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密电之争 日本帝国主义终于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西京城整个沸腾起来,老百姓拥上街头,敲锣打鼓,家家店铺燃放鞭炮。在欢 庆的同时,许多张笑脸上挂满了泪珠。 八年抗战,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中国人民以生命捍卫了民族尊严,以鲜血洗 刷了耻辱!此时此刻,每个中国人都满怀着悲壮的自豪感,雷动的欢呼声庄严地向 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决不会屈服于强暴。胆敢侵略者,最终必得可耻下场!” 胡宗南在官邸送走一批又一批客人,又迎来一批又一批客人。这些客人见面都 道着:“恭喜恭喜!”胡宗南也拱手道着:“同喜!同喜!”在尔虞我诈的官场应 酬中,这一次彼此吐露的果真是肺腑之言,流露出毫无虚伪的欢笑。一直到深夜, 客人才逐渐散尽。客厅里只剩下了他留下来的秦进荣、张倩、盛文、刘横波四人。 胡宗南虽然已感到有些疲倦,但他仍然很兴奋,所以留下这几个亲信,还想聊 聊天。他嚷道:“你们都坐下来!坐下来!今晚什么礼节都不要讲了,大家随便一 些吧!” 众人“遵命”入座,但姿势仍不敢随便。 胡宗南边解军装扣子边说:“都九月了,西安还这么热!” 盛文笑道:“先生今晚是兴奋的……” 胡宗南将上装脱下,随便一扔:“能不兴奋吗?八年抗战,终于取得了最后胜 利!要好好庆贺一下!一定要好好庆贺!” 盛文附和道:“是的,明天举行个盛大庆祝宴会,大家聚一聚,开怀畅谈吧。” 胡宗南点头表示同意,又看看秦进荣,似乎要他提点建议。 秦进荣建议道:“部下认为庆祝活动不能仅限于上层,各部队士兵也应分享胜 利欢乐。” 胡宗南十分赞许:“还是进荣想得周到。仗是士兵打的,流血、牺牲的绝大多 数还是士兵。在欢庆的日子里,决不能忘了他们。盛参谋长,通令各部队要下发经 费,让连队也组织庆祝活动,要保证每个士兵二两酒、一斤肉。” 盛文起身答了声:“遵命!” 胡宗南兴致勃勃地说:“庆祝活动明天筹备吧,今晚我们先乐一乐!”他朝外 喊,“尤副官!”尤德礼应声而入。胡宗南吩咐,“去叫厨房搞几样菜,来一瓶酒!” 尤德礼一愣:“……报告先生,家里可没酒……” “钱总有吧——去买呀!” “是!” 盛文笑道:“先生从不喝酒的……” “今天我要开戒了!”胡宗南说罢大笑,“我甚至想给校长发一份电报,建议 校长也喝一口酒——哪怕只抿一小口!” 刘横波说:“也许委座正在喝酒哩!” 胡宗南摇摇头:“不会。校长自从军以来便戒烟酒,和蒋夫人结婚后又信奉基 督教,虔诚已极,不会开戒的——其实我也不开戒,买了酒来你们喝,我看着也高 兴。”他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了,“我们就这样坐等吃喝吗?来点娱乐如何?” 张倩附和:“好啊!听说先生京戏唱得好,来两段吧,部下奉陪先生……” 胡宗南摆着手笑道:“我好京戏,也爱哼哼,可真要唱,绍兴戏和京戏串调!” 众人都笑了起来。 胡宗南望着张倩说:“倩倩,我看还是你来一个吧……” 张倩忙推辞:‘不行!不行!我笨哩……”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胡宗南很欣赏地说,“记得那年我去重庆,欣赏到你 在台上表演‘草裙舞’……”说到这里,似乎当时张倩在台上扭着肥大的臀部的形 象浮现在他眼前了,“……哈!哈!弄得多少大员馋涎欲滴,目瞪口呆!”说罢又 大笑。 张倩低头一笑:“那时还年轻……” 胡宗南不悦地说:“现在就七老八十了?” 秦进荣忙劝张倩:“难得先生高兴,你就表演一个吧。” 张倩顺水推舟:“那我俩表演一支探戈。” 胡宗南附和:“好!” 秦进荣拱手作揖:“先生饶了我吧……” “饶你不得!”胡宗南对张倩说,“你先自己单独演个节目,回头再表演探戈!” 张倩无奈,只得答应了。她去放好一张唱片,然后表演着“踢踏舞”。 