。 范秀珍看着宋洪的背影说:“这个小宋真不是东西。我每次来他总像防贼似的 盯着我,太岂有此理了!” 秦进荣笑道:“所谓‘做贼心虚’,既非贼,又何必心虚呢?” 范秀珍愣了一下,却又撒娇地推操着秦进荣:“瞧你这人!我好心好意来帮你 收拾家的,被人监视着心里总不是滋味吧,你倒拿这话来对付我!” “我对你说过多次了,这里算个什么家!我一个人住这么多房子,有勤务兵, 炊事员,还有小宋在照顾,已经人浮于事了,你何必还要来费神呢?” 范秀珍赌气地站了起来:“是我自讨没趣了!” 秦进荣和解地说:“别孩子气。我是说我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将就的……” “你这里经常高朋满座,宾客盈门,你将就了,叫人看着也不像话呀!”她又 坐了下来,一手搭在秦进荣的肩头上,亲昵地说,“进荣,你实在需要个人帮你料 理家务了……” 秦进荣站了起来不搭碴,就往里屋走。 范秀珍不死心,跟进了里屋。 这是一间卧室。 范秀珍走过去拉开衣橱,指着挂成一排的几件衬衫:“这些衬衫我都替你洗过, 烫平了。内衣要天天换,换下来放在一旁,我来替你洗——明天我再替你去买几件 备用的吧。” 秦进荣忙说:“啊,不必了,有几件够穿的就行了。再说我也会洗衣服的……” 范秀珍笑道:“白衬衫都洗成黄衬衫了!家务就是女人的事。进荣,所谓肾儿 无妻家无主,女儿无夫房无梁’,你该好好成个家了啊!” 秦进荣挥了一下手:“打句时髦官腔——抗战胜利后再说吧!”说罢自得其乐 地哈哈大笑。 范秀珍无可奈何地咽下一日苦水。 过了两天,胡宗南召开军事会议,第一战区所属各部队师、旅长以上将领都参 加了会议。 胡宗南将此次去重庆,蒋介石面授机宜,决定大举反攻的命令宣布以后,由参 谋长盛文再宣布作战计划,并征询各部队长的意见。 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中午。散会前,胡宗南作总结讲话: “这一次是第一战区所属部队都要投入大反攻决战中去,希望各部队都努力作 战,尽全力驱逐倭寇,争取最大胜利。作战中,指挥部下达作战命令,各部队要快 速行动,严格执行。若有贻误,军法无情! “当然,指挥部也要考虑各部队的作战能力,适当调配。原属第三十四集团军 的各部队,参谋本部都了解得很清楚,指挥、调遣比较有把握;凡属第三十四集团 军建制以外的部队,参谋本部了解情况不多,例如部队装备、团以上军官情况、部 队兵员人数等等,直接关系战力的情况都不了解,作战时就不大好掌握使用,所以, 前几天我命令秦参谋向这些部队发出通知,让把部队情况报上来。现在,凡带来报 告的,交秦参谋汇总;没有带来的,限两日内呈送,不得有误!” 散会后一些部队长纷纷将材料交给秦进荣,秦进荣却说: “请各位交给盛参座吧。” 盛文谦让:“还是你收下吧,你审查完了便于直接向先生报告,然后再送参谋 处作为机要档案保存。” 秦进荣没有再推辞。走出会议时,张倩在楼梯口等着他。 “进荣,等得好苦啊!” “啊,你找我有事吗?” “新上映一部西部片——《神秘快枪手》,想邀请你去看哩。” “你我成天都在摆弄枪,举目所见都是挎枪的人,枪战片你我能产生什么兴趣 吗?” “说的也是……”张倩想了想,又提出新的建议,“那就去看《乱世佳人》如 何?” 秦进荣一笑:“等忙完了正事,我们去游华清池,你下贵妃池一浴,不比《乱 世佳人》更有意思吗?” 她转了一下身子:“你看我这身材……” 秦进荣赞叹:“你的身材的确美极了!” 张倩带点苦涩意味地说:“这美,你始终垂手可得的,为什么却视而不见?” 秦进荣耸耸肩:“你看我双手重负,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倩弦外有音地说:“只要你有心,重负归我……”她说着看了看秦进荣双手 攥着的文件,“……你不是去开会的吗?怎么带这么多文件?” 秦进荣答道:“是一些部队报上来的编制情况材料……” 张倩一惊,忙伸手要接过去:“是送参谋处保存起来吗?我帮你……” 秦进荣拒绝地退了一步:“参谋长让我拿到办公室整理一下,然后向先生报告 的。” 张倩无可奈何地“啊”了一声。 秦进荣转身登楼。 张倩在楼梯口愣了愣神,才转身匆匆走出办公大楼,跳上她的轿车,飞驰回军 统西京站。 她召开紧急会议。 “现在有个紧急情况,必须马上行动起来。”她用十分严肃的口吻作了这样的 开场白,使与会的特务们顿时紧张起来。 张倩接着说:“刚才胡长官召开军事会议,第一战区全体将领都到会,商讨大 举反攻的军事行动计划。 “这个会议的内容本与我们无关。但是,据我所知,在会议结束时,一些部队 将编制、人员、装备情况报告交给了胡长官的侍从参谋秦进荣。 “关于秦进荣此人,我自从认识他以来,就一直怀疑他是异党分子。虽然迄今 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既怀疑上了,不弄个水落石出,那就是读职犯罪! “现在,如此重要的军事情报落在不可靠的人手中,我们惟一能做到的是,防 止他将情况传递出去! “尽管我们对他的监视始终没有放松,但还不够严密。