她的舞姿优美极了,随着舞蹈,高跟皮鞋敲击着花砖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嘀 哒”之声,在音乐伴奏下十分悦耳。 旁观的人都看得出神了。 胡宗南一手去摸茶杯,将杯碰倒,水从茶几上往下滴,他却全然不知; 刘横波在解“风纪扣”(即领扣),手却停留在衣领处,一只指头伸进衣领内, 似乎在使劲拽衣领; 盛文一双手在膝部搓着,似乎很紧张。 秦进荣将这些人的表现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好笑,同时想:她果然很有魅力! 音乐戛然而止。张倩来了个极美的欲飞收势,定位了,仿佛一尊造型极美的雕 塑。 胡宗南深深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鼓掌:“好!好!好!”他起身过去,搀 着张倩入座,“谢谢!谢谢!谢谢你给了我们极其美好的享受。”又转而对秦进荣 说,“进荣,你的艳福不浅啊!” 秦进荣正要说什么,忽听客厅门外有一女声在喊“报告”,胡宗南应了一声 “进来”,范秀珍齐步而入。 范秀珍向胡宗南行了军礼:“报告先生,重庆蒋委座特急机密电!” 胡宗南朝秦进荣投去一瞥,意思是让秦进荣接过电报,这也是一向的习惯。但 范秀珍视而不见,正步朝胡宗南走过去,双手呈上文件夹: “请长官签字!” 胡宗南看看范秀珍,接过文件夹,先取出密电,又接过范秀珍递过的笔,在文 件夹上签了字。 范秀珍说了句:“谢谢长官!”朝后退了一步,行军礼,向后转,齐步走—— 一切都符合标准军人姿势。 胡宗南拆封取出电文,匆匆一目,便站了起来,严肃地对盛文说:“盛参谋长, 马上通知各部师以上将领,限明晨七点,到总部参加军事会议!” 虽事出意外,但军人的素质是能随机应变的。“遵命!”盛文跳起来答了一声, 扣上军帽,匆匆而去。 胡宗南一边收起电报,一边自言自语:“军人哪得半日闲!”他看看众人, “明天要开会,大家回去休息吧。”又向外喊,“尤副官!备车!” 众人只好告辞。 秦进荣、张倩、刘横波三人走出胡宗南官邸。刘横波坐自己的吉普车走了,秦 进荣和张倩一同上了张倩的轿车。 刚才胡宗南的“艳福不浅”之言,使张倩明白胡宗南确实是支持她与秦进荣成 双成对的,所以她高兴极了,十分惬意地靠在车座上,微闭着眼,梦吃般的说: “进荣,胡先生有意玉成我俩。现在抗战胜利了,我们的事该加紧筹办了吧?” 秦进荣却说:“你没听胡先生说——军人哪得半日闲!” 张倩坐了起来:“进荣,别拿胡先生的话来搪塞我!” 秦进荣分辩:“怎么是搪塞呢?胡先生讲的话你是听见的,刚才的情况你也是 看到了的,还不知有什么变化哩。此时此刻,我们贸然举行婚礼,胡先生会怎么看 待?” 张倩没好气地说:“胡先生!胡先生!开口闭口胡先生!你就不为我想想吗— —现在外界都把我们看成夫妻了,你却让我处于情妇地位,有多么尴尬!” “我是胡先生的幕僚,是胡先生提携才有今日,为人不能忘本,我怎么能不以 胡先生的利益为主呢?结婚不过是举行一个仪式嘛,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意义大极了——有了这个仪式我是你的太太,没有这个仪式,我是你的情妇! 再说我心里也不踏实啊!” “你还怕我飞出你的手心吗?” “话不能这么说——抓住你这人,抓不住你那心,也枉然啊!” “那么,有了仪式就能抓住心了?” 张倩无可奈何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所以啊,还是含含糊糊地混吧,哪天你觉得实在别扭得混不下去了,散伙也 省事啊!” 张倩拍打了秦进荣一下:“真拿你没办法!就像俗话说的,我前世欠下你的了, 所以侍候着你还赔着小心!行啊,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再等等也无妨。只是…… 可别闹出笑话来呀!”她看看窗外,已接近闹市了,“今晚去我那儿吧……” “你刚才还说可别闹出笑话来的呀!” 她又拍打了他一下:“又拿话堵我了不是?”她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嘴硬骨 头酥——巴不得闹点笑话哩。” 秦进荣此时心里惦着那份电报的内容,所以一直在盘算如何摆脱张倩,好设法 去弄清情况。但看张倩的情绪,是很难摆脱她的。 “倩倩,胡先生去了司令部,说不定会有什么急事找我。万—……那不是笑话 吗?” “嗨——!胡先生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有意让咱俩在这喜庆日子团圆嘛。 得了,那就上你那儿吧,万一胡先生有事传唤也方便些——至于有什么闲话,我是 无所谓的。” 秦进荣真有点啼笑皆非了。 她一时柔情似水,偎依在他的肩头上,心里美滋滋的,不禁浮想联翩:她认为 她终于将她爱的男人控制在手了。经过这一段时期的接触,虽然她也感觉到他在竭 力保持着一定距离,然而他终于抗拒不了她的娇艳诱惑。现在只不过缺少一个仪式 而已。实际上她并不担心会发生变故,因为她相信他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她现在对 他各方面都十分满意,于是想到不久的将来和他正式组织起家庭,再生上一两个孩 子,这个家庭就更美满幸福了。 她喃喃地对他说:“不要以为军统之花就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鬼怪。我也 是个女人,具有一切女人所有的天赋。我已厌倦了那种明争暗斗的生活。当我成为 了你的妻子,我会将家庭布置得很温馨,侍候好你的起居,照顾好孩子,再把你父 母接来,我会成为孝顺的儿媳。到那时,你会听到既羡慕又带点嫉妒的议论,这议 论就是你讨了个既美丽又贤惠的妻子。我不需要你作什么报偿,我只要看到你心满 意足,就满意了。真的,我不会向你索取什么的,我只是给予……给予……把我的 心,我的情,我整个的人都奉献给你……” 轿车戛然停住,打断了她那如诉如泣的叙说。她惊讶地顺他所指朝车窗处看去, 只见马路上挤满了庆祝抗战胜利、自动走上街头狂欢的人群,汽车根本无法通行了。 两人下了车。 秦进荣说:“我们就这样挤过去——受受狂欢的洗礼吧。” 张倩有点犹豫:“我怕把你挤丢了!” “那才有意思哩——你找我,我找你,历尽艰辛找遍西京!” “好!咱俩就来试试缘分吧!” 两人挤进了人群。 街上仍然是鞭炮齐呜,锣鼓喧天。 秦进荣和张倩挤到一爿商店门前。这里突然响起了鞭炮,前面的人纷纷退后闪 躲,一下子把他们冲散了。 张倩惊慌四顾,却不见秦进荣的人影。 此时秦进荣距张倩并不远,但他故意弯下腰去,朝反方向挤窜,很快就脱离了 张倩的视线。然后他进入一家商店,给李晚霞打了个电话约会,便匆匆进入小巷。 李晚霞在一条小巷口等着秦进荣,见面就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秦进荣将李晚霞拽入小巷隐蔽处:“刚才胡宗南接到蒋介石一份密电,内容不 清楚。胡宗南看后即命参谋长紧急通知师以上将领明早开会,看他神情十分紧张。 我估计蒋介石又有什么重大阴谋。” 李晚霞问:“电报是不是范秀珍送去的?” 秦进荣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李晚霞答道:“刚才地下党组织通知我了,想从你这儿了解密电内容。” 秦进荣很坚决地说:“好!胡宗南去了司令部,想必是策划行动,我这就去司 令部见机行事。” 李晚霞沉吟:“你去……总得有个借口吧,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秦进荣很有把握地说:“在路上我已想好了。明早六点半至七点,你到司令部 对面的西苑饭馆等我。尽管张倩已撤销了对我们的监视,还是大意不得。你最好化 了装去……” 李晚霞笑道:“我要化了装,恐怕连你也认不出来!” “岂有此理!” 临分手时李晚霞叮嘱:“虽然这一情报很重要,但你也不能勉强行事。我回去 向组织汇报,请组织再想想别的办法。” 秦进荣虽没说什么,但他认为如果他不能把情报弄到手,别的同志就更不可能 了。 秦进荣徒步回到司令部。刚走进大门,身后开来了一辆吉普车,他仔细一看, 原来是刘志宏。他先有点纳闷,随后一想,也许是参谋长因工作召集参谋人员,所 以刘志宏深夜来司令部,于是更感到情况紧张了。 他登上办公楼,在过厅里看见尤德礼坐在一张椅子上,便过去和他打招呼。 