现在必须全力以赴地将 他监视起来。凡是他在外界去过的地方,我们要搜查;凡他接触的人,我们要逮捕 起来审讯!” 李增提出问题:“请问,如果他从司令部内部将情报传出去了,怎么办?” 张倩冷笑道:“在司令部内,我已设下天罗地网,量他逃不过我的眼线!” 阮超群问道:“如果我们发现他在某处传递情报,能不能把他逮捕起来?” 张倩答道:“不!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只要有了证据,我们把证据交给胡长官, 我相信胡长官会公正处理的。” 侯连元问:“如果在监视中发生冲突怎么办?” 张倩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冲突不可避免,那就顾不了许多了。总之,你们 全力去做,一切责任由我来负!” 李增舒了一口气:“站长既这么说,我们就好便利行事了。” 张倩站起来下达行动命令:“由李增、阮超群各率一个小组,严密监视秦进荣 在外界的行动,并随时向我报告,必要时我亲自出马。在最近一个时期,其他工作 都暂停,把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办这个案于。在外面工作的人都召回,守在这里, 随时听我调遣!” 散会后张倩独自在办公室,靠在沙发上琢磨这件事。 这一次可谓孤注一掷了。如果再没有结果,她真不知该如何继续进行下去。 对于秦进荣,最初的怀疑只不过凭“直觉”,更确切点说,那是特务的敏感性。 但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使她更加坚定了对他的怀疑。尽管如她所说“迄今没有确 凿证据”,然而“狡猾的猎物”更具有刺激性。虽然一旦触怒了西北王难免有杀身 大祸,但是,从西北王身边挖出“一颗定时炸弹”,所产生的震撼那也会是“地震 效应”!那是值得一搏的。 她回忆着刚才在楼梯口与秦进荣的一番对话。从表面看他的态度似乎镇定自如; 他手里拿着机密材料,也似乎是他让她注意到的。这些现象从表现来看,应该认为 他很坦然,不应该对他有所怀疑,然而她却认为这些现象都是他做作出来的,就如 俗话所说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是如此也就越可疑了。 她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他们对话中有一段至今想来也令她怦然心动!那就是 由《乱世佳人》引到她的苗条身材,他表示出了欣羡! 几年来他们不断接触,她向他明说暗示无数次了,他没有明显的拒绝,同样也 没有明显的接受,是所谓的“若即若离”。但有一点她十分自信,那就是她的青春 美貌,曾使无数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秦进荣既然不过是凡夫俗子,她就不能相信 他对她会无动于衷。 那么,是什么阻碍了他们关系的进展?更确切些说是什么原因使他“望玫止步”? 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在他面前显得浑身是刺,使他不敢伸手! 她叹了一口气。所谓“年华似水人易老”,女人的青春是极为暂短的,她意识 到自己再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做游戏了。 这样一想,她的思路混乱了,不得不权衡这次行动的利弊:如果得手了,在摆 平她与他的关系上,将会有一番周折,而且还有感情方面的调整。这样会拖延很长 时间,也许一年、两年……这是她不能忍受的;如果再一次一无所得,不仅得罪了 胡宗南,而且加深了她与他之间感情上的裂痕!过去的裂痕已经一再加深,再闹下 去,也许就永远不可弥补了!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最后她决定去见胡宗南。 对于胡宗南,张倩“心里有数”。尽管从一开始戴笠就再三告诫“小心谨慎”, 切不可惹恼了他,而且她也听人说过这位“天子门生第一人”的骄横有多么可怕, 但她并不放在心上。这是因为她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给她一点“特殊优待”,只 不过程度不同而已。 第一次与胡宗南见面,胡宗南采取了“关门”态度,她却认为这是一种高挂 “免战牌”的做法,正说明胡宗南内心空虚,不敢接纳她。 她始终认为即便是“人王天子”,在七情六欲方面,也与常人决无区别,只不 过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或者说是克制能力的大小不同。 胡宗南的“关门”,使她看透了他已经为她的姿色所动,是在筑起堤防而已。 