尤德礼问:“秦参谋,你怎么没回家去休息啊?” 秦进荣答道:“我想抗战胜利这样一件大事,明天记者肯定会来采访,先生也 该准备发表谈话才好。所以我来问问先生,好连夜替先生准备讲稿。” 尤德礼讨好地竖起大拇指:“还是你为先生想得周到!先生正在和参谋长谈话, 你进去吧。” 秦进荣摇摇头:“不!我去自己的办公室等着,先生和参谋长谈完,你通知我 一声吧。” 尤德礼说:“其实先生没有不让你知道的事……也好吧,回头他们完了事我就 通知你。” 秦进荣转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自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有一只眼睛从门缝里盯 着他! 大约过了半小时,胡宗南用电话通知秦进荣去他的办公室。 胡宗南显得很高兴:“尤副官报告了——你想得很周到。我想干脆召开个记者 招待会。时间定在下午,所以也不急于一时。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天一早写讲稿也 来得及的。” 秦进荣说:“赶早不赶晚啊。再说写好了先生审查一遍,有不妥之处也好修改 不是。” 胡宗南点点头:“倒也是。只是辛苦你了!” “先生不也是在为党国效劳不分昼夜吗?” 胡宗南很高兴地笑着说:“我为校长鞠躬尽瘁理所应当啊。” “部下步先生后尘不也理所应当吗?” 胡宗南哈哈大笑:“好!好!大家都全心全意为党国效劳,何愁革命不成功! 关于讲稿要旨,我想抗战胜利了,当然要以建国为基本。当务之急有二:一、接受 日军的缴械投降,妥善控制已投降的日、伪军;二、尽快恢复沦陷区的秩序和地方 政权的控制。八年抗战,是在国民政府、蒋委员长领导之下进行的,抗战已取得胜 利,更应该强调服从中央领导。各种武装力量必须遵循中央指令在原地驻防,不得 擅动;任何武装不经中央指令不得擅自接受日军投降,更不得收缴日、伪军装备, 占领日、伪军目前所控制的地区。总之,一切行动都必须听候中央指令,否则视为 非法,将受到严厉制裁! “大意就如此。措词要强硬一些,话不要太多。可以预测几个问题,作好答案。” 秦进荣匆匆做着笔录。 胡宗南收拾桌上的文件,将文件放进办公桌旁一个铁皮文件柜里。他回转身来, 似乎想起了口袋里的密电,于是掏出来,犹豫了一下,放进了办公桌抽屉里。锁好 抽屉,他将钥匙放在坐椅垫下面——这是他“保存”钥匙的习惯。 “啊,张倩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秦进荣收拾起笔记本:“啊,我们因为汽车受阻,下车徒步,挤散了。” 胡宗南说:“刚才我的车也受阻,绕了好多小巷才通过的。老百姓的高兴是可 以理解的——此时民心可用啊!”他边往外走边说,“张倩天生丽质,能歌善舞, 真乃一代尤物……善待之吧!” 秦进荣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想着刚才胡宗南的话。他承认张倩的确多才 多艺,极有魅力,但是又有谁能识破如此姣好的女人,有时会比毒蛇还凶狠!爱也 罢、情也罢,“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怎么能设想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他开 始撰稿,却没注意到此时有一只眼睛正透过门缝在窥视着他! 文稿并不长,大约用了一个多小时即完成。秦进荣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三点多 钟了。他将文槁看了一遍,自觉还满意,于是整理好文稿夹在腋下,也没关台灯, 即推门走出了办公室。 过厅漆黑,周围静寂,他摸黑来到胡宗南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闪身 而入。 在此同时,对面一间办公室的门轻轻推开了,一条黑影闪出,似乎也要朝胡宗 南办公室方向走。但忽然传来楼梯响声,这黑影一惊,缩了回去。 秦进荣进了胡宗南办公室。虽然里面漆黑,但他对这环境太熟悉了,所以准确 无误地走到办公桌前,先将文槁放在桌上,然后摸索着转到办公桌后,从坐椅垫下 摸出抽屉钥匙,打开了抽屉,取出那份密电。 忽然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响声,秦进荣一惊,赶紧蹲身缩到办公桌下,隐蔽起来。 此时一条黑影闪入,他并没有关上身后的房门,就在黑暗中摸索着,显然他并 不熟悉环境,进入后有点不识方向地东一头西一头瞎摸索。他摸到了办公桌,然后 再向办公桌后摸去。正当他摸到了奥后的铁皮文件柜时,又一条黑影闪入。这条黑 影进门即往门旁一蹲,手里端着个什么东西。那人咳嗽一声,站在铁皮文件柜前的 黑影一惊,猛地转过身来。只见镁光灯一闪,并发出“咔嚓”一响,这蹲着的黑影 即起身蹿出房门。 站在柜前的黑影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被拍照,便一个箭步蹿出。 两条黑影在过厅里打斗起来。 秦进荣从办公桌下钻出,钻到窗帘帐慢后面,用帐帏遮住自己,掏出手电筒来, 照亮了匆匆看了一遍密电内容,然后钻出帐慢,将密电归还抽屉内,钥匙仍放在坐 椅垫下。他走到房门前,侧耳一听,外面的打斗声似乎已从过厅转向过道去了。他 闪身出房门,仍将房门锁上,迅速闪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开了一条门缝,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见楼下有人在喝问:“楼上谁在折腾?” 他判断是楼下的卫兵发现了楼上响动声,在喝问了。紧接着楼梯传来脚步声。 他从门缝向外看,只见两条黑影慌忙从过道退入过厅。一条黑影闪入了对面一 间办公室,另一条黑影却惊慌四顾,而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更响了,显然卫兵即将 登楼。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果断地开门伸手将黑影拽入房内。 门外有人在喊“报告”。 秦进荣问:“谁呀?” 门外回答:“报告长官,我是卫兵。刚才听见楼上有响动,不知长官发现什么 没有。” 秦进荣开了房门,见卫兵立正站在门外。 “刚才你是不是打盹了?”秦进荣先发制人地喝问,“我打电话让刘参谋给我 送材料来,从你身边过你都没发现!” 卫兵惊得后退了两步:“……没……没……报告长官,我腿上长疮,挺痛,就 坐在楼梯上歇着,没想就……” 秦进荣挥挥手,宽容地说:“算了,下不为例!回去站岗吧。” 卫兵答了声“是”,敬礼,转身下楼去了。 秦进荣关上房门,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发愣的刘志宏。 刘志宏醒悟过来了,警惕地问:“你说怎么办?” 秦进荣答道:“我只想帮你摆脱困境!” “你知道我干了什么?” “至少没有杀人放火。” “你就不怕受我连累?” 一你已经被我拽进来了。” 刘志宏此时对秦进荣仍旧十分怀疑:“好!我已经被拍了照,你可以把我交给 军法处,你也好立一大功,让胡先生晋升你为少将!” 秦进荣此时已意识到“隔墙有耳”,所以他提高了嗓门说:“笑话!我素某人 是在战场上用鲜血挣来的荣誉,决不会拿别人的血去换前程!” 刘志宏冷笑道:“那么,是不是企图拿我去讨好军统,使他们好放松对你的怀 疑?我看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你再三容让张倩,她丝毫不领情,就是拿我去表 功,她也不会放过你!” 秦进荣“哼”了一声:“张倩奈何不了我,军统奈何不了我,因为我是清白的。” 他边说边走动,踱到房门前,突然拉开了房门。他看见一条黑影一闪即逝,可他并 不去追究。他不再关门,却踱回来,低声说:“你马上转移!” 刘志宏愣了一下:“会不会已经报警?” 秦进荣分析:“不会——如果报警,在你下手时就该采取行动了。拍照只为取 证。” 刘志宏思索有顷:“你这样做,为什么?” 秦进荣一笑:“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刘志宏伸出了手,与秦进荣紧紧握手:“过去有所误会,幸勿挂怀!” 