但任何堤防都不是绝对牢固的。她相信以她的美貌,没有攻不垮的堤防,这在过去 已屡试不爽了。 但她没有这样做。 她不是那种以自己姿色为资本去猎取所需的那种无知无耻的女人。除了她懂得 洁身自爱外,她还懂得,以姿色去换取所需,同时也失去了人格。男人在满足之后, 会以轻蔑的态度对待女人。“得不到的东西最可贵”,只有让男人欲求不得,自己 的价值才保持在高水平。 她做得很成功。 胡宗南看到她洁身自爱,端正大方,没有向自己挑战,不知怎么的,他倒有点 失落感。但同时也放松了,每当她在面前出现,他就像看见一朵盛开的鲜花那样去 欣赏,同时爱护之心油然而生。 她敏感到了胡宗南的态度变化。倒也不是恃宠,而是她懂得像胡宗南那样养尊 处优的人,听惯了阿谀奉承之词,见惯了奴颜卑膝之徒,所以她总是以不卑不亢的 态度出现在胡宗南面前,该顶的顶,该说的说。虽然胡宗南表面严肃,有时也暴跳 如雷,但她毫不畏惧,她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向她表示,“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仅此而已。她要让他慢慢习惯下来——习惯成自然。当然,她也是有分寸的。 张倩来到胡宗南官邸。 胡宗南在客厅里接待了张倩。 张倩对秦进荣的怀疑侦察,闹了几次事,都兴师动众了,胡宗南曾经大发雷霆, 大家都预料事后会严厉处分她。出乎意料的是,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胡宗南不是不知道,部下们在事发后的几天,都以怀疑的目光看他,好像在问他: “怎么了?为什么不处置张倩?”然而他却置之不理。他甚至事后连警告也没向张 倩发出。 归根结底,他是欣赏张倩这种“较真”态度的。他并不相信张倩怀疑秦进荣是 对的,但张倩这样做,就会使他周围的人清楚地意识到:有张倩在西北王身边明察 秋毫,任何隐私也瞒不住,决不能做违背西北王的事!无形中加强了他的统治,又 何乐而不为呢? 他对张倩的态度,已经由原先的严肃,变成了笑脸相迎了。他甚至在背着人的 地方,学着他的盟弟戴笠,亲昵地称张倩为“倩倩”了。今天他的心情特好,见了 张倩,赐坐后,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倩倩,这次在重庆,雨农又提到了你啊——他惟恐我错待了你。你是不是向 他诉过苦啊?” “不敢。部下蒙先生厚爱,感激还来不及哩。” 胡宗南摇摇头:“说什么厚爱!戴雨农出手大方,一赏就是黄金千两。跟我办 事,除了挨骂,别的好处是没有的。” 张倩苦笑道:“先生,戴老板是因为再也不能给部下加官进爵了,才拿钱来摆 平的。这使部下感觉到今后是为钱继续服务了。” 胡宗南点点头表示同情。因为上次张倩破获日特组织,功劳不小,但戴笠也只 能将张倩提拔为少将,于是便拿黄金千两来赏赐。这使张倩明白,她的事业顶峰到 此为止了。 “倩倩,你今年二十几岁了?” “部下已二十七岁了——老了吗?” “啊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考虑嫁人了。” “是的,部下确实应该有个归宿了。”张倩一语双关,“但这件事还有赖先生 成全哩。” 胡宗南明白张倩所指:“不是我不成全,你总跟他过不去,我如何成全呢?” “部下今天正为此事而来。” 胡宗南皱起了眉:“怎么搞的!你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没有……” “那么,要不要请个医生来诊治一下?”胡宗南说罢,也为自己的俏皮话逗乐 了,“倩倩,我真怀疑你的神经有点毛病了!” 张倩却强硬地说:“交兵接刃,运筹帷幄,乃先生所长,党国将领无以匹敌。 然而先生胸怀坦荡,对于阴谋诡计却欠通……” “不!”胡宗南强调,“非但不通,而且平生所恨!就拿你怀疑进荣来说,几 年了,至今毫无结果!” “这只能说明敌人的狡猾!” 胡宗南有点恼火了:“你到底要向我报告什么?” 张倩答道:“部下只想要求先生从今以后不要让秦进荣接近军机。” “这怎么可能呢?”胡宗南激动起来,“他是我的侍从参谋,要协助我处理军 机,怎么可能不让他参与接触呢?” “先生的固执将贻误党国大事……” “放肆!”胡宗南一拍沙发扶手,蹦了起来。但他的动作过猛,竟然一下子蹿 出沙发,扑向对面坐在椅子上的张倩,竟然与站立起来的张倩面对面的了。一股异 性气息扑鼻,犹如一股洪水扑向烈火。他赶紧一转身撤退。“放肆!”他已经背着 手走开了。 “先生,部下以一片赤诚向先生请求……” “住口!你要用事实来说服我,不要搞‘谎话重复三遍就是真理’的把戏!尤 副官,送客!” 张倩出了胡宗南官邸,心情却特别轻松。因为她已经达到了目的:在胡宗南心 里投下了阴影。 她回到西京站,拿起电话,以命令的口吻说:“要严密注意秦进荣今晚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