秦进荣摇了摇对方的手:“后会有期!” 刘志宏看了对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秦进来关上房门,坐在椅子上思考着刚才发生的情况,渐渐地他理出了头绪, 过去一些疑点也得到了解释。 他想到约会李晚霞交情报可能会受阻碍,于是思索良久,终于想出了一条妙策。 他提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下几行字: 密电内容:严防共匪乘机接受日寇缴械投降,并火速调部队拦截,使共匪与日 军隔离。 他将纸片搓成小棍,插在衬衣卷起的袖口内。 窗户已透进曙光。秦进荣穿上上装,走下楼去,见范秀珍迎面而来。 范秀珍迎着秦进荣打招呼:“进荣,又忙了通宵吗?” 秦进荣点点头。“你来得好早啊!” 范秀珍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你昨晚会来加班,所以就睡在办公室里陪着你 哩。” “是吗?”秦进荣做认真状,“怪不得我写完文稿送到胡先生办公室去的时候, 觉得有条黑影在我身后晃来晃去哩。幸好黑影一闪即逝,否则我就开枪了!” 范秀珍一惊,又勉强笑道:“怎么可以乱开枪啊!” 秦进荣仍旧极认真地说:“谁知那黑影是人是鬼呢——半夜三更的,是人必是 坏人,是鬼必是厉鬼,不除掉会残害善良人的。” 范秀珍忙将话岔开:“你这是回家去?” “我要等胡先生来,看看文稿有没有修改的地方。”说着往外走,“现在去吃 早点哩。” 范秀珍紧跟:“我陪你去——你请客吧。” 秦进荣没做任何表示,范秀珍跟着他走出营门。 西苑饭馆就在司令部斜对面,是个三开间的中等餐馆,生意还算兴隆。 秦进荣和范秀珍走进餐厅,因为时间尚早,所以顾客并不多。范秀珍忙着找桌 子,秦进荣也装着选坐位举目四下看着。他发现有位老太太装束的人,独自坐一桌 吃着早点,仔细一看,认出了就是李晚霞化装的。他心里踏实了,就走过去选了张 靠近的桌子坐下。 范秀珍本已选好了坐位,招呼了两声,秦进荣不理睬她,她只好走过去,坐在 秦进荣身旁。 跑堂的过来问:“两位要点什么?”同时摆下两份碗筷。 秦进荣说:“我最喜欢吃你们这儿的小笼包子,再来碗豆腐脑就行了。” 范秀珍忙说:“好的,我也随着吧。” 跑堂的答应着走了。 秦进荣端起桌上的醋壶浇洗着筷子、酱油碟和汤匙,将一壶醋全倒在地上了。 范秀珍不解地问:“你这做什么?” 秦进荣笑着解释:“你不懂吧?饭馆的碗筷不干净,醋能杀菌消毒啊!” 范秀珍笑道:“只见用卫生纸擦碗筷的,你尽别出心裁!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也拿起另一壶醋,学着样冲洗着,也将一壶醋倒光了。 少顷,跑堂的送来两屉小笼包子,两碗豆腐脑。 秦进荣夹起包子皱了皱眉:“没醋怎么吃啊!” 范秀珍笑道:“谁叫你都倒掉了!”她扭头要喊跑堂的,却被秦进荣拦阻了。 “咱俩倒光了醋,跑堂的会埋怨的。”秦进荣指指“老太太”那一桌,“我去 换一壶过来吧……” 范秀珍忙讨好地说:“你坐着,我去!”她抢着拿了一只空醋壶,朝“老太太” 那一桌走了过去。 就在范秀珍站起一转身时,秦进荣迅速地从袖口取出小纸卷,插在范秀珍的 “武装带”(即军装腰间的宽皮带)后腰处,并朝“老太太”做了个手势。 范秀珍拿了空壶走到“老太太”坐的桌前,二话不说,换了一只壶转身就走。 老太太麻利地从范秀珍后腰取了小纸卷。范秀珍似有察觉地猛地转身去看“老 太太”,却听见身后秦进荣在嚷:“快点嘛——包子都凉了!”她颇有点顾此失彼 了,只得转过身去,一边往坐位走,一边怀疑地回头看着。 秦进荣埋怨:“看你!我说我去吧,你偏要去!换一壶醋磨磨蹭蹭的!” 范秀珍忙给秦进荣倒醋,赔不是:“好了,好了,别那么大脾气。今天早点我 请客——算给你赔不是,行了吧。”她坐下后又扭头看看“老太太”。 秦进荣问:“你看什么呢?” 范秀珍皱着眉嘀咕:“这老太太……有点面熟……” 秦进荣一惊,却强自镇定:“噢——!你多年不回家了,别是你妈找来了吧— —快过去仔细认认!” 范秀珍听了挥了挥筷子:“去——!有瞎认妈的吗?快吃吧!”她再也没回头 去看那位“